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始終還是放心不下，在目的地托朋友找了人接站。她從小就機(jī)靈得很，早看出這次旅行是乃琳媽媽的主意，自己要是找她一定被她偷偷躲過去，于是發(fā)信息給貝拉。

?

“拉姐，誰的消息呀？”

?

許多夫妻隨著年月流走，對彼此的稱呼也漸漸喪失了意趣。她們是例外，也不是例外。剛結(jié)婚的時候兩個人試著想出些新奇的、肉麻的，可都沒能長久；最后她們決定還是沿用結(jié)婚前的稱呼，這一用就是五十年。

?

乃琳的眼神依然調(diào)皮，這是歲月決不能帶走的。她年輕時便是一頭白金色的長發(fā)，長了年紀(jì)或許不再柔順，但依然有那時候的影子。貝拉每次都恍惚一下，那是曾經(jīng)的乃琳、夢中的乃琳、她的乃琳。

?

“哦，沒什么，女兒發(fā)來的。她說小外孫回家住兩天，問我們想不想視頻?！?/p>

?

“嗯…是嗎？總感覺拉姐沒說實話…”

?

五十年了，她依舊敏銳。五十年了，她長進(jìn)了不少。貝拉收起手機(jī)，輕輕地扣握住乃琳的手，兩個人手掌的皺紋都細(xì)膩地嵌合在一起。

?

“沒騙你，都是實話。”

?

她還是會像當(dāng)年那樣臉紅，只是歲月讓她的反應(yīng)沒有那么迅速了。她不好意思地抽回手來，害羞地藏進(jìn)袖子里。

?

“不害臊…多大年紀(jì)了…都不是小姑娘了?！?/p>

?

貝拉憨憨地一笑，把心里話藏好。原先她覺得事業(yè)是第一位的，但畢業(yè)結(jié)婚、有了孩子，她覺得家庭是第一位的。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或許是女兒出嫁那天，或許是哪次公司年會乃琳把自己背回家那天，或者是她第一次對乃琳心動那天，又或者是現(xiàn)在這一刻，她覺得這個陪伴了自己五十年的老姑娘才是第一。結(jié)婚之后自己有很多無所謂的堅持、固執(zhí)，所以這一次，就全按乃琳的意思來吧。

?

…

?

枝江這一塊兒的變化其實不大，她們下了車，眼前還是熟悉的風(fēng)景。兩個人畢業(yè)之后再沒有回來過，偶爾會在其它三個人回來的時候和她們打一通視頻電話，可最近的一次也是二十年前了。二十年對于一個城市是彌足珍貴的，很遺憾，枝江錯失了兩個珍貴的二十年。

?

當(dāng)年被她們五個捧紅的夢想之城已經(jīng)陷入了迷茫。枝江變成了幾個更小的城市，如今只有被她們當(dāng)年曼妙的身姿吸引來、落了戶、再不肯走的老人了。當(dāng)年她們五個風(fēng)華正茂時，也是在這個車站下車。腳下的土地依然熟悉，可貝拉再也跳不動了；身前的風(fēng)光未經(jīng)劇變，可乃琳已站不穩(wěn)了。

?

貝拉牽著乃琳的手，一前一后出了車站。女兒幫她們訂好了酒店，可沒告訴她們酒店在哪；她本來想著接到站自然有人送二老去酒店，可沒想到她們直接跑掉了。

?

坐在出租車上，乃琳聽貝拉說了火車上的事，自豪地拍拍胸脯，

?

“小丫頭，還想難住我？有身份證、有錢，我就不信連個酒店都找不到。”

?

只怕回家少不了要被丫頭一通說。可貝拉還是很高興，因為乃琳已經(jīng)好久沒有露出過這樣輕松的笑容了。她索性和司機(jī)師傅攀談起來，打聽打聽酒店的消息。

?

司機(jī)師傅是個本地人，和她們女兒差不多大，見證了枝江衰落的第二個二十年。不過他依然為自己的城市自豪；他說起枝江當(dāng)年那五個偶像的時候，眼睛里帶著光，雖然他從沒有親眼見過，可他就是那么向往。車?yán)锏娜齻€人都笑了。

?

…

?

把行李放下，貝拉和乃琳就趁著下午這點兒小尾巴出來轉(zhuǎn)轉(zhuǎn)。雖然如今更細(xì)化的行政劃分讓兩個人摸不著頭腦，可當(dāng)年宿舍附近的風(fēng)景一點兒沒變。她們的宿舍樓如今也成了個老舊居民樓，聽住戶說過些日子就要加裝隔熱層了；人們都說這房子快住不得了，馬上就要到了限頭。

?

“拉姐，給我和宿舍拍張照片。”

?

她把自己的手機(jī)遞過去，走到樓前。那幢樓五十年沒怎么變過樣貌，只是更加滄桑。

?

“拍好了，你看看?！?/p>

?

“什么拍好了呀，這樓怎么照出來這么模糊？”

?

乃琳抱怨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yáng)。照片里的她在最好的位置、擺出了最好的表情，這是當(dāng)年她教會貝拉的。

?

“拉姐拉姐，你也過去，我給你也拍一張。”

?

“這么麻煩干嘛，直接咱們倆拍一張唄?！?/p>

?

有個小伙子正好路過，貝拉請他給她們倆拍一張合影。小伙子欣然接受了，他覺得這對兒老人怪得可愛，在這么一幢老舊居民樓前拍得這么興起。

?

小伙子的照片拍得很漂亮，無可挑剔。相片上的乃琳和貝拉與當(dāng)年那兩個小姑娘漸漸重合在一起。當(dāng)年的她們沒有料想到，再回來是五十年之后了；可她們離開之前就已經(jīng)料到，無論相隔多少年，她們一定會一起回來的。

?

天色漸漸晚了，樓里的住民都回了家，貝拉也想帶著乃琳先回酒店了。只是，乃琳拿著手機(jī)，站在樓前，一點兒沒有走的意思。

?

“拉姐，還是給你單獨拍一張。我都單獨拍了，不給你拍一張多不好啊，顯得咱老兩口地位不平等似的?！?/p>

?

這次一切聽乃琳的意思，貝拉自己下的決心當(dāng)然要做到。她沒再多說，乖乖走上去，把兩只手背在身后。乃琳看了，臉上難免有些抱怨。

?

“拉姐！怎么老氣橫秋的！精神點兒！”

?

“呃…可，還能怎么拍呢？”

?

“嗯…不如就擺那個Beeee~lla？”

?

“??？多丟人呀，這么大年紀(jì)了！”

?

…

?

在回酒店的出租上，乃琳睡著了，手里握著自己的手機(jī)。貝拉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條厚厚的圍巾，輕輕蓋在乃琳身上。她上了年紀(jì)之后睡得輕，一點點小動靜都能把她吵醒；任貝拉怎么小心翼翼，乃琳還是迷迷糊糊地動了一下。她手機(jī)的屏保亮了，是她單獨給貝拉拍的那張照片。如今的p圖軟件乃琳不會用，只好用編輯照片的功能笨拙地把貝拉用紅心圈出來，旁邊兒配著一行小字。貝拉往上湊湊，想看清到底寫了些什么。

?

“嗯…好小，看不清…‘我的’…‘小土妞’…”

?

“真是，傻瓜?！?/p>

?

即使沒落了、迷茫了，如今的枝江夜晚也被霓虹燈充滿。虹色的光波透過枝江的氣霧。模糊出那時的影像。那是曾經(jīng)的偶像。

?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