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早上六點，二手紅色高爾夫緩緩開動。

離開這座霧蒙蒙的小城，離開這些拎著豆?jié){油條的人們，離開晨練的人，鐵鞭子在公園里被甩的噼啪響。

兩個睡眠不足的女人在汽車里爭搶著表達自己的不滿，我疲于應(yīng)付，不小心闖了一個紅燈。我罵了一句：三條道的大街居然有兩條左轉(zhuǎn)線，而僅僅是為了轉(zhuǎn)向這么一條小路？這合理嗎？

我在左轉(zhuǎn)線直行了。

張連長（我媳婦）說，我們還是不跟你聊天了。她管這叫聊天？聊天太籠統(tǒng)了，不夠精確的漢語，虧她還是漢語言文學(xué)碩士，這分明叫抱怨。

兩張紅色的毛爺爺從窗外飄走了，在空中打著旋兒。我似乎眼睜睜看到了畫面。

為了在涼爽的早晨趕路，我粗暴的把她們從睡夢中拽了出來。

小象（我女兒）依然嘮叨個不停：爸爸，我們老師已經(jīng)點好了菜，還有意大利面，服務(wù)員剛把菜端上來，你就把我叫醒了。我痛苦死了，因為我看見劉英澤（她同學(xué)）的腮幫子在動，她已經(jīng)夾了一口菜塞進嘴里。

我告訴她后排座有一個大本子和筆，可以記錄一下沿途的細節(jié)，或者，如果有興致的話，可以畫下來。

她真的安靜下來，看到什么都記錄下來，哪怕司空見慣的東西也突然變的值得記錄了。

汽車開進濕漉漉的隧道，一排排小燈不足以照亮它。一個跳動的物體在接近我們。我以為是一只袋鼠。當然，在通化縣層巒疊嶂的群山之間，出現(xiàn)袋鼠并不合理，但，天下的事誰能說的清呢？

更近了。原來是一個男人在晨跑。一副愚公移山的神情。這家伙在挑戰(zhàn)自我還是挑戰(zhàn)司機？

在恒仁附近，山間大霧，路兩側(cè)的樹一對一對從霧里緩緩出現(xiàn)，仿佛一場神秘的時裝秀。

中午，天氣燥熱，盤錦服務(wù)區(qū)停水，大廳里擠滿了汗津津的人（這倒是一個繁榮的服務(wù)區(qū)），空氣中飄著惡心的氣味。外面烈日當頭，沒有陰涼處，人們無處躲藏。兩個男人拿著水槍正在給兩大車密密麻麻的豬降溫，隨便哪一位豬大哥病倒，都會蒙受損失。我在想，不是停水了嗎？總是有特權(quán)階級存在。

在撫順新賓的永陵服務(wù)區(qū)，一個老頭蹲著吃方便面，一個暈頭轉(zhuǎn)向的乞丐應(yīng)該是醉了，在停車場中間搖擺，大家都躲著他。

服務(wù)區(qū)一派旅游景點的架勢，假模假式的古香古色建筑延綿冗長，我站在其中一面介紹性的城墻前：赫圖阿拉城，此城一面靠山，三面環(huán)水，易守難攻，是努爾哈赤建立大金政權(quán)時第一個都城。

往前走，我馬上看到了一個黑黢黢的鑄像，黑黢黢的努爾哈赤披著黑黢黢的龍袍帶著黑黢黢的尖頂帽子背著手氣定神閑的站在公廁門口。我替努爾哈赤感到委屈，當然，這是份閑差，不像逐鹿天下那么操心。在很多人心中，閑差是天下第一工作。他們了解自己根本閑不住，但也承受不了太辛苦的工作。

第一天晚上，我們在葫蘆島休息。市區(qū)正在大范圍修路，掘地三尺，灰塵漫天。越接近酒店，越感覺熟悉。我終于想起來，前幾年我們曾在同一家酒店住過。我們四個家庭，都帶著孩子，十二人，來此度假，海邊燒烤，泡海水浴，喝到爛醉。

下午兩點鐘抵達酒店，天氣正熱，白光灼灼，酒店門前那條小街一片死寂，宛如西部片一般荒涼，但卻毫無神秘感。幾年過去了，還是那幾家半死不活的飯館，什么都沒變，時間停滯與此。

我們走進一家海鮮館，墻上滿是菜肴的照片，這些照片擊潰了我的食欲，我還瞟到后廚一鍋油脂凝固的排骨，那油脂是白的。我們猶猶豫豫點了兩道菜，但直覺告訴我：快跑。我跟張連長交換眼神，果斷站起來。撤。

我們走進一家安徽板面，隨便叫了點吃食。當然，這家也難吃。只有一個健碩的女人在忙活，口音跟安徽絕無關(guān)系。難吃歸難吃，人們已經(jīng)培養(yǎng)出足夠的容忍力，不斷有顧客走進來，而且都是老客（看樣子都是些附近的服務(wù)員店員），徑自去水柜拿飲料，去冰箱掰蒜，和諧自然。

休息過后，晚餐再不敢輕易挑戰(zhàn)新店，我們選擇kfc。

肯德基爆滿，吃完的餐桌無人收拾，肯德基自己的外賣小哥把腳放在凳子上歪脖看手機，洗手間慘不忍睹。

肯德基樓上是一家大型購物中心，我們需要購買一些補給。大樓里空空蕩蕩，到處是商鋪出兌出租的告示，防詐騙廣告，一些甩賣的破爛貨。超市規(guī)模很大，貨品齊全，但跟顧客的規(guī)模相比，有點太大了。

我們在附近散步。街上的人非常少。在一片的黑黢黢的垃圾里，幾個人在黑暗中像蟲子一樣整理垃圾，發(fā)出嘶嘶的響聲。轉(zhuǎn)到一條稍明亮的街，人仍然不多，偶爾有人騎著電瓶車經(jīng)過，有個女人在地上擺攤賣水果。我走進一家小超市買水，發(fā)現(xiàn)一次性筷子列在貨架上售賣。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鄭重其事的賣一次性筷子，有點少見多怪。

行至我們當年每天喝酒的大排檔主街，現(xiàn)在一個攤位也沒有。當時這里也算熱鬧，有三五家店擺在馬路邊，人聲吵嚷，海獅啤酒，凱龍啤酒。有人喝醉了告訴我要進軍影視業(yè)?，F(xiàn)在路邊一個攤位也沒有，只有一家小門臉兒的ktv剛剛開業(yè)。當年是暑假，現(xiàn)在還是暑假，有什么東西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