第八十四章.

時隔多年的陽光再一次照射在了魔域的地面上，將潮濕和陰冷緩緩驅(qū)散，沾著濕潤露水的石塊讓大片的陽光反射會天空，瀑布下的水霧難得映照出彩虹。

在不久前經(jīng)歷過了魔域動蕩隱藏起來的魔獸們紛紛從藏身之處探出了身子，疑惑的盯著那顆從東方漸漸升起的陌生球體，陽光溫暖著它們原本腐朽的內(nèi)心，起碼在這一刻，所有的魔獸們都停止了相互間的斗爭，營造著著短暫但美好的假象。

魔域上空的黑霧已經(jīng)存在了不知多少年，許多魔獸自出生起就從未見過太陽真正的面目，以魔能為養(yǎng)分的它們想要活下去，便只有從其他魔獸的體內(nèi)去掠奪，這種沖動甚至能夠蓋過生物最為原始的對于食欲的渴望。

直到太陽讓沉寂在底下多年的種子再次冒出新芽，或許曾經(jīng)是風將他們吹入到了魔域之中，而魔獸們對于這種來自于魔域之外的植物感到無比好奇，小小的個頭之中蘊含著新生的生命力，即便數(shù)量稀少，依然值得它們駐足觀望。

當然魔獸們并不會知道，它們依賴了上千年來的魔能，也即將從這一刻起，逐漸消失在這一個世界上，這一個顯現(xiàn)跨度的時間會很長，可能會花費幾十上百年，足夠它們適應，因為魔能的本質(zhì)是凝淵為了尋找小沃的蹤跡而同化并擴散的元素，現(xiàn)在，白沃已經(jīng)找到，自然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如今除了魔王本體內(nèi)的魔能是用一點就少一點，原本的元素魔法會再次替代魔能的位置。

好似新一輪王朝的更迭，魔王似乎也會逐漸消失在歷史的長河和他人的記憶之中。

而此刻的“凝淵”，從天空中向下望去，已然和普通的峽谷沒有了什么區(qū)別，除了常年受魔能浸泡而變得漆黑的巖石，稍稍的風吹草動就碎裂剝離，墜落而下，而當太陽的光芒照射在上面時，甚至還能在崖壁之上，看見幾多新開出來的白色花朵。

峽谷的底部，大片的白骨已被山上落下的碎石掩埋，曾經(jīng)戰(zhàn)爭的跡象都已不復存在，這里也沒有什么海灘日落，更沒有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和那些只存在于回憶之中的美好景象，有的只是一片殘破和荒廢的景色。

四周除了風聲一片靜謐，曾經(jīng)的凝淵即便是最為惡劣的魔植也無法在上面生長，幾乎任何生命靠近這里都會被榨干到分毫不剩，如今，在這片漆黑的“荒漠之上”，居然綻放出了其他真實的色彩，而非憑空捏造出來。

天亮了，而整個魔域的歷史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啟一個全新的篇章。

轟---

一道黑影從遠方的天空中赫然迅速沖進了曾經(jīng)被稱為“凝淵”的峽谷正中央，裹挾整個魔域的恐怖能量如今濃縮在一個個體體內(nèi)，其實力沒有任何生命可以抗衡。

噗通一聲—

一個披著破爛斗篷的擁有山羊頭骨的魔族如同斷線的木偶一般被扔在了峽谷的底部，這里的巖石沒有了魔能的支撐，現(xiàn)如今都如同細膩的沙一般一碰即碎，灰色的塵埃站在那破舊的斗篷之上，唯有山羊頭骨之中的點點幽光證明著它依然存活著。

修格斯作為高等魔族，自然不可能通過普通手段殺死，即使是當初盛怒狀態(tài)下的魔王也做不到。

而此刻的魔王緩緩從天空之中落下，魔能在他的身后形成寬約十米的巨大雙翼，如同熊熊燃燒著的黑色火焰，在他的背后和眸中同時燃燒著，足底踏在碎成粉末的黑色隨時上，發(fā)出滋滋--般不和諧的音調(diào)。

【法米克很聰明，跑的挺快，倒是你，這樣輕易就讓我···讓本王給抓到了···】

魔王的聲線冰冷至極，看著眼前殘破的山羊魔族，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淺笑，笑容不達眼底，因為此刻魔王的眼中只有憎恨之意。

【是知道自己逃不掉？還是覺得，本王不會對你怎么樣？】

狠戾從那猩紅色的某種一閃而過，腳底的影子緩緩擴張蔓延到了修格斯的身體下方，將他那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身體托起，過程可謂沒有絲毫溫柔可言。

修格斯斗篷之下的身體只是一具瘦弱的骷髏，在骨架的間隙之中被插入了大量的紅黑色匕首，這也使得他要比看上去重得多，即便如此，這臉重量對于此刻的魔王來說也無關緊要。

漆黑的龍爪輕輕抽出其中的一把，黑色的流線型刀身，漸變紅色的鋒刃，大約半米長完全沒有刀柄，任何一個面都鋒利到足以輕松切開血肉，就是這樣恐怖的物體，成百上千的插進了修格斯的身體里，讓他從成為魔族的第一刻起，就飽受痛苦與摧殘，而這些匕首存在的原因，似乎除了他，并沒有他人知曉。

“魔王大人，修格斯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你。”

山羊頭骨中的幽光微弱的閃爍，嘶啞的聲音從開裂的下頜骨之中傳來，斗篷之下脆弱的手臂骨骼緩緩抬起，修格斯直視著魔王的雙眼，但很可惜，眼前的這條黑龍望向他，眼神中只有隱藏著鋒芒的極度的憤怒和怒火。

魔王嘴角不屑的挑起。

【自以為是的忠誠，就是你力量的來源，這也使得你同樣不需要生命力，也能夠成長為高等魔族，你便就能靠這種力量不斷壯大自己?！?/p>

【說到底，你也只是為了自私找了一個美妙的名頭罷了。】

修格斯眸中的幽光陡然增大，他碎裂的下頜骨開始抽動，喘氣聲變得劇烈起來，卻依舊說不出一個字。

嘭—

支撐著他的魔能將他再次丟在了地上，魔王嘴角的冷笑也消失了。

這種自我欺騙式的自私，可不就是曾經(jīng)他對白沃所做的一切嗎？給占有欲冠上“愛”的頭銜，然后讓自己的珍愛之物在編制好的牢籠之中享受虛假的幸福與快樂，看來曾經(jīng)的自己，也和眼前的這頭“垃圾”一樣令人厭惡至極。

戳到不美好回憶的魔王反手握著那柄從修格斯體內(nèi)抽出的匕首，再次重重刺入了對方的身體，鋒利的邊緣無法破開魔王的防御，反而將對方的肋骨戳斷，深深埋進身下的地面之中。

即便如此，修格斯依舊是一言不發(fā)，他的身體微微顫抖，抬起頭來，用微弱的嗓音說道。

“感謝···陛下的···恩賜···”

事到如今，修格斯依舊不愿意摘下自己虛偽的表象，似乎在他的意識深處，依舊倔強的在為自己的忠誠辯護，因為“我”的忠誠只能給一人，而那個人，同樣也必須接受這份“贈禮”。

【你認為這是恩賜？】

【當然，每一把匕首都是恩賜?！?/p>

【它們都來自于你的上一任主人?！?/p>

足以震碎肝膽的話語發(fā)自魔王此刻充滿惡意的吐息，魔能開始在修格斯的面前重塑魔王的外貌，在他驚懼的瞳孔之中，幻化成了一位“陌生”男子的模樣。

那蒼老的面龐看似瘦削蒼白，可卻足以讓身為高等魔族的修格斯害怕得立馬跪了下來，即便他的身體此刻還被釘在地面之上。

原本幾乎沒有起伏的口吻如今滿是慌亂，山羊頭骨中的光點急速閃爍著，無不反映的它的主人身在怎樣的一種恐懼之中。

“國···國王···陛下····你···你怎么會····”

屬于山羊的上下頜骨不住地打顫，面前的人類面孔僅存在與修格斯成為魔族之前的回憶之中。

那是一個上古時代的國度，如今已經(jīng)完全被從歷史之中抹除，也許只有在遺忘神殿里，才能翻閱到關于這個國家的消息。

“修格斯···是你的愚蠢導致了我們國家的覆滅??！都是因為你！！”

人類的面孔上開始浮現(xiàn)出猙獰，扭曲的憤怒，他大力捏住了面前魔族的下頜，強迫對方直視著自己飽含怒火的黑色瞳孔。

“陛下···臣有罪····是臣有罪···”

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完全包裹住了他，因為這是他完全無法抹去的心魔，也是他成為魔族的緣由。

修格斯的真名就連他自己都已忘記，他曾是某個國家的大臣，原本忠心耿耿，卻被人誣陷以叛國的罪名，最后被國王親自下旨，處以凌遲，最后砍去頭顱。

在光芒徹底從他眼中消逝的前一刻，他依舊在為自己辯駁，他的忠心依舊屬于這個國家，屬于王座上那個年邁的男人，直到他的鮮血潑灑在了斷頭臺上。

當然，修格斯直到死的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他所忠于的國王極度迂腐，聽信讒言，荒淫無度，而他的死亡，最終也沒有換來國家的興盛。

到如今，這張臉重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哪怕對方只是一個年邁的人類，脆弱到魔族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將他捏成碎渣，修格斯不能，也不敢這么做···

他做不到，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的忠誠，只會換來如此的后果。

“國王”再次從修格斯的身體里抽出刀刃，臉上揚起瘋狂而又嗜血的笑容，刀身在離開身體時，掀起直達靈魂的劇痛，哪怕他的身體只剩下骷髏，這種疼痛也完全不會消退。

修格斯大張著嘴，眼睜睜看著自己和他的“國王”被魔能包裹，從那最后的縫隙里，他瞥見了魔王不屑又嘲諷的笑容，直到四周歸于沉寂，唯有那年邁而又憤怒的嗓音在他的耳旁環(huán)繞。

他不知曉魔王是從何得知他的過去的，可是到如今，任何的抵抗都是徒勞。

他反抗不了魔王，同樣也反抗不了面前的這位老人，這是一個必死的局面。

噗嗤--

沒有刀身的刃被“老人”握在手里，刺破蒼白的皮膚流出汩汩黑色濃稠的血液，被他用孱弱的力道再次捅進修格斯的身體里，如此沒有氣力的攻擊，卻能帶給比剛才來自魔王的重擊更加深入骨髓的疼痛。

但他不能叫出聲來。

不能在國王的面前大聲喧嘩。

這也是他的“忠誠”。

“記住···修格斯···每一把匕首···都是恩賜！”

傲人用扭曲的聲線怒吼道，在瀕臨崩潰的修格斯極度壓抑的哀嚎之中，一把又一把刀插進了他的身體。

但作為“忠臣”，修格斯不能反擊。

“感謝··陛下的···恩賜···”

這是他破碎的喉骨，最后不斷重復著的話語。

而這里也將成為他的牢籠，在無止盡的生命里，一次又一次的體會被自己忠于的人，刀刀凌遲的感覺。

魔王對此沒有絲毫的憐憫，如今的凝淵已經(jīng)破敗不堪，但作為一座“牢籠”，則是正正好好，曾經(jīng)這里關押著魔王的回憶，如今用來關押修格斯，反倒是便宜他了。

魔能在黑龍的掌心匯聚，隨后一掌拍在地面之中，周圍峽谷的巖壁再次變成深黑色，暗茫在巖石的邊緣閃過，代表著這里被打上了新的烙印，除了魔王，沒有任何能再會有能力將修格斯從這無盡的輪回中解放出來。

魔王振翅，沒有回頭再看一眼，安然離開了這里。

臨行時，卻是隨手摘下了巖壁上的一朵白色的鮮花。

純潔的顏色輕輕躺在魔王的掌心，將所有眸中的狠厲都化作了如水的柔情，不須幾秒，魔王就沖入了云層，俯視著魔域的全景，而后將視線鎖定在了一處山峰之上。

山頂處的鳥類魔獸猛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威壓，就連自己的巢穴都來不及保管就撲騰著翅膀大叫著逃走了，山崖的崖壁上，生長著一棵翠綠的魔槐樹。

龍爪輕輕一劃，飽滿的果實就被從樹枝上晚好的分離的下來，落入這漆黑溫熱的掌中。

盯著手中的水果，魔王不禁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當中。

他不禁握緊了拳頭，后知后覺的他才會想起來另一只手中拿著的那朵兒花。

魔王心里一驚，趕緊抬手看了看。

還好花朵完好無損，他松了口氣，也甩了甩腦袋，有些心虛的故意放緩了翅膀的節(jié)奏，朝著另一個地方緩緩飛去。

那里是他新建的魔宮，除了穹頂和溫泉，還沒來得及做任何的裝飾。

推開大門，相比起剛才的踟躕，如今的動作卻又顯得有些迫不及待，像一個期待看見圣誕節(jié)禮物的孩子一般，輕輕打開了一個小房間的房門。

嘎吱--

窗外溫暖的陽光灑在門框上，房間內(nèi)的那一張大床上，白狼的臉龐沉溺在一片金色的光暈之中，雙眼中略帶著迷茫，傻傻的對著外頭的好天氣發(fā)著呆。

魔王感覺，自己緊繃著的心重新跳動了起來，卻又在下一個瞬間被提起到了新的高度，因為，他朝這邊看了過來。

無數(shù)的千言萬語用過心間，到了喉頭卻又化作泡沫，一沖即散。

到最后，這個笨笨的男人也只敢輕聲說了一句···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