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烈火
說實在的，烏薩斯不是個好地方。
這個帝國龐大的身軀上，布滿了各種膿瘡。作為建立在戰(zhàn)爭這一不穩(wěn)定地基上的國家，那場戰(zhàn)役的失敗，讓它徹底變成了一個爛攤子。掌握軍隊的舊貴族與全新的利益獲得者們相互傾軋，本就飽受壓迫的平民與感染者只能勉強的活著。可隨著老皇帝的離去，謀求改革的新皇帝，用他短寸而仇視的目光，將越來越多的苦痛，擠壓在感染者們那干枯的樹枝上，讓這片混亂而沉悶，卻不斷增長的枯木林，愈發(fā)的彎下身去，靠近這片從骨子里，就在燃燒著的地面。
無數(shù)斷裂的枝葉落在土地上，它們?nèi)紵饋?，卻又很快熄滅。但沒有火，就沒有光，已經(jīng)見過火的人們，怎么會放棄點燃整片森林的機會？有的人，拿起它們的枝葉，呵護著上面的火焰，走向遠方：而混帳們，選擇拿起它們的枝葉，丟向不遠處的，新生的嗜血叢林，任由它們被吃的連木屑都不剩下。他們的舉動讓枯木林的日子更加的艱難了，嗜血叢林在肆意地奪走一切，枯木林們本就稀少的生存空間被徹底剝奪。而遠方的人，帶著火焰回歸，盡管這火焰也有些扭曲，可誰再愿意沉默？
于是，它們徹底地，落到了地面。
帶著火種回來的人說，它們要焚燒掉所有的膿瘡。于是，枯木林們?nèi)紵约?，翻滾著涌入了最近的區(qū)域，它們咆哮著，怒吼著，讓那些混帳感受和自己一樣的痛苦，可枯樹們忘了，混帳是人，他們會跑，他們也非常樂于看到這世界燃燒。那留下的，除了普通的樹，還能有什么呢？
所以，史爾特爾憎惡弱小。
弱小者總是習慣依賴，它們躲在強者的羽翼下，卻對強者吐出惡言，它們總會以為一切都理所應當，把偶然當做必然，卻不明白真正的錯誤來源，只會重復著走相同的路，然后繼續(xù)犯下錯誤，摔得粉身碎骨后咒罵為什么不將它們保護。
她的記憶斑駁雜亂，可這種意志卻一直存在，隨著燃燒的火焰向這片大地上散播而去，在漫長的旅程里時刻提醒著自己。她坐在經(jīng)受天災的鎮(zhèn)子上，望著為了救助他人而忙碌的人們，也只是淡漠的合上眼，躺在半毀的房屋中嘗試沉睡。
羅德島，奇怪的地方，她記得自己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知道很多組織，也見過掌握著權(quán)勢的人會做些什么，如果他們不愿庇護弱者，也并不會有人去責怪他們，將資源投入注定虧損的項目中，不是愚蠢至極，就是最為天真的理想主義者還沒有被現(xiàn)實壓垮脊梁。
感染者，礦石病，她聽不懂，也不想搞懂什么；為感染者而戰(zhàn)之類的，她還沒想過，但那張寫滿了記憶的文檔上還有很多沒有被劃去的地方，如果只依賴雙腿，這一生能找尋到嗎，不如做一場交易，她只剩下這身武力，恰好，它們急需此項。
和棘刺的相遇，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那個滿腦子數(shù)據(jù)的人，第一次見到自己就不由分說的拍著她的臉，害怕她在低溫的環(huán)境下睡死過去，她捂著略帶紅腫的臉頰，心里默默地記住了這個少年。
再次遇見也沒有很久，剛通過測試的史爾特爾漫無目的在船艙內(nèi)閑逛，手中的冰淇淋以極快的速度被消耗殆盡，就在她準備轉(zhuǎn)去食堂時，古銅色的身軀就這么走出訓練室的大門，帶著汗水與伊比利亞的海風向她撲來。
她的記憶轟然作響，潛伏在深海之下，準備狩獵漁船的巨怪，被染黑的海面，自己那個時候在做什么？一劍將巨怪砍下了頭顱，又或者是將船與怪物一同劈成兩半？
誰給自己下了毒，誰對自己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誰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
混亂的記憶燃燒著，她猛地踏地，熔火巨人應聲浮現(xiàn)，向前揮出重拳，棘刺下意識的舉起武器擋在身前，金鐵相交的聲響轟然爆響，他倒飛出去，她逆著氣流蹂身而上，將反應不及的男人壓在身下，看著他茫然的臉露出微笑，隨后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這是之前在烏薩斯的回禮?！?/p>
說實在的，這一巴掌不痛，更像是一種烙印，棘刺從這時開始注意到這個燃燒著的姑娘，帶著莫名其妙的感情。
作為掌握了至高之術(shù)的伊比利亞劍士，棘刺已經(jīng)很久沒被突發(fā)情況打的措手不及，更何況是在訓練室的門口被一位自己救助過的人襲擊，他沉默的走向檔案室查詢了有關(guān)史爾特爾的一切資料，極境看著他，手在自己額前挑染的紅毛上繞來繞去，最終只能憋出一句話：“兄弟，你不會對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吧？”
棘刺沒有回應他，極境也并不在乎，繼續(xù)叨叨著各種八卦。他們并排前行，直到極境看了眼便攜終端，向自己的好兄弟說了聲抱歉，便快步離開，只剩下棘刺一個人再次重復進食的日常。
棘刺是習慣在進食的時候思考問題的，今日的事情發(fā)生的實在太過魔幻，讓他不得不認真考慮起今后與這位精英干員的相處方式，考慮到自己當時做出的行為確實有失偏頗，他決定在完成對自己藥品的優(yōu)化后，帶上禮物去賠禮道歉。
但，帶什么會比較好呢？
劍士破天荒的陷入一種糾結(jié)和混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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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爾特爾在羅德島的生活比想象中的要平靜——戰(zhàn)斗，休息，外出探索，和她在旅途中做過的事并無兩樣，不過這里的醫(yī)生們相當負責且充滿探索欲望，以至于她不得不在夜晚跑去后勤部申請維修報告——某位不斷被熔火巨人拍飛的吸血鬼小姐表示很淦，但史爾特爾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那本不斷被劃去地點，卻又不斷增加新的回憶的記錄冊，以及戰(zhàn)斗結(jié)束后的休息時間，她習慣跑去食堂癱軟在沙發(fā)上，慵懶的品嘗各種新出的食物，尤其是各種合成口味的冰淇淋，她總是獨來獨往，所以對外界的事物更加敏感。
食堂總會響起不合時宜的筆聲，訓練室的金戈交響中總有一道視線，她微微提高警惕，它們就消散在空氣里，這讓她更加煩躁，手中的巨劍會不自覺的加力，品嘗的冰淇淋轉(zhuǎn)瞬間消失在空氣里。
棘刺其實很緊張，因為他道歉的東西還沒做好。
在經(jīng)歷了近一個月的數(shù)據(jù)收集行為（被極境吐槽是癡漢行為）后，他發(fā)現(xiàn)史爾特爾的喜好極其固定——外出，和足夠多足夠優(yōu)質(zhì)的冰淇淋，前者還好說，他可以和那幾位熱愛機械的“朋友”們“好好”交流，用幾十張配給的食堂定制券，自制的藥劑摔炮和相當數(shù)量的龍門幣去定制一輛“簡單到只需要啟動就可以沿著導航行走的”智能化汽車。然而后者實在是觸及了他的知識盲區(qū)，他倒是想去和拉特蘭的干員們好好交流，但那幫甜點人實在不算正常，糖分含量嚴重超標，他別的沒嘗到，舌頭快被甜味覆蓋到發(fā)膩。果斷溜回食堂，通過數(shù)據(jù)收集，分析，確定結(jié)論：史爾特爾最愛的口味是最傳統(tǒng)的巧克力味。最好是70%的那種，帶著微苦和恰到好處的甜味，在舌尖化開的同時讓夾心中的不同口味融入其中——除了某些實在詭異的夾心。棘刺考慮了很多次配料比，并一一進行了實驗，期間難得的沒有產(chǎn)生爆炸，讓后勤部難得的休了幾天假，但他們吃完這些實驗品后，并不買賬。直到現(xiàn)在，棘刺也覺得，自己做的味道總是差一點。他不得不佩服史爾特爾在這上面的選擇，但這也讓他更加頭疼，要怎樣才能超越這種傳統(tǒng)且經(jīng)典的口味呢？
他還沒想好，集合的鈴聲就響了起來，作為精英干員之一，棘刺也是要出戰(zhàn)的，他慌亂中帶上了記錄的筆記，剛走進裝載機，一頭燃燒著的火焰就躍入了視野，他下意識的轉(zhuǎn)移了眼神，但還是忍不住用余光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掃過，那位小姐并沒注意到他，她安靜的抱著大劍在機艙的一個角落里沉睡，就像在等待著什么，在忍耐著什么。
戰(zhàn)場還是一如既往，敵人蜂擁而至。至高之術(shù)已經(jīng)深入他的生命，讓他精巧，靈活卻又不刻意追求完美，只要揮灑出的藥劑足夠快速與致命，他一度以為這就是戰(zhàn)斗最好的方式——用最小的消耗換取最合適的戰(zhàn)損。但史爾特爾的戰(zhàn)斗讓他再次認識到，在戰(zhàn)場上，某些時刻的絕對力量才是真正的關(guān)鍵。
博士的指揮出現(xiàn)了失誤，右翼的他立刻遭受了敵方狙擊與法術(shù)的重點關(guān)照，他本能的防守，而潛行到前線的術(shù)士毫無懼色，浮現(xiàn)的瞬間，便用身體頂上自己的刀刃，灌注在手中的法術(shù)猛然爆發(fā)，貫穿了他的右臂。防御頓時支離破碎，即使他反應再快，疼痛也差點讓他放開刀柄。他只能盡力在后撤的過程中彈開幾只弩箭，然后不斷的催動源石技藝試圖愈合自己的傷口，博士很顯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連忙讓守林人呼叫轟炸清掃蜂擁而來的敵人，但根本不夠，穿著重甲的敵人硬生生的用源石技藝頂住了沖擊與彈片，當他們從煙霧中沖出的時候，棘刺才勉強止住血，他連忙揮出長劍抵擋，巨錘沖他落下，裝載在巨錘上的爆破藥硬生生的將他又炸退了幾米，他翻滾著，在灼熱的荒漠上頭暈目眩的倒下，眼前的敵人發(fā)出震天的歡呼聲，如海嘯一樣要將他淹沒。
火焰又一次跳入眼眶。
史爾特爾的巨劍撞上巨錘，棘刺甚至能聽見敵人的冷笑，爆破藥再次擊發(fā)，但一只巨手將它頂在半空中，硬生生捏碎了那錘頭，史爾特爾猛地蹬地，熔火巨人應聲而來，接過史爾特爾手中的劍，成長成足和自己手臂一樣巨大的重劍，它輕輕一揮，地面在高溫下融化崩碎，藥劑瞬間被蒸發(fā)，那堅固的護甲和源石技藝被一斬而斷，令棘刺難以抵擋的箭矢和法術(shù)也在這火焰中融化，海嘯的聲響被巨人劈開，它俯下身去，如同落日一般沉入海中，將一切都帶入黃昏——黑夜來臨前的終結(jié)。
棘刺終于從眩暈中恢復過來。他本能的爬起，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敵人已經(jīng)被清空，那股灼熱的高溫也消失不見，只剩史爾特爾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緩緩的走過去，輕微的震動傳遞到史爾特爾的身體，她就那么仰面倒下，在荒涼的戈壁灘上掀起微不足道的灰塵與風，砸在他的耳膜上。棘刺頓時忘了身上的傷，一個箭步?jīng)_到少女身旁，伸手搭上了她的脈搏。還好，跳動穩(wěn)定，想來只是脫力?？蓚跀?shù)量實在太多，如果就這樣躺在沙地上，會有細菌感染的風險。棘刺想著將她背起，但史爾特爾緊握住手中的長劍死不松手，手臂的疼痛更讓他無法發(fā)力，只得費勁的脫下自己的外套鋪在地上，小心阻隔灰塵的進入，然后緩緩地把史爾特爾平放在地，再把袖子交叉打了個結(jié)。棘刺就這樣，倚著劍盤坐在地上，等待著醫(yī)療干員的搜救。
史爾特爾睜開眼。她下意識的動了動身子，手中沒有往常的觸感，萊萬汀已經(jīng)不在自己手中，疼痛感制止了她，纏繞在身體各處的繃帶提醒著她。成為傷員的事實擺在她的眼前，焦躁感侵蝕著她的心，這次的大腦卻意外的沒有燃燒和混亂，她帶著疑惑掃視著四周，才發(fā)現(xiàn)擔架旁邊躺著一位。一股冷意從相觸的地方緩緩流向自己，棘刺的手正和她十指相扣。
史爾特爾是想揮開他的手的，可終究是沒好意思下手。棘刺傷痕累累，臉上滿是細小的傷痕，裸露在外的皮膚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受傷最重的右手胳膊被打上了繃帶，用夾板固定著。弩箭劃破了他的手臂，濺出的血跡干涸在破損的襯衣上，最搞笑的是那張臉，本就略顯黑色的臉在爆破錘的火藥轟擊下，徹底變成了黝黑的一團。史爾特爾強忍住笑意，挪了挪身子，后背傳來柔軟的觸感。某人的外套正披在自己身后，或許是在陽光下照射久了，本該刺鼻的藥劑味道都揮發(fā)干凈，只剩下微微的暖意。史爾特爾想起投放到位置時看見的情景，如果自己再遲一點，可能這家伙就要被砸成肉泥了吧？
怎么又是他呢？遇見自己的是他，自己救的也是他，自己放開萊萬汀后沒有失控，原因可能也是他。
就像命運一樣，史爾特爾如是想著，伸手拽了拽背后的衣裳。
某個略帶堅硬的東西撞到了她的手，史爾特爾摸了摸，像是個本子。是棘刺的東西吧，少女想著。
身體的疲累感涌了上來，本該混亂的大腦此刻卻意外的安定，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翻動著手中的書頁。
棘刺在一股子刺鼻的消毒水味中醒來。
或許是失血有些過多，他感到有些眩暈，微微搖了搖頭，調(diào)整自己的大腦，讓自己看得更清晰些。
“醒了？”
“嗯？！”
紅發(fā)的少女正坐在床前，盯著他的臉，就算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清醒，也仍舊保持著現(xiàn)有的姿勢。
沉默，一種詭異的沉默。棘刺的過往經(jīng)歷中，還從未有過這樣的處境。他一向以冷漠處世，關(guān)閉起自己的房門。大多數(shù)人會選擇回避，讓他更好的在門后窺探人間百態(tài)?？纱丝?，又來了一位破門者，如果說極境是個不厭其煩的敲門人，那眼前那雙淡紫色的貓瞳，就是靜靜站在門外，緊盯著貓眼，強硬的迫使著自己打開房門。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并不喜歡被這樣觀察，那么，被他觀察的人，應當也會如此。
可現(xiàn)在的史爾特爾，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她只是那樣看著自己，就只是看著。
他回望過去，從薩卡茲獨有的雙角，到火紅的頭發(fā)，棘刺記得她總是喜歡在前面垂下一片劉海，當初他還以為是為了美觀，仔細端詳后才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一道微小的傷疤，丑陋的在史爾特爾那光潔的皮膚上扭動著。果然，游歷的日子終究會在人身上留下痕跡。他在心里微微嘆息，視線劃過她的鼻梁，走過她微啟的櫻唇，最后回到她的眼眸。他們對視了三秒，反應過來的棘刺連忙移開視線，生怕再次觸及史爾特爾的忌諱。
打了石膏的手臂沉重地壓在胸口，史爾特爾的目光刺在身上，棘刺感覺自己在藥劑調(diào)配，產(chǎn)生的反應與預想的完全不一致。現(xiàn)在的產(chǎn)物究竟是好是壞，也沒法進一步的化驗以確定成分。后背正滲出些冷汗，好在史爾特爾小姐起身離開了病房，棘刺才松了口氣，注意到自己干裂的嘴唇，他強撐住刺痛的身體，將手伸向床頭柜擺著的水杯，然后，愣住了。
一本外殼破破爛爛的本子，一只嶄新的鋼筆，一張寫著寥寥幾句話的紙條，附帶著史爾特爾的終端號碼。
“我需要一位司機，載我去一趟汐斯塔。在路上請我冰淇淋，從一號配方開始，到我說結(jié)束為止?！?/p>
棘刺看著這張紙條，身體向后倒去，望著純白的天花板，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