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雨越下越大, 鉛云沉重，懸掛在天際搖搖欲墜。

　　孫汝敏仿佛還聽見了雷聲。

　　學(xué)生科老師發(fā)現(xiàn)電腦視頻無法關(guān)閉，手忙腳亂地操作, 最后才想起把電源線拔掉。

　　錄像終止，音響也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音。

　　所有人對孫汝敏行注目禮。

　　她跨上臺，從校長手中拿過寫有自己名字的榮譽證書。眾人瞠目結(jié)舌, 目睹她走完了既定的流程。

　　沒有人知道, 此時此刻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面上呈現(xiàn)出一種草木焚燒成燼后的灰白, 對著領(lǐng)獎臺前的話筒, 無比諷刺地說：“謝謝學(xué)校給我這個獎?！?/p>

　　她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準確捕捉到了嘉南的視線。

　　她們遙遙對望。

　　孫汝敏動了動嘴唇, 無聲地對嘉南說：“你們贏了?！?/p>

　　孫汝敏把手里的榮譽證書扔了, 踩在腳下, 飛快地跑，沖下臺。徹底撕破臉后，她似乎對一切更加無所顧忌。

　　把所有臉色鐵青的校領(lǐng)導(dǎo)和老師甩在身后。

　　雷聲不是她的幻聽。

　　云層中閃過紫色和白色的光，像要劈開什么。

　　孫汝敏走在大雨中, 被淋得濕透。她邊走邊給司機打電話：“過來接我?！?/p>

　　母親的來電接踵而至，“小敏, 你趕緊回來吧……”

　　母親說完又立即改口：“不不，你先不要回來, 你爸正在氣頭上會打你的, 先去你舅舅那邊躲一躲, 媽媽晚上再來接你……”

　　今天裕榮飯店又出了新狀況, 大堂的電視屏上播放了孫汝敏暴力毆打他人的視頻。

　　中午客流量最大，來往的顧客們都看到了，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響。

　　孫汝敏父親怒氣沖沖, 正在趕往學(xué)校的路上。

　　校領(lǐng)導(dǎo)、班主任、相識的學(xué)生科老師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紛紛通知他剛才發(fā)生的“驚天變故”。

　　天空陰霾，滾滾雷聲猶如黑色海面上不斷卷起的驚濤駭浪。

　　傾盆大雨沉悶地敲打著萬物。

　　*

　　傍晚放學(xué)，驟雨初歇。

　　嘉南在校門口見到肖俊，和往常一樣，走到他身邊，兩人一起回家。

　　“德俊，我好像在學(xué)校看到你了。”

　　肖俊打開車門，讓嘉南進去，把她的書包放到車后座，一邊問：“什么時候？”

　　“今天中午?！奔文险f。

　　肖俊沒說話，從車頭繞回駕駛座上。

　　嘉南跟他說了中午在藝體樓大廳發(fā)生的關(guān)于孫汝敏的事情，然后問：“是你做的嗎？”

　　肖俊看了看她，直認不諱：“是?！?/p>

　　嘉南顧著說話，忘記了系安全帶，又或者是故意忘記，這樣的情況發(fā)生過多次，她屢教不改。

　　肖俊幫她系好。

　　見她還望著自己，問道：“有什么想說的？”

　　嘉南想了想，由衷地說：“你好厲害?！?/p>

　　肖俊笑笑，“沒別的了？”

　　嘉南點點頭，語氣認真：“我們約定好了的，無論發(fā)生什么，做了什么，都無條件站在對方這邊?！?/p>

　　如此堅定，從未懷疑。

　　肖俊發(fā)動車子。

　　他們昨晚收到了來自小白的電話邀請，現(xiàn)在要去臺球室捧場，起因是小白收到了直播平臺寄來的“五十萬粉絲獎牌”。

　　小白覺得很有必要慶祝一番。

　　當時肖俊在給嘉南講題，手機放在茶幾上，開了外放，小白興高采烈地在那頭說：“俊哥，記得把我小嫂子也帶上！”

　　肖俊看著嘉南低頭發(fā)窘的樣子，聲音帶笑，對小白說：“行，一定把她帶過來?！?/p>

　　見他掛了電話，嘉南轉(zhuǎn)移話題：“小白/粉絲已經(jīng)這么多了嗎？”

　　“當著他的面可別這么夸，尾巴得翹上天。”肖俊說：“等他百萬粉絲了，他還會再邀請你的?！?/p>

　　小白非常擅長整活兒，他慶祝一切值得慶祝的日子。

　　生日，各種節(jié)日，拆石膏，游戲里抽到好皮膚，超市中獎……

　　買彩票中了五十塊錢，說不定也會讓黑皮買個蛋糕祝賀一下。蛋糕一百二，倒貼七十，他一點也不覺得虧。

　　“感覺小白每天都過得好開心?！奔文险f。

　　肖俊希望嘉南也開心一點，做個快樂小孩。

　　車往前開。

　　嘉南想到一個問題，跟肖俊說：“我們倆就這樣空手去嗎？”

　　肖俊壓根不客氣：“不然呢？”

　　嘉南覺得自己去黑皮小白家蹭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既然是慶祝，“不如我們給小白挑個禮物吧？”

　　肖俊無所謂，聽她的。

　　“小白喜歡什么？”嘉南問。

　　肖俊摸出手機給她，“自己看他朋友圈?！毖a充道：“密碼6個0?！?/p>

　　嘉南握著肖俊的手機像接了個燙手山芋，又忍不住有些小雀躍。

　　她解鎖屏幕，點開微信圖標。首先出現(xiàn)的是聊天界面，那一欄甚至沒有鋪滿，跟肖俊有聯(lián)系的人非常少。

　　排在最上面的置頂是她的頭像框，平平無奇的落日風(fēng)景照，她當初隨便在網(wǎng)上找的圖片。

　　肖俊給她留的備注叫“小南瓜”。

　　嘉南多看了兩眼，分明是尋常稱呼，也被叫過多次。見它規(guī)規(guī)矩矩地出現(xiàn)在肖俊手機里，平白多了些親昵的意味。

　　“看到了嗎？”肖俊問。

　　嘉南趕緊在他的好友列表里找小白名字，點進他朋友圈。

　　小白的日常是分享自己的游戲戰(zhàn)績，兼自賣自夸。

　　有時也會曬一些賣相很好的菜，顯然都是黑皮做的。

　　底下有共同好友問他：“你哥這么賢惠，問問他什么時候娶我給你當嫂子。”

　　小白一點兒也不客氣地懟人家：“我馬上就來撒泡尿滋醒你。”

　　嘉南給看笑了，再往下翻幾條。

　　是小白在抱怨耳機壞了。并且附上一款心儀的新耳機圖片，明示黑皮，@黑皮三次。

　　黑皮從頭到尾沒理他。

　　“他想要耳機。”嘉南說。

　　肖俊看了眼圖片，“那我們現(xiàn)在去買?！?/p>

　　肖俊把車開進商場的地下停車場，跟嘉南去挑選耳機，品牌旗艦店里剛好有小白圖片上的那一款，便直接買下來。

　　店里產(chǎn)品款式多樣，分別擺在白色的展示臺上。

　　肖俊問嘉南：“有沒有你喜歡的？”

　　嘉南搖搖頭，“你上次不是已經(jīng)給了我一副耳機嗎，我覺得很好用，不要再買新的了。”

　　店員聽說他們買耳機是送人的，特地用禮盒裝起來，包裝好。

　　小白拿到耳機后，先是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一個熊抱撲向肖俊。

　　肖俊閃開了，毫不留情說：“不是我要買的?！?/p>

　　小白頓時醒悟，朝嘉南笑得像只大尾巴狼，如果有尾巴，直接就搖起來了，“謝謝小嫂子?！?/p>

　　嘉南不得已再一次糾正他的稱呼：“你叫我嘉南吧?！?/p>

　　小白得到了新禮物，高興得語無倫次，說：“嘉南嘉南嘉南嘉南嘉……”快要把嘉南的名字念成繞口令。

　　肖俊嫌棄地把他從嘉南身邊推開。

　　小白抱著耳機盒子，沖另外幾個朋友喊話炫耀：“看看！看看！你們能不能學(xué)學(xué)我俊哥和小嫂子？”他嘴瓢，又說錯了。

　　“你們一個個空手來的，好意思嗎？”

　　“好意思?！彼呐笥褌冋f。

　　小白后悔邀請他們了。

　　臺球室已經(jīng)掛上了“暫停營業(yè)”的小木牌，里面大概來了七八個人。

　　嘉南不認識他們，大家表現(xiàn)得都很友好，打過招呼之后就各玩各的了。

　　小白對新耳機愛不釋手，研究了一會兒，給嘉南戴上聽聽效果。

　　“你有什么推薦的歌嗎？最近在聽什么？”小白問嘉南，“我都好久沒更新歌單了。”

　　嘉南說：“《風(fēng)雨彩虹，鏗鏘玫瑰》?！?/p>

　　小白明顯怔了一秒，然后說：“啊，沒想到?！?/p>

　　嘉南正經(jīng)向他安利：“你也可以聽聽，我覺得還可以。”

　　小白說：“下次我打游戲聽這歌吧，說不定能戰(zhàn)無不勝，直接變成戰(zhàn)神。”

　　肖俊像個家長靠在臺球桌上，旁聽他倆說話，莫名有點想笑。

　　黑皮一直在廚房忙碌，一桌菜全靠他。

　　開飯前，小白搬出了他的獎牌，在大家面前展示了一遍，說：“來，大家舉杯，祝我獲得五十萬粉絲的青睞，百萬粉絲指日可待，多少也算個小明星了，希望大家以后對我放尊重點?！?/p>

　　黑皮把他從椅子上扯下來，現(xiàn)在就開始對他不太尊重了。

　　“你能不能好好吃飯？”黑皮說。

　　“能。”小白在他的眼神中妥協(xié)。

　　小白：“哥?！?/p>

　　黑皮：“說。”

　　小白：“我最后再放一首背景音樂，我們就可以愉快地進餐了?！?/p>

　　黑皮：“去?！?/p>

　　小白手機連著室內(nèi)的藍牙音箱，他剛剛搜了《風(fēng)雨彩虹，鏗鏘玫瑰》，現(xiàn)在頁面上跳出了經(jīng)典老歌推薦歌單。

　　他隨意點開了一首，是《精忠報國》。

　　大家也都慣著他，沒發(fā)表意見，在“草青黃”“塵飛揚”里干飯。

　　嘉南碗里的飯是肖俊幫她盛的，不多，菜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如果嘉南過一會兒沒動筷子，肖俊就會自己吃掉，絲毫不浪費。

　　小白和黑皮早就見怪不怪。

　　另外幾人起初感到差異，心說真是活見鬼，看不出來，肖俊怎么會這么寵女朋友。后面便習(xí)慣了，黑皮做菜太好吃，哪還顧得上其他。

　　嘉南最先離席，她吃完在另外一個小房間里寫作業(yè)。

　　座位上放著小白的卡通靠枕和毛絨玩偶，嘉南用了非常大的自制力才開始做試卷。

　　才勾了兩道選擇題，放在書包里的手機就響了。

　　嘉南接聽：“喂？”

　　對方?jīng)]說話，嘉南等了幾種秒，把電話掛斷了。

　　過半分鐘，手機又開始震個不停。

　　嘉南按下接聽鍵，跟對方說：“你是不是打錯了？”

　　“嘉南。”

　　這次對面說話了，是孫汝敏的聲音，還有狂躁的風(fēng)聲。

　　她應(yīng)該是在急速行駛的車上，打開了車窗。

　　嘉南猜不透孫汝敏為什么打電話給她。

　　正如她之前怎么也想不明白，孫汝敏為什么要頻繁出現(xiàn)在她身邊，做一些奇怪的、讓人費解的事。

　　嘉南腦海中突然涌現(xiàn)出一個想法，“我們以前見過嗎？”

　　好像有某個影子，從眼前一閃即逝。

　　孫汝敏始終沒有再發(fā)出聲音，跟她之前在學(xué)校熱衷于社交口若懸河的樣子完全不同。

　　她只是固執(zhí)地讓電話保持接通狀態(tài)，也不肯對嘉南說再見。

　　嘉南沒有別的話要跟她說，掛了電話。

　　孫汝敏仍舊堅持不停地打進來。

　　無意義地重復(fù)著這個行為。像一個精神失常的病患在不斷用頭撞墻。

　　嘉南直接把她的號碼拉黑了。

　　肖俊推門進來，問她：“去打麻將嗎？”

　　“我沒怎么打過?！奔文险f。

　　只知道基礎(chǔ)的吃、碰、杠、和，不會玩別的花樣。

　　肖?。骸靶率诌\氣好，能贏錢。”

　　“贏錢”兩個字對嘉南來說比較具有誘惑力。而且她被剛剛的電話攪亂了思緒，實在寫不進去作業(yè)，就跟著肖俊出去了。

　　還真如肖俊說的那樣，新手運氣好，嘉南摸到一手好牌。

　　稀里糊涂贏了一局。

　　其余三方給她送錢，凈賺三十塊。

　　肖俊坐在嘉南旁邊。

　　兩人在誰也看不見的桌底下，悄悄合了個掌，慶祝嘉南旗開得勝。

　　打完麻將，嘉南從牌桌上下來，重新打開手機，收到了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沒有?！?/p>

　　*

　　——“我們以前見過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