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1956年后來到的沈醉、徐遠舉、周養(yǎng)浩等軍統(tǒng)（保密局）特務很快就熟悉了環(huán)境，在1959年特赦的消息剛傳出的時候，絕大多數(shù)戰(zhàn)犯都欣喜若狂，這幾個將軍級特務卻很快地恢復了冷靜。

沈醉在回憶錄《人鬼之間》詳細描述了當時的情景，徐遠舉這個“義務郵遞員”一開始也很興奮：“他迎著收工回來的隊伍像發(fā)了瘋似的，手里揮舞著高高舉起的報紙，操著湖北而又帶點四川的口音，大聲狂叫：‘好消息！好消息！’（本文黑體字均出自沈醉回憶錄）”

搶過徐遠舉手中的報紙，剛看了幾眼，康澤就暈了過去：康澤總認為自己是和戴笠齊名的大特務頭子，被抓后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忽然聽到特赦消息，他就像中了舉人的范進一樣，有點失常了。

康澤緊緊抱住杜聿明準備轉圈圈，杜聿明不斷拍著肩膀讓他冷靜，可康澤就是冷靜不下來，他轉著圈跟身邊的同學握手，轉來轉去就把自己轉暈了，醫(yī)護人員檢查后發(fā)現(xiàn)是血壓升高，只好把他送到醫(yī)院去急救。

除了康澤，還有一個人的表現(xiàn)更離譜：“正當每個人都還暫時沉浸在這一片寂靜聲中時，忽然聽到另一個高大嗓門尖叫一聲：‘這下好了，我可以和老婆在一起了！’只見站在最后的一個人，大叫一聲之后，把上衣全部脫掉，向附近的柿子樹林狂奔亂跳。”

這個狂奔亂跳的家伙，沈醉認識：此人乃蔣軍晉陜邊區(qū)挺進縱隊中將司令宋清軒是也！

宋清軒上演速度與激情，管理員和戰(zhàn)犯同學們老鷹捉小雞，但是超級興奮的宋清軒跑得也是超級快，連身手不凡的沈醉也追他不上。

眼看宋清軒就要突出重圍鴻飛冥冥，沈醉發(fā)現(xiàn)“人群中突然竄出一員瘦將”，這員瘦將就是《特赦1959》中的劉安國，原軍統(tǒng)中將、杜聿明的副參謀長（代參謀長）文強。

文強是看過《儒林外史》的，他看著眼前這個姓宋的范進，也想當一回“老丈人”，沈醉也很期待，但是最后他們都失望了：“吹來的一陣涼風，使這個赤膊大漢猛地清醒過來，才跟著文強慢慢走了回來，省掉了挨耳光。”

大家圍追堵截“宋舉人”消耗了大量體力，但是晚上香噴噴的大米飯卻誰都吃不下去，扒了兩口之后就拿起報紙議論紛紛，只有杜聿明、沈醉、徐遠舉三個人比較冷靜，他們離開喧鬧的人群，開小會。

杜聿明內(nèi)心喜悅卻不形之于色，徐遠舉嘆了一口氣：“不能太樂觀了，報上說的是‘一批’而不是全部。‘一批’究竟是多少，有哪些人？還未明令公布，要看下文分解?！?/strong>

經(jīng)徐遠舉提醒，這三人研究后得出了結論：可能是把一些職位較低、民憤不大的人先赦出一批，看看各方面的反應和這些人出去后的表現(xiàn)，再考慮繼續(xù)赦其余的人。

徐遠舉不愧是特務出身，他不但準確分析出是部分特赦而全部非大赦，還通過觀察，鎖定了將在第一批特赦的人員。

特赦消息見報的第二天上午，戰(zhàn)犯學員們整理好內(nèi)務正常工作，沈醉正在葡萄地里剪枝除草，徐遠舉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邊：“看！為什么這些記者采訪、拍照、拍電視片，老是杜聿明、宋希濂、王耀武等幾個人？”

徐遠舉這一提醒，沈醉也發(fā)現(xiàn)了：果然不是找所有的人談話和拍照，有一個平時最不積極的見天特別賣力的“同學”，忙得滿頭大汗，但攝影機的鏡頭連掃都沒有掃他一下。

這兩個特務將軍馬上分析出：特赦是分批的，第一批肯定有杜聿明、宋希濂、王耀武！

事實證明，徐遠舉還真不是吃干飯的，第一批特赦名單上有三十三人，十人來自功德林，功德林十位特赦者，杜聿明和王耀武排在前兩位，沈醉和徐遠舉都榜上無名。

特赦令有了，特赦名單還沒有公布，沈醉有些沉不住氣了了：“特赦令頒布這么久了，連一點消息都沒有，會不會發(fā)生變化？”

杜聿明心里可能比沈醉還著急，但是看問題顯然比沈醉更深一點杜：“這還用得著懷疑，都在忙國慶，暫時顧不上這些，是可以想像得到的?！?/strong>

杜聿明這次是預測準了，1959年12月4日，第一批特赦名單公布，杜聿明榜上有名，名落孫山的沈醉一肚皮沒好氣，送行的時候居然不跟杜聿明握手，杜聿明當然知道沈醉的失落，就好心好意地安慰：“你不能泄氣，也沒有理由泄氣，既有第一批肯定會有第二第三批，你今天還不符合特赦的標準，好好再爭取一下吧！我在外面等候見你?！?/strong>

沒想到沈醉聽到安慰的話，居然急眼了。杜聿明并沒有把沈醉的嘲諷放在心上：“老弟，請記住時間，你還不滿10年嘛！”

杜聿明此言一出，沈醉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格局和細致都不如杜聿明：特赦令上對特赦人員有兩條要求，其中一條就是要改造期滿十年，而沈醉是1949年12月9日被盧漢扣押，研究特赦名單的時候，沈醉沒滿十年，特赦名單宣布的時候，他還是差四天才滿十年。

1960年11月28日，第二次特赦在押戰(zhàn)犯時，沈醉也得到了特赦，同一批被特赦的，還李仙洲、范漢杰、龐鏡塘、羅歷戎。

第一批特赦，代表待特赦人員發(fā)言的是龐鏡塘，龐鏡塘第二批被特赦；第二批特赦，徐遠舉代表待特赦人員發(fā)言，沈醉就預測徐遠舉將在第三批特赦，徐遠舉搖了搖頭：“不合辯證法！”

徐遠舉的第三次預測又準了：往后的每次特赦，徐遠舉都代表待特赦人員發(fā)言，但是每次特赦都沒有他。

熟悉那段歷史或看過《紅巖》的讀者諸君自然知道，在被捕的軍統(tǒng)（保密局）特務中，以周養(yǎng)浩和徐遠舉最為罪大惡極，徐遠舉和周養(yǎng)浩的“改過自新”也不完全是真的——1975年全部特赦，倔強的文強選擇留下，“表現(xiàn)良好”的周養(yǎng)浩卻像吃了秤砣一樣要跑到島上去找老蔣，被小蔣拒絕（當時老蔣已經(jīng)病危）后，他寧肯飄零海外也不肯回來，由此可見，這些特務都很善于偽裝，如果徐遠舉早一些特赦，也很難說他一定會像沈醉杜聿明那樣安心留下來當文史專員。

我們細看沈醉回憶錄及相關史料，就會發(fā)現(xiàn)在1959年特赦前后，徐遠舉預測對了三次，杜聿明也說對了兩次，而沈醉一次都沒猜對。

沈醉的精明程度，并不在徐遠舉之下，他為什么在特赦前后一連猜錯了五次？這個問題，我們在1980年才找到答案：沈醉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在起義后犯了一點小錯的“起義將領”——他跟李彌余程萬等人結為七兄弟，準備在盧漢后面搞小動作。

沈醉認為自己雖然犯了“小錯”，但畢竟在起義通電上簽過字，還曾命令手下特務放下武器交出電臺，也算有功人員，特赦的時候應該被優(yōu)先考慮，這就叫當局者迷：讀者諸君可以試想一下，如果沈醉在第一批特赦，會不會有云南起義將領提出反對意見？周養(yǎng)浩被特赦后露出了本來面目，如果徐遠舉活到全部特赦的1975年，他會做出與周養(yǎng)浩不一樣的選擇嗎？

標簽：戰(zhàn)犯沈醉特赦徐遠舉周養(yǎng)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