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的香味和木炭迸發(fā)出的聲響混合。

在這寒冷的天氣中，變成了一支非常有意思的混合曲。

我和江欣老師找了個能眺望到遠處城市的位置落座。

雖然在大冬天的晚上頂著寒風(fēng)吃燒烤不是什么很好的選擇，但畢竟是江欣老師的選擇和出資，我不好多說什么。

吃人嘴短的簡單道理，我還是懂得的。

只能在手機上和雪晴說一聲自己會遲點回去后，就等著江欣老師之后的行動。

我可不相信江欣老師大晚上把我拉出來就只是為了簡單的吃頓燒烤，換成學(xué)姐的話我還有可能會相信就是了。

江欣老師一邊拿著手機點單，一邊詢問我的意見。

除了素菜的名單上，應(yīng)我的要求，江欣老師多點了好幾份的韭菜之外，其他都是根據(jù)她的喜好來選擇。

點完單后，江欣老師將手機放進風(fēng)衣口袋里。

臨下車時，江欣老師從后座上拿上了估計是為了方便開車而丟在一邊的風(fēng)衣，以此來抵御夜晚的寒冷。

“最近怎么樣？”

起身去拿煙灰缸的江欣老師，帶著一個已經(jīng)變得有些焦黑的煙灰缸和兩瓶咖啡回來了。

接著，她將其中的一瓶丟給了我。

這突然的動作，差點讓我漏接?？Х任赵谑种羞€是溫溫的，讓自己的身體感受到了些許的舒服。

江欣老師像是變戲法一般變出了一支細長的白色女士煙，對我看了一眼。

我點了點頭，當作是默認她的這個行為。

于是，江欣老師動作熟練的用手指彈開那個有著浮雕的銀白色翻蓋打火機，發(fā)出了清脆的一聲，接著細小的火苗出現(xiàn)在了頂部。

估計是為了照顧我，所以江欣老師將煙霧朝著位于下風(fēng)口的方向呼了出去。

“最近就那樣吧，馬馬虎虎?！?/p>

咖啡罐在我的手掌中滾來滾去。

江欣老師叼著香煙，單手拉開了咖啡的拉環(huán)。我好像有點迷上了這個動作。

“看起來很帥氣啊?！?/p>

嘴里發(fā)出了小聲的感嘆。

“是吧，”江欣老師露出得意的笑容，“不過你可別給我去學(xué)什么抽煙，這可是壞事，要是給我知道，可別怪我用拳頭進行教育。”

“不會抽的?！?/p>

我搖了搖頭，對她輕輕一笑。

“總之別學(xué)我這樣。”

江欣老師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抽著煙，最后發(fā)出了細小的聲音：“第二次聯(lián)考也結(jié)束了?！?/p>

“是啊，結(jié)束了?！?/p>

此時的日期也已經(jīng)走進了十二月，沒過多久就將和今年說再見的時候了。

如果不是江欣老師的這句話，我也沒法想起來江欣老師馬上就要離職的這個事實。

或者說，我根本就不想記住這個事實。

江欣老師將腦袋轉(zhuǎn)向遠方的城市，吐出一口煙霧。

“感覺有把握嗎？”

“你這個樣子讓我很難回答···”

“那就先試著回答一下?！?/p>

“噢，那···我覺得差不多有八成的把握吧?！?/p>

從對話的上下句來推斷，應(yīng)該是問聯(lián)考的事情。雖然不知道最終的結(jié)果如何，但從這次的考試難度和做題手感來推斷，應(yīng)該和以往的成績應(yīng)該差不了太多。

如果以這些成績作為參照來推測的話，應(yīng)該能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xué)。

“那另外一邊呢？”

江欣老師聽完我的回復(fù)后，緊接著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但對于這個問題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另外一邊是指？”

“你覺得呢？”

江欣老師并沒有直接指點出來，只是用眼神在傳達著什么。

被這樣的眼神所注視著，讓我變得有些坐立不安，為了安撫自己，我將已經(jīng)在我手上停止?jié)L動多時的咖啡打開，灌了一口。

“如果江欣老師你是問游園那邊的話，我沒辦法告訴你什么?！?/p>

隔了半天，只能將這句話說出了口，“雖然曉妤一直過來試圖拉我入伙，但我并沒有參與其中，所以沒法告訴你其中的進程。不過據(jù)知情人所說，應(yīng)該是挺順利的吧?！?/p>

江欣老師輕嘆一聲，將手里只剩一小節(jié)的香煙用煙灰缸捻滅。

“你還真不可愛啊?！?/p>

說著，她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

本以為會被亂搓一氣，但沒想到卻像在安慰一樣，被她溫柔的撫摸著。

江欣老師的表情逐漸變得溫柔，讓我變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彎下身子，從她的手掌中逃開了。

“江欣老師，我可不是小孩子?！?/p>

然而對方對我的抱怨并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吐槽道：“在我眼里，你們每一個都還是小孩子?！?/p>

“嘛，這點確實沒辦法反駁，畢竟你是我們的老師?！?/p>

不過，這種毫無著調(diào)的對話，隨著江欣老師所點燃的下一根香煙而消失不見。

“不過，我要問的可不是這些···”

江欣老師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甚至隱隱的有些不怎么高興，“我要問的，是林晨星和唐雅詩她們?！?/p>

冷不防出現(xiàn)的名字讓我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等下，江欣老師你一開始問的是這個嗎？”

“當然了，”她用力的哼了一聲，“一開始要問的就是這個，你小子以為我還不懂嗎？好歹我是你們的監(jiān)督老師，就算是在遲鈍也會注意到吧。”

她呼出一口煙，很快融進了空氣中。

但我仍然注視著煙霧消失的那個方向，試圖抓住最后的那一絲殘余。

“所以···究竟怎么樣？”

原本嚴肅的聲音被溫柔取代，讓我不禁抬起慢慢垂下的腦袋，有些吃驚的望向那個方向。

進入眼簾的，是江欣老師那抹淺笑。

“···發(fā)生了很多。”

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始，但能肯定一件事，事到如今，再怎么掩蓋或是撒謊都騙不了她，所以只能緩慢的將未整理好的全部一字一句說了出來。

“真要說的話，我并不知道自己算是不算是有推進，即使發(fā)現(xiàn)了很多，但依然沒辦法給出答案···不對，應(yīng)該說是迷茫到了無從下手的地步?！?/p>

“真要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遇到這種事情?！?/p>

說完，我發(fā)出了一聲苦笑，像是對自己過去的十幾年人生做了個總結(jié)。

如果換成其他人，我也肯定不會說這些事情。因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說出口，而且我也不能接受將自己的心情暴露給其他人。

就算再怎么逼問，最多也只會拋出一些模棱兩可的話語把別人糊弄過去。

不過江欣老師面前，這些都會被統(tǒng)統(tǒng)拋棄，因為她是老師，是那個外星人學(xué)姐都認可的存在，所以根本不用有所隱瞞。

而且，她是個遠比我想象中還要成熟的存在，在她面前裝模做樣簡直就是班門弄斧般的存在。

此時此刻，江欣老師沒有多問其他，只是將目光投向遠方，靜靜的仍由手中的香煙緩慢燃燒，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

“人生就是如此，有時候比小說還要離譜···畢竟小說需要作者和讀者，會被現(xiàn)實和邏輯限制，但人生不需要?！?/p>

她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引發(fā)了我對此表示認同的笑聲。

江欣老師跟著也揚起嘴角，將香煙捻滅在煙灰缸中，然后轉(zhuǎn)頭面向我。

“不過就算如此，我不覺得你需要因此而感到迷茫?！?/p>

一股淡淡的煙味飄散了過來，如果去細聞的話，似乎還能從中感受到一絲的薄荷香味。

經(jīng)過這一年多的洗禮，它已經(jīng)成為我再也熟悉不過的味道。我所認識的人之中，會抽煙的不多，但會抽這個牌子的人更是稀少。

終有一天，我會懷戀這股氣味。

“雖然這種說法非常的老套且沒有新意，但我還是要跟你說···”

江欣老師撐著自己的臉頰，另外一只手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很多事情靠的不是我們的腦子，而是這里?！?/p>

“好古老的說法?！?/p>

我輕笑出聲，“這可不是天天喊著自己是年輕人的你會說的話?！?/p>

“有的時候不得不服老啊。”

江欣老師盯著我的眼睛，溫柔的笑著，“所以，你所糾結(jié)的、所掙扎的到底是什么，我想你自己其實一開始就知道，但一直不承認而已?！?/p>

“這話說的···”

“其實人是個很簡單的生物，”江欣老師起身坐到我的身邊，將身體倚在椅背上，微微側(cè)過身，左手把玩著那個銀色的打火機，“想說些什么，想要些什么，想占有些什么，這都是很正常的想法，不然你以為社會進程是怎么來的?！?/p>

“不過，人也是很復(fù)雜的存在，”江欣老師伸出手，輕輕的摟住我的肩膀，“因為是群居動物，所以會被各種條條框框所約束，工作上有各種規(guī)章制度，生活上有各種道德法律，就算是各種社交都還得考慮考慮對方，正因如此，才會有很多煩惱產(chǎn)生?！?/p>

江欣老師的話語逐漸變成悄悄話一樣的存在，我必須側(cè)耳傾聽才不會讓自己錯過其中的任何一個字。

“不過就算是這樣，也不能用這種原因來欺騙自己，來曲解和否認別人的心情?？紤]別人的感受是沒錯的，但在這種情況下過多的去考慮，最終只會讓所有人都變得后悔。世間萬物沒有雙全法，有成功必會有失敗，總會有人勝出有人離場，不可能做到能讓所有人都高興?！?/p>

雖然江欣老師說的這些都是很老套的話，但不可否認的是，自己確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之前的自己，完全就是自以為是，以為什么都要考慮到才算是負起責(zé)任，但其實不然。

我以為自己是在尋找答案，其實只是在找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罷了。將自己所認為的一切當成是真實的，并藉此采取后續(xù)的行動。

這些行為跟自我滿足有什么不同？

“尋找著什么，思考著什么，希望能用這些來證明些什么，都只是聊以慰藉。如果真的能通過權(quán)衡和計算來得出一種情感，人工智能早就取代人類，打造現(xiàn)實版的天網(wǎng)帝國了···正是因為毫不講理也沒有根據(jù)，所以才能被稱為情感?！?/p>

她的聲音不大，但卻溫柔至極。

“所以，陳宇輝···你所認為的那個答案，是需要通過這些方式才能給出的嗎？”

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我仍然沒法非常完整徹底的給出答案，但這不代表著自己接下來不去做些什么。即使是再愚鈍的家伙，都能明白有些東西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能說清，所以總得需要些其他東西加以補充。

“怎么可能···”

我笑了起來，將手中早已喝光的咖啡罐放在桌上，“要是就這樣輕松簡單的給出去的話，別說其他人，連我自己都接受不了?！?/p>

江欣老師聽聞后，松開了我的肩膀，滿意的拍了拍我的肩頭。

“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知道是否正確，不知道如何表達，所以才一直拖著、尋找著些能讓自己信服的理由···不過啊，有些事情不說清楚，是無法傳達給對方的。而且這也不是做題，沒有所謂的標準答案，究竟該如何去做，只有你自己才能決定?！?/p>

江欣老師把手伸進口袋中，掏出那個被她捏扁的軟包香煙，從中捅了一根出來，將其點燃。

“我說的這些，你明白了嗎？”

她吐出一口煙，抬起頭，看著煙霧飄散。

伴隨著她的動作，我的目光也不由得移到了江欣老師的側(cè)臉上。

“明白了?！?/p>

我點了點頭。

“好了，那我就說這么多吧。”

“已經(jīng)說的夠多了?！?/p>

江欣老師忽然轉(zhuǎn)過頭看向我，正當我還在疑惑著她還想說些什么的時候，她突然咧嘴一笑。

“突然感覺自己又好好的當了一回答疑解惑的老師，哎呀，老師這職業(yè)還真是辛苦哦?！?/p>

“你本來就是老師不是嗎？”

“很快就要不是了?！?/p>

江欣老師語氣輕松的，說出了這個毫無輕松可言的事實。

難過、無奈、后悔、惋惜···各種感情同時在內(nèi)心翻涌，結(jié)果我導(dǎo)致一時半會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怎么了？一下子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嗎？”

江欣老師似乎注意到了這個突兀的沉默，于是像惡作劇成功般笑了起來，伸出手在我的腦袋上開始亂摸一氣，“沒想到陳宇輝你這家伙居然這么感性，我真是沒想到?！?/p>

“才沒有···”

我扭動著身子，試圖躲開江欣老師的攻擊。

“別害羞別害羞，不就是摸一摸頭嘛。作為我最棒的學(xué)生之一，不給我好好的摸一番說不過去哦?！?/p>

江欣老師越來越有興致，語調(diào)越來越高興，但忽然她停下了動作。

頭上忽然變得平靜下來，讓我稍稍松了口氣，但又忽然變得困惑不已。

正當我準備轉(zhuǎn)頭的時候，江欣老師忽然用手指將我的腦袋固定住，輕聲說。

“別轉(zhuǎn)過來···”

帶著些小聲的抽噎，我們兩人以這種奇怪滑稽的姿勢一直到那個聲音消失為止。

“沒想到這么快就要結(jié)束了?！?/p>

江欣老師松開了手，當我轉(zhuǎn)過去時，她已經(jīng)點燃了下一根煙。

剛剛的一切就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讓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個夢。

她吐出一口煙，表情愉快的看著我一臉疑問的樣子。

“我本以為會看著你們畢業(yè)，沒想到我先比你們從這里畢業(yè)了?！?/p>

縈繞在眼前的煙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視著我的江欣老師。

“老師你真的不能留下來嗎？”

“話都說到那種份上了，不走也得走啊，不然我的臉往哪擱。”

“很遺憾自己沒能早點轉(zhuǎn)來這個學(xué)校，”有些難過的低下頭，嘴里嘟囔著，“如果知道是這樣的話，能早點···”

“陳宇輝···”

江欣老師溫柔的打斷了我的話，“抬起頭來?！?/p>

遵從著江欣老師的意思，我緩緩抬起了頭，見到了露出目光溫柔的老師。

“人生總是要經(jīng)歷這些，”她的聲音過于輕柔，似乎下一秒就會被寒風(fēng)吹散，“相遇和別離一直都是人生的主基調(diào)，所以不用說這些話，不用害怕告別，我們只是見不到了，又不是永別，打個電話、視個頻，我就會出現(xiàn)在你們身邊?！?/p>

“我知道，可是···”

“就算不再是你們的老師，我依然會關(guān)注你們每一個人的成長，并以此為樂、為榮，這是身老師的浪漫。所以，趁著我還是你老師的時候，讓我看看你的成長吧?！?/p>

“那種情感和行為只能算是超前成長了吧，社會是不會接受的?！?/p>

江欣老師握緊了一個拳頭，輕輕的抵在我的胸前。

“傻瓜，人生只有一次，青春也只有一次，與其像剛剛那樣感到后悔，不如趁著合適的時候瘋一把。已經(jīng)沒法回到昨天，對未來會感到迷茫，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把握當下，去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p>

“這可不是一個老師會對學(xué)生說的話，會被其他古板的家長和老師罵的哦。”

“那種事情誰管啊，反正我就要離職了，而且你們幾個人的家長也都不是老古董，所以沒關(guān)系?！?/p>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將手中的香煙捻滅，拍了拍手。

“等一切結(jié)束之后，再一起出去吃個飯怎么樣？我請客，這次可不會再讓你去做點其他事情當做附加條件了?！?/p>

江欣老師對我發(fā)出邀請。

“好喔，”我點了點頭，“我覺得上一次那家店鋪就不錯?！?/p>

“原來你喜歡吃面啊，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去那家吧。”

她輕笑出聲。

“哎呀，正正經(jīng)經(jīng)當了一回老師還真是累人?！?/p>

江欣老師輕拍了一下我的頭，然后伸了個大懶腰。站起身，似乎是想去催一下上菜的速度，望著她的背影，我不經(jīng)發(fā)出聲音。

“江欣老師。”

“嗯？”

她回過頭，停下腳步。

“很高興能成為您的學(xué)生！能夠遇到您，是我的榮幸！”

“呵呵，”老師發(fā)出了愉快的笑聲，“這也是我的榮幸?！?/p>

我看著那個抬頭挺胸的背影，褐色的風(fēng)衣下擺隨著她的腳步而在飄揚，實在想象不出世界上有比她更為帥氣的老師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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