亙古長存的深空攤開了它收藏已久的夜色，隨之而來的靜謐像是采擷纖光的暗，將人間的紛紛擾擾收入囊中。月似冷星，霜華漫天，地上燈火星星點點，流螢一般的浪漫與溫馨。

一雙素手推開窗門，將手臂搭在窗臺上。枕在臂上，她閉上了眼，微風(fēng)從窗前的花叢游過，像是好奇的魚在其膚上吻咬，又像是見獵心喜的織女，捉起她幾縷發(fā)絲，欲要將其織入月光般的紗簾。

月與花入酒，醉風(fēng)熏癡人。

靜悄悄的，時光與風(fēng)將過去吹進少女的夢里……

花作窗飾，月成紗簾，飛鳥在籠里仰望著懸掛在籠頂?shù)慕痂€匙。少女在這樣的窗前醒來，宛如劇場里，排練過無數(shù)次的，高居塔尖的公主。

“麗芙小姐，這是大小姐和少爺后日出席晚會要穿的晚禮服，您洗完之后一定要親手熨燙，千萬不要弄壞了，不然小姐和少爺，還有太太，都會生氣的?！鄙砗箜懫鹆吮Ｄ返穆曇?，溫柔的格式如墻磚般齊整儼然，得到了少女認真的回應(yīng)。

“好的?！?/p>

她并不是公主，只是有幸，成為了這戶人家的女兒，擁有了住在這里的權(quán)利。她不知道公主需要怎樣的尊貴，她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只懂得揮霍自己的善良與憐憫。

將手伸出窗外，她要給掛在窗外的籠子里的鳥兒喂食。它棲息于花園里的大樹，只是有一天，大樹傾倒，于是它開始在花園里流浪。它自院子里的叢中銜花而來，這家的太太為之著迷，于是將它安置進這個被金絲編制的籠子里。它沒有去躲傭人伸過來的手，沒有拒絕太太想要拿走花都手，只是不舍的將之松開。這只鳥兒，很聽話。籠子的鑰匙同樣是金色的，被懸掛在籠子頂。鳥兒時常仰望鑰匙，太太很享受它的仰望。

鳥兒的聽話讓家里的小姐和少爺甚是無趣，他們想盡一切辦法去逗弄，但造物主似乎在這鳥兒的反應(yīng)里只寫下了平靜，后來太太不忍看到這鳥兒受難，便勒令傭人將籠子從客廳里挪出去，掛在少女房間的窗外。

鳥兒依舊沒能逃脫小姐和少爺?shù)年P(guān)愛，傭人常常送來各種玩具……需要換洗的衣服。

這一次，好心的太太沒有出現(xiàn)。

花草爬滿窗子周邊的墻壁，圍繞著籠子，鳥兒似乎仍在花叢之間。

“你明明是在家啊，可為什么，你要看向外面？”

微風(fēng)回到窗前，將涼意涂在少女的臉上的淚痕，似在催促她——回去吧。東方，一抹晨間應(yīng)有的白色已然浮現(xiàn)，在那里有一個古老的傳說，有一種名為大鵬的鳥，借風(fēng)勢扶搖直上，翱翔于萬里之高的天際。

“風(fēng)先生，如果您能聽到我的呼喚，請用更大一些的風(fēng)回應(yīng)我……”少女天真地對風(fēng)低訴著，看向籠中的鳥，許下心愿：“跟著風(fēng)，飛吧……飛吧，至少飛過囚籠的塔頂，飛吧，哪怕飛出牢門的咫尺，飛吧……”

少女打開了門，平靜的鳥兒奮力高歌，盤旋著飛上天空。少女哼著鳥兒在籠中的歌謠，為它餞行。

新的天地，很寬廣，那里沒有精心修葺過的花園，沒有金絲編織的鳥籠，只有無盡的殘垣斷壁，烽火狼煙，可是這里需要她，于是她就此停留。只是凜冬來得太快，她在其中如同海嘯上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沉沒的風(fēng)險。她的固執(zhí)，更甚窗臺前的等待——不死，不休。

那一夜，微不可查的燭焰周圍，是三十五條受困于寒冬的生命，他們依舊存活。

燭火依舊，只是蠟炬不再從前。將前路走得跌跌撞撞的她，遇到了你們，于是這只鳥兒落在了你的肩膀，對你漸生依戀。

你們經(jīng)歷過歡聲笑語，血淚同流，直到浩劫的降臨。兩個惡魔瘋狂地啃噬著她的世界，這方小天地并沒有太多東西，你在其中擁有著無與倫比的重量。于是她從你的肩頭起飛，擋在了你的身前……擋在了這個世界的身前。病房里的吻別，堅定而決絕。

浩劫吞噬無數(shù)苦難作為養(yǎng)分，而它本身又在滋生著苦難。鳥兒將這所有的苦難吞進腹中，世界的重量壓在她的身上，誓要讓天空與她無緣。青鳥無力地墜落，教堂上空的陽光終于知道從烏云身后走出，像是自天堂而來的邀請。

你將她從永遠慢一步的上帝之手里接過，她不需要去什么天堂，她只想在人間好好活著。

這一次，你回到了她的身前。

走到那伏在窗臺熟睡的身影旁，你將外套罩在麗芙身上，輕輕抱著她，看著窗外伊人看過的風(fēng)景。少女的體溫略微上升，身體也有些顫抖，你低頭看向她的臉龐，少女緊鎖的眉間像是鳥籠的柵欄。

你對此再熟悉不過，那次戰(zhàn)役之后，你雖然救下了麗芙，但自身大病初愈就長途跋涉的行為仍舊讓身體超負荷，即便被里從辦公室綁進生命之星，依然倒騰著有點瘸的腿串病房。

那時的你，便常?？匆娺@般緊鎖的眉頭，于是便耐心地用指肚一點一點地去將之熨平。身體剛恢復(fù)，你便自告奮勇地接了執(zhí)行部隊的任務(wù)，開始在空中花園與地面頻繁地往返。

你一如既往，總會來麗芙的病房久坐，只是來的時候會捎上一朵鮮花。冰冷慘白的病房被你帶來了一行春跡，花落花開，春去春來，你仿佛最狂熱的植物愛好者，地球上哪種美麗的花在何時盛開刻印般地存在于你的腦海。

身體，再次超負荷。

當(dāng)你再次坐在少女的床前，希波克拉底眼底欣慰，卻又埋怨：“你很喜歡她？”

你沒有初見她時的不知所措，坦然面對：“是啊?！?/p>

“那為什么不留下來多陪一陪她？”

你想起了醒來時在床頭看到的紙曇花：“……畢竟，我怎么忍心，讓她這朵曇花成為標(biāo)本……”這樣的花，當(dāng)盛開在花園，而不是荒蕪之中。

過去的苦難像是助燃劑，在時光的爐火里鑄就了閃耀的精神，成為照亮未來的燈塔。

麗芙輕輕地將身子貼向你，察覺到懷里少女的動作，你微笑道：“醒了？”

少女頷首，臉頰被你熾熱的目光灼紅，卻依舊直視你的眼神，那是她所追隨的方向。

你看向窗前的花叢，那些都是你從地球上帶回來的：“在你睡著的時候，我偷偷地在我們的未來建了一座花園。春天是滿園的玫瑰、牡丹，夏天有向日葵和夾竹桃，秋天輪到菊花和桂花嶄露頭角，至于冬天，我種下了千樹梅花，園子里還有你親手種下的忍冬花……”你難得霸道一回，將這些花的花語統(tǒng)統(tǒng)改寫成愛，盛開在四季。

粉色的眼眸霧蒙蒙地失了焦距，仿佛洞穿了時光。良久，麗芙輕聲道：“真美。”

你的手從少女腰間伸出，攤在窗臺上，向少女發(fā)出邀請：“未來路遠，可愿同往？”

麗芙將手掌放入你的手心，笑意盈盈：“麗芙，自當(dāng)相隨?！?/p>

青鳥再次啟程，只是這一次，無需向風(fēng)祈禱，因為你啊，就是她的翼下之風(fēng)。

………………

月光透過花叢，將千姿百態(tài)的重重花影投在窗邊。稍遠處，站在樹下的兩個人避著月光，竊竊私語。

“看來明天開會的時候要提前備上伴手禮了，空中花園的高層可是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喜事了?！币粋€中年的聲音悄悄響起。

“要帶你帶，人家問起來我就說堂堂空中花園議會的議長，竟然拉著軍事司令來到下屬門口聽墻根，你可真是英明?！绷硪粋€聲音正氣凜然到古板，很是不滿。

“沒聽到什么東西才是你生氣的原因吧？不然你早走了。不過我們聽不見沒關(guān)系，有人能聽見，是吧，年輕人？”獨眼男人回頭看向另一棵樹，身旁一臉嚴肅的白發(fā)同樣回首，但并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們退休之后可以勝任一些偵測雷達了。”穿著研究服的男人從樹后走出，滿臉無奈。

“哼哼，年輕人，在我們當(dāng)偵察兵的時候你連科研論文是什么都不知道呢?！?/p>

“話真多，年輕人，你應(yīng)該有機器能聽到那兩個孩子的對話吧？拿出來分一分。”這是個穿著生命之星高層制服的女性。

三人略顯驚訝：“你也來了？”

“廢話少說，我還等著回去睡覺，如果明天我的臉上多出一條皺紋，我不敢保證你們以后的醫(yī)囑上會不會出現(xiàn)什么誤會。”

穿研究服的男人破罐子破摔：“為了避免被發(fā)現(xiàn)的尷尬，我手上的監(jiān)聽裝備是經(jīng)過特殊加密的，需要研究所里特定的儀器破解?！?/p>

三個老人：“斯文敗類！”

年輕人：“…………”

四人隱入夜色離去，只是稍后又聽見紛爭——

“那老頭兒，明天記得帶伴手禮?！?/p>

“你不要……”

“醫(yī)囑~”

“……你不要置疑軍事司令對下屬的關(guān)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