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躺在吊床上，活像一口袋鯨脂，他閉著雙眼，頭腦深陷迷夢之中。塞爾特，船上的雜役，站在舵輪前，個頭還不夠他隔著舵輪望出去的。而水手長托林早就灌了一肚子海甘藍朗姆酒，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他知道大海會把那些喝醉酒的、做事馬虎的和體力不支的通通殺死，因為大海一向冷酷無情、不知憐憫，然而此時此刻他根本不在乎。他應(yīng)該在乎的。薩帕林是第一個注意到聚成一團的馬尾藻的人，可是等他注意到時，他們已經(jīng)壓到它了。

　　“左轉(zhuǎn)！左轉(zhuǎn)！”托林尖叫道，他踉蹌著朝塞爾特走去，朗姆酒瓶子掉在甲板上摔了個粉碎。這個男孩往一側(cè)猛打舵輪，船身傾斜，涂過焦油的木頭和纜繩嘎吱嘎吱地發(fā)出深沉的抗議聲。大團腐爛的海草拖過船殼，船身隨之一陣踉蹌；海草被扯斷時，一陣濃重的腐爛氣息撲鼻而來。

　　“放下左帆下桁！快放下！”喬凡對著梅利斯和卡利斯咆哮道。

　　這兩名船員跑去執(zhí)行命令，其他船員也沒有慌了手腳，紛紛從臟乎乎的甲板上撿起散落一地的巨大的刀頭魚叉。很快，他們就攥著這些保養(yǎng)差勁的工具，臉色蒼白地站好，與此同時，船顫抖著、呻吟著，與那片海草擦身而過。所有人都知道離馬尾藻太近意味著什么，這些大團的腐爛海草會把深海中的生物帶到海面上，而如果沒有海草，這些生物是無法碰到船的。船身猛地一歪，脫身了。

　　“右滿舵，快！”喬凡說。

　　托林不以為然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并沒有取消命令，因為他也正準備如此下令。他隔著左舷的圍欄望出去，看到海草就像海面上大片的黃色浮渣，正在他們身后越退越遠。他向生淵之主表示感謝，然后惱怒地看了一眼破掉的酒瓶。沉悶的鑿擊聲讓他回過神來，隨后連續(xù)不斷的砰砰聲讓他和其他船員都從圍欄旁往后退。

　　“死神多足獸?！钡谝坏妒謫谭舱f。他大概是船上唯一一個堅持清潔和打磨他的船上鐵制武器的人。

　　這頭死神多足獸撞碎右舷圍欄，爬上甲板，在十條腿的帶動下迅速穿過甲板，任由一連串鈍了的魚叉從它身上彈開。船長剛在吊床上坐起來，右手還緊緊攥著水煙袋，它就一下子撲到了他的身上。死神多足獸用兩對長長的前肢把船長從吊床上拖起來，用前肢末端帶倒刺的鉤爪直接插入他肥胖的身體，仿佛用棍子插入面團。它披著甲殼的扁平尾巴敲打著甲板，同時用一只帶柄的眼睛注視著船員。另一只帶柄的眼睛則轉(zhuǎn)過去，專注于手頭的工作。疼痛刺透船長的迷醉，他這才意識到這不是致幻魚引起的幻覺，于是他掙扎尖叫起來。死神多足獸用嘴叼住一只揮舞的手臂，用一對鉗子一樣的大顎將它齊齊剪斷。它吞噬著船長的手，發(fā)出響亮的嘎吱聲。

　　透過迷蒙的醉意，在船員們的呼喊和恐懼中，托林嚇得目瞪口呆。他眼看著船長尖叫著被活活吃掉，直到一條撕裂的動脈最終奪去了他的生命。這頭死神多足獸有三米長，不是普通的死神多足獸。魚叉撞在甲殼上，有的彎折，有的崩了刃口，它的甲殼刮過甲板的聲音聽起來像石頭。船員們紛紛后退，擠成一團，試圖保護自己。也許，這個怪物一旦吃飽了，就會離開這艘船吧。

　　“咱們必須攻擊它?！碧乜藦募装逑旅嬉怀鰜砭痛蠛暗馈Ｋ谴系耐霸崛?，他皮膚黝黑，標志著他從一出生就擁有的地位，因為只有經(jīng)過那些生來就渾身黝黑的人之手的處理，死者才能走完他們最后一次進入黑暗的旅程。他的臉和剃光的腦袋被染成白色，眼窩則被染成紅色。船員們懼怕他，也因此對他言聽計從。他帶頭沖向怪物后身，魚叉突刺，發(fā)出一陣鏗鏘的聲響。這頭怪物一掃尾巴，船員們趕緊后撤，只有特克跪倒在怪物身邊，努力不讓自己的腸子流到甲板上。

????????眾人眼看著船長的尸體被一點點吞噬干凈，托林愧疚地想，特克剛才急于攻擊，會不會是因為不然的話，船長就留不下什么東西好讓他裝殮進桶里了；沒有骨頭可以保存，也沒有皮膚可以熏制。他看著死神多足獸抓住特克一甩，讓他直挺挺地立在它面前。接下來的一幕讓托林閉上了眼睛。

　　特克的慘叫因痛苦而變得聲嘶力竭，他的內(nèi)臟冒著熱氣流出來，和糊在血淋淋的甲板上的幾塊船長的殘骸混在一起。現(xiàn)在，死神多足獸把特克沖著船員轉(zhuǎn)過來，它長長的前肢則伸進特克空蕩蕩的腹腔，探入他的胸部。特克眼睛上翻，無力地吊著，慢慢死去。托林睜開雙眼。這是在干什么？它為什么要這樣對他？血從特克的嘴里噴出，他的頭猛地一挺。伴隨著一陣咕嚕和嘶嘶聲，他說話了。

　　“吃飽了，”他說，“讓我進貨艙?！?/p>

　　托林把肚子里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吐在欄桿上，隨后開始痛苦地清醒過來。

　　“艙口?！彼贿咍怎咱勠劦仉x開圍欄，對著前甲板艙口胡亂揮手，一邊對船員們說。有些人輕蔑地瞪著他，有些人困惑地睜大雙眼看著他，所有人都給他讓開路。他踢開門閂，把沉重的艙蓋打開。他往后一閃，死神多足獸把特克的尸體甩到背上，然后飛快地跑過去。它從艙口鉆進船里，發(fā)出的聲音就像一箱工具被扔進井里。它鉆進去時，一個小小的后肢還抓住了艙蓋，并在身后把它關(guān)上了。

　　“生淵之主保佑，現(xiàn)在怎么辦？”迪肯問，他緊緊握著魚叉柄，手指都按得發(fā)白了。

　　“現(xiàn)在怎么辦？現(xiàn)在怎么辦？”梅利斯哭喊著說，“它吃了我們的船長，把我們的桶葬人當(dāng)作手指布偶，你卻在問‘現(xiàn)在怎么辦’？我們會把它與我們的鯊魚油和珍寶鯊一起賣掉。我們要讓它在碼頭上跳舞，好讓我們賣個好價錢！生淵之主保佑我們！”

　　“哦，別吵了，”喬凡說，“我們必須好好想想?！?/p>

　　“我們應(yīng)該封住艙門?！蓖辛终f，船員們一齊盯著他。

　　喬凡說：“是你的怯懦害我們到了這種地步?！彼麤_著蹲在圍欄邊的塞爾特點點頭，“是你讓船長的笨小子來掌舵這艘船；是你讓船上紀律散漫；是你整天喝酒，卻不肯承擔(dān)責(zé)任。”其他船員此刻全都怒視著托林，盡管他們當(dāng)中有些人看得出，喬凡的話同樣也是指責(zé)他們。不過他們很快就把自己從這種自責(zé)中解脫出來，因為責(zé)備別人容易得多。

　　“這和艙蓋有什么關(guān)系？”托林一邊問，一邊閃躲著憤怒的目光。

　　喬凡用手指了指破損的欄桿，死神多足獸上船的地方。

　　“你覺得艙蓋能擋住它嗎？你認為膽小懦弱能解決問題嗎？”他問。

　　“等它吃完特克還是會餓的。你看它會不會！”梅利斯喊道。

　　喬凡轉(zhuǎn)身，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梅利斯消停了。喬凡看向其他船員。

　　“必須殺死它，”他說，“否則它會殺光我們所有人。我們必須想方法殺死它?！?/p>

　　“你有什么建議？”迪肯問，“在它頭上的甲殼上鑿一個洞，這樣我們就可以把一把大刀插進去？”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托林問。

　　“哦，我沒有忘記，一旦我們回到港口，我就會割斷你的喉嚨?！眴谭舱f。

　　“讓他說完?！钡峡险f。

　　所有人都惡狠狠地注視著托林，等他說下去。

　　“它會說話?！蓖辛终f。

　　“這又能說明什么？”喬凡問。

　　“這說明我們也許可以……進行談判?！?/p>

　　喬凡和其他船員都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喬凡轉(zhuǎn)過身，直勾勾地盯著滿甲板的血跡，以及船長吊床糾結(jié)的殘骸。梅利斯在喉嚨深處咕噥一聲，然后開口了。

　　“那就讓他跟它談判吧?！彼f。

　　沒有人出聲贊同，也沒有人反對。八個船員齊刷刷地轉(zhuǎn)身抓住托林。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求你們了，不要！”

　　六個人把他舉過頭頂，同時另外兩個人，迪肯和卡利斯，走在前面，打開艙蓋。他們拿著魚叉站在艙口保持戒備，盡管這樣做并不會有什么用。

　　“穩(wěn)住了，小伙子們，可不要害死了咱們的談判專家。”喬凡冷笑著說。

　　他們把他放進艙口，給他時間抓住艙里的梯子橫檔，又用魚叉尖逼著他一步步下去，直到他們能把艙蓋關(guān)上。

　　“求你們了！求求你們讓我出去！”

　　托林聽見門閂砰的一聲插上，泣不成聲。他盡可能地待在梯子高處，頂著粗糙的木頭。光線透過甲板上沒有堵上的窟窿射進來，貨艙里并不是漆黑一片。但對托林來說，這里還是太暗了，除了一桶桶的鯊魚油和成堆的珍寶鯊魚皮外，他什么都看不清。經(jīng)過了最后一次情緒爆發(fā)，他盡量保持安靜，一動不動，除了偶爾忍不住抽泣幾聲。慢慢地，他的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的環(huán)境。

　　死神多足獸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軀殼上的血也泛著滑溜溜濕漉漉的光。在它前面站著一個黑乎乎的大塊頭，他終于看清楚了，那是桶葬人。駭人的是，他現(xiàn)在人如其名，因為死神多足獸已經(jīng)吃掉了他的胳膊和腿。

　　“下來。”一個聲音冒了出來，托林意識到自己躲在這里毫無意義。這頭死神多足獸足夠大，只需要后腳站立，都不用爬上來就能把他從梯子上拍下來。如果它想殺死他，可以輕易做到這一點。他隔著它看向艙壁，那里有一扇門可以通向中段貨艙和船員住艙。如果他能到那里去……

　　“下來?！蹦莻€聲音堅持道。

　　它是不是在犯懶？它喜歡讓它的飯菜自己走到它面前嗎？托林順著梯子爬下來，開始慢慢向門口靠近。

　　“你想要什么？”他問，他沒有想到更好的問題。

　　“我想上岸?！彼廊サ耐霸崛说穆曇裘傲顺鰜?。聽到這句話，托林愣住了。這是什么意思？從來沒有哪個遠洋生物上過岸。

　　“你為什么要上岸？”這個問題剛一問出口，他就發(fā)現(xiàn)在這個畜生的旁邊有一個閃閃發(fā)光的東西。他在黑暗中瞇起眼睛，終于看清楚，那是一堆人頭大小、類似玻璃的球體。他干巴巴地吞了一口口水。

　　“人類已經(jīng)阻止了我們?！蹦莻€聲音咕嚕嚕地說。

　　“我不明白?！蓖辛忠贿呎f，一邊繼續(xù)向門邊挪過去。突然，死神多足獸動了起來，托林尖叫一聲，拔腿就跑。

　　它沖到他和門之間，并把它那噩夢般的頭轉(zhuǎn)向他。它的嘴是一團滴著口水的剪子和長著尖牙的大顎。桶葬人掛在嘴下面，再次代替它說話。

　　“人們來到這里，在島嶼周圍的海里播種。全都是饑腸轆轆、殺氣騰騰的拇指鯊和錘螺。我們要在哪里下蛋？在馬尾藻上，這樣才能生存?！彼f。

　　托林感到惡心。這個怪物突然變得非常善于表達，而他剛剛拉了一褲子。他要死了，他用不著多費力就能想見到自己會如何死去，因為他已經(jīng)見識過了。他知道，如果它再次朝他這兒過來，他的腿一定會不聽使喚，于是他努力抵抗著干脆閉上眼睛的誘惑。然后他想起了船員們剛剛對他做的事，一種隱隱的憤怒驅(qū)使他說話。他要讓他們看看什么叫“談判專家”。

　　“也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彼f。

　　“交易?！蹦莻€聲音嘶啞地說。

　　“如果你把我們殺光了，你就上不了岸了，這艘船只會隨波逐流，直到沉沒。”托林說。

　　“我必須吃。”那個畜生向他靠近了些，突然間，他的腿不再哆嗦了。它繼續(xù)說：“不是所有人都必不可少?！?/p>

　　“不，”托林說，“我必不可少，因為我是水手長。不過還有其他人?！彼炎⒁饬哪菑埬€不停的嘴轉(zhuǎn)向上方那對有柄的眼睛?！艾F(xiàn)在聽我說。我們可以這樣做……”

　　在船員艙里，托林在上甲板前先換下了一屁股屎的褲子。他在門口聽了一會兒正在進行的爭論，然后才打開門。當(dāng)他走出來，站到木制甲板上時，爭論漸漸停息，轉(zhuǎn)而變成一片寂靜。喬凡是第一個打破這種沉默的人。

　　“這么說，它對你提不起胃口嗎，托林？”他問道，不過并沒有他一貫的堅定態(tài)度。托林走到他面前，與他面對面地站著。他仍然因為恐懼而感到惡心，但喬凡算什么東西？不過是個人罷了。他狠狠地甩了喬凡一個耳光，打得他踉蹌著跪倒在地。

　　“如果你們還想活命，就把他按住?！蓖辛终f。

　　迪肯首先抓住了喬凡。梅利斯從喬凡手中奪過魚叉，又用魚叉握把?了正在不停掙扎的喬凡。喬凡垂頭喪氣地癱在迪肯懷里，迪肯把他放到甲板上。

　　“你有什么要說的，托林？你是怎么活下來的？”他問。

　　“我活下來是因為我談判了?！蓖辛终f，然后他等待著，看他們誰敢嘲笑或嗤之以鼻，但他只看到這些人嚇破膽的表情。

　　“我們達成了什么休戰(zhàn)協(xié)定？”卡利斯問。

　　“就是這樣，”托林說，“一個休戰(zhàn)協(xié)定。那個死神多足獸自稱生淵之主，深海之神的名字，隨便你們怎么理解?！蓖辛肿⒁獾侥菐讉€比較迷信的船員臉上的表情：迪肯、馬里爾和尚特等人，以及現(xiàn)在掌舵的薩帕林。他感到一種可怕的喜悅在自己心里涌動，于是繼續(xù)說道：“它要我們把它帶到港口，帶到一座島上，只要我們肯效勞，它就讓我們活下去。就是這樣。這就是交易的全部內(nèi)容，休戰(zhàn)協(xié)定?！?/p>

　　“騙子?！眴谭舱f道，然后在甲板上嘔吐起來。他掙扎著想站起來，迪肯退后一步讓他起身。

　　“這是事實?！蓖辛挚隙ǖ卣f，他注意到許多船員似乎仍然猶豫不決。

　　“那不是生淵之主?！眴谭舱f，他現(xiàn)在終于站起來了。他怒視著周圍。“他會把你們帶入更深的災(zāi)難。我們必須到捕鯊船上去，離開這艘船。最終，死神多足獸會餓著肚子離開，到那時我們可以再回來。沒有必要聽它的?！?/p>

　　“生淵之主已經(jīng)吃飽了，”托林說，“你想坐著捕鯊船在深海里待上哪怕一天嗎？”他隨手一指，命運站在他這一邊，因為一條巨大的珍寶鯊的鰭剛好劃破與船平行的海浪。也許有些血流到了海里，把它吸引過來。托林又說：“你想在這外面的生淵之主的國度之上度過哪怕一丁點兒時間嗎？”

　　“下面的畜生不是生淵之主?！眴谭矆猿终f。

　　托林回答道：“沒錯，它只是個會說話的死神多足獸，體形有以前見過的任何死神多足獸的三倍大?！?/p>

　　“我同意托林?！钡峡险f。他轉(zhuǎn)頭看看梅利斯，梅利斯點了點頭。其他船員也紛紛點頭同意，并看向托林等待指示。托林覺得他的喜悅隨時都會從嘴角冒出來。

　　“當(dāng)然，如果我們給生淵之主吃的，它就不會那么快變餓。”他說。

　　船員們像對待托林一樣對喬凡動手了。一旦做出決定，就無須再做討論。他們把他抬起來，帶著尖叫的他走向前艙艙口。

　　“你們這些傻瓜！他會把你們都害死的！你們不能這樣！”

　　托林幫助迪肯打開艙口，掀開蓋子。托林俯下身子，對著黑暗說話。

　　“生淵之主，這個人不是必不可少的。他是我們給你的禮物。”他說。

　　迪肯帶著病態(tài)的驚恐凝視著他，也許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他們在做什么。托林心想，剛才他自己被逼著下去時，這種恐怖是不是已經(jīng)存在了。

　　“不，不，求求你們了！你們犯了一個錯誤！”

　　喬凡緊緊抓住梯子的頂端，頂住艙蓋不讓他們強行關(guān)上。他不停地大喊大叫，直到迪肯把門閂踢上，隨后便是一片沉默。托林知道他現(xiàn)在的感受。下方傳來石頭拖過木頭的聲音，他退后了一步。

　　“讓我出去！求求你們了！讓我出去！”

　　一陣嘶嘶的吸氣聲傳來，接著是敲擊艙門的聲音。喬凡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尖厲的慘叫，接著有個東西狠狠地撞上艙口，幾乎撞斷了鉸鏈和門閂，慘叫聲戛然而止。他的尖叫聲又從貨艙深處再次傳來，只不過這次是一種深沉而痛苦的聲音。他們都聽到了那個嘎吱嘎吱的聲音。托林想知道有沒有什么比被活活吃掉更糟糕的事情。他歪著嘴露出一個微笑，又很快斂住笑容，轉(zhuǎn)向船員。

　　“好了，小伙子們，咱們把主帆升起來。”他說。

　　“所以決定了：我們將在費登島?？?。那里離我們最近，而且大家在那里都沒有親戚。”托林說。

　　“在那里被趕出過酒館?！泵防拐f，卡利斯咕噥著表示同意。

　　“買珍寶鯊的人從來沒有給過一個好價錢。”迪肯說。

　　“一群該死的小人。”尚特補充說。

　　托林聽著他們的話，努力不讓自己臉上露出譏笑。他們多么容易說服自己啊，竟然覺得用數(shù)百名島民的生命換自己的命是合情合理的。他們的罪孽讓他感到惡心，而且奇怪的是，他不再想喝酒了。他凝視著海面上的夕陽，又抬頭看著正在調(diào)整索具的船員。

　　“我們最好降帆準備過夜，把油燈點起來。我們可不想到頭來又一頭撞上馬尾藻。”他說。

　　“我們的油燈需要油。”迪肯說。

　　托林盯著他，船員們都圍在他身邊。

　　“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協(xié)議了，沒什么好怕的，”他說，“既然你們這么害怕，那我就自己去拿燈油。你們可以把甲板清理干凈。”他轉(zhuǎn)身離開他們，進入船員住艙，向艙口走去。在這里，他聽到了動靜，于是他鉆進了宿舍的門。

　　“啊，塞爾特。你可以幫我一把。他們都太害怕了?！彼麑︱榭s在船艙里的雜役說。那個男孩很容易相信別人，毫不保留地相信別人。

　　主帆被晨風(fēng)吹得嘩嘩作響，托林和迪肯在甲板上轉(zhuǎn)了一圈，逐個熄滅了燈籠。

　　“正如我所料，”兩人走完一圈，托林說，“叫他們集合。”

　　迪肯不以為然地看了看他，不過還是服從了。除了仍在掌舵的薩帕林，所有船員都到齊了。

　　“我們都做過一些可恥的事情，”他對他們說，“但我認為這一次也太過分了。他只是個孩子，而我們當(dāng)中，有誰小時候不會躍躍欲試地想去操作舵輪呢？”

　　所有人都一臉困惑。

　　“塞爾特？”迪肯沒底氣地說道。

　　托林歪著嘴笑了笑。

　　“是的，船長的笨小子已經(jīng)不在這艘船上了。你們當(dāng)中有人犯了謀殺罪，一定要付出代價?，F(xiàn)在，各自工作去吧。梅利斯，甲板需要填縫，尚特，圍欄需要修理。”

　　眾人迅速開始工作，托林卻獨自走開了。他們能像這樣自己就忙活起來，真是好啊。他看得出來，這樣做能讓他們好受一些?；氐酱L的船艙，他把門閂上，再一次搜索這個地方，只不過這一次，他找到了獎品：一把大號的鐵鑰匙。他用這把鑰匙打開了船長的物品箱，在里面找到船長的四膛室轉(zhuǎn)輪手槍、紙包藥筒和用堅硬甲殼做成的彈頭，都用沾滿油污的破布包裹著。他兀自微笑著給武器裝上子彈，然后把槍套掛在腰上。像這樣收拾停當(dāng)，他就回到了甲板上。

　　尚特在忙著修理圍欄，梅利斯在做填縫工作，而馬里爾則在重新清除甲板上的血跡。托林注意到，迪肯把自己安排在舵手薩帕林身后，仿佛要把甲板上的工作盡收眼底?？ɡ拐谏戏讲倏胤|索具，帕恩在睡覺，因為他是昨晚的最后一班崗。托林大步走到梅利斯身邊，檢查了填縫工作。

　　“你知道，梅利斯，當(dāng)初你建議讓我去談判，這不是很好?！彼f。

　　梅利斯抬起頭，盯著船長的手槍槍管。

　　托林繼續(xù)說：“我真想把你活喂給它，但那是不可能的?！?/p>

　　卡利斯在頭頂上的帆纜索具之間大聲呼喊。梅利斯揮舞著填縫工具撲向托林。船長的槍聲響了，梅利斯的身子在半空中往后一扯，好像有一根繃緊的繩子扽住了他。他撞到了甲板上，半邊腦袋不見了，一只腳在木制甲板上顫動不止。頭頂上傳來一聲憤怒的尖叫，托林身后傳來奔跑的腳步聲，還有人手忙腳亂地從索具上爬下來的聲音。托林顫抖著雙手扳動杠桿，轉(zhuǎn)動彈巢，讓下一顆子彈就位，然后扳回擊錘。

　　“殺人犯！”卡利斯尖叫道，他赤腳踩在甲板上，向托林撲去。托林朝他的肚子開了一槍，看著他踉蹌后退，然后跪在地上。他集中精力讓下一顆子彈對準槍管，船員們從四面八方向他靠近。

　　“你都做了什么？”迪肯說。

　　“兩兄弟，兩個殺人犯。昨晚卡利斯值班時，我看到他們把塞爾特從船舷扔了出去?！蓖辛终f話的同時，他一直把船長的槍放在顯眼的位置。

　　“騙子?！笨ɡ姑銖娬f道，然后低頭更加用力地捂著肚子。

　　“你有什么證據(jù)？”迪肯問。

　　托林從圍欄架子上拔出一個沉重的系索栓，走到迪肯身邊，兩人的鼻子之間只相隔幾英寸。

　　“我需要什么證據(jù)，迪肯？我看到了，這艘船我說了算。還是說，你想和我們下面的朋友重新談判？”他問。

　　迪肯臉色一變?！拔抑皇窃趩枴?/p>

　　托林用系索栓戳上他的肚子。

　　“現(xiàn)在咱們把這件事了結(jié)了，然后繼續(xù)工作。”托林說。

　　迪肯不情愿地緊握住系索栓。托林退到一邊，朝卡利斯做了個手勢。迪肯遲疑片刻，然后走到卡利斯身邊，卡利斯抬著頭，瞇起眼睛看著他。

　　“我很抱歉?！钡峡险f。

　　“你很抱歉？”卡利斯啐了口唾沫。

　　迪肯點點頭，然后敲碎了卡利斯的頭骨。托林讓接下來的沉默持續(xù)很久，慢慢衰退。

　　直到似乎有東西隨時都會繃斷時，他才走到迪肯身邊，從他手中拿過了系索栓。

　　“好了，這兩個人可以去找生淵之主了。他們死了會比活著對我們更有好處?！蓖辛肿⒁獾脚炼髂樕系膽嵟?，于是接著說，“而你，帕恩，最好趁著污跡還沒滲進木頭里，拿把刷子來把這里刷干凈。馬里爾那邊的事情已經(jīng)夠多了。”帕恩似乎正準備去找他，薩帕林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薩帕林，你不應(yīng)該去掌舵嗎？”托林問道。

　　這最后一句話驅(qū)散了他們，因為他們誰也不敢冒被船長的槍打死的危險，也沒有一個人愿意與死神多足獸談判。

　　貨艙的每個角落都堆滿了蛋。這個地方像屠宰場一樣臭氣熏天，地板上到處都是撕碎的衣服、人的尸體殘塊和被咬爛的珍寶鯊魚皮。托林的甲板鞋每走一步都會發(fā)出撕裂的聲音，因為鞋子粘在了一攤攤半干的血污上。他小心翼翼地跨過一個被挖空的頭骨，通過排除法，他認為那是梅利斯的頭骨，因為死神多足獸此刻正在沖著他揮舞卡利斯殘余的尸體。托林轉(zhuǎn)頭看向墻上的一個鉤子——上面有些濕漉漉、像肉一樣的東西——把他的油燈掛在上面。

　　“還要多久？”死神多足獸問。

　　“再過兩天我們就該到了?！蓖辛只卮?。他注意到這個畜生的身體現(xiàn)在變得更長、更胖了，一節(jié)節(jié)硬殼之間露出了肉質(zhì)的部分。它在貨艙里產(chǎn)下的蛋緩解了一些壓力，最近的尸體也緩解了它因為下蛋而產(chǎn)生的饑餓感。但還有很多蛋在它體內(nèi)生長，它也仍然貪得無厭。托林知道，要想防止它跑到甲板上把他們?nèi)繗⑺?，那就必須再次給它喂食，而且要很快。而這正合他意。

　　“你是怎么學(xué)會說話的？”他問它。

　　“以前到過船上。許多船?！彼卮?。

　　這么說來，還有其他人經(jīng)歷過這種恐怖，只不過并沒有故事可講，當(dāng)然也沒有幸存者去講述它。托林知道，每年都有許多珍寶鯊獵人失蹤。據(jù)說這種船都經(jīng)歷了一場“壞旅程”。他現(xiàn)在對這一點理解得非常透徹。

　　“給我講講他們。”托林問怪物，因為他十分渴望談話。當(dāng)怪物說話時，他感到自己的臉又在扭曲，露出了那個歪嘴的笑容。他努力不讓自己為此過分擔(dān)心。

　　迪肯今天晚上最后一個值班，作為最后一個值班人，和前一晚的帕恩一樣，他被允許睡到第一聲鐘響。托林站在中段船艙的屋頂上，旁邊是再次掌舵的薩帕林。他看著人們迅速地走向他們的任務(wù)，看到他們?nèi)绾伪荛_他的目光。就在幾天前，他們對他還只有蔑視鄙夷？不過當(dāng)時他也同意，他曾經(jīng)的確是可鄙的?，F(xiàn)在他已經(jīng)改變了，這些人也改變了他。出于蔑視，也是為了給自己的敷衍工作找個替罪羊，他們當(dāng)初隨隨便便就把他交出去，想讓他被活活吃掉。他逐個端詳過他們每一個人。他們?nèi)加蟹?。艙蓋是由梅利斯和迪肯打開的，而其他人則幫著把他推了進去。托林在下去之前又觀察了他們一會兒。

　　迪肯打起了鼾聲，聲音就像鈍鋸拉過橫梁一樣。托林打開船員住艙的門，盯著躺在吊床上的人，然后他拿起他隨身帶來的繩子，把它綁在吊床的一端，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繩子一圈一圈地纏繞起來，直到纏到迪肯的脖子上。每一圈他都拉得很緊，以防迪肯隨時都會醒來，但他還把系索栓別在腰帶上，用來完成最后的步驟。托林用從貨艙地板上撿來的沾血的破布塞住迪肯的嘴，迪肯這才醒過來。托林把塞進這名船員嘴里的破布綁好，他則在奮力掙扎，因為恐懼而雙目圓睜，活像某種奇怪的巨大蠐螬。

　　“你是個虔誠的人，迪肯，而你當(dāng)時卻打開了艙蓋。我要讓它從腳開始吃掉你?！蓖辛终f著，把吊床砍了下來。

　　死神多足獸發(fā)現(xiàn)帆布吊床十分礙事，也正因此，它花了很長時間才把迪肯吃掉——當(dāng)然，他是不可能叫出聲的。

　　托林再次站在薩帕林身后時，好奇他們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意識到迪肯失蹤了，以及他們發(fā)現(xiàn)時會做什么。他隨身帶著船長的槍，槍里裝滿子彈，以防不測。薩帕林、尚特、馬里爾和帕恩。還剩下四個人；槍里有四顆子彈。馬里爾上到艦橋上時已經(jīng)中午了。

　　“先生……迪肯不見了?！彼f，臉上刻意沒有顯露任何表情。托林盯著他看了很久。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他問。

　　馬里爾顯得非常不自在。

　　“他們說我應(yīng)該告訴你……”

　　“很好，”托林說，“現(xiàn)在回去工作吧。”馬里爾猶豫了一下，然后趕緊照辦。托林轉(zhuǎn)身看向薩帕林，后者趕緊把頭轉(zhuǎn)向一邊。

　　“應(yīng)該很快就能看到島嶼了?！蓖辛衷u論道。

　　“是的，很快?！彼_帕林回答。他沒有與他對視。

　　“從這里到目的地幾乎是一條直線?！蓖辛忠贿呎f，一邊繞到薩帕林身后。

　　“的確如此。”薩帕林說。

　　當(dāng)喬凡的魚叉穿過他的脊柱時，薩帕林勉強發(fā)出一聲悶哼，魚叉尖頭從他的胸口鉆出，正好抵在他的下巴下面。為保險起見，托林把魚叉擰了幾下，但薩帕林再也沒有動靜。然后，他把魚叉柄抵在甲板上，走到一邊，欣賞自己的手藝。薩帕林沒有表現(xiàn)出摔倒的跡象，他將一直掌舵到最后。

　　“是陸地！”帕恩喊道。

　　托林順著梯子爬下來，走到甲板上，打手勢讓剩下的三名船員到他身邊去。

　　“聽我說，小伙子們，”他說，“喬凡說的有他的道理：我們應(yīng)該乘坐捕鯊船逃跑。但他讓咱們在深海中這樣做，這就不對了。”

　　三個人茫然地看著他，仿佛被催眠了。

　　托林繼續(xù)說：“在外面的深海里這樣做咱們必死無疑——船上沒有足夠的食物，而且到處都是珍寶鯊。在這里，咱們能成功?！彼噶酥脯F(xiàn)在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視野中的島嶼?！艾F(xiàn)在我來告訴你們要做什么?！彼D(zhuǎn)頭對馬里爾說，“你和尚特把捕鯊船放下去。悄悄地做，一定要小心謹慎。帕恩，給自己拿一盞油燈，跟我來?！?/p>

　　“你要我做什么？”帕恩問道。

　　“很簡單：咱們把這個怪物燒死在它的窩里，然后棄船?！蓖辛终f。

　　曾經(jīng)的無望，如今卻綻放出希望。

　　“我聽你的，托林?！迸炼髡f。

　　“很好，那我們就開始吧，小伙子們。”托林說。

　　托林注意到，他們現(xiàn)在全都干勁十足。才幾秒鐘，他們就已經(jīng)忘記了所發(fā)生的一切。和這樣一群膚淺的人打交道，他成了一個傻瓜，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走在帕恩前面，來到中段船艙門前，帕恩則拿起一盞油燈，匆匆跟在他后面。進入船艙，托林鉆進船員住艙去拿油燈。就在托林去取油燈的同時，帕恩急不可耐地走到了他的前頭。就在那一瞬間，帕恩也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他在最后一刻轉(zhuǎn)過身來，結(jié)果系索栓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踉踉蹌蹌地倚住墻，油燈掉在地上摔碎了。他吸一口氣剛想呼救，托林就把系索栓砸進他的嘴里。他向后倒去，托林又一下子砸中他的鼻梁，然后一下又一下，打斷了試圖阻擋的手和胳膊，一直把帕恩打倒在地。

　　帕恩被血蒙住了雙眼，又因為砸爛的臉而無法出聲，他爬著想離開托林，托林則由他去了，因為他正在爬向中段貨艙的艙口。帕恩一邊吐著血泡，一邊嘶嘶地喘息，身后留下了一串血跡。托林從他身旁走過，打開了艙門。帕恩用折斷的手臂與他搏斗，并試圖用灌滿鮮血的嘴來求饒。托林把他掀翻進貨艙，然后，他停頓片刻，又跟了上去。帕恩在艙口下方繼續(xù)掙扎，托林則接著把他朝貨艙門口拖去，這花了一點兒時間，中間還用系索栓又砸了他幾下。他一打開門，死神多足獸就沖進來，抓著帕恩把他拖進貨艙。它像母親抱著孩子一樣抱著他，嚼著他血淋淋的臉。托林拿起油燈走過去，蹲在一個裝著水龍頭的鯊魚油桶旁，往燈里裝油。

　　“你在做什么？”怪物問道，聲音來自卡利斯，盡管它正在吃帕恩。

　　“給這盞燈裝油。天快黑了，我們需要照明?！蓖辛纸忉尩馈Ｓ蜑⒘顺鰜?，他罵了一句，然后站起來，把迪肯殘破的吊床踢到木桶邊上，把潑出來的油吸走。

　　“你說我們會在天黑之前到達那里?！彼郎穸嘧惬F一邊說，一邊以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慢慢撈起帕恩的腸子。

　　托林站起身來，把蓋子重新擰在燈芯上。

　　“我是這么說的，但我需要一個借口，把你的最后一餐引到這里來?！彼f。

　　死神多足獸接受了這個說法，于是托林走到梯子旁，頭也不回地爬了上去。他知道水龍頭沒有關(guān)，桶里的油正無聲無息地倒在迪肯破爛的吊床上。

　　托林一出來就沖到甲板上，并且關(guān)上身后的門。他靠著門，喘著粗氣。他看見馬里爾和尚特已經(jīng)把捕鯊船放到了海里，但視線之內(nèi)只有馬里爾。

　　“快！前艙門！”托林喊道。

　　“帕恩在哪兒？”馬里爾問道。

　　“他沒能出來?？?，艙門！”

　　馬里爾跟上他。托林不給他抗議的機會。他們一到艙口，他就把燈遞給馬里爾。

　　“快，點著它?！?/p>

　　馬里爾從口袋里掏出硫黃火柴，按吩咐做了，同時托林拉開門閂，打開艙口。

　　“把燈芯調(diào)亮！把它拿過來！”托林喊道。

　　馬里爾趕緊跑過去，邊跑邊把燈擰亮。他來到托林身邊時，火焰正在從油燈的玻璃罩里冒出來。

　　“把它扔進去！”托林大喊。

　　馬里爾匆忙照做，這時卻有一只手對著他的后腰只一推，就將他和油燈一起推下貨艙。托林猛地扣上艙蓋，壓住突然躥起的火焰，以及隨后傳來的一聲聲慘叫和駭人的尖嘯聲。接著，他環(huán)顧四周，看見了艦橋上薩帕林身邊的尚特。托林向艦橋跑去。尚特不想被困在原地，于是急忙跑向艦橋的梯子。他驚慌失措地跑下梯子，腳下一滑，仰面摔倒在甲板上。托林毫不猶豫地掏出船長的槍，向他開火。尚特趕緊爬起來蹲下，甲板在他身邊碎裂。托林又開一槍，打爆他的手肘，然后又是一槍，子彈擊中他的身側(cè)。但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尚特成功地爬到了船艙旁邊躲了起來。托林沒有追擊，因為他十分清楚船艙下面有一頭憤怒的死神多足獸、一團大火，還有五十桶蠟封的鯊魚油。他抓起一根繩子，用手一點點地把自己放到捕鯊船上。當(dāng)最先的幾桶油爆炸，碎屑紛飛散落進他周圍的海水中時，他已經(jīng)不像一開始那樣沒命地搖槳劃船了。他停止搖槳，凝望著后方。

　　船的側(cè)面已經(jīng)消失了，里面燃起了熊熊大火。另一次爆炸使船翻了，燃燒的油在海面上漫開。黑煙飄向天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煳的腥臭味。托林看著這艘船沉沒。死神多足獸幾乎可以肯定是在里面被燒死了，但如果沒有……

　　他從船舷看過去。在這里，在島嶼附近，水中有成群的拇指鯊和錘螺——第一批人類播下的無數(shù)貪婪的生命，足以阻止任何怪物上岸。托林歪著嘴，微微一笑，繼續(xù)搖槳……向岸邊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