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去月球》三部曲的感想

幾個月前接觸到了《去月球》("To the Moon")這部作品，斷斷續(xù)續(xù)地玩了很長時間，前不久又玩了它的續(xù)作《尋找天堂》("Finding Paradise")，玩畢，還是很意難平的。可能我的淚點被《CLANNAD》拉高了吧，游玩這兩部游戲的過程中雖然很有感觸，但沒有失聲痛哭的情況。至于第三部《影子工廠》("Imposter Factory")，它在十月份才開始發(fā)售，前一陣子剛通關，在這里我只談一談感想，因為第三部創(chuàng)造了一個更為多元的世界觀，而這點在前兩部及其DLC中已經(jīng)有所暗示。之所以不進行過多的解析，是擔心融入過多的元素從而把事情過于復雜化，更何況這個故事并沒有完結，至于下一部何時會發(fā)行，還不確定。

首先，西格蒙德(SIGMUND)是一個致力于為臨終之人修改記憶的公司，一些處于彌留之際的人會尋求西格蒙德的幫助，以此來彌補漫長歲月中的遺憾，隨后懷著幸福離世。這一切主要依賴于一部機器，在沒有腦死亡的前提下，以記憶的形式，“機器會將各種可能性排列組合，然后創(chuàng)造出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然而，“這不過是一場幻境，但是對他而言，那幻境也會真實得像現(xiàn)實生活的回憶”。除了機器，還需要專業(yè)人員進入客戶的記憶，而且為了使排列組合的邏輯連貫，專業(yè)人員需要找到一個起點與關鍵變量的變化，作為切入點來施加引導，有必要的話，專業(yè)人員會回溯到能到達的最遠的記憶。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作為主體客戶的意志是最重要的，西格蒙德公司所做的只是引導。

《去月球》中的約翰，既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幸運的是，他結識了蕤芾(River)這位與他相濡以沫的伴侶，不幸的是，他在童年時期便失去了哥哥，隨后在β—阻滯劑的影響下忘記了童年時期與蕤芾定下的“去月球”的約定?；加泄陋毎Y（美國醫(yī)生Kanner描述這個類群的患者特征如下：嚴重缺乏與他人的情感接觸；怪異的、重復性的儀式性行為；緘默或語言顯著異常；高水平的視覺——空間技巧或機械記憶能力與在其他方面學習困難形成對比；聰明、機敏且具有吸引力的外貌表現(xiàn)。）的蕤芾，無法將話語準確地傳達給約翰，只能通過折紙兔子、扔沙包等行為來喚起約翰的記憶，平日里，蕤芾也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同時也具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些都很好地體現(xiàn)出了蕤芾所患有的孤獨癥的特點，然而，這也注定了她無法及時喚起約翰的記憶的結局。生命垂危的約翰在病床上終于想起了當初的約定，于是尋求了西格蒙德公司的幫助，艾娃?羅莎琳博士(Dr.Eva Rosalene)與尼爾?沃茨博士(Dr.Neil Watts)在執(zhí)行任務的過程中產(chǎn)生了巨大的分歧，最終，羅莎琳博士決定刪除有關蕤芾的記憶來幫助約翰完成“去月球”的愿望。但是，在修改的記憶中，努力學習、刻苦鍛煉身體的約翰在進入NASA后還是遇到了蕤芾，并再一次與她相愛，最終牽著手飛向了月球。

在這個感人的故事中，我們見證了不朽的愛情所創(chuàng)造出的偉大奇跡。“去月球”這個愿望，可以說是作為客體依附于作為主體的蕤芾的，如果沒有她，這個愿望也就不會存在，這也是為什么約翰所彈奏的鋼琴曲"To the Moon"與"For River"驚人地一致，并且被修改過后本應毫無瓜葛的二人會再一次相愛的原因。For River, to the moon.

已是風中殘燭的約翰，終于回想起了當初的約定?；貞浌鼟吨鵁犸L，從灰藍色的海洋吹拂而來，那塵封已久的礦井深處，有什么在撞擊著井壁，發(fā)出沉悶的回響，約翰猛地回想起來，手里的鑰匙發(fā)出金色的閃光，記憶之門向他敞開了：那是一個深沉的夜晚，他與蕤芾坐在燈塔旁的草地上，黑藍色的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兔子，金黃色的月亮是它的肚子，而夜空組成它的其它部分。他們定下約定，希望在月亮上相會。

“你明年還回來嗎？”

“會的?！?/p>

“老時間？老地點？”

“嗯?！?/p>

“如果你忘記了，或是走丟了呢？”

“那么我們總會在月亮上相遇的?！?/p>

這樣一個誓言，這樣一個童年許下的天真爛漫的愿望，卻是被蕤芾一生銘記，終其所有也無法實現(xiàn)的渴望。

蕤芾紙折的小兔，約翰打地鼠得來的鴨嘴獸玩偶，以及新婚之夜二者徹夜曼舞的燈塔，都是他們愛情的見證。紙折的雙色小兔與丑陋的鴨嘴獸，象征著他們的不完美，但正是這種因為不完美，他們才得以相互依存，相互進步，就像浮士德在經(jīng)歷種種磨難后才能在經(jīng)歷學習、愛情、政治等失敗后，在五彩折光中體味人生，最終才得以收獲最廣義的報償。燈塔則指引著他們前進的方向，如果有一天在人生道路上迷失了，他們會看到穿透迷霧的光束，最終匯聚到燈塔下，重新想起兒時的約定，不論以何種形式。

如果說第一部是不朽的愛情故事，第二部則是關于現(xiàn)實的思考。

可以用斯蒂芬?茨威格的話來總結：“人們實質(zhì)上并不唯一地靠記憶生活下去，就像植物和任何一種生物都需要土地的營養(yǎng)和天空濾過的陽光，這樣它們的顏色才不會變得蒼白，它們的花萼才不會枯萎；如此一樣，甚至是夢，盡管它表面看起來是非塵世的，得到感官的某些滋補，和一種溫柔的和形象化的促進，否則它的血液會凝結成塊，它們的光亮會變得暗淡。”

柯林(Colin)擁有一個完整的人生，不論是家庭還是事業(yè)，他都做得很出色，作為一名飛行員的自豪、戀愛的甜蜜、成為人父的激動、撫養(yǎng)新生命的驕傲，他都體會過。他之所以感到遺憾，是因為他無法放下對非(Faye)的執(zhí)念。作為幻想出來的對象，非成為了他童年時期最重要的陪伴幫助他練習樂器，并使他實現(xiàn)了當飛行員的夢想。

但是非無法陪伴終會長大的柯林，于是有一天向他道了別。臨終的柯林尋求了西格蒙德的幫助，卻無法講清他真正想要的東西，并要求盡量不修改他的記憶，這樣矛盾的要求，無非就是一種追求完美的愿望。一方面，他對自己的生活十分滿意：家庭美滿、事業(yè)有成，所以他不希望改動有關于這一切的記憶，另一方面，他無法忘記非并希望彌補這個遺憾，所以他才會提出這樣一個矛盾、含混不清的要求。

尼爾博士在探索過程中最終找到了解決方法，那就是柯林根本不需要任何幫助?？铝峙R終前真正體會到了，相比于沉浸在幻想世界中，現(xiàn)實世界已經(jīng)足以滿足他了，即使有許多的遺憾，也不應該以此來否定結果，因為正是這些遺憾才造就了今天的柯林，以及他美滿的生活。

已經(jīng)過去的不會再回來，總是想著過去，就會毀了我們，我們應當帶著遺憾生活，因為遺憾也是構成人的一部分，不應該孤立看待。阿爾貝?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如此寫道：“縱經(jīng)如許磨難，我遲暮之年與崇高之靈魂使我得到一個結論：一切都好?！?/p>

……正是因為種種遺憾，福貴才會磨練出來不向生活屈服、樂天安命的品質(zhì)，正是因為種種遺憾，冉阿讓才會被正義與希望所感化，最終以無私的奉獻流芳。以遺憾與經(jīng)歷為養(yǎng)料的常青的生活之樹，就是柯林的“天堂”。更何況，相比之下，柯林的遺憾并非擁有暴風一樣的破壞力，這樣的痛苦，不足以摧毀一個人。

繼承了前兩部的優(yōu)秀，第三部則是講了尼爾?沃茨博士的父親昆西?雷納德(Quincy Reynard)與母親霖芮?沃茨(Lynri Watts)的故事，并由此為人們在理想與現(xiàn)實間應該如何抉擇與是否該選擇關于記憶修改的疑問提供了一個可能的解答。

小時候，患有遺傳病的霖芮與父親躺在在薰衣草田中凝望夜空，父親問她星星與薰衣草更喜歡哪一個，霖芮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根據(jù)她的說法，她更希望化作明星在夜晚為別人照亮大地，這樣一來就算是黑夜，人們也可以欣賞薰衣草了。相較于享受平凡的幸福，霖芮更愿意去承受崇高的苦難，去改變世界從而服務人類。然而這只是一種美好的理想罷了，就如同我們每個人在兒時存有的美好、高尚的希冀。

霖芮在大學就讀時邂逅了昆西，二人很快轉變?yōu)榱饲閭H關系，霖芮因此感到恐懼，因為她擔心過于留戀這種美好而在夢想的道路上停滯不前，而且因為遺傳病，留給她的時間并不充足，所以她婉拒了昆西帶她周游世界的提議，即使她為昆西辛辛苦苦用咖啡紙杯與披薩盒創(chuàng)造的微縮世界景觀動容，也終究無法放棄自己選定的路。

不久后，霖芮在海恩斯(Haynes)博士與玉(Yu)博士開辦的科研中心就職，因工作繁忙，不得不與昆西變得疏遠起來，最后因發(fā)生在另一位臨時代替霖芮做實驗的博士的實驗事故，她變得更加珍惜生命，并改變了想法，不再希望改變世界，而是體會一下平凡的幸福，隨即與昆西進行了周游世界的旅行。

……但往往事與愿違，懷孕的霖芮不得不做出選擇：提前出產(chǎn)以治療自己的遺傳病還是正常出產(chǎn)卻延誤自己的治療。如果早產(chǎn)，孩子的成長過程必定會在忍受病痛的痛苦中度過，且孩子不會長命；如果正常出產(chǎn)，霖芮的病情就會惡化，危及生命。保大還是保小，在現(xiàn)實中也常常會面臨這種抉擇，不論如何選擇，結局一定不會圓滿，更不會盡如人意。

在一個虛擬世界里，應昆西的意愿，優(yōu)先治療了霖芮，我們都可以猜到，結果孩子不久就夭折了。即使早有心理準備，備受打擊的霖芮還是選擇了逃避，回到了科研中心，在幾十年內(nèi)斷絕了與昆西的聯(lián)系，最終二人懷揣著巨大的遺憾步入了耄耋之年。

在現(xiàn)實世界，夫妻二人為了孩子選擇了延遲霖芮的治療，我們也不難猜到，孩子順利成長，霖芮則在不久之后離世。為了霖芮做出的犧牲，他們的孩子并不與父親同姓，而是隨了母親的姓。之后，孩子學業(yè)有成，追隨母親的腳步去了西格蒙德公司就職，他的名字是尼爾?沃茨(Neil Watts)。

其實霖芮后來坦言，相比于星星，她更喜歡薰衣草。理想若是與現(xiàn)實相悖，現(xiàn)實則會阻礙理想的實現(xiàn)，理想若是立足于現(xiàn)實，現(xiàn)實則會助推理想的實現(xiàn)。浮士德的種種理想并沒有立足于現(xiàn)實，結果毫無疑問每次嘗試本身都以失敗告終，雖然以辯證法的思想來看，只要目的純良，并在追求過程中有把每個實際步驟當作目標加以追求，他就值得享受并一定能獲得最廣義的報償，但是放到現(xiàn)實，我們也不一定要遵循這樣的理論。就算不去選擇承受崇高的苦難，而是立足于現(xiàn)實享受平凡的幸福也絕非一種逃避行為，畢竟，只有極少數(shù)具有神性的人才能夠選擇浮士德的道路，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平凡地過完一生，就是最合適的生存姿態(tài)。至于如何選擇，這要取決于個人的意愿，而霖芮實際上明顯偏向于后者，但因為特殊的情況選擇了前者。

如果可以修改記憶的話，你會如何選擇？第三部給了我們一種可能的選擇。在非的幫助下，處于虛擬世界的昆西和霖芮可以選擇再一次一起度過一生，只不過，這是“完美的”一生，霖芮沒有得遺傳病，二人度過了他們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一生（尼爾博士甚至都和羅莎琳博士結婚了?。?。一開始，霖芮并不希望這樣，因為現(xiàn)實世界已經(jīng)塵埃落定，真實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了，所以沒有必要再這樣做。而昆西認為，再體驗一次也無可厚非，因為對于虛擬時間擬的他們，這也是一種“真實”，無非是一種虛擬世界中的真實罷了。

當然，這也與二人的性格有關，具體要怎樣選擇，每個人心中都有答案，這個答案也沒有對錯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