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MatchTnT

統(tǒng)稿：斯派爾?

冥河天使

墜落

呼吸

????????????

瑪麥克斯南部

????????????鐵絲網(wǎng)上有一具不愿倒下的尸體。在殘破的碉堡中，克洋能聽見鐵絲網(wǎng)在彎曲，腳步在泥土中刮擦。他盡量不去聽，低下頭，開始對自己說出無聲的話語。這些話語是他自己想出來的，把那些撫慰他心靈的思緒拼成一串簡單的懇求和警言。

????????????當(dāng)我侍于您身側(cè)時，請庇佑我……

????????????他撥開疲憊不堪的意識迷霧，看見記憶中那個名叫琪樂的女人散發(fā)出的光輝。在剎那間看見這一天變得晴朗。

????????????庇佑那些我不能……

????????????防線外，鐵絲網(wǎng)在凝重的空氣中顫動，劈啪作響。他盡力將思緒拉回光芒中，拉回那些話語中。

????????????請給予我力量……

????????????“就不能停一下嗎？”斯蒂娜的聲音驟然響起?？搜蟊犻_雙眼。話語和金色的記憶消弭于眼前的灰赭色陰郁中。又是一個黎明，盡管白晝與黑夜的區(qū)別早已模糊不清，黎明也不再有意義。還有另外三個人坐在碉堡中。斯蒂娜和兩個克洋不認(rèn)識的人。也許他之前見過他們，他不確定，也不在乎。

????????????自從他來到防線以后，瑪麥克斯南部已是滄海桑田。如今它幾乎沒剩下什么。下層城墻分崩離析，只剩下殘磚斷瓦。再也沒有足夠的維修組去修補，也沒有足夠的城墻可供修補。防線成了殘破的城墻和破敗的碉堡組成的群島。一堆堆瓦礫堆積在曾是炮塔的地方?？搜蟛恢涝瓉淼呐诮M去了哪里。他們已經(jīng)撤退，并轉(zhuǎn)進占據(jù)殘存的廢墟。布雷車向新的無人區(qū)散步地雷和一卷卷鐵絲網(wǎng)。敵人也變了。第一個清晨的攻擊帶來的顏色和狂熱消失了。在某種程度上，當(dāng)心中軟弱的裂隙越來越大時，他希望那些敵人能回來。不知怎的，這種恐懼成了一種解脫?？搜笾浪皇俏ㄒ灰粋€這么想的。

????????????碉堡外傳來另一陣汩汩的啼哭聲。鐵絲網(wǎng)叮當(dāng)作響。

????????????“閉嘴！”斯蒂娜喊道。她在顫抖。她一直努力想要睡一覺，但周圍沒有絲毫安靜的余裕，而且不知怎的，即便勉強入睡，從夢境中蘇醒會比疲憊更加糟糕。過去的四天里，斯蒂娜一直在夢中啜泣。“閉嘴！閉嘴！” 現(xiàn)在她開始厲聲咆哮，雙手猛砸地板，留下斑斑血跡。另外兩名士兵看著她，其中一個人已經(jīng)把手指移向了扳機。

????????????“我來處理?！笨搜笳酒鹕?，把一只手搭在斯蒂娜的肩上，“我來處理，沒事的。”他望向另外兩名士兵，迎上他們充滿血絲的目光，點點頭，希望這個姿態(tài)比自己感覺到的更有力。他們沒有回應(yīng)，但他注意到他們的手指從扳機上移開了。

????????????他轉(zhuǎn)身走向主射擊孔。一個破破爛爛的洞口在碉堡東側(cè)的墻面上敞開，朝向外面的廢土，射擊孔就在缺口旁邊。他走向射擊孔，舉起槍，架在金屬邊沿上。外面沒什么大動靜，但使用射擊孔總比從缺口射擊安全一些。你永遠(yuǎn)不知道霉運或是一個正在監(jiān)視的敵人會不會趁現(xiàn)在把你炸開花。他見過這種事，好幾次。

????????????步槍的槍托抵上肩膀。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看清那束金光。遠(yuǎn)方亮起一絲幽明，剛好夠用。他把眼睛貼上瞄準(zhǔn)器。黃色蒸汽云緩緩飄蕩，蜷曲成為灰白色。地面滑入霧靄氤氳的遠(yuǎn)方。彈坑與松弛堆疊的尸體與尸塊綿延成為山峰和山谷，如同大海中凝滯的波峰和波谷。他努力不把視線投向遠(yuǎn)處，你永遠(yuǎn)不知道會看見什么東西站在天地交融的朦朧地帶。

????????????那個死者就在五十步開外。一場爆炸掠去他的右臂，挖走左半邊身軀，頸骨折斷，部分顱骨剝離，露出了里面的柔軟血肉。他很可能死于一枚迫擊炮彈的爆炸，可能源于己方，也可能源于敵軍。他死在稍遠(yuǎn)處，隨后蹣跚拖行，直到被鐵絲網(wǎng)纏住，差點就走到防線上了。自從尸體開始起身行走后，克洋心中的一個想法就揮之不去：驅(qū)使他們的不是饑餓或憤怒，抑或在他們活著的時候驅(qū)動他們的戰(zhàn)斗本能，而是某種更單純，更微小的東西，一切活物最初和最后的本能：回家。

????????????他通過瞄準(zhǔn)器望向那個死者。鐵絲網(wǎng)已經(jīng)纏住他的脖子和手。尸體每動一下，倒刺都會扎得更深。蛆蟲在眼眶中蠕動?？搜罂匆娝勒邚堥_嘴，仿佛試圖說些什么。他扣動扳機，激光束擊中頭顱，把它炸得粉碎。他把另一發(fā)送進上半部軀干，然后等了一會兒，看著蒸汽從尸體上騰起。它不動了。

????????????“安息吧?！笨搜蟮驼Z道，“愿祂引領(lǐng)你去往安寧?！?/p>

????????????“浪費彈藥?！绷韮擅勘械囊蝗苏f道。克洋沒有回答。那個士兵是對的。電池包、子彈、手榴彈、地雷、食物、飲水……所有的一切都在消耗。上次補給已經(jīng)是……他不確定是多久以前了。每個人都在從死者身上搜刮物資，但即便如此，剩下的彈藥也在不斷減少。但他寧愿浪費彈藥，也不想讓斯蒂娜繼續(xù)聽到死者在鐵絲網(wǎng)上掙扎的聲音。他走回來，在斯蒂娜身邊蹲下。她把腦袋靠在后面，緊閉雙眼，頭盔放在混凝巖地面上。他戳了戳她。她的臉色變了。

????????????“你再這樣，小兵，我就……”

????????????“不能睡覺?！彼?，說道，“不能在這里。記得嗎？前沿位置，對吧？必須保持睜大眼睛?！?/p>

????????????她閉上嘴，搖了搖頭，但她不再把頭靠在后面了。克洋回身，通過碉堡炸開的洞口觀察廢土。從眼角看，這樣更安全，永遠(yuǎn)不要直接望向麻煩襲來的方向。這是個教訓(xùn)，最后成了一條鐵律……也不知道沿襲了多久。不要直視，不要去看你看見的東西，不要直接看。

????????????一道陰影劃過缺口，他抬槍待發(fā)。貝隆穿過視野，在扭頭望向碉堡內(nèi)部的一瞬間遮住了克洋的視線。圣血天使身上的盔甲已經(jīng)殘破不堪，左肩甲消失不見，只留下懸掛的磁力板和接駁器，右前臂的陶鋼脫落，露出了血肉。每塊甲片上都布滿溝壑，紅色涂裝只留存在縫隙和細(xì)小的部位上。一道裂口沿著左側(cè)臉頰向下分開頭盔，就在目鏡旁邊，黑黢黢的，參差不齊，如同一道閃電的標(biāo)記。他轉(zhuǎn)身離開，繼續(xù)前行，盔甲發(fā)出嗡鳴和咔噠聲。

????????????克洋低聲呢喃，感恩這些戰(zhàn)士依然屹立不倒，依舊堅忍不拔。盡管他們的人數(shù)越來越少，就像所有東西一樣，他們也在每況愈下。

????????????“起來！準(zhǔn)備戰(zhàn)斗！”貝隆的聲音轟然響起?？搜笤谒念^腦真正聽到話語之前就站了起來。斯蒂娜沒有動，直到克洋把她拽起來。另外兩個士兵的動作也很緩慢，像是在泥潭中跋涉?？搜笈e起槍，穩(wěn)穩(wěn)地架在射擊孔里?！捌饋?！”

????????????又來了。他能感覺到，當(dāng)他拉下呼吸面罩時甚至能嘗到。這玩意兒已經(jīng)幾乎沒用了，過濾器里的炭塞填滿污垢，面罩磨損，目鏡的邊沿在視野中銹跡斑斑。它沒辦法在攜帶瘟疫的風(fēng)或毒氣攻擊中救他的命，毫無用處，但它帶來了能夠拯救他的微渺希望。只是一絲希望，但有時一絲希望就夠了。他的雙眼緊盯貝隆。圣血天使站在殘破的防線工事五步之外，目光緊鎖迷蒙的地平線，手中虛握爆彈槍。在防線遠(yuǎn)處，目力堪堪所及之處，另一名渾身殷紅零落的天使屹立在那里?？搜竽芸匆娛勘年幱罢驓堄嘈貕Ρ澈蠛蛻?zhàn)壕中的射擊點移動。寂靜無聲，沒人說話，每個人都在試圖看清是什么東西襲來?？炊豢础?/p>

????????????“兩百米，正前方?！必惵〉暮奥曧懫稹?/p>

????????????堅持住，這次一定要堅持住。開火，不要后退。不要讓它們靠近，不要讓它們碰到我們……求您不要讓它們碰到我們。

????????????他看見它們了。他從眼角看見它們了。它們沉默地前進，沒有吼叫或呼喊，面龐被蒙在腐爛的布匹中，赤裸的雙手握住之前可能只是工具的武器。緩慢前行，一開始只是松散的線列，接著變成緊密的集群。更為巨大的形體緊隨其后?？搜笥X得自己的雙眼忍不住想投去目光。

????????????無匹巨物在迷霧中蹣跚而來，顫顫巍巍，皮膚被包裹其中的液體拉伸繃緊，幾近撕裂。

????????????克洋努力垂下目光，大口喘息，嘴里充斥著內(nèi)臟和酸澀的味道，雙眼淚流如注。對蠕動形體的短短一瞥就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燒灼出紅黃色。

????????????“當(dāng)我侍于您身側(cè)時，請庇佑我……”他喘著粗氣。另一名士兵在嘔吐，膽汁和血液噴濺在混凝巖上。

????????????“開火！”貝隆高喊道。他的爆彈槍放聲咆哮。一小部分涌來的潮水消失在密集的爆炸子彈中。身軀炸開，骨頭碎片撕裂兩側(cè)的身形，斷肢飛舞，雙腿踉蹌?？搜笈e槍開始射擊。他沒有瞄準(zhǔn)也不需要瞄準(zhǔn)，只要指向遠(yuǎn)方，頂住槍托，扣動扳機就行了。戰(zhàn)線上的其他人也在射擊，紛亂狂飆的激光束和子彈呼嘯著穿過與敵人之間逐漸縮短的距離，轟入它們，撕碎它們，焚燒它們。碉堡后方某處的迫擊炮開火了。炮彈在空中劃出尖嘯的軌跡，落在第一排敵人身后，迸發(fā)出漫天彈片，粉碎血肉，拋灑在空中。重武器緊隨其后，發(fā)出逐漸高揚的雷鳴怒吼?？搜蟾杏X他的槍在空射，于是扯出空電池包，隨手扔在地上，再塞進另一個。沒人節(jié)約彈藥，沒有意義，在此時此地失敗，就不會有另一場仗讓他們射出省下來的彈藥了。貝隆在前進，走向逼近的敵人，不停地開火再開火，穩(wěn)如泰山，仿佛一名直面驚濤駭浪的王者。戰(zhàn)線上的其他天使同樣如此。沒有退縮，繼續(xù)前進，些許緋紅的身影走向鋪天蓋地的敵群，不停地開火再開火。

????????????王座和真理在上，真是一番盛景……不是向后而是前進，哪怕粉身碎骨，依然一往無前。

????????????“當(dāng)我侍于您身側(cè)時，請庇佑我……”

????????????克洋能聽到他們在吶喊，悲愴的挽歌響起，壓過了槍火的喧囂。那是某種歌謠，美麗而恐怖，仿佛巨獸的呼號，宛若亙古的靈魂開口呼喚它們失去的一切。在前面的日子里，當(dāng)猛烈的攻擊來臨時，天使們就會開始誦唱。之前的一天夜里，他曾問過貝隆那是什么曲子。天使端詳他許久，破裂頭盔上的目鏡在黑暗中綻放翠綠的光輝。

????????????“那是巴爾上的挽歌。”最后，他說道，“為辭世之人吟唱的曲調(diào)。”

????????????“您在歌唱您的死亡，是因為您知道我們會死在這里嗎？”

????????????“死亡就是我們的意義。”

????????????來襲的敵人中有東西在反擊。黃橙色的能量在貝隆身邊炸開。碎石化為齏粉，沙土揚起塵霾。實彈開始從敵群中射出，一開始很少，而后越來越多?？諝馕宋俗黜?。沖擊聲從射擊孔下方的墻體傳來?；炷龓r碎片濺起，砸裂克洋呼吸面罩的左目鏡。他退縮了一步。

????????????“媽的！”斯蒂娜喊道。在她開火時，一塊碎片擊中她的左手，劃破皮革手套，鉆進血肉里。他能看見鮮血噴涌，深可見骨。“媽的！”

????????????“繼續(xù)開火！”他朝她大喊，“繼續(xù)開火！”另一名通過缺口射擊的士兵向后跌倒，鮮血從打穿喉嚨的洞中噴出。他倒在地上，發(fā)出汩汩的聲響，雙腿亂蹬，血流如注。

????????????克洋還在射擊。他望見煙霧從敵群中升騰、盤旋，凝成濃郁的霧氣。身影不斷倒下。迫擊炮的嘯叫和沖擊如同鼓聲般擂響。敵群后方蹣跚而來的模糊身形逐漸逼近。王座和真理在上，它們越來越近了！他想看，他渴望看清楚來的是什么。他能聞見酸腐牛奶和鹽的味道，嘗到酸味和銅味。霧氣翻滾、蜷曲，在他的視野邊緣扭曲了距離。煙霧從敵人中間不斷升騰，但那不是煙霧，而是蟲群。子彈大小的黑色身軀用灰色的翅膀嗡鳴、盤旋。他能聽見它們在空中飛升、舞動。他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眼下敵軍大潮已經(jīng)幾乎漫到貝隆身邊。圣血天使向正前方開火，鉆入成群的敵人。它們還在前進，在防線暴雨般的火力下一排排倒斃。它們還在前進，形成一道碎肉的堤岸，所到之處生命蕩然無存。肢體和撕碎的肉塊翻騰，黑色的身軀從血泊中升起，騰入空中，鮮血淋漓?？諝庵袕浡饘俸推屏褍?nèi)臟的臭味。它們已經(jīng)逼近防線，用內(nèi)臟和碎肉填滿外側(cè)壕溝。

????????????貝隆換上新的彈夾，繼續(xù)向前，沖進敵軍大潮，以槍火開路。敵人的洪流在他周圍彎曲、聚集。他的盔甲重新染成紅色，猩紅如血，耀眼奪目。

????????????克洋意識到自己正在凝視，手指扣動扳機，槍卻沒有開火。他慌忙去翻找電池包。

????????????“發(fā)生什么了？”斯蒂娜在喘息。她僵住了，雙手軟綿綿地搭在槍上。

????????????“繼續(xù)開火！”他喊道。他的手找不到本來應(yīng)該在那里的電池包。他低下頭，試圖從彈藥包里找到它。

????????????“不……”他聽見掩體中的另一名士兵發(fā)出響亮而尖銳的呻吟。

????????????他的手摸到了電池包，最后一個。

????????????“不……”

????????????克洋把電池包按進彈倉，掩體里的另一名士兵跪倒在地。斯蒂娜喘著粗氣，像是在肚子上挨了一拳?？搜筇ь^望去，睜大雙眼，透過開口望向外側(cè)的廢土。

????????????尸體蜂擁而來，膿血與皴裂的皮膚如同浪尖上泛起的浮沫一般落下。遠(yuǎn)處的身影已經(jīng)太近了……蟲子的嗡鳴聲吵鬧地吞沒了槍炮的轟鳴。黑色的蒼蠅看起來就像拋光的寶石。血液在空氣中彌漫成霧氣。頭頂?shù)奶炜彰鳒玳W爍，搏動著穢惡的黃光。貝隆身處其間，遍體猩紅，紅得可怕，盡管依舊挺立，卻已不再前進，正在奮戰(zhàn)不退。

????????????而在一切的上方，在視野的邊緣，一個身影在空氣中顯現(xiàn)，愈發(fā)壯大，如同眼中的黑洞一般吞噬光芒。那是一個戴著兜帽的身形，身后的雙翅展開，掩蓋了光芒的閃動，手中握住一把巨鐮的陰影。他想起業(yè)已消逝的神話故事的殘片，在這個原本應(yīng)當(dāng)用光明的真理滌凈一切人類過往迷信和恐懼的時代，它們依然在堅持流傳。他想起了天使，并非高貴，并非誕生于光明，而是如陰影般行走在世間。

????????????在腦海中，他聽見所有他目睹死去的人的聲音，那些他愛過的人，那些他曾期望不要離去的人，正在從記憶中呼喚他，從充滿水的肺中汨汨地說出最后的話語，說出他們無法自知是最后告別的話語。這些聲音拼接在一起，如同一口洪鐘的震動激蕩他的身軀。不發(fā)一語，他的內(nèi)心卻已明了。

????????????我們的現(xiàn)在，就是你們的未來……

????????????他的呼吸開始在牙齒間嘶嘶作響，視野變得昏暗，雙眼模糊不清。身形的大潮還在向前涌動，而剜入其中的火舌正在衰弱。眼前的世界逐漸遲鈍、延展，以令人痛苦的緩慢速度運轉(zhuǎn)，直到恐怖之物變得無法逃離。在他身旁，斯蒂娜癱倒在地。碉堡里的另一名士兵扔下槍開始逃跑?？搜蟀l(fā)現(xiàn)自己想跟上去，逃跑，逃跑，直到現(xiàn)實不再真實，直到現(xiàn)實成為一場能夠醒來的夢境……

????????????躺下吧。甜美的聲音在腦后響起，輕柔、溫存，那是平和睡眠與美妙夢境的聲音，是純凈的清水、柔和的日光與明媚的笑容的聲音。躺下吧，來到樂園。他要做的就是停下，然后閉上雙眼，由此生者的世界將會遠(yuǎn)去。他再也不用掙扎求存，他將在沉眠中行走，拋下沉淪在夢魘中的塵世。

????????????“不！”他喘著粗氣，大口呼吸，“不！當(dāng)我侍于祂身側(cè)時，祂庇佑我。當(dāng)我侍于祂身側(cè)時，祂庇佑我！”他在咆哮，舉槍射擊，此刻絕望天使的陰影透過光明，人們在撲面而來的大潮下倉皇逃亡。

????????????

壯麗區(qū)

????????????“在我出生的世界，你必須獨自馳騁三天三夜并歸來，才能擁有名字?！?/p>

????????????昔班感覺到科爾在看著他。

????????????“我覺得對這家伙來說不太合適?！笨茽枌雰狐c了點頭，話語中透著疲憊。昔班一直在努力讓他不停說話。交談能保持血液循環(huán)，能保持腳步不停，也能讓思緒不要浮想聯(lián)翩。在他們前進的路上有東西，昔班知道。他們在晚上一直行走，再在一座塔里度過半個白天。塔的墻體是大理石質(zhì)地，地板上鋪滿玻璃磚，但如今這些早已碎裂，曾經(jīng)珠光寶氣的猩紅碎片蒙上灰燼與塵土，變得黯淡無光。

????????????這里還有水，還能飲用，裝在壓力密封水箱中，想必曾用來滋養(yǎng)鮮花，如今花藤已經(jīng)如同燒焦的頭發(fā)般懸垂在塔外。然而，沒有東西吃。昔班早已閉鎖了腹中啃嚙的饑餓感。

????????????他可以幾個星期不進食，但累累傷痕和持續(xù)行走像火爐一樣消耗他的儲備。他考慮過路上遇到的尸體或是腐朽的生物廢棄物中的殘渣，但最終還是決定不吃。他注意到就連最近死去的尸體上也覆了一層五彩斑斕的粘液，還看見一名死去士兵的眼眶中綻放出一叢亮麗的真菌。腐爛的氣味也有所不同，甜膩而病態(tài)，像是花香和焦糖的混合。

????????????科爾變得骨瘦如柴，羸弱不堪。然而那個嬰兒還活著，不知為何，他還活著。

????????????“他應(yīng)該有個名字?！笨茽栒f道。

????????????昔班沒有回答。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他們越來越接近皇宮御前區(qū)，每走一步，每過一小時，隆隆的槍炮聲就越發(fā)響亮。他感到很欣慰，如果有戰(zhàn)斗的聲音，就意味著還沒有完全淪陷。

????????????“您不覺得嗎？”科爾如此回應(yīng)昔班的沉默。

????????????“我覺得他還活著的事實比他的名字更重要?！?/p>

????????????“您要去哪里，昔班？”男人的問題讓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科爾站定不動，微微抬起腦袋，用極盡疲憊的雙眼望著昔班。

????????????“我們正在去還算安全的地方?！?/p>

????????????科爾皺了皺眉，笑了笑，搖了搖頭。

????????????“這不是我的意思。您要去哪兒？”

????????????昔班頓了頓。答案在嘴邊形成又稍縱即逝。奮戰(zhàn)至死，這本是他一開始想說的。但現(xiàn)在不再是了，再不是了。寸步不退……他寸步不退，不會退回過去，不會退回那個從天際墜落而又生還的戰(zhàn)士了。

????????????“我在回家?！彼詈笳f道，“我在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在回家，回去死在我的兄弟中。”

????????????“回去死？”

????????????昔班搖了搖頭，讓動作的痛苦沖淡他心中的思緒。

????????????“我們?nèi)紩??！闭f完，他邁出一步。

????????????科爾愣了一下，然后昔班聽見嬰兒在嗚咽，科爾低聲噓哄，隨即跟上來。

????????????他們穿行的地面開始下坡，走入遍布碎石和塵土的洼地。反復(fù)的彈藥轟擊在原本矗立的建筑間挖出凹坑，留下犬牙參差的混凝巖、塑鋼和石塊廢墟。水在底部聚成一片亮綠色的池塘，粉色的菌團在水面漂浮，空氣中彌漫著切開內(nèi)臟的氣味。昔班繞過池塘。他累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會累，但這是事實。他必須邁出另一步，必須繼續(xù)前進。

????????????有東西在他的脖頸后面呼吸。

????????????他停下腳步。

????????????科爾又在談?wù)搵雰旱拿郑瑲獯跤?，喋喋不休?/p>

????????????“如果我們回到防線上，他就得有個名字?！笨茽栒f道，“文書工作永遠(yuǎn)跑不了?！?/p>

????????????“科爾?！蔽舭嚅_口道。感覺越來越強烈，冰冷的呼吸就在他身后，轉(zhuǎn)過身卻看不見。

????????????“他們得在某個表格或者記錄上寫個名字?！笨茽柾鴱椏由戏降撵F氣，搖搖晃晃，眨巴眼睛，仿佛在試圖看清什么。

????????????“科爾，安靜，蹲下。”

????????????“?。俊?/p>

????????????一陣陰風(fēng)拂過。泡沫浮起，在池塘綠色的鏡面上游移。

????????????“趴下！”昔班一聲咆哮，抓住科爾把他按到地上。

????????????一聲尖嘯，仿佛刀鋒劃過玻璃。

????????????一個身影從彈坑上方的霧氣中一躍而出。昔班只瞥見了皮膚和肋骨，還有巨口中的獠牙。

????????????昔班旋身。身影從他身邊閃過，落地，轉(zhuǎn)身。

????????????它身軀修長，骨瘦嶙峋，仿佛離群索居，饑不擇食的頂級獵手。昔班能透過它皮膚上撕開的口子看見骨頭和灰色的壞疽。六條腿緊扣地面，第七條腿松松垮垮地懸在高處的身側(cè)。纏結(jié)的毛發(fā)覆蓋住它的頭顱，三只奶白色的眼睛鑲嵌在鼻子左邊，鼻子已經(jīng)裂開，露出細(xì)碎的尖牙和血肉。一頂銹蝕的青銅項圈套在它的脖子上。它嚎叫出聲，空氣從腫塊堵塞的嗓子里嘶啞地擠出。昔班旋轉(zhuǎn)鐵棍，雙手握持。野獸躬身暴起。昔班退開一步，揮手猛擊，鐵棍重重敲打在野獸的側(cè)臉上，腦袋應(yīng)聲變形，軟骨被砸成漿糊，鮮血噴濺，碎齒四散。它半撲在昔班身上，用爪子抓撓他的胸甲。他松開一只手，揮拳猛擊怪物的脖頸。他的肉體在痛楚中尖叫起來。野獸的后爪在他的胸口狂亂地?fù)蟿?，嘴巴的裂口大張。他用拳頭鎖住它的咽喉，感覺頸骨在握力下碎裂。怪物的腦袋炸開，下顎堪堪掛在幾束肌肉上，幾條腿還在陶鋼上劃出火花。他的世界被疼痛淹沒，一股股激蕩的痛覺把他壓倒在地。他推開怪物，在它重新跳起時揮動鐵棍，肩部撕裂的肌肉在收縮時發(fā)出痛苦的尖叫。鐵棍在半空擊中野獸。它被砸倒在地，努力用斷腿起身。昔班一腳踏上，它的身軀在重壓下爆開。

????????????一聲哭響讓他回過頭?？茽栒龔某靥吝吘壥置δ_亂地跑開，抱緊嬰兒，試圖拔出他的手槍。

????????????池塘正在冒泡。黑色的裂縫在空氣中浮現(xiàn)。

????????????身形從液體中升起，濕漉漉的頭發(fā)從耷拉的腦袋上拖下，泡腫的四肢懸掛在枯瘦的軀干上。蒼蠅從破裂的水泡中騰起。熱疫涌入昔班的軀體。他向前走去，右手舉起棍子。第一個身形從池塘中蹣跚走出。昔班投出鐵棍，像標(biāo)槍一樣擊中抽搐的身形，向后擊飛，釘在地上。它在掙扎，把自己拔出鐵棍，手指上的血肉隨之撕裂。昔班沖上前，抽出棍子。尸體騰空而起。他大開大合地舞動鐵棍，擊中從池塘里爬出的第二具尸體，把它砸成兩段，隨即呼嘯著迎上從空中落下的第一具尸體，凌空打成一攤碎肉和骨片。

????????????昔班能真切地聽見呼吸挫過他的牙齒，聽見體內(nèi)痛楚的嘶吼，聽見記憶抑或夢境的某處傳來朱巴汗，仲夏驚雷之主的聲音，彼時他在演授關(guān)刀的颶風(fēng)之式?！芭R敵之時合該縱情開懷，至不濟亦當(dāng)粲然以對。若行此式，恐已眾寡懸殊。天命既至，勢將死得其所?！?/p>

????????????他用棍頭迎接下一個身形，洞穿胸口、骨骼和血肉，隨即轉(zhuǎn)身，連棍帶人砸進另外兩個身形。它們頃刻間粉身碎骨，而他已然錯身而過，向著池塘邊沿前進，橫掃，猛擊。他咬緊牙關(guān)，牢牢壓下試圖噴薄而出的痛苦吼叫。

????????????沒有笑，朱巴，他想道，還沒有笑。

????????????一束激光掠過他，他猛然回頭。科爾拔槍在手，渾身顫抖，瞪大雙眼。

????????????“走！”昔班大吼，轉(zhuǎn)向池塘，此時一具尸體在他轉(zhuǎn)身時抱住他的胳膊，酸液灼燒白色的漆面，騰起一片蒸汽。他一頭撞向它的顱骨殘骸，松脫擒抱，一腳踢進池塘，同時向科爾沖去。男人已經(jīng)接近彈坑的邊緣。他看見身影在周圍的霧氣中聳動，向前躍出，粗糲的嚎叫逐漸升高。池塘中還在不斷爬出身形。他沖上彈坑頂端。

????????????他的步伐開始凌亂。

????????????“寸步不退！”他怒吼道。

????????????他的舌尖又嘗到銅的味道，視野邊緣閃耀著霓虹色的星星點點。他不禁停下腳步，顫顫巍巍，旋即穩(wěn)住身形，把鐵棍扎進地面。

????????????“寸步不退……”他對自己嘶吼道。

????????????“你沒事吧？”科爾的聲音在恐懼中變得尖細(xì)。

????????????昔班點點頭，卻沒有回答。他眨了眨眼睛。迷霧模糊了他的視線。天旋地轉(zhuǎn)。他換了一只手握住鐵棍保持平衡，瞪著棍子上的血紅手印。鮮血正從手甲碎裂的關(guān)節(jié)處滲出。頭上的汗珠冰冷刺骨。

????????????“昔班？”

????????????痛苦不見了，消失了?？膳碌叵Я恕Ｖ皇Ｏ滦呐K中輻射出的麻木。

????????????“昔班！”

????????????成群的身形奔來……

????????????實彈破空……

????????????嘶-啪……嘶-啪……

????????????“出師未捷身先死……”也速該的聲音比槍火和叫喊的聲音更清晰，鮮血的涌動在耳中咆哮。

????????????“寸……”他竭盡全力說道，“寸步……”

????????????世界倒轉(zhuǎn)。天空滾落他的眼中。

????????????一片黃灰色。

????????????“昔班！”

????????????“……不退?！?/p>

????????????然后一切變成了灰色，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在倒下。

????????????

泰拉軌道

????????????成千上萬的艦船集結(jié)在泰拉軌道上。運兵船和大型運輸艦已經(jīng)離開，內(nèi)艙清空，使命已畢。只有戰(zhàn)艦還留在這里，但仍然足以用鋼鐵包覆住泰拉。它們或是聚集成群，從高軌道排布至低軌道，或是依照軍團或效忠對象松散匯集。在皇宮頭頂，一把利刃懸垂，正是復(fù)仇之魂。在它的下方和周圍是荷魯斯之子的戰(zhàn)艦和克博-哈爾的新機械教麾下至為崇高的飛船。其他軍團的艦船簇?fù)碓谕愔凶顝娬叩闹車?，如同得意洋洋地盤據(jù)在礁石上的多彩魚群。還有數(shù)千艘戰(zhàn)艦停靠在月球周圍和以外的宙域，這些艦船或是不受親睞，或是被派去哨戒掠襲部隊進逼的痕跡。在戰(zhàn)帥的魔爪握緊王座世界后，這種力量已經(jīng)不多了，但哨衛(wèi)艦船仍然在警惕和靜候任何想在虛空中打開第二戰(zhàn)線的對手。

????????????幾乎沒有哨衛(wèi)艦發(fā)現(xiàn)帝皇幻夢號，直到它完全進入它們的傳感器和火力范圍。龐大的艦體宛若一座翱翔于群星間的鎏金皇宮。此等龐然巨物本不可能如此深入泰拉球域而不被發(fā)現(xiàn)，但它做到了。它誕生于這個世界，泰拉大陸上最后的礦石和被征服城市的鋼鐵鑄成它的骨骼，織就它的肌膚。在它體內(nèi)，獨一無二的科技掩蓋了它的行跡，將它的質(zhì)量和引擎射流分散在宇宙背景輻射中。不過，如今，它已無所遁形。如今，它要展露原形。

????????????它已經(jīng)加速至引擎能承受的臨界狀態(tài)，沒有減速，沒有轉(zhuǎn)向。如果帝皇的旗艦提早兩個夜晚現(xiàn)身，也許它會更早死去。那時它會面對一個更有序、更強大的戰(zhàn)帥艦隊，但鐵血號已經(jīng)脫離了雄獅之門太空港的軌道泊位，帶領(lǐng)全部第四軍團戰(zhàn)艦退出泰拉軌道，只留下屈指可數(shù)的幾艘。在呼叫和信息詢問全都毫無響應(yīng)后，一些叛軍集群試圖阻止它們，但佩圖拉博帶走了戰(zhàn)斗秩序，而當(dāng)它們離開戰(zhàn)斗區(qū)域的意圖變得清晰之后，阻止或懲戒都已為時晚矣。它們離開的身后留下了一處控制虛空的缺口。盡管無法讓即便是帝皇幻夢號這樣的艦船逃脫被摧毀的命運，但也足以讓它在沖向泰拉時深深劃開防御網(wǎng)了。

????????????戰(zhàn)斗群蜂擁而上迎戰(zhàn)它，但半數(shù)艦隊還在試圖追趕和擾亂鋼鐵戰(zhàn)士艦隊。其中一些從追逐中脫離回頭，其他的繼續(xù)追趕第四軍團的艦船?？只旁谏谛l(wèi)艦中點燃。鳥卜儀屏幕亮起讀數(shù)。威脅計算在機械教艦船的意識中倍增?；鹋陂_火，魚雷滑入夜空，點燃推進器。一簇簇火花在帝皇幻夢號的虛空盾上綻放，當(dāng)它降臨時，轟擊的光芒在金色的船身上四處閃耀。

????????????戰(zhàn)帥的艦隊認(rèn)出了它，震驚中要求初步確認(rèn)的命令在指揮官和艦橋船員間來回穿梭。帝皇的艦船……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意味著帝皇要逃跑……這是怎么回事？

????????????帝皇幻夢號現(xiàn)身的三分鐘后，消息傳遞給戰(zhàn)帥。他的雙眼沒有從觀察窗中懸停的泰拉地表景象上移開。漫長的一次心跳后，他開口了。

????????????“沒什么。我的父親不會離開。祂會留下來。祂還在忍耐?！彼D了頓，眨了眨眼，那一瞬間，覆蓋皇宮的云層下升起一簇爆炸，“宰了它?！彼徽f了這一句。

????????????遠(yuǎn)程火力掀起一片沸騰的爆燃風(fēng)暴。帝皇幻夢號的虛空盾在烈焰的重壓下開始顫動。在幾近無聲的引擎甲板中，護盾發(fā)生器開始崩裂。曾蒙受人類之主本人觸碰的機器開始失效。

????????????考斯韋恩在頭盔顯示中看著洶洶烈焰。狂怒降臨號和其他黑暗天使艦船藏身于帝皇幻夢號之后，巨艦的船身和護盾隱蔽了它們的存在，捍衛(wèi)了它們的船體。

????????????“第一軍團的考斯韋恩。”禁軍的聲音響徹考斯韋恩的頭盔。他能認(rèn)出這名與他和蘇-卡姍會面過的帝皇禁衛(wèi)的聲調(diào)。伊荷赫特是他給出的名字，盡管他從未摘下頭盔現(xiàn)出真容。

????????????“聽到?！笨妓鬼f恩說道。

????????????“帝皇幻夢號的護盾將會失效，但會堅持足夠長的時間。你們準(zhǔn)備好了嗎？”

????????????“我們已準(zhǔn)備就緒。”考斯韋恩說道，“你和你的戰(zhàn)友準(zhǔn)備好屆時脫離了嗎？”

????????????“我的同儕將會離開。我會留下。”話語中的斬釘截鐵讓考斯韋恩想起利刃的鋒銳。

????????????“愿榮耀與你同在，伊荷赫特?！笨妓鬼f恩說道。禁軍沒有回答，通訊連接切斷。

????????????考斯韋恩佇立了一會。爆炸的強光和火焰在他的眼中閃爍。野獸從上次夢境的記憶中回望著他，垂死的鮮血滴落在雪地上。被鎖定在懸掛于發(fā)射架上的風(fēng)暴鳥體內(nèi)的磁力束具上，墜向泰拉的旅程毫無感覺。

????????????在他的目光中，連串爆炸劃過帝皇幻夢號的艦艏護盾。它們明滅變幻，鼓脹潰散，殘破的護盾在竭力重新點亮?xí)r不斷閃爍。一束等離子切入裂隙，擦過龍骨。長達百米的金色羽毛在光芒中融為液體，揮灑在黑暗中，如同隕落雄鷹滴落的燃燒淚水。

????????????此時，叛軍艦船魚貫而來。線列戰(zhàn)艦中隊組成集群，不斷機動使得它們在追擊宛若墜落的燃燒雄鷹般的帝皇幻夢號時保持開火。如今它們已經(jīng)不再恐慌，不再困惑。一個意志讓它們穩(wěn)住，像一群準(zhǔn)備圍殺獵物的戰(zhàn)犬一樣行動，排列成能夠發(fā)揮最大火力的陣型，勢在必得。它們發(fā)現(xiàn)那艘黃金戰(zhàn)艦并沒有開火，但哪怕這是什么詭計，它們也知道自己擁有足以戰(zhàn)勝它的尖牙和數(shù)量。這個標(biāo)志的毀滅意味著什么并不重要，在它命中注定的滅亡之下無關(guān)緊要。

????????????考斯韋恩啟動指揮通訊。

????????????“所有單位，”他說道，“待命?！?/p>

????????????一個迎面散開的戰(zhàn)斗群開火，四十枚魚雷從發(fā)射管中射出，半打巡洋艦的炮臺隨即發(fā)射。帝皇幻夢號的喙?fàn)钆烎奸_始變形，坦克大小的白熱金屬球在后方旋轉(zhuǎn)。炮彈在它的鰭部炸開，燃燒的氣體席卷周身。而它一往無前，越來越快，引擎的光亮愈發(fā)刺眼。在船體內(nèi)部，操縱各系統(tǒng)的自動機在船身的沖擊震蕩下專注地各司其職。它已經(jīng)進入軌道井的最外緣，而它還沒有死。

????????????現(xiàn)在殺手們開始加快動作，一改此前的輕慢與自信，奮力保持火炮瞄準(zhǔn)俯沖的戰(zhàn)艦。泰拉上方集群中較大的艦船也開始行動。四艘吞世者的重型巡洋艦向它加速沖去，艦艏正對艦艏。帝皇幻夢號隨即開火。它沒有人類船員或人力進行交火，但它也有自己的利爪與尖牙，曾經(jīng)撕碎星際王朝的利爪，曾經(jīng)終結(jié)暴虐帝國的尖牙。新星炮彈從排布在龍骨上的一簇簇炮管中射出，每發(fā)炮彈的體積都堪比一架戰(zhàn)斗泰坦，搭載延時聚變反應(yīng)堆、爆燃風(fēng)暴加速器和輻射聚變彈頭，由磁軌線圈加速至接近光速，每一發(fā)都足以毀滅一支中隊。一艘線列戰(zhàn)艦只能搭載一門這種武器，并以笨拙的節(jié)奏緩慢發(fā)射。而帝皇幻夢號在一息之間射出了十發(fā)。

????????????吞世者的巡洋艦消失了。成片的護衛(wèi)艦陷入火海，焚為灰燼。強大的帝皇之子戰(zhàn)斗駁船巨蛇號開始燃燒，隨即殉爆。仍在從泰拉升空的運輸艦在擴散的爆燃風(fēng)暴中化作點點閃光。

????????????帝皇幻夢號射出魚雷，沒有船員觀瞄，但魚雷自會找到目標(biāo)。數(shù)打彈頭刺破黑暗，劃出弧線，追尋反應(yīng)堆和引擎的氣息。其中一些近得目標(biāo)艦船不及規(guī)避，新的爆炸點亮夜空，一簇簇火焰的泡沫從船體迸發(fā)。

????????????新星炮的后座力減慢了帝皇幻夢號的速度，但它的引擎繼續(xù)推動它前進，不斷向下俯沖穿越軌道球面。

????????????在他的炮艇中，泰拉充盈了考斯韋恩的視野，他第一次感覺到爆炸沿著船體震顫。

????????????“時機已至。”伊荷赫特的聲音傳來。

????????????“你讓我們倍感榮耀，禁軍?！笨妓鬼f恩說道，隨即切換至他的指揮頻道，“所有單位，聽我號令：突擊?！?/p>

????????????狂怒降臨號點燃引擎，沖出帝皇幻夢號的重力陰影。虛空盾包裹住它的船體，姊妹艦緊隨其后，在巨艦身旁散開。它們沒有停下開火，而是向下直沖，反應(yīng)堆傾瀉出澎湃的動力。而叛軍艦船被劇烈的爆炸致盲，起初并沒有發(fā)現(xiàn)它們。其中一些猶豫不決，認(rèn)為它們是瀕死巨人身上脫落的殘骸。隨后它們就意識到了。

????????????狂怒降臨號已經(jīng)身處近地軌道邊緣。炮火尾隨而來，虛空盾光芒四起，氣體和火焰奔涌追逐。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會失效，然后光矛和炮彈將會洞穿，燒光附著在船身上的突擊艙。用不了多久，但足夠久了。

????????????考斯韋恩望著地面的距離在視野邊緣下降，標(biāo)識虛空盾狀態(tài)的琥珀色符文在眼角閃爍。再遠(yuǎn)一點……

????????????帝皇幻夢號正在燃燒，從身后拖拽出火焰和光芒的尾跡。在下方的泰拉地表，在籠罩帝國皇宮的風(fēng)暴之外，烈焰劃開天際。

????????????連串宏炮擊中狂怒降臨號。它在震顫，船體板變形，內(nèi)部空氣噴入虛空。在他的炮艇中，考斯韋恩在頭盔閃出信息前的一瞬間就感受到了沖擊。

????????????“釋放?！彼穆曇翩?zhèn)定自若。

????????????固定住炮艇的吊籃向前撞擊。引擎點亮，它沖出真空。其他炮艇一艘艘尾隨發(fā)射?？胀杜搹陌l(fā)射管中射出，突擊艇從船體分離，點燃推進器。它們散開，降落，俯沖進入泰拉上部大氣層。叛軍派出截?fù)魴C追擊降落的飛行器。而在他們身后，狂怒降臨號依照最后發(fā)送給推進器的指令開始轉(zhuǎn)向。更多火力命中它。在它上方，它的姊妹艦同樣在轉(zhuǎn)向，飛行器正從身側(cè)和腹部散落。炮彈的轟擊遍布船身，光矛切開沉默的炮組。船上已經(jīng)沒有指揮人員了，只剩下機仆和低階仆役在遵循他們最后的協(xié)議和命令。

????????????推力壓上考斯韋恩。炮艇在戰(zhàn)栗。在它俯沖時，炮火在機翼后方逐漸稠密的空氣中涌動。

????????????帝皇幻夢號已經(jīng)化作一片火海，跟在黑暗天使艦船后方墜落。敵方飛行器圍繞它們不斷開火。在考斯韋恩的頭盔里，他看見隕落的艦船和自己軍團的戰(zhàn)艦開始在彈雨的沖擊中翻滾。成群的空投艙和突擊艇已經(jīng)全部進入外層大氣層，競相下降，在它們身后，燃燒的巨鷹撞上一路將他們帶到此處，卻無法再陪他們多走一步的艦船。在靈魂的僻靜之處，巨獸在夢中生死往復(fù)的地方，考斯韋恩感到悲痛如同凄厲的寒風(fēng)攪動森林一般。如此巨大的代價。他想起瓦沙克的話語，想知道這場戰(zhàn)爭之后還能剩下什么，誰又能活下來見證。

????????????帝皇幻夢號，人類之主的御駕，銀河的啟迪者，撞上翻滾的戰(zhàn)斗駁船狂怒降臨號。那一瞬間，時鐘仿佛停了一拍。

????????????白光遍撒寰宇，天際的黑暗與群星一掃而空。隨即白熾變?yōu)榻鹕幕鹧?，變?yōu)槠饘俚某嗉t。沖擊波尖嘯擴散，吞沒了曾經(jīng)滿載考斯韋恩的攻擊力量，如今已被拋棄的黑暗天使艦船，擊中那些靠近以使用短距離武器的叛軍飛行器，撞上正趕來包圍它的巨艦。它們都是可敬的戰(zhàn)爭女王，曾經(jīng)領(lǐng)導(dǎo)了大遠(yuǎn)征，又領(lǐng)導(dǎo)了對抗帝皇的戰(zhàn)爭，歷經(jīng)無數(shù)的戰(zhàn)斗卻毫發(fā)無損。大塊半熔融的金屬刺穿征服者號的艦艏裝甲，在甲板上燃起大火。終焉號船體上的粘液和銹蝕焚燒殆盡，骨骼中潛藏的活物在火焰舔舐下凄厲地尖叫。在復(fù)仇之魂的王座廳中，爆炸在荷魯斯深邃的眼中明滅。

????????????一些沒有拉開足夠距離的黑暗天使突擊艇被火焰波擊?？妓鬼f恩看著他們在戰(zhàn)術(shù)顯示屏上消失不見。

????????????“星炬降落區(qū)已鎖定?！碧乩实穆曇粼谕ㄓ嵤д嬷信咀黜?。

????????????炮艇在顫抖。紅熱吞沒了船體的黑色。超過五百架飛行器簇?fù)碓谒車?，從燃燒的天際落入下方的大地。

????????????

瑪麥克斯南部

????????????“當(dāng)我侍于祂身側(cè)時，祂庇佑我！”克洋聽見自己在喊出這些話語。他的喉嚨疼痛不已，防毒面罩和頭盔不知所蹤。鮮血染紅他的臉龐，昆蟲的嗡鳴聲充塞耳中。他轉(zhuǎn)身向爬上尸體堆的身形開火。斯蒂娜愣住，搖搖晃晃?！罢f！”他大喊道。

????????????她茫然地看著他。她的防毒面罩也沒了，嘴唇邊緣的皮膚上布滿癤子?？諝庵杏袞|西，某種腐蝕性的東西，讓克洋想把自己的肺咳出來。“跟我說！”

????????????“祂……”她費力地開口。

????????????一具死物從霧中竄出，動作迅捷，用修長的手臂攀過碎石堆，身后拖著一團內(nèi)臟。他能看見一道裂口在怪物頭部膿黃色的雙眼間垂下。克洋開火，擊中死物的身側(cè)，把它打得旋轉(zhuǎn)后仰。它嘶聲叫嚷，膿液從體內(nèi)噴出，渾身顫抖，開始爬起身。他又開了一槍，燒穿它的頭顱，把燃燒的血肉炸向天空。

????????????激光槍陷入沉默，他翻找另一個電池包，在彈藥袋底找到了最后一個。電池包上沾滿死去的彈藥包主人的血，變得黏糊糊的。他把它塞進彈倉，繼續(xù)瞄準(zhǔn)地上的死物。

????????????他不知道他們身處何方，只知道他們離城墻更近了?；⌒蔚幕炷龓r和凸出的加強筋聳立在他們上方。他們已經(jīng)撤退了。頭頂?shù)陌迭S色天空驟然閃過一陣燦爛的光亮。他抬眼觀視，盯著刺眼的光芒顫動，閃耀，而后黯淡。一瞬間，短短一瞬間，似乎陷入了沉寂。他能聽見耳中的鳴響，感受到頭腦中血管的搏動。世界收縮成細(xì)小的數(shù)字和微渺的空間。

????????????“愿祂庇佑……”他對自己說道。

????????????一個人形從黑暗中跑出，克洋舉槍瞄準(zhǔn)。身影倒下，一團黑云包裹住他。一瞬間，克洋看見蟲子的身軀覆蓋在人形周身，在衣服的褶皺中掘動，涌入張開的嘴，啃嚙眼球。克洋的禱言在他嘴邊顫抖。另一個人形竄出黑暗，然后是一個接一個。蟲子縈繞周身，槍火緊追不舍。不斷有人倒下，沒有人開火還擊。隨即，潮水般的敵軍進入視野，向前翻涌，擠滿人類軀體和更為碩大的怪物。熱氣氤氳。軀體倒落塵埃，化為爛泥。蛆蟲蠕動分裂，長出成簇的翅膀飛升?？搜蟾杏X空空如也的胃正在試圖嘔吐。他呆若木雞，敵軍大潮正在逼近，席卷了他剛剛跑過的數(shù)百步距離，吞噬掉在前方奔逃的士兵。這里沒有天使，也沒有可供堅守的堡壘。這里只有在死亡面前四散而逃的人潮。

????????????火舌從身旁噴出，蒸發(fā)了敵潮中的幾粒水滴。

????????????“愿祂庇佑！”斯蒂娜高喊著開火，面色凝重。敵潮距離五十步。三十步。一只蒼蠅撞上他的肩膀，另一只撞在頭上。他的鼻子和嘴里滿是酸腐的牛奶、灰燼和生肉的味道。頭頂?shù)奶炜杖匀辉陂W爍，劃開陰霾的紅色電光仿佛充血眼球中的血管。

????????????在閃光之下，黑暗和霧氣瞬間清朗。他能看見了。他能看見曾是瑪麥克斯南部的防線、城墻和堡壘如今只是一堆斷壁殘垣。一片尸體的海洋覆在上面。

????????????克洋拿起他的槍。

????????????“撤退?！彼暗?，“我們必須撤退?！?/p>

????????????然后他開始奔跑。酸澀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禱言和希望哽在喉中。

????????????

東腓尼基荒原，哈塔伊-安塔基亞巢都

????????????在他們攀爬時，隧道里下起了雨。格拉福特還在背著克蘭克。老兵的四肢開始恢復(fù)，但仍然抽搐不止，雙臂無力地垂下，雙腿仿佛兩條繩索。克蘭克對他如何到達圓頂果園以及發(fā)生了什么只字不提，歐爾也沒問?？颂m克眼中的空洞足以說明一切。

????????????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其中一條導(dǎo)流管道，這些管道曾被用來在巢都的栽培層輸送污泥和灰水。如今管道內(nèi)空空如也。一道棕黑色水流在中央流動。水滴從鉚釘連接處滴落。臭氣熏天，像是腐爛的植物夾雜了潮氣，然而同時還有一股花香，帶來揮之不去的甜膩。

????????????亮綠色的根莖攀附在管道內(nèi)壁上，鮮艷的巨型葉片爬滿密布水珠的金屬。根莖和葉片上都長有棘刺，伸出蒼白的倒鉤，如同魚類的牙齒。一束束白色和靛藍色的鐘形花朵從藤蔓垂下。探燈的光芒觸碰到它們時，歐爾覺得自己好像看見它們收縮起來。

????????????“它們是怎么生長的？”歐爾轉(zhuǎn)向克蘭克的聲音。老兵正盯著一團花朵，在格拉福特肩部燈光的照耀下明艷動人?！斑@里又沒有光，它們是怎么長得這么郁郁蔥蔥的？”

????????????卡特在前方停下來。她一直在帶領(lǐng)他們前行，手中搖蕩的鐘擺仿佛一個探測指引，不斷拖拽晃動。歐爾還不知道它可以這么用。

????????????“有麻煩？”他問道。

????????????卡特皺起眉頭，把探燈照向管道斜坡。花朵和葉片在光芒中蜷縮。棕色的水在他們腳下泛起泡沫。

????????????“我覺得我們在接近某個東西。鐘擺有回應(yīng)，但我不確定是什么。”

????????????“雷恩？宰比斯？”

????????????她搖了搖頭。

????????????“不，也許吧，但還有別的東西……別的人。感覺好像有人在找我們。很迷惑?！?/p>

????????????啪嗒……啪嗒……尾隨他走進迷宮的走廊……

????????????他清了清嗓子，身形晃動，搖頭厘清思緒。前路漫漫，不應(yīng)回首。

????????????不要回首……不要回首……不要回首地下世界……

????????????“好吧，我們走?！彼_始沿著管道向上跋涉。潑濺的水流幾乎沖走了曾經(jīng)讓他聽見后方腳步聲的感知。

????????????他們沒有走出太遠(yuǎn)。管道像開瓶器一樣盤旋向上，進入一座寬闊廳堂的底部。一道道光線從上方屋頂?shù)母駯砰g投下。綠色的藤蔓從通道中攀升進入廳堂。探燈的光束在黑暗中照出一大團纏結(jié)的葉片和花朵。地面松軟潮濕，在腳下嘎吱作響。歐爾停下腳步，把燈光照向遠(yuǎn)處。

????????????“你看見了嗎？”他問道。

????????????“什么？”克蘭克在后面說道。

????????????“那些花?！睔W爾把燈光照向一簇花朵，“那些花瓣，它們正在不停張開閉合。”說話間，藤蔓收縮，向空中噴出一團花粉。歐爾劇烈咳嗽，趕緊用手帕捂住口鼻。它挾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灼熱。歐爾感到窒息，似乎自己想要躺下，然后……

????????????他穩(wěn)住身形。

????????????“卡特！”他向身后喊道，蜜糖般的花香在嘴里濃郁稠密，“卡特，宰比斯在這里嗎？”

????????????“歐爾……”是卡特的聲音。她在搖晃，手中的鐘擺在原地打轉(zhuǎn)?！皻W爾，這里好吵……為什么這么吵？”她的聲音含糊不清，眼皮眨巴著闔上，腦袋耷拉在胸口。

????????????在她倒向地上時，他抓住了她。

????????????“卡特？”他說道，“卡特！”

????????????但她沒有回答。

????????????“歐爾！”突然傳來克蘭克急切的聲音，“歐爾，那邊！在那邊！”克蘭克正在掙脫格拉福特的束縛，揮動探燈照亮交纏的藤蔓堆。歐爾走向光束的方向?；ǘ湓诠饷⒅惺湛s?！澳沁?！”

????????????歐爾望過去，看到了。

????????????他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向前移動，用槍管撥開根莖和葉片?；ǘ浒櫩s成白色和紫色的尖簇。他看見了，深埋在緊密交纏的根莖和棘刺中。

????????????他垂下手電筒的光束。就在那里，人體的形狀，被緊緊包裹在帶刺的根莖中，讓他想起用綠色谷粒編成的仲夏玩偶。他舉燈照射良久。有一只手。一只手從緊實的綠色中伸出。

????????????他突然意識到周圍和身后的空間，黑暗和荊棘藤蔓填滿他們爬過的管道和周遭的廳堂。在光芒中，他看見植物包裹的形狀在彎曲，以一種微弱的節(jié)奏不斷重復(fù)，如同緩慢的脈搏，仿佛沉眠的呼吸。

????????????“卡特……”歐爾開口道。

????????????一團虬結(jié)的棘刺舒展，攤開，退出肉體，發(fā)出吮吸的嘆息。約翰·格拉瑪提卡斯的臉望向歐爾，鮮血從皮膚的刺傷處涌出。他睜開雙眼。

????????????“歐爾！”約翰喘息道，“歐爾，快走。走……”

????????????歐爾聽見身后傳來喘息和叫喊，開始轉(zhuǎn)身。藤蔓上的花朵張開，花粉噴入空氣中。他能聞到燃燒的糖、變質(zhì)牛奶、柑橘和糞便的味道。他的腳被纏住，被收緊的根莖和葉子包裹。棘刺扎進他的血肉。他能聽見格拉福特迷惑的機器嗡鳴聲，那是不應(yīng)該慌亂的東西發(fā)出的慌亂聲。花朵和藤蔓緊緊纏繞，毒素涌入體內(nèi)，流轉(zhuǎn)周身，帶來暖意與麻木。他只想停下，想睡一覺，想躺下休息……在他周圍，陣陣漣漪沿著藤蔓悸動。花朵張開，向空中傾吐花粉。一切都如墜云霧，逐漸遠(yuǎn)去……

????????????太慢了，他想到，柔軟和黑暗升起，抓住歐爾。

????????????又在墜落，思緒飄搖時，腦海中的一個聲音說道。一直在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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