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革命六十周年的前夕，重看了電影《列寧在十月》、《列寧在一九一八》、《難忘的一九一九年》、《革命搖籃維堡區(qū)》、《保衛(wèi)察里津》、《偉大的曙光》、《夏伯陽》和《保爾·柯察金》。這些拷貝雖舊、而光芒未減的影片，真使人心情激動，感慨萬端。影片把我們帶到十月革命勝利初期的火紅年月。銀幕上，我們又見到偉大的列寧、斯大林以及他們的戰(zhàn)友們的光輝形象，又聽到“阿芙樂爾號”巡洋艦的炮聲和普梯洛夫工人們的怒吼，又見到?jīng)_擊冬宮的怒潮般的武裝隊伍，又見到那成千上萬的十月革命勇士們，在列寧和斯大林率領下，怎樣用熊熊的烈火，把俄羅斯大地上的資產(chǎn)階級大廈，一塊一塊地燒成灰燼……

在這中間，最能觸動心靈深處的琴弦，并且立即余音裊裊、引起了一長串記憶的，就是十月革命烈火中一直閃閃發(fā)光的那顆紅星。

紅星，在斯莫爾尼宮的赤衛(wèi)隊頭上，在保衛(wèi)喀瑯施塔得的水兵頭上，在騎著駿馬馳騁的夏伯陽頭上。紅星，印在傳單、公告上，繡在迎著烈火硝煙揮動的紅旗上。那閃閃的紅星啊，深深地嵌在每個為保衛(wèi)蘇維埃政權而戰(zhàn)的革命戰(zhàn)士心上！

幾十年前，在多災多難的中國，正是這閃閃的紅星，使我們在茫茫暗夜中看到晨曦，在風雨如晦中聽到雞鳴，在四野呻吟中找到希望，在叢莽荊棘中聞到花香。

記憶的帷幕突然打開了。從十月的北京城一下子回到三十多年前的上海街頭。寒冬之夜，梧桐樹葉幾乎落盡了，一群電影觀眾來到街上，裹緊圍巾，豎起衣領，三三兩兩地消失在暗影里。當年，在上海舊法租界福煦路（今天的延安中路）的一個弄堂里，有個蘇僑俱樂部，說是俱樂部，其實是用木板和蘆席搭成的電影棚，定期放映一些原版蘇聯(lián)影片。觀眾原先都是蘇僑，后來，他們帶去一批懂得俄語，能看懂俄語原版片的中國朋友，而這些中國人又陸續(xù)帶去一些并不懂得俄語的同志和朋友。久而久之，就形成一批比較固定的觀眾。

正是在這兒，在一個嚴寒的夜晚，我第一次看電影《夏伯陽》，見到了這位幾年前從小說里認識了的農(nóng)民英雄。也是在這兒，我看了電影《保爾·柯察金》，使得從《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部優(yōu)秀的名著中受到的深刻教育更加形象化了。我也從電影《女壯士》里學會唱《夜鶯曲》。四十年代初期在上海生活過、戰(zhàn)斗過的不少同志，都不會忘記，在那種惡劣環(huán)境里，很難看到黨的文件、報刊和革命文藝作品，因而，到福煦路去看十月革命后的電影，就成為珍貴的機會。一場電影所帶來的喜悅、興奮和鼓舞，豈僅是一次藝術享受而已！從蘆席棚走出來，滿街幽黯——在敵偽統(tǒng)治下，電力不足——然而銀幕上的那顆紅星，卻依然在我們眼前閃耀著，永不熄滅；外面是一片寒冷，然而人們的心頭卻蕩漾著盎然春意……

?解放以后，看蘇聯(lián)影片的機會多了。在五十年代，每年十月革命節(jié)，都能看到一些新的蘇聯(lián)影片，但我仍然記得在蘆席棚里最早看到的十月革命影片，曾經(jīng)怎樣強烈地震撼了心靈，仍然記得那第一顆紅星怎樣深深地嵌在自己的心上。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笨死锬妨謱m頂上的那顆紅星，二十年來漸漸地黯淡了。列寧、斯大林親手升起的紅星，曾給全世界被壓迫人民和被壓迫民族帶來溫暖和希望的紅星，在今天的克里姆林宮上空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光彩。那個在電影《偉大的曙光》里被革命者用生命傳播它、保衛(wèi)它的《真理報》，已經(jīng)不再有真理，而是充斥著謊言、誹謗和L'impérialisme social的Контрреволюция輿論。在革命者心目中，它已經(jīng)不值一文錢了。

但是，十月革命的子孫們是決不會讓叛徒們?nèi)我鈾M行的！十多年前一個夏天，我路過莫斯科，停留一夜。在僅有的這個夜晚，我乘車去紅場。由于時間已遲，未能瞻仰偉大的列寧的遺容，更找不到斯大林的墓碑。兩個衛(wèi)兵站在列寧墓前，木然地望著空曠的紅場，不知他們在想什么。我在墓前來回走了兩次，悵然回到車旁。這時，我發(fā)現(xiàn)行人便道上站著一位白發(fā)老人，扶著一個年輕小伙子。其時已經(jīng)十點半鐘，便道上再沒有其他人。老人舉頭凝望暗夜里克里姆林宮頂上的紅星，又凝望對面的列寧墓，然后喃喃地說：

“我們不會饒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