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到達奉天車站，即將到達奉天車站，請各位需要下車的乘客準(zhǔn)備好個人物品?！绷熊?yán)锏膹V播發(fā)出帶著少許電流音的女聲，先是日語，然后是漢語地念出列車的目的地，雖然為了與蒸汽列車那吵人的噪音做對抗，播音員必須多讀幾次，但鑒于這條從大連到奉天的線路是滿洲國唯一一條有報站服務(wù)和沙發(fā)座椅的線路，大家也都能接受了。

車廂里的乘客也都開始進行下車的準(zhǔn)備，他們有從大連回家的旅客，去奉天打工的市民，還有從日本來打算大賺一筆的商人，他們叫醒了睡覺的同伴，整理著自己的行李，然而此時車廂的門被打開，眾人的視線也隨之轉(zhuǎn)移到門口。

門口那人的到來，讓車廂里一下子安靜了不少，只有幾個日本商人還在用原本的聲音說話。走入車廂的是一個儀表堂堂的青年，差不多175以上的身高，略顯帥氣的臉上帶著一絲輕浮的微笑，那青年的皮鞋“噠噠”地才在木地板上，走入車廂，但真正讓車廂里的人壓低聲音的原因是，那青年帶著一頂黃尖朝上的滿洲國軍帽，身穿軍裝，腰上還掛著一把馬刀與一支鏡面匣子，從肩章與領(lǐng)章來看，那人應(yīng)該是一名騎兵中尉。

那滿洲騎兵軍官慢步走過車廂，最終他的腳步停在了車廂盡頭的座位邊上。

“失禮了?！敝形疽幌伦谟覀?cè)靠走道的位子上，那位子附近沒有人，這句話是說給過道左側(cè)位子上的人聽的，那位子上坐著一位穿著卡其色便裝的年輕人。

“我還以為你人在奉天?！蹦悄贻p人頭戴兜帽。

“我人恰好在大連附近。”

“你總是喜歡往這些熱鬧地方跑。”那人將兜帽從頭上扯下：“好久不見了，趙龍牙?！?/p>

伴隨著汽笛的一聲嗡鳴和剎車發(fā)出的刺耳噪音，又一輛列車滑進了奉天車站的月臺，這里早就被人流擠得水泄不通，月臺上擠滿了拎著大包小裹下車的旅客，這其中也包括那兩位青年。

“你會來真少見，這次應(yīng)該有什么大事吧。”龍牙看著身邊的人，那人正是才急匆匆從日本趕來的齋藤秀一。

“關(guān)于龍脈的信息，雖然不知道重不重要，但這是從プリンセス的聯(lián)絡(luò)專員手里拿到的東西?！饼S藤一邊說一邊將懷中從近藤那里拿來的老書交給了龍牙：“這個符號?！彼焓种噶酥笗夏遣紳M紋路的原型符號。

“有意思......”龍牙看了看：“所以，你打算.........”
“我打算來找一位中國方面的專家.......”

不久后二人便來到了滿洲國皇宮的門口，這古今并陳，中外雜糅的建筑簡直就是對殖民主義一詞最好的詮釋。

“我就不走正門了?！饼S藤說著便轉(zhuǎn)身繞開了皇宮正門。

龍牙看著齋藤繞到側(cè)墻，趁著沒人注意兩步翻過院墻潛入了皇宮內(nèi)。

“緝熙樓見吧?！饼堁缆柭柤?，大大方方地走過萊熏門前的石橋，走入皇宮，門口的日本衛(wèi)兵也沒有攔著他，對于他們來說，龍牙已經(jīng)是熟人了，只不過他們的眼中龍牙僅僅是溥儀的馬術(shù)教練。

“お疲れ様です。”龍牙對著衛(wèi)兵打了聲招呼，便走過了萊薰門，但說實話，這大門作為皇宮的正門來說差點意思，也沒辦法畢竟整棟皇宮都是從原本的吉黑榷運局官署改建過來的。

走過了萊薰門，很快就能看到長春門，這棟門原是吉黑鹽務(wù)稽核處的正門。長春意為“富貴”“長壽”，看來溥儀原本還希望自己能多當(dāng)一段時間皇帝，按理來講這棟門后就是溥儀的寢宮緝熙樓，可此時這道大門卻沒有打開，為了禁止外人進入宮中禁地,長春門已經(jīng)基本停止使用,只在搬運內(nèi)廷所需物品時才偶爾打開。

但這難不倒龍牙，他轉(zhuǎn)身走向旁邊的同德門，老實說這扇大門更有皇宮的感覺，這是一棟中國傳統(tǒng)宮門設(shè)計,兩扇大門為鐵皮包實木朱門,門上鑲嵌九九八十一枚銅釘,象征皇帝九五至尊，只供溥儀及關(guān)東軍司令官專用，這個名字也表達這“日滿親善”“同心同德”,取名“同德門”。

有趣的是，這兩棟重要的大門，卻沒有一個衛(wèi)兵，沒錯，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無論是滿洲國還是日本在東北的土地上已經(jīng)沒有的敵人，對滿洲的控制已經(jīng)不可動搖，對溥儀也就沒必要那么重視了。

龍牙兩步登上了不高的同德門，順著同德門翻到了長春門的外墻，緊接著跳到了羊膳房的房頂，這棟平房就在緝熙樓正對面，是專門為溥儀做西餐和和食的地方，龍牙轉(zhuǎn)身翻下房頂，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便大步地走向了緝熙樓。

緝熙樓是一座青磚鐵皮房頂?shù)臍W式二層樓，上方還有滿洲國的金黃色的蘭花玉紋章，本來是吉黑榷運局辦公樓，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溥儀的皇宮，溥儀取《詩經(jīng)?大雅?文王》“於緝熙敬止“”為此樓命名，意思是行事光明正大又謹(jǐn)慎，真是諷刺，住在這里的人跟這幾個詞一點也不沾邊。

“趙大哥！？”龍牙剛走到緝熙樓門口，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來人是一個半大的少年，那少年身穿一身“皇宮近衛(wèi)隊”的軍裝。

“智天?！饼堁佬ξ赜松先?，一把按在那名少年的頭上：“怎么樣，在皇宮里呆著習(xí)不習(xí)慣?！?/p>

“趙大哥，你別摸了?！蹦巧倌旰π叩貙堁赖氖謴念^頂拿開。這名少年叫崔智天，朝鮮兄弟會的一員，雖然他既沒有袖劍也沒進行過刺殺任務(wù)，但朝鮮兄弟會在前幾次的掃蕩中損失過于慘重，只能這樣先入會再說以保證兄弟會的存在。

“突然來這兒是有什么事情嗎？”在智天的記憶中龍牙并不常來到奉天皇宮，其實其他刺客也一樣，一來是刺客們普遍不待見這個背叛過兄弟會的家伙，二來是溥儀對于兄弟會來說也并不值得特別去關(guān)心。

“來見那個老........我是說，來件陛下的。”雖然溥儀身邊的人基本上都換成了圣殿騎士和兄弟會的刺客，但在人家的地盤還是言行謹(jǐn)慎地好。

“溥儀博士？”智天眨眨眼睛，之前龍牙基本上沒來過皇宮，更是一次都沒見過溥儀，這次專門來見他恐怕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博士？看來你跟他相處的還挺融洽的。”龍牙笑了笑便邁步走入緝熙樓。

“是的，溥儀博士很有學(xué)問，我跟他........學(xué)到了很多。”智天也快步跟了上去。

“年輕人多學(xué)點文化嘛，看起來溫文爾雅一點，別想我誰都說我像個兵痞?！饼堁雷猿暗匦α诵?。

“不，我還是有做好監(jiān)視他的工作的?！敝翘煲布泵Ρ砻髁俗约捍炭托值軙粏T的立場。

“我知道，人是很復(fù)雜的，溥儀也許是背叛過我們的叛徒，但他也可以是個溫文爾雅的國學(xué)大師?！饼堁篮敛涣邌莸貙ε淹浇o予了證明評價：“就像......我聽說希特勒非常愛護小動物，而且提倡禁煙?！?/p>

“真的嗎？可是......”

“可是他殺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猶太人和斯拉夫人，然后將剩下的趕到馬達加斯加和西伯利亞等死?！饼堁来е肿叩蕉牵骸叭司褪沁@么復(fù)雜。”

二人談話中來到了緝熙樓的二樓，二樓從西側(cè)是溥儀的臥室、客廳、書房、佛堂、浴室、理發(fā)室、中藥庫等等房間。

智天先來到溥儀的臥室的門口，敲了敲門：“陛下?！?br/>門后過了一會兒才傳出一個聲音：“誰...誰？”從那微弱的聲音中，龍牙已經(jīng)能才出這個他從未謀面過男人的內(nèi)心，恐懼和膽怯......他過的并不幸福，以光明為名的緝熙樓中住著的皇帝，他的前途并不光明。

“是我，有人想見您。”智天說道：“是您的馬術(shù)教練。”說來有趣，龍牙出入皇宮的身份是溥儀的馬術(shù)教練，然而這位馬術(shù)教練從未教過皇帝騎馬。

“.............”門后又安靜了下來：“進，進來吧?！彼钡阶约簺]有拒絕這個選項。智天打開了房門，房門內(nèi)是一個憔悴、焦慮，絲毫看不出帝王之相的可悲的老人。

龍牙看著眼前的皇帝眨了眨眼，面前這個穿著拖鞋睡衣毫無生氣可言的人就是現(xiàn)在中國大地上唯一的皇帝。

“陛下跟電視上看起來不一樣啊?！饼堁酪膊恢谴蛉み€是挖苦地說。
“每次，出面前，他們都會給我化妝。”滿臉褶子的老皇帝癱坐在“龍床”上：“但，這才是我平時的樣子?！?/p>

沒錯，他看著就像一顆干癟的花生。

“我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早知道，我就應(yīng)該在大清國完了的哪天學(xué)那崇禎皇帝吊死在老歪脖子樹上！”溥儀窩囊的拍打著床鋪。

“你現(xiàn)在還不能死。”伴隨著說話時，一個身影直接從窗戶翻入室內(nèi)：“你對兄弟會還有用呢。”是齋藤，他也成功地找到了溥儀的臥室，而溥儀也只能漲紅著臉看著自己的寢室像公廁一樣被人隨意闖入，顯然已經(jīng)不止一個刺客這么從窗戶翻入室內(nèi)了。

“齋藤大哥也......”

“東西拿給他看看吧。”龍牙倒是有點同情這個小老頭。

齋藤點點頭，從衣服的內(nèi)口袋里拿出那本舊書：“溥儀先生，現(xiàn)在兄弟會遇到了問題，需要借助你對中國文化的了解才行，希望你能幫忙?！饼S藤想了想，雖然補上了一句：“還請不要不識抬舉?！?/p>

“這句成語不是這么用的?！饼堁罁u搖頭：“你漢語學(xué)的還不到家?！?/p>

“我知道這句成語的意思，而且.......”齋藤盯著坐在床上腌蘿卜一樣干癟的溥儀：“我確定我沒有用錯?！?/p>

面對宛如惡鬼的齋藤，溥儀急忙接過了古書：“當(dāng)然，當(dāng)然......”

“你這么嚇?biāo)矝]意義吧。”龍牙撓撓頭。

“他可是個叛徒。”這一句，齋藤是用日語說的，溥儀并聽不懂，他現(xiàn)在跟日本人交流還需要用紙筆，也只會說幾句簡單的話，不過即使這樣也要比他的滿語水平高多了。

“這是什么書？”智天在一旁問。

“內(nèi)容挺無聊的，就是給皇帝歌功頌德的廢話?！饼S藤回答，作為一個刺客他從來不把皇帝這種東西放在眼里，無論是什么樣的皇帝。

“這東西.......”溥儀愣了愣：“我小時候看過?！?br/>

“什么？”

“小時候，那太師給我講學(xué)，還有太后都跟我說過類似的話?！?/p>

“什么話？”

“中國，不能沒有皇帝......”
仨人面面相覷。

“中國不能沒有皇帝，什么意思？”龍牙問道

“我也不知道，但他們都說，這是從老祖宗的老祖宗就傳下來的，中國不能沒有皇帝。”

“如果，中國沒有皇帝會怎么樣？”智天問道。
“我也不清楚，但應(yīng)該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变邇x貌似也不太清楚事情的全貌：“他們都說，等我登基的時候告訴我，課我登基的時候，大清國已經(jīng)亂了，他們又說等我親政的時候，結(jié)果.........”

“這不會是你們這些坐慣了龍椅的家伙給自己臉上貼金吧?！饼S藤的眼神中充滿懷疑。

“那這個東西，你認(rèn)識嗎？”龍牙將書頁翻到了有圓形符號的那頁。

溥儀將書頁湊近眼睛仔細地看了看：“啊！這個標(biāo)記！”

“你認(rèn)識。”

“認(rèn)識，當(dāng)初御書房里，有一個單獨的隔間，里面所有的書都有這個標(biāo)致?！变邇x的語氣非常確定：“我還住在紫禁城的時候還總喜歡去那里面翻書看。”

“都是些什么書？”

“好多都是些老書，甚至還有些是先秦古籍的抄錄?！变邇x邊說邊用手比劃著。

“有沒有什么跟其他古書不一樣的地方？”龍牙追問。

“............有，有?！变邇x思索了一陣后說：“有一本書，我年輕時候特別喜歡看，講的是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的故事，說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接住了一部分上古神仙的發(fā)力，還提到秦始皇稱帝是神仙的意志，神仙要求秦始皇和他的后代永遠當(dāng)皇帝，然后神仙就消失了，還說只要中原還有皇帝，中原帝國便可一統(tǒng)寰宇，等到那時他們就會回來什么都，我年輕時候當(dāng)市井小說讀了，現(xiàn)在一想，老祖宗的御書房里怎么可能有市井小說?！?/p>

溥儀的一番說辭讓三人都陷入了思考。

“你想的跟我一樣嗎？”齋藤看向龍牙：“如果這個故事是真的，那所謂的神仙......”

“應(yīng)該就是先行者。”龍牙點頭：“也就是說，先行者希望中國能一直有一個皇帝.......這是為什么呢？”

“喂，這些書后來去哪兒了？”齋藤看著溥儀追問。

“北京政變，我被鹿鐘麟趕出紫禁城后，那些書就下落不明了，估計是被軍閥燒了或者搶走了，日本人近紫禁城的時候已經(jīng)不剩幾本了?！变邇x急忙回答。

“軍閥......”
張勛。龍牙反應(yīng)了過來：“他要恢復(fù)帝制的原因會不會就是.........他看到了什么關(guān)鍵的東西?！?/p>

“如果這么說的話，袁世凱稱帝也是......”齋藤也恍然大悟。

“估計他們倆手里都有不少咱們想知道的東西?！饼堁滥罅四笙掳停骸暗乾F(xiàn)在這些書肯定也不知道散落到哪兒去了，說不定被某個街頭小販用來包煎餅?！?/p>

“那個?！变邇x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插了句話：“我年輕沒錢的時候，經(jīng)常拿宮里的東西出去賣，有一次就一次性賣出去一箱子帶著那圖案的古書。”

“賣給誰了？”

“他自稱是上海的一個古書販子，自稱叫什么.......鄧先生，其余的我就真的什么都記不住了。”溥儀腦袋上直冒汗。

聽到這話，龍牙和齋藤對視了一下。

“我馬上去一趟上海?！饼堁傈c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