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丹亭晚間總會在池子里泡一會兒，他是鮫人，不能長時間離開水，因此剛來藏劍山莊時就已經(jīng)囑咐人每日給池子注入冷水。

今日如往常一樣，他化作原形釋放出鮫尾在水池里游弋，發(fā)絲與瞳孔也恢復(fù)成了藍(lán)青色。這水雖不是海水，對他卻也區(qū)別不大，待全身浸潤夠了，他重新做好偽裝，見時辰尚早，便到院子里賞月。

趁這功夫，院里負(fù)責(zé)灑掃的奴仆便去房間收拾，將水放干之后清理池壁，再注入干凈的水。

焦丹亭如今住的房間對面便是葉澄淵，他才將將坐下，對面屋門一響，葉澄淵出得門來。

見他也在院里，葉澄淵便走過來在一旁坐下，執(zhí)了茶壺為兩人添上清茶，說起話來。

“山莊不遠(yuǎn)處便是西湖，乃杭城美景之最，你若有意，待我過兩日空了一同去如何？”

“好呀。”焦丹亭先是一口答應(yīng)，隨即想到他最近一直在忙，又改口：“你要是忙的話，可以讓映輝陪我去?！?/p>

“也不是一直這么忙，只是春秋交際，得盤點(diǎn)一番，過幾天就好?！比~澄淵笑了笑，“是我邀你來山莊，本就該我陪你的?！?/p>

“也好，”焦丹亭點(diǎn)頭，“那這兩天我就在家里看書吧?！辟I了那么多話本，要是沒看完，就太浪費(fèi)了。

“嗯?！甭犓f“家里”，葉澄淵有一瞬間的觸動，見他一杯一杯茶水往肚子里倒，不由勸阻：“晚間少飲一些，會睡不著的?！?/p>

焦丹亭正執(zhí)了茶壺傾倒，聞言一頓，感覺到手中重量確實(shí)不多，便訕訕放下，也不好意思說自己貪戀茶中清味，老實(shí)不再喝了。

又吹了一會涼風(fēng)，屋內(nèi)灑掃的人陸續(xù)出門，焦丹亭回頭看了看，站起身來。

“我回去睡了，葉大哥也早點(diǎn)休息?！?/p>

“好，去吧?！?/p>

葉澄淵瞅著焦丹亭進(jìn)了房間，正打算自己也回屋，卻見剛出來的兩位灑掃娘子湊在一塊叨咕，神色疑惑，不由問到：“何事？”

“大少爺?！眱扇诵辛硕Y走過來，將手中一物呈上，“這是剛才在抹布上發(fā)現(xiàn)的，也不知是何物，奴婢估摸著是從焦公子房間不小心帶出來的，正想明日還給焦公子呢?！?/p>

眼角掃到一抹青色，葉澄淵接過來一看，只見此物約為橢圓，一側(cè)略厚，呈肉粉色，一側(cè)略薄，是幾近透明的藍(lán)青色。

像是……鱗片。

葉澄淵眼里仿佛有光劃過，他抬眼看了看對面已然緊閉的房門，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交給我吧，你們先去休息。”

“是?！眱扇艘驳溃骸按笊贍斠苍缧┌矊?，奴婢們退下了?！?/p>

待人離開，葉澄淵復(fù)又看向手中“鱗片”。

說它是鱗片，什么樣的存在能有這般大小的鱗片？若是魚，恐得數(shù)十斤吧？

若它不是鱗片…葉澄淵將之置于鼻下輕嗅，隱約間仿佛聞到了一股大海的氣息。

若它不是鱗片，這微咸的海水味道，從何而來？藏劍山莊雖然靠水，卻是江水湖水，若說?！挥羞h(yuǎn)方的東海。

想到東海，葉澄淵心里一動，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時他不過八九歲光景，隨父母前往長歌門看望姑姑姑父，因他要看海，便去了東海邊緣，租了一艘大船出海。

那日天氣尚好，海面無風(fēng)，出海前遇到了同來游玩的程乾一家三口，葉父好客，便邀人同船。

船來到一座小島旁時大家下了船在島上游玩，葉澄淵與程家獨(dú)子在一礁石處玩耍時尋見一枚精致的貝殼，兩人為此發(fā)生矛盾，爭執(zhí)間程家子不小心將他推入水中。

那處水不算淺，兩人又都是孩子，一時無法，程家子便哭喊著回去叫人，留葉澄淵一人在海里浮沉。

那應(yīng)是葉澄淵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死亡，腥咸的海水從耳鼻口涌入，讓他不能呼吸，胸腔仿佛被什么壓住，每掙扎一次疼痛就更深一分，他茫然看向頭頂挼藍(lán)的天空，意識逐漸消散。

忽然，有一雙細(xì)嫩的手托住了他的下腋，將他從密不透風(fēng)的海水從新帶回人間。

新鮮的空氣甫一涌入鼻翼，葉澄淵便控制不住地咳嗽起來，隨之而來的，是眼角不停滑落的淚水。

“你怎么哭啦？”有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葉澄淵轉(zhuǎn)過頭去，還以為自己已不在人間。

否則，人世間怎會有人擁有這樣璀璨的金發(fā)和寶石般的藍(lán)青色眸子呢？

見他呆愣望著自己，那人擠了擠眼，掉出一滴眼淚。只是那眼淚剛落入他手中，就化為了一顆瑩潤的珍珠。

那人將珍珠放在葉澄淵手里，道：“聽說凡人都喜歡珍珠，送你一顆，你別哭了好不好？”

“我沒哭…”葉澄淵握緊珍珠，解釋，“我只是嗆到了?！?/p>

“是嗎？”那人歪了歪頭，過分地天真無邪，好似相信了他的話，唇角一彎，還沒說什么，卻忽然面色一變，“有人來了，我得走啦，小哥哥再見哦?！闭Z音一落，那人一個轉(zhuǎn)身沉入水里，葉澄淵來不及說話，只見到一道藍(lán)青色的光劃過水面，然后消失。

后來葉澄淵曾多次去東海，卻始終沒有再次遇見那人。

他將對方贈他的珍珠小心收藏，自己也因此愛上了這樣物什，四處收集，

至今十余年，他已不知道自己的寶庫里收藏了多少珍珠，唯有那一枚最初的，始終存放在他的枕邊。

葉澄淵看著手中這枚藍(lán)青色的鱗片，垂下眼瞼，遮住眼中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