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改寫，藍字部分系原文內(nèi)容，灰字部分系原意改編】

? ? ? ? 春節(jié)的年味雖然淡了，但人們總是會試圖去苦中作樂。受了西洋風俗影響，那些名流們都熱衷于鉆進洋樓去開舞會。我家盡管財力不濟，多少仍算是貴胄之后，因此在建國節(jié)【2】也得以去一睹這不同于困苦百姓的浮華景象。為了讓形象符合華麗的場合，母親讓姐姐與我好好打扮一番。

關(guān)于我的姐姐夜珠，她現(xiàn)在化妝的手法已十分嫻熟。她比我更早進女子學校，繼承了父親在文學上的天賦。那時她上學，整日里出來進去，行走如風。家中到處都有她清脆的笑聲。但可惜畢業(yè)后她所托非人，如今便一直生活在絕望之中。姐姐將自己不幸的婚姻歸咎于自己衰減的容貌，從此開始沉迷于打扮，卻始終無法挽回自己的愛情。我多么懷念從前的那個快樂的她呀：烏發(fā)如云，梳著兩條長辮子，辮梢扎著紅綢子。

? ? ? ? 幾乎是眨眼間，姐姐已將自己捯飭利落，他穿好了貂皮大衣，頭戴一頂銀狐禮帽，幾縷頭發(fā)散落下來，正好覆在前額上。但在光鮮亮麗之余，我能感受到她失去光澤的頭發(fā)正在敘說青春已逝的苦楚。她是我眼中被情所困的苦人兒，或許也是我未來的模樣。

? ? ? ??至于我，才剛套上姐姐的歐式長裙，那蓬松的下擺讓每一步都必須邁得小心翼翼。更不知該如何為自己打扮。姐姐將我的頭發(fā)偏分，涂滿了發(fā)油，之后拿起刷子像是畫家般在我臉上涂涂抹抹。一小時之后，我?guī)缀跽J不出自己了。那抹了白色脂粉的臉看起來像是漂洗過頭的床單，與之對應(yīng)的是比夜蛾還黑的濃重眼影，這模樣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是正要登臺唱《紅鬃烈馬》的王寶釧。而就在一切即將準備妥當?shù)臅r候，姐姐突然又恍悟般驚叫一聲：“哎呀，我忘了貼睫毛?！庇谑怯忠环垓v，我的眼睛多了一道門簾。

? ? ? ? 等上了街，市政廣場上張燈結(jié)彩，冰雪地上車水馬龍。男士們帶著禮帽揮著鑲金手杖，女人們燙著卷發(fā)，穿著裘皮大衣，手中夾著過濾嘴香煙，不時懶洋洋地吸上一口。

? ? ? ??我們的目的地龍宮大酒店就座落在廣場正中的松樹林后面，淡黃色的外墻傲然聳立，剛剛打掃過的小路在光影中蜿蜒。門前衛(wèi)士們著黑皮靴紅斗篷。透過明亮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白衣侍者忙碌的身影。

? ? ? ? 我跟著家人小心地走過轉(zhuǎn)門，里面是寬敞明亮的大廳。廳頂高懸著水晶吊燈，燦若焰火，廳內(nèi)高聳著一根根紅漆巨柱。墻上填滿錦繡山河、日月爭輝、鶴舞九天之類的壁畫。

? ? ? ? 有人認出了父親，搖著酒杯走上前來寒暄了幾句，接著便引我們上樓。我們沿旋梯一路向上，樓上是正式的晚宴場地。姐姐把我拉到桌前，讓我坐下，幫我要了杯牛奶咖啡－－這種場合里流行的飲料。

? ? ? ? 在樂隊的伴奏下，一個女歌星穿著閃亮的紅裙，半露出雪白的胸脯，妖艷地扭動著腰肢，哀怨地唱著。

? ? ? ? 不一會兒，唱片機放起了華爾茲。人們?nèi)齼蓛傻卣酒?，紛紛步入舞池。這時候我看到姐夫遠遠地向我們走來，他不知是什么時候到的，來邀姐姐共舞。兩人對望了一眼，便牽著手加入了他們。我看他們進退自如，舞姿優(yōu)雅高貴，姐姐不時抿著嘴，沉醉地微笑著，隨音律旋轉(zhuǎn)。這一支華爾茲在掌聲中結(jié)束。姐夫溫柔地擁著姐姐，在她眉頭輕輕一吻。我轉(zhuǎn)過頭，誰會猜到他讓姐姐每天在家中流淚呢？

? ? ? ? 我向廳中掃了一眼，竟發(fā)現(xiàn)鴻兒也來了。她正在不遠處向我點頭致意，還不住招手讓我過去。看來她已經(jīng)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了。我頓時為我的濃妝懊悔不迭，恨不得鉆地遁形。我慢慢站起身來，走近才發(fā)現(xiàn)，鴻兒的臉上也涂了厚厚的脂粉，還大膽地穿著露背長裙。一位先生起身把他的座位讓給了我。鴻兒興高采烈地和我談了起來，而我則呆呆地看著她，和她透露出的自信和成熟相比，我在盛裝之后依然稚氣未脫，只是一個精巧的洋娃娃而已。

? ? ? ? 鴻兒落落大方地把我介紹給坐她周圍的朋友們，旁人也湊過來與我聊天。簡單寒暄過后，他們問到了我的愛好，我支支吾吾緊張地說不出話。過了許久才擠出兩個字圍棋，大概是過去在茶館小有名氣的緣故，他們中有人聽說過我，于是嘖嘖贊嘆了兩聲，其余人也隨聲附和。接著他們便將話題轉(zhuǎn)了過去，議論起了歌星腳下的高跟鞋，還有傳聞中某位長官新購置的凱迪拉克汽車。

? ? ? ? 鴻兒看出了我心中的焦躁，于是將酒杯推到我的面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喝一點吧。否則你永遠是個局外人?！?/span>

? ? ? ??我知道她是在告訴我自己與命運抗爭的方式。

? ? ? ??我當然也不想就此被家庭和學校所束縛，于是鼓起勇氣將杯中的飲品一飲而盡。

? ? ? ??香檳刺得我喉嚨發(fā)燙，一陣咳嗽。我沒能品出其中的甜美，卻已感到天旋地轉(zhuǎn)，這時候有人過來邀我跳舞，我迷迷糊糊地答應(yīng)了他，但起身之后，雙腿便已不聽使喚，只能步履虛浮地跟著他完成動作，顯得笨拙至極。

? ? ? ??在斷續(xù)的歌聲中，晚宴不知在什么時候結(jié)束了。我方才喝得太急，被酒精蒙了心竅。此刻終于稍稍清醒了些，酒宴中的景象真真假假混在了一塊兒，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剛剛幻游過仙境的賈寶玉。鴻兒笑著說我當時漲紅著臉跳舞，模樣既狼狽又歡樂，我自己卻在廁所的鏡子前，看到了眼角還有未干的淚痕。

　　從酒店出來，微醉的我堅持要先走走再上車，家里人開始不同意，后來覺得也有道理，便讓姐姐和我一起步行。

　　走在路上，晚上的寒風終于不再肅殺?？稍谒闪稚钐幍陌l(fā)現(xiàn)依然讓我心中一寒。有具一絲不掛的尸首趴在樹根邊，在夜空下顯得格外扎眼。

? ? ? ? 去年，為了控制游擊隊對鐵路的伏擊，那些鬼子便放火燒了鐵路沿線幾公里內(nèi)的農(nóng)田。此后大批衣食無著的農(nóng)民涌入城里，只能靠乞討為生。我在上學路上也曾救濟過一二。但依然阻止不了慘劇的發(fā)生。這死者想必是其中的一員，他被掩埋在雪中，直到如今才徹底暴露了出來。

? ? ??? “妹妹，他是愛過我的！……他發(fā)誓我是他今生惟一的女人。可他為什么又走了。那天晚上也是這樣，我跟蹤他……他和一個交際花進了劇院，在包廂中親熱……”走著走著，姐姐又開始埋怨起姐夫。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那個來去匆匆的家伙再次拋下了自己的妻子，從視野中消失了。

? ? ? ? 我覺得她在痛苦中越陷越深，又苦于不知該怎么規(guī)勸，那句“你還是離婚吧！”在腦中不斷響起，而我始終不敢說出口，只能繼續(xù)為她嘆氣。

? ? ? ??浮華之后，我的世界依然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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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指“唐明皇游月宮”，傳言玄宗中秋望月，借天師法力得游月宮，并錄仙界曲律，即《霓裳羽衣曲》。后有棋家以此名設(shè)有珍瓏，全譜見于《玄玄棋經(jīng)》，共213手，規(guī)模可謂空前。

【2】1934年3月1日日本扶植溥儀登基，此后3月1日設(shè)為偽滿洲國的建國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