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蘋果童話故事 第六卷 銀砂糖師與紅王國 第4章 妖精與人
臺版
他人錄入本人校對
以下正文?

夜幕降臨,細雪飄落。
被拉法爾抱在懷中的安不斷在馬背上發(fā)抖。環(huán)在自己腰上、抵在自己背上的拉法爾的手冰冷如鐵。對方是妖精,沒有體溫也是理所當然的,但她和夏爾一起騎馬時從來不曾這么冷。
拉法爾在半路上便解除掉她脖子上的赤銀細線了,但那冰冷的觸感與恐怖仍殘留在肌膚上。她又冷又怕。
沒披斗篷在馬背上吹風,吹著吹著肩膀、手臂,腳就凍僵了。顫抖發(fā)自身體深處。
夏爾騎乘黑馬銀在拉法爾駕馭的金毛馬后方,兩者之間保持了一段距離。安想轉(zhuǎn)頭看看他的身影,但她又冷又怕,身體不聽使喚。
馬兒向路伊斯頓的西方奔馳著,最后偏移主要道路,進入荒野之中,狂風大作,附近沒有民宅也沒有田地。幾乎沒有人煙,因此她對自己身處的位置有個底了。
——血腥大道外圍……
血腥大道是連結(jié)王國西部與路伊斯頓的公路。一年多前,安與夏爾、米斯里露曾經(jīng)走這條路旅行。
大道附近的土地貧瘠,少有人定居。野獸多,而且也有盜賊之類的匪徒潛伏于此。走在血腥大道上就夠危險了,跨進大道兩旁的荒野更是自殺行為。
但拉法爾毫不猶豫地策馬入荒原。
一陣風吹起,枯草搖曳,大地沙沙作響。
太陽西下,細雪飄落,空氣又更寒冷了,她凍到牙齒打顫。
拉法爾似乎注意到她的狀況了,輕聲笑著:「怎么啦?很冷嗎?真可憐。」他看起來似乎很樂,接著又湊到她耳邊說:「安,真不好意思啊,不過我們快到了,你看?!?/span>
大片藍色的天空中浮現(xiàn)黑色山脈,而山脈上又矗立著一道黑影,仿佛是山脈背負之物。是以方形大石堆起的城寨,外觀整齊但散發(fā)出一股粗鄙之氣。墻上開了一排窗戶,其中幾扇是亮著的。
那兩匹馬兒一鼓作氣沖向城寨。
城寨的出入口是石拱門,門板似乎已被破壞了,也沒有可以控管出入的裝置。
城墻與拱門上都爬滿枯藤。進入拱門內(nèi)便來到應(yīng)為外城郭的區(qū)域,這里的細干雜木與草叢都因冬日的來臨枯萎了。似乎是閑置十幾年的城寨。
拉法爾停馬,動作輕盈地躍下馬背,再將安捧下來。
夏爾下馬后立刻走向拉法爾?!肝覀兌荚谶@里了,你應(yīng)該無話可說了吧?放開安。她一個人無法逃離這里,我的翅膀又在你手上,我們想逃也逃不了。」
夏爾的那雙黑色眼珠從正面凝望著拉法爾。拉法爾也回望他,似乎開心得不得了。他的發(fā)色在不知不覺中已回復成安熟悉的顏色——綠、藍融于牛奶當中的曖昧顏色。
夏爾不肯別開視線,而拉法爾似乎沒力氣跟他耗下去,于是半開玩笑地聳聳肩:「我原本還想繼續(xù)整她,但你可能會氣到一發(fā)不可收拾,還是算了吧?!?/span>
拉法爾輕推安的背一把,而夏爾將她直接擁入懷中。在那瞬間,夏爾露出吃驚的表情。
「怎么啦?」
她的身體還是顫抖個不停,牙齒咬得格格響。夏爾用力抱緊安的身體,似乎慌了:「拉法爾,借我一間房間,有壁爐的房間。我要燒柴火讓她取暖?!?/span>
「這邊請啰。」拉法爾的視線掃向四周,好幾道巨大的黑色人影便同時現(xiàn)身,聚眾。他們原本隱匿在柱子后方的暗處、通往中郭的出入口、枯萎的細干雜木林蔭內(nèi)。
夏爾皺起眉頭。
包圍安與夏爾的這幾個妖精都有粗壯的手臂與脖子,精悍得像巖石,人數(shù)大約有二十左右。安過去偶爾會看到的戰(zhàn)士妖精長得就像他們這樣。
「他們會幫你們帶路?!?/span>
在他們面無表情的包圍催促下,夏爾搭著安的肩前進了。她還走得動,但每走一步膝蓋就會劇烈顫抖。
戰(zhàn)士妖精將他們帶到城寨最高樓的某間房間。
房間內(nèi)有個小窗戶開在高出頭頂一個頭的高處,上頭設(shè)有一道木門。筑起建筑物的石塊直接構(gòu)成墻壁與地板,房間內(nèi)雖有壁爐,但感覺已經(jīng)很久沒人使用了。壁爐前方的石頭地板上鋪著厚墊子,但它已嚴重磨損、褪色。
「你在這里等著,我馬上回來。」夏爾扶安坐下,然后就離開了房間。
房間內(nèi)又暗又冷,令她感到孤立無援。她的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的肩膀,但身體還是抖個不停。
不久后,夏爾回來了。安一看到他就松懈下來,好想哭。
夏爾帶了油燈、毯子、柴薪等東西回來。
他點燈,用毯子裹住安的身體,將柴薪放到壁爐中點火。安茫茫然地看著他做這些事。
安最近一直不斷工作到身體幾乎無法負荷的程度,情緒起伏激烈,擔心的事多得像山一樣。
問題已經(jīng)夠多了,她還被拉法爾擄走。寒冷、疲倦、恐懼排山倒海而來,壓斷了她頭腦中的某條神經(jīng),令她呈現(xiàn)虛脫狀態(tài)。
壁爐的火熊熊燃起,她的肌膚漸漸回溫,但身體深處的寒意仍然揮之不去,仿佛結(jié)凍了似的。夏爾坐到安身后,從后方環(huán)抱她。
「靠到我身上吧。」夏爾輕推安的額頭,讓她的后腦勺抵上自己的胸口。夏爾的身體和手指都是冰冷的,這就是妖精的體溫。
但夏爾的身體不像拉法爾,他碰觸到的部位并不會冰冷得像是鋼鐵,那份寒冷也不會滲入她體內(nèi)。觸碰他就像是摸著光滑的陶器,有種柔和的感覺,而且自己的體溫似乎會傳遞到對方身上。
「好冷。」她總算開口了,大概是因為夏爾的擁抱讓她松懈下來了吧。
「要是我的肌膚和人類一樣有溫度就好了?!瓜臓栠呎f邊握起安的右手,吹了一口氣。
妖精的肌膚雖冰冷,但他們的翅膀與呼出的氣息不知為何是溫熱的,也許是生命之源發(fā)散出的熱度吧?夏爾知道自己呼出的氣息對人類而言是溫暖的,以前就曾用呼氣的方式幫安暖指。
他對她的右手呼氣呼了一陣子,接著換左手。
她的頭腦雖然轉(zhuǎn)得很慢,處于呆滯狀態(tài),但拉法爾來襲時的畫面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浮現(xiàn)在心中。
埃里歐特還好嗎?作業(yè)進度現(xiàn)在如何了?安脫隊后,工作速率是不是又會下降了呢?還有,夏爾的翅膀呢?
「夏爾……夏爾的翅膀……」恍惚狀態(tài)下的安仍覺得心好痛,好不甘。
好不容易幫他取回翅膀,結(jié)果又流落到別人手中了。而且奪走他翅膀的不是人類,是同為妖精的拉法爾。他為什么要做那么殘忍的事呢?安不敢置信。
「別放在心上,現(xiàn)在先別想了?!瓜臓柕穆曇舫练€(wěn)又溫柔。「你應(yīng)該很累了吧?現(xiàn)在是你休息的好時機,什么都別想了,先睡再說。你明天不用工作。」
這番話似乎成功安撫了安,她閉上眼睛了。她的心力與體力都到極限了,好困。
?
??
安睡著了,她身體加之于夏爾手臂上的重量令他安心。情況糟到極點,但至少安沒事。
安的頭枕在夏爾胸膛上,因此她的脖子就在他眼前,拉法爾曾經(jīng)吻過那里,還有頭發(fā)、臉頰。
這行為比用手觸碰安臉頰更加令夏爾不快,而且程度甚劇。
他親吻了拉法爾吻過的那束頭發(fā),而且嘴唇停留的時間也比拉法爾久,仿佛想為她凈身。接著他又親吻了她的臉頰,嘴唇停留的時間也很長,最后用力親了脖子好幾下。
「嗯……」安扭動了一下身體,發(fā)出小孩子鬧脾氣似的聲音,令他吃了一驚。
他意識到自己太沖動了。安信賴自己,所以才這么安心地睡在他懷中,他卻動這種歪念頭。
他恢復理性,開始撫摸她的頭發(fā),就像當年他對待童稚的麗茲那樣。
一會兒過后,門外傳來許多人的氣息以及各種聲響。
「喔?睡著啦?」開門現(xiàn)身者是拉法爾,后方還跟著幾個戰(zhàn)士妖精,他們搬了一張樸素的床進門,放好后就離開了。
目送他們離開的拉法爾大言不慚地說:「我沒有為人類著想的習慣,沒注意到你那可愛的銀砂糖師需要溫暖的被窩?!?/span>
床上鋪了厚床墊,放了好幾件毯子和被子,躺在上面應(yīng)該會比躺在石頭地板上暖和。夏爾默默將安抱到床上。
「火焰真是美。我第一次看到人類家中失火時,還以為他們是在裝飾房子呢。我后來才知道他們的生活不能沒有火,嚇了一大跳。人類真是脆弱的生物呢。身形跟我們很像,本質(zhì)上卻完全不同。他們原本可是野蠻的生物,丑陋、無智慧也無力量的野獸,對我們憧憬過了頭,才演化出與我們相近的形體,開始擁有智能。這是我們的創(chuàng)世紀當中的記載,你知道嗎?」拉法爾站在壁爐前凝望火焰,火光照耀下的翅膀閃著淡紅與橘混合出的顏色。
把安抱到床上后,夏爾回到壁爐前,蹲下為爐火添柴。他不正眼看拉法爾:「我不想聽廢話,事情如果辦完了就出去吧。」
「可是我已經(jīng)幫你準備了你自己的房間啊,夏爾。它可沒這么破爛。你我是共進退的伙伴,我不會虧待你?!?/span>
他說的話實在太蠢了,夏爾噗哧笑出聲來。「不會虧待我?你在開什么玩笑?奪走我的翅膀還敢說這種話?!?/span>
「只要你也視我為共進退的伙伴,做好跟我一起存活在世的覺悟,我就立刻把翅膀還給你??上闼坪醪贿@么想?!?/span>
「既然知道我的想法就滾出去吧,看到你就煩。我不打算離開這丫頭身邊?!?/span>
「你似乎很中意那位銀砂糖師呢。她的頭發(fā)和肌膚都有銀砂糖的香味,確實是有催情的效果啦?!估柕纛^走向床鋪,低頭看著睡著的安,露出淺笑:「和她同床的話,就能明白你為何非她不可了嗎?」他緩緩將手伸向安。
「不許碰她!」夏爾起身沖過去,從后方扣住拉法爾的右手腕。
拉法爾大笑出聲:「我只是在開玩笑啦,夏爾!」
他邊說邊轉(zhuǎn)過身來,用左手捉住夏爾空出來的那只手,兩人的手扭在一塊,提防著彼此的下一步,他們的力量相當,所以動彈不得。
「放手,我不是說我在開玩笑嗎?」
「就算你是在開玩笑,我也不會原諒你。我不準你對安出手。要是敢亂來,我一定會讓你挨刀。」他咬緊牙根,與拉法爾互相瞪視。
「你的翅膀在我身上,還敢砍我嗎?說不定會砍到自己的翅膀呀?!?/span>
「只要能砍到你就行了,一起砍到也沒差?!?/span>
「你執(zhí)著到這種程度啊??墒俏覀儾皇侨祟惏。臓?,你對安懷抱的愛意越深,彼此只會越不幸。」
明明是個卑劣的家伙,卻用通曉事理的態(tài)度說話,夏爾聽不下去了?!改愣裁??」
「我比你冷靜,觀點就比你全面一些。你跟安相愛會有什么好處?對你或許有吧,你可以不斷向她需索慰藉,直到她臨終那一刻。但安無法留下人類的子孫,這輩子就只能扮演你的撫慰者,最后什么都無法留下。身為人類的安會開心嗎?」
臉上帶著淡淡笑意的拉法爾說完話,夏爾的臉就垮了下來。
他們推擠的力量不再勢均力敵,夏爾被慢慢推到墻邊。
他在拉多庫里夫工房看到安與吉斯有說有笑時,就已經(jīng)想到這點了。
人生活在人群之中也許是最自然,最幸福的一件事。明知如此,他卻越來越不想放手,不知如何是好。
「與同類一起生活是最自然的,妖精跟妖精,人類就跟人類。你這樣會帶給安不幸喔?!估柨闯鱿臓柕膬?nèi)心已經(jīng)產(chǎn)生動搖,繼續(xù)追擊:「最后一任妖精王李查魯巴希望妖精與人類相互理解,但最后還是與人類王桀多力克開戰(zhàn)了。這場戰(zhàn)爭證明人類與妖精是水火不容的存在,李查魯巴為了與妖精不和的族類而死,他的遺志繼承者就是我們。」
聽起來就像是玩笑話。夏爾皺起眉頭,拉法爾便收起臉上的淺笑。
「催生我們的寶石鑲嵌在腐朽的劍柄上。我誕生的那個瞬間,心中立刻產(chǎn)生了一個疑問:那把劍的主人是誰?我于是開始調(diào)查他的身份,以及那座教堂存在的意義,一百年前是戰(zhàn)亂期,人類的支配力也不如今日,只要去古城和教會等處,還能見到妖精寫下的文章。人類雖不肯承認,但古代海蘭德文字其實就是妖精創(chuàng)造的文字。調(diào)查過后,我得知那把劍的最后一任主人就是妖精王李查魯巴。黃玉石、黑曜石、金剛石之間并沒有統(tǒng)一性可言,但石頭散發(fā)出來的能量音頻很接近,可見有人是故意挑選這三顆石頭嵌到劍柄上,而那個人正是李查魯巴。
「根據(jù)傳說所描述的妖精王外表來判斷,他應(yīng)該是從紅玉石中誕生的,貴石妖精都有打造刀刃的能力,他根本沒必要佩劍。
「上戰(zhàn)場時沒必要帶劍,但他的壽命再長也有終結(jié)的一天,所以得預留下一任妖精王才行吧?這就是他持意佩劍的原因。他在劍柄上鑲嵌催生下一任妖精王用的三顆貴石,認為它們的頻率接近,而且夠格擔任妖精王,準備將重責大任交付給它們。他希望三顆石頭當中至少會誕生一個適任者,如果三顆石頭都有妖精誕生也無妨。結(jié)果李查魯巴被人類打敗,那把劍就落入人類王桀多力克手中。他將那把劍放到教堂中,當成李查魯巴的遺體來祭拜?!?/span>
「你沒有證據(jù)?!?/span>
「為什么我誕生時就會知道李查魯巴這個名字?夏爾,你應(yīng)該也是吧?」
不知為何,催生妖精者的見聞總是會成為妖精與生俱來的知識。
夏爾誕生時就知道自己必須提防人類。
不知怎么地,他也知道世界上有晝夜、四季的存在,天上會降下雨水與雪花,天空中有星星,而飛鳥與蟲兒等動物也是這個世界的居民。
然而,他記憶中唯一的專有名詞就是李查魯巴這個名字。
盡管他誕生的黑曜石旁邊就鑲嵌著拉法爾的黃玉石,那黃玉石的頻率卻沒有在他心中形成一個確切的名字。聽到拉法爾報上名號時,他才總算明白那名字是取自黃玉石的頻率。
妖精出生前就記得的名字,究竟對妖精具備什么意義呢?
它代表名字的主人與妖精關(guān)系密切?還是說,準備黑曜石與黃玉石的人做盡了各種安排,甚至刻意在石頭中留下關(guān)于自己的記憶?
「守護那座教堂的人類家族是人類王的后裔,米爾茲蘭得家的旁系家族——洛威爾家。根據(jù)族規(guī)規(guī)定,他們家中排行老二的公主必須終生守護那座教堂。夏爾,你應(yīng)該知道他們怎么稱呼負責這項工作的公主吧?你似乎跟她一起生活過嘛?!?/span>
麗茲從小就住在荒野之城,身為洛威爾家二公主的她肩負著特殊使命,所以才會在那里生活。
她自己并不知道居住在那里的任務(wù)是什么,家人只會說「住在那里就是你的任務(wù)」。
不過城外寄來的各色各樣的信件都會在麗茲的名字前面加上一個稱號。
「……妖精封印。」
妖精封印伊莉莎白?洛威爾。
「人類王將那把劍供奉起來,但后世的人類害怕新一任妖精王會從劍柄上鑲嵌的貴石中誕生。那座教堂畢竟是桀多力克建造的,他們無法對它亂來,于是在那里建了一座監(jiān)視用的城堡,防止其他人靠近,并讓身份尊貴者居住其中。他們都提防到這種地步了,還是無法阻止我誕生。有只黑暗中視力極佳的月鷲不小心闖入教堂中,凝望黃玉石,意外催生了我。不對……不是偶然,或許該說是妖精王遺志產(chǎn)生的必然結(jié)果才對。沒有生物的視線,我們就無法誕生,在那片黑暗之中,如果沒有視力極佳的生物或憑借火光凝視你的人類,你就不會誕生,所以我才安心地先走一步。沒想到你在我返回教堂之前誕生了,就這樣下落不明?!?/span>
對麗茲而言,進入教堂應(yīng)該是禁忌才是,但這位好奇心十足的五歲女孩還是毅然決然地前往那里探險了。后來大概是迷上了黑曜石的光澤,才會一再來訪吧。
——李查魯巴?
這道幻影仿佛產(chǎn)生了實體,擋住夏爾的去路。
存活于五百年前的妖精王準備了日后催生夏爾與拉法爾的貴石。他覺得這說法聽起來既不可思議,同時又帶有現(xiàn)實感,可見它可能是事實吧。
「教堂崩塌了,消失于土石之下。在那之前金剛石就已經(jīng)被我?guī)ё吡耍哪芰吭缫扬枬M,但不知為何,不管怎么凝視它,它都沒顯露出妖精即將誕生的跡象。也許基于某種原因,它已經(jīng)無法催生出妖精了。就結(jié)果而言,妖精王寄望的三顆貴石當中只有你和我順利誕生。百年過后,你我又以這樣的形式重逢了,你不覺得這是命運的安排嗎?」
夏爾被拉法爾推到墻邊,背抵上石墻。
對方的眼珠子顏色曖昧,介于綠藍之間,宛如以牛奶和染料調(diào)和出來的。它們投出的視線夾帶著妖精的歷史與過往的意志,刺向夏爾。
拉法爾散發(fā)出的氣息使夏爾身為妖精的部分本能產(chǎn)生反應(yīng),雖然沒有在他心中激蕩出懷念的感受,但他如今已知道拉法爾的真面目,無法否認對方與自己確實是很接近的存在。
拉法爾低聲呢喃:「夏爾,我們應(yīng)該要繼承李查魯巴的遺志,成為妖精王?!?/span>
「妖精王?」
「我們要集結(jié)妖精之力,解放所有妖精。只要我們合作,妖精就會在我們手下集結(jié),我們就能對抗人類,復興妖精之國了,我們應(yīng)該要坐上王座,為所有妖精爭取自由。我們可以一起當王。我調(diào)查過的最古老的碑文指出,李查魯巴前任的妖精王就有兩位。兩人共治,支配力強。」他不像是在開玩笑。
——妖精的自由。
他深知翅膀被奪走的恥辱,以及被人奴役的痛苦,所以「自由」這個辭匯對他來說具備極大的吸引力,也許他確實該做點什么,好讓妖精從這種痛苦中解脫。
想法從腦海中閃過的下一秒,他想到安。
——安是人類。
與人類為敵就等于是與她為敵,他無法想像那是什么樣的狀況。
還有,佩基工房的人也是人類。只因為他們是人類就要把他們視為仇敵?他辦不到,他無法持劍襲擊他們。
拉法爾繼續(xù)編織語言之網(wǎng)唆使他:「你忘不了翅膀被奪走的恥辱吧?」
「搶走我翅膀的人類已經(jīng)死了,恩怨已了結(jié)。我并不想與全人類為敵,我并沒有恨他們恨到那種地步。就算李查魯巴真的將貴石鑲嵌在劍柄上,要不要繼承他的遺志又是另一回事了。統(tǒng)治人類?就憑兩個妖精?這是妄想,我無法奉陪。」
「只要召集同伴就行了。你也看到了吧?我正在召集戰(zhàn)斗能力強的同伙。」
「你認為五百年后的人類人口比五百年前多了多少?人類人口在這五百年來爆發(fā)性地成長,現(xiàn)在也完全沒有減緩,但妖精數(shù)量并沒有那么多。就算把海蘭德王國境內(nèi)的妖精全部聚集起來又能形成多大的戰(zhàn)力?我抱持懷疑的態(tài)度。但你想做的話就去做吧,隨你高興。妖精要是能獲得自由,確實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隨你去吧。但你不要拖我下水。就算我們真的是在李查魯巴的期望下誕生的妖精,我也沒興趣當妖精王?!瓜臓栟D(zhuǎn)過頭去。
拉法爾輕聲細語,意圖安撫他的情緒:「夏爾……夏爾,你我是本質(zhì)上極為接近的存在啊?!?/span>
「你說得……或許沒錯吧?!顾坏貌怀姓J。
拉法爾露出滿足的微笑,抓握夏爾手腕的力道和緩了下來。
夏爾沒放過這個機會,使盡全身力氣推了拉法爾右手腕一把。這出其不意的攻勢令拉法爾踉蹌地后退了幾步。
「接近歸接近,那也不代表什么,你愛干啥就去干啥。你我本質(zhì)相近,但是是獨立的個體?!瓜臓柪淅涞卣f。
拉法爾的臉垮了下來。「你已經(jīng)知道自己來到世上的意義了,還說這種話嗎?」
「我存活在世上的意義由我自己決定。話說回來,你憑什么認為『復興妖精之國、與人類開戰(zhàn)』就是李查魯巴的遺志?他的心愿是與人類共存?!?/span>
「但那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心愿,妖精王只能為妖精而戰(zhàn),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他雖然戰(zhàn)敗了,但應(yīng)該會希望我們接著挺身而戰(zhàn)才對?!?/span>
「你不能把話說得這么死,這種事沒人會知道?!?/span>
「這就是你的答復嗎?夏爾。」拉法爾瞄了身后的床鋪一眼。「真是要命,你對她放的感情這么深啊?!顾蚕逻@句話,轉(zhuǎn)過頭去?!笡]辦法了。既然你這么說,我只好一個人坐上王座,連你一起支配了?!沟f完話,拉法爾便走出房外。
——你要當妖精王?
如果真的有心,或許集結(jié)妖精之力控制某個地區(qū)是辦得到的吧?
——但就算真的辦到了又如何呢?
人類不會默許妖精之國存在于世上,雙方會繼續(xù)交戰(zhàn)。妖精之國不會是妖精得以安居的國度,它沒有未來可言。
拉法爾都在他耳邊輕聲呢喃,要他為了爭取妖精的自由而戰(zhàn)了,基于道義,他或許是該上戰(zhàn)場吧。
再怎么想要建立妖精之國、想要爭取妖精的自由,也應(yīng)該有其他辦法可用吧?如此念頭非常強烈,但他卻不知道具體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他坐到床邊,撥了撥沉睡中的安的劉海。
「告訴我該怎么做吧。」他呢喃,并親吻了她的額頭。
他總覺得她一定想得到解決之道。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這個不可靠、頭腦里裝稻草的濫好人少女有什么好期待的?
接著不安的情緒襲來了。想要觸碰她、溫柔守候她的念頭會帶給她不幸嗎?拉法爾那番話使他心神不寧。
?
??
吉斯惶惶不安地搭馬車趕往圣葉城。
那是一匹馬拉的小馬車,所有者是拉多庫里夫工房,通常是出門跑腿的實習生用的交通工具。他選車時沒多想什么,直接跳上能即刻上路的車。
他原本應(yīng)該要先徹求馬卡斯先生或職人之首的同意再離開職場,但他實在沒那種心情。
——安……
他今天一如往常的上工,工作到一半發(fā)現(xiàn)馬卡斯有訪客,一般情況下他根本不會把訪客放在心上,但對方是銀砂糖子爵的使者。一想到佩基工房正在銀砂糖子爵的監(jiān)督下趕工,他就開始在意使者來訪的目的了。
使者將銀砂糖子爵撰寫的緊急聯(lián)絡(luò)信件交給馬卡斯先生。
子爵難得寫這種信,所以馬卡斯先生收到后也嚇了一跳,急忙拆封。而吉斯硬是拜托馬卡斯先生讓他一起讀信。
這封信要求全體銀砂糖師與砂糖菓子職人提高警覺。
最近經(jīng)常發(fā)生砂糖菓子職人遇襲事件,犯人似乎是逃離人類掌控的妖精,他戰(zhàn)斗能力高強,十分兇暴。
佩基工房的作業(yè)房昨晚遭到襲擊,代理首領(lǐng)負傷,職人之首以及擔任其護衛(wèi)的戰(zhàn)士妖精被對方擄走。
為了保護其他砂糖菓子職人的安全、尋找遭擄走的銀砂糖師的下落,銀砂糖子爵已在上級監(jiān)督人道寧格伯爵的增援下出動軍隊獵捕妖精罪犯。
所有的砂糖菓子職人都須提高警覺,派閥首領(lǐng)應(yīng)提醒轄下工房小心防范匪徒。
以上就是信件的內(nèi)容。
吉斯也聽說過有個妖精專門襲擊砂糖菓子職人。
但他沒想到對方會對佩基工房下手。而佩基工房的職人之首與其護衛(wèi),不就是夏爾與安嗎?他們被擄走的消息令他坐立難安。
妖精真的抓走了安嗎?遇襲的佩基工房現(xiàn)況又是如何?他想親自過去確認。
馬車一鼓作氣沖上通往圣葉城的坡道。
到達庭院后他停下馬車,眺望城館。里頭寂靜無聲,只有左棟一樓的幾扇窗后方有人影晃動。那里應(yīng)該是作業(yè)房。
他原本想敲玄關(guān)門,但門上的扣環(huán)已經(jīng)脫落,只留下一些碎木片。他別無他法,只能打開門呼喊:「不好意思,有人在嗎?你好?」
沒有人出來應(yīng)門,他等了一陣子后又出聲呼喊數(shù)次,左棟傳來一些聲響,感覺有人在那里。他等得不耐煩了,自行進入屋內(nèi)。
他打開通往左棟的門,一條筆直走廊出現(xiàn)在眼前。
布莉潔就站在最靠近他的房間入口,憂心忡忡地盯著房間內(nèi)的景象,似乎沒發(fā)現(xiàn)吉斯來了。正打算向她搭話時,吉斯聽到埃里歐特的說話聲。
「歐蘭德?怎么啦?」
「我要上工?!挂粋€低沉的男性嗓音淡淡地回答。
「你做得來嗎?」埃里歐特發(fā)問。
站在房間入口的布莉潔用力搖頭:「他的傷口應(yīng)該還會痛,剛剛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啊?!?/span>
「埃里歐特,我做得來。」男性嗓音變得強硬,仿佛帶著幾分怒意。
一會兒過后,埃里歐特用吊兒郎當?shù)恼Z氣說:「這樣啊,哎,如果做得來的話當然好,但你要答應(yīng)我,別勉強?!?/span>
「當然了?!?/span>
布莉潔聽到男人的嗓音再度搖頭:「這樣太亂來了!」
「布莉潔小姐。」吉斯看準他們對話的空檔,向她搭話。
她轉(zhuǎn)過頭來,瞪大眼睛?!讣??」
「不好意思,我剛剛在門口大喊了幾次,但完全沒人來應(yīng)門,我就擅自跑進來了。」
「不好意思,我們家負責家事的妖精現(xiàn)在很恐慌,不敢應(yīng)門。」布莉潔邊說邊走向吉斯,吉斯突然感到不可思議。
布莉潔的神韻變了,跟她在拉多庫里夫工房時不同。過去他覺得她外表剛強,卻沒有堅實的內(nèi)在核心。如今她看起來還是一樣嬌弱,卻隱約透露出想要奮發(fā)向上的意志。
「有什么事嗎?」
「拉多庫里夫工房也收到銀砂糖子爵的公文了,上頭寫到佩基工房遇襲、安被擄走,我嚇了一大跳。這是真的嗎?」
「嗯,是真的?!共祭驖嵉拖骂^去,咬住下唇。
「可林茲先生在做什么?」
「在工作?!?/span>
「工作?都這種時候了還工作?!」
為了佩基工房好,安決定帶領(lǐng)職人參加選評會,做出的作品也獲選了。后來她也全心全意地投入制作工作,希望在新圣祭前完工,結(jié)果忙到一半被妖精擄走,下落不明。
佩基工房的職人卻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工作,他們到底在想什么?
——因為安原本并不是佩基工房的職人嗎?
她有機會發(fā)揮能力時,他們就利用她;她碰上危機時,他們就裝作不知道。
「可林茲先生!」
吉斯從布莉潔身旁鉆過,快步走入作業(yè)房內(nèi)。
「咦?吉斯?。俊棺鳂I(yè)房內(nèi)的埃里歐特見到跨進房間內(nèi)的吉斯,露出驚訝的表情,以手背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他的脖子上纏著繃帶,但除此之外跟平常沒什么兩樣,此時正在揉捏銀砂糖團。
除了埃里歐特外,作業(yè)房還有一個男人。他將黑色長發(fā)綁到靠近頭頂?shù)奈恢茫樀陌脒吚p著繃帶,大概是前任職人之首歐蘭德吧。
「安被抓走了,對吧?」
埃里歐特低頭看著銀砂糖團,點點頭,手部動作一刻也沒停擺?!膏?,是啊?!?/span>
「你們什么也不做嗎?」
「在做了啊。你看,我們不是在工作嗎?」
「我不是說這個。你們不找尋她的下落,不追擊那個妖精嗎?」
「哎——沒辦法啦。總而言之,那件事已經(jīng)交由銀砂糖子爵處理了?!拱@餁W特一如往常地輕浮,但說話時沒看著吉斯。
「銀砂糖子爵在處理,所以你們就不打算為安做些什么嗎?」
「我不是說了嗎……我們在工作??!」
「我要問的是:你們不為安做點什么嗎?為什么完全不做呢?因為她不是佩基工房的職人?」
吉斯喊叫的同一刻,埃里歐特突然抬起頭來,露出足以令人大吃一驚的駭人眼神。不過吉斯還來不及反應(yīng),埃里歐特就抓住他的衣領(lǐng)了?!覆皇桥寤し康穆毴??!你說那什么鬼話?!安是我們的職人之首!」
吉斯大吃一驚,一動也不動。
「埃里歐特!」歐蘭德想擋到他們兩人中間,結(jié)果埃里歐特惡狠狠地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推開他,接著以雙手揪起吉斯的衣領(lǐng)。
「你要我們?yōu)榘沧鍪裁矗?!對方連夏爾都應(yīng)付不來,我們動得了他嗎?我們是砂糖菓子職人!我們已經(jīng)在做我們辦得到的事情了!你沒看到嗎?我們已經(jīng)在做了!安回來之后要是發(fā)現(xiàn)工作一點進展也沒有,她一定會失望,所以我們才在工作啊!」
脖子被衣領(lǐng)掐得很痛苦,不過埃里歐特宣洩出的焦躁與憤怒更令吉斯難受,
「除此之外我們能做什么?」
「埃里歐特,住手!」布莉潔哀號。
歐蘭德拼命拉住埃里歐特的手。他表情扭曲,大概是因為傷口在痛吧,但還是不肯罷休。「住手啊,埃里歐特!」
喧鬧聲大概傳到隔壁房間了吧?另外三位職人、凱特、米斯里露、喬納斯紛紛跑過來一探究竟。吉斯看到喬納斯嚇了一跳,而喬納斯似乎也很驚訝,下巴快掉了下來。彼此都沒料到會在這個地方、這種狀況下重逢。
佩基工房的職人中有個特別高大、身材精實的漢子,他匆匆忙忙跑到埃里歐特身邊,按住他的手?!肝也恢腊l(fā)生了什么事,但你先放手再說吧,不然這位少爺會昏倒的。」
但埃里歐特還是齜牙咧嘴地瞪著吉斯,使盡全力揪緊他的衣領(lǐng)。
凱特走過來了。他的藍色眼珠投出沉著的視線,并以平淡的語氣開口:「這里是作業(yè)房,代理首領(lǐng)弄毀這個神圣的場所成何體統(tǒng)?要打架就去外面打?!?/span>
埃里歐特聽了這句話才放松力道,迅速收手。吉斯跪在地上咳嗽咳個不停,凱特單膝跪地摸了摸他的背。
埃里歐特低下頭去,在原地杵了一會兒。
吉斯的呼吸和緩一些后,埃里歐特撇下一句:「……沒事吧?真抱歉?!?/span>
吉斯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搖搖頭說:「不……我才該道歉。」臉頰好燙,他從來沒這么丟臉過。
雖說安被擄走的消息令自己失控,但埃里歐特的發(fā)言還是揭露了一項事實,就是他的想法實在太膚淺了,佩基工房的職人早已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nèi)為安奮斗,但埃里歐特要是沒臭罵他一頓,他根本察覺不到。
還有,佩基工房的人早已將安視為職人之首,根本沒對她懷抱什么心結(jié)。
什么派閥、女人等標簽,他們根本不管。
他自己很厭惡「追隨父親腳步」這種事,要是別人給他這個「前任銀砂糖子爵的兒子」特殊待遇,他就會覺得郁悶難耐。
就是因為自己的想法都在這些事情上打轉(zhuǎn),他才會注意不到他們的用心。被各種內(nèi)心芥蒂壓得喘不過氣的人明明就是自己。
「我徹底想通了,我這個人……實在太膚淺了?!顾^暈?zāi)垦?,但還是站了起來。
——我不想做丟人現(xiàn)眼的事情。
公平地待人接物,不做丟人現(xiàn)眼之事,避免落入臉上無光的窘境。
這就是吉斯堅守的原則。
他的父親是在外超過二十年、功績顯赫的銀砂糖子爵。大家談?wù)摰剿麜r,都像在談?wù)摳赣H的附屬品。要不是不堅守那些原則,他就無法保有自尊了。
「我也要幫忙。安脫隊會對進度造成很大的影響吧?既然『工作』是我們唯一能為安做的事,那我也要工作,還有,我確實還是很希望佩基工房存續(xù)下去。我尊敬這個派閥,因為它是父親修業(yè)之處。所以我要幫忙。」
「喂,吉斯,這樣真的好嗎?」米斯里露傻眼地問。他聽了吉斯的話似乎有點焦慮,于是跳到對方肩膀上。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也在工作對吧?所以我也要做,不要緊的?!?/span>
這個小妖精和安、夏爾當了好一陣子的旅伴,肯定比在場所有人還要擔心他們的安危吧?但他還是留在此處,默默工作,很清楚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是什么。
所以他也應(yīng)該要把派閥、原則等無聊的東西拋到腦后才對。
「怎么會沒關(guān)系?你要是幫忙我們,拉多庫里夫工房的那個大老爺會對你發(fā)火吧?」
「我有對策,所以沒關(guān)系的?!顾幂p笑回應(yīng)米斯里露那憂心忡忡的表情,接著再度轉(zhuǎn)頭望向埃里歐特?!缚闪制澫壬埬嬖V我,我該做什么?」
?
??
——三天過去了。
她今天早上又請夏爾打開那扇比頭頂略高的小窗,夕照在墻上投出四角形的光影,冷風偶爾會灌入窗內(nèi),但壁爐一直燒著柴火,所以房間內(nèi)是很溫暖的。火爐旁堆著大量的柴薪。
安抱膝坐在壁爐前。
她并沒有遭到幽禁,可自由進出房間。拉法爾深知安不可能逃跑。她要是孤身一人逃進血腥大道外圍的荒野,絕對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
要是在城寨內(nèi)繞繞,說不定能找到什么出路。她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在城寨內(nèi)繞過幾圈,確認建筑物的構(gòu)造,但沒什么特別的發(fā)現(xiàn)。城寨內(nèi)陰暗又寒冷,令人膽怯,她無法輕松自在地在里頭晃來晃去。
——作業(yè)進度不知如何了?
她將額頭放到膝蓋上,好不容易要上軌道了,安卻又脫隊,這下人手大概又不足了吧,不知道佩基工房的職人們好不好?埃里歐特與歐蘭德有沒有拖著負傷的身體硬上工呢?
夏爾被帶到這里的次日就奉拉法爾的命令,跟他一起外出了。
他們一大早出門,太陽下山才會回來,而且一定會帶著幾個勇壯的戰(zhàn)士妖精回來。夏爾不肯說拉法爾讓他做什么工作。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變得越來越沉郁,安看了非常掛心。
敲門聲響起,她瞬間以為是夏爾回來了,但……
「唷,安。」敲門的人是拉法爾,他的肩膀上扛著一個小桶子。不等安回應(yīng),他就擅自進門,并把桶子放在墻邊。
「這是銀砂糖,我?guī)湍銣蕚涞摹D隳懿荒軒臀抑谱魃疤乔懽幽???/span>
今年的銀砂糖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精制的,他到底是從哪里弄來那么珍貴的東西?是搶來的嗎?一想到他在搶奪時可能使出的手段,安就害怕了起來。
「安,我很期待你的表現(xiàn)喔,幫我做吧,可愛的銀砂糖師。」他的呢喃甜如花香,臉上掛著微笑。顏色曖昧有如幻影的頭發(fā)、眼珠,以及白皙的肌膚。他的美與夏爾大異其趣。
「不要,我不幫你?!顾梢暲枴?/span>
「不做?你這孩子真令人傷腦筋呢,要是不做砂糖菓子,你不就只是個廢物嗎?就算死在我刀下也不能怨我喔。你死后,我就會去抓佩基工房那個男銀砂糖師來代替你,不找別人?!顾纳ひ粢琅f甜美,但殘忍的意志滲透其中,令安聽到面無血色。
「別這樣,不要對可林茲先生出手!」
埃里歐特應(yīng)該要成為佩基工房下一任首領(lǐng)才對,葛連先生無法放心地將這個職位交給他以外的任何人,她絕對不能讓拉法爾對他下手。
「那么,你要我找誰做砂糖菓子呢?」
安低下頭去,緊咬下唇:「……我來做。」
「我起先問你的時候,你直接答應(yīng)不就得了嗎?還真可愛呢你。你要是乖乖聽話,我就會好好疼愛你啊?!?/span>
拉法爾迅速湊近她。她陷入恐慌,感覺像是有冰冷之物抵上自己的背部似的,不禁起身逃向墻邊。
拉法爾又跨出一步,追了過來,似乎很享受這個情境似的。
「夏爾呢?夏爾在哪里?!」
「在洗澡。他要是直接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一定會覺得很惡心吧?!菇又指`笑了起來,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他揮劍雖然揮得心不甘情不愿,卻還是很厲害呢。那他下手毫不留情會是什么模樣?我光是想像就覺得好開心呢?!?/span>
「你到底都叫夏爾幫你做什么?」她沿著墻壁移動,逃離逼近的拉法爾。
「你喜歡夏爾,而夏爾也能回應(yīng)你這份心情的話,你就會覺得很幸福吧?你這輩子都可以讓他陪在身邊,享受兩人時光,但你離開這個世界后,他又會回到孤單一人的狀態(tài)。」
安聽了內(nèi)心一驚。夏爾跟她剛認識時曾談?wù)撨^麗茲,此刻她想起他那張寂寥的側(cè)臉。
只要看他的眼神就能充分了解麗茲遇害后,他承受著什么樣的孤獨和寂寞。
「人類跟人類生活,妖精就該跟妖精度日。同種族的生物活在一起才是幸福的,你說對吧?如果你真的為夏爾著想,就應(yīng)該力勸他跟妖精同伴一起過活不是嗎?他現(xiàn)在從守護你以及你的同伴當中發(fā)現(xiàn)了樂趣,這都是因為你們依賴他、和他共有歡樂時光,但你如果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就會失去跟你們待在一起的意義,然后開始對,與妖精一起生活,這件事感興趣吧。你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都只會害他不幸?!?/span>
安喜歡夏爾,夏爾發(fā)誓要永遠待在她身邊,守護她。
這對安而言是至高無上的幸福,但對夏爾來說呢?他的溫柔會不會造成他自己的不幸呢?
夏爾現(xiàn)在和人類生活在一起,但身為人類的他們遲早會撒手人寰。到時候他或許可以跟米斯里露一起生活,但米斯里露的壽命有多長也無從得知。
如果米斯里露也辭世,夏爾最后又會落得孤單一人的下場。
「如果是我和他一起生活,至少我不會先走一步,留他一個人在世上。而且陪伴他的妖精不會只有我一個,我接下來還會繼續(xù)尋找貴石的伙伴。如果你讓他對你死心,進而產(chǎn)生與我們一起生活的念頭,我就愿意放你一條生路?!箿愊蛩哪菍ρ壑樽雍妹?,她差點就要被他的那番話蠱惑了。
——可是拉法爾是個大騙子,他欺騙了布莉潔,欺騙了大家。
「你要放我一馬,然后抓其他銀砂糖師過來嗎?」
「你不需要管那么多?!?/span>
「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會信!」安大喊并鉆過拉法爾與墻壁之間的縫隙,沖出房間外。
她邊跑邊尋找夏爾的身影,內(nèi)心不安到了極點。她雖然認為拉法爾說的話都不能信,但同時也知道他這次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與自己的同類生活,才是通往幸福的正道。這觀念或許是正確的。她想依賴他,想和他在一起,但這個念頭究竟會不會帶給他不幸呢?
她像無頭蒼蠅那樣到處亂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道敞開的門,門內(nèi)透出光線。
「夏爾?!」她沖上前去瞄了房間內(nèi)一眼,結(jié)果定在原地。
那個房間很寬敞,中方放著一張長桌,壯碩的妖精在桌前排排坐,正在用餐。他們一起望向她,她因而嚇得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有個小東西從房間深處彈了過來。
是大小跟拇指差不多的女性妖精,體型迷你到了極點。她站在桌邊仰望安,眼神非常溫柔。
「這里是妖精用餐的地方,不是客人可以來的地方喔。」
「不好意思,我正在找人。」
她還來不及想出一個借口,小妖精就突然瞪大眼睛,大喊:「哎呀,不會是你吧!你是催生我的小姐嗎?!是我啊,我是璐絲璐?艾兒?彌,你還記得我嗎?」
「……??!」
一年多前,安曾經(jīng)旅行于血腥大道上。旅途結(jié)束時,她盯著漿果看,結(jié)果就有妖精從中誕生了,自稱璐絲璐?艾兒?彌的她聽從夏爾建議,跳向人煙稀少的地方。
當時她非常想要洋裝,如今穿著碎布隨意拼成的衣服,背上只有一片翅膀。
「你的翅膀呢?!你后來被人類抓到了嗎?」
「不,不是的。」璐絲璐笑了,似乎被安的發(fā)言逗得很開心?!肝野蜗聛?,獻給拉法爾大人了?!?/span>
——拔下翅膀?
掌握這句話的意思后,她傻在原地。
「拔下……難道說,你是自己拔的?」
「拔翅膀那么痛,我自己才辦不到呢。是拉法爾大人拔的。不只是我,在這里的每位妖精都把自己的一片翅膀獻給他了。呃,不過大家都是把翅膀從人類手中搶回來后直接獻給他的啦,這是宣誓效忠的手段。」
「宣誓效忠?為什么要效忠那個人?」
她心中的怒意像沸騰液體那樣咕嚕咕嚕地隨著疑惑一起涌現(xiàn)。
「他是五百年來第一位王,是能夠解放妖精的妖精王呀!他答應(yīng)要讓所有妖精重獲自由?!?/span>
「……太過分了?!拱驳淖齑筋澏吨?。
璐絲璐感到不可思議地歪了歪頭。
眼前這個妖精誕生的場面神圣而莊嚴,深植安的心中。她從中了解到妖精那兩片美麗的翅膀確實是他們的生命之源,不可隨便對它們出手。
璐絲璐后來也真的聽從夏爾的建議,逃到?jīng)]有人煙的地方去了。
夏爾說漿果妖精的壽命大約只有一年,盡管如此,她原本應(yīng)該是可以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才對。
她誕生的美妙場面溫柔地治愈了安的心傷,如今她卻失去了一片翅膀,還待在這種地方。
那已經(jīng)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所以她已差不多走到生命的盡頭。她卻流落到這里來,身上只剩一片翅膀。
——過分,太過分了。
她不是被人類捕獲當作奴隸驅(qū)使,反而是被妖精同類奪走翅膀。
「拉法爾果然是個騙子!」安大叫:「答應(yīng)要還你們自由,卻要你們先獻出翅膀?!那跟想把妖精當成奴隸使喚的人類沒差別嘛!」
「不對,拉法爾大人是妖精王,我們獻上翅膀也是理所當然的?!?/span>
「才不是呢!那個人是王?我才不信,那種王是假貨!」
璐絲璐困惑地仰望著安:「小姐,你怎么哭啦?你很難過嗎?」
聽對方一說,安才意識到自己的淚水正從臉頰上滑落?!肝液苌鷼猓∧愀緵]必要把那么漂亮的翅膀交給任何人?。【退闶峭?,也沒有權(quán)力奪走那么美麗的東西。你為什么要交給他呢?」
「美麗?」璐絲璐不斷重復這個辭匯,仿佛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接著她的表情變得更加困惑了?!改闶且驗槲也趴薜膯??」
戰(zhàn)士妖精也盯著哭出聲來的安看,感到不可思議,似乎無法理解她為何憤怒,又為何在同一時間哭泣著。
就在這時,有人將兩只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她抬頭一看,是夏爾。
他穿著黑色上衣與褲子,但不是他平常穿的那種,而是拉法爾準備的衣服。它和拉法爾自己穿的服飾很像,是有小珠子裝飾的優(yōu)雅衣裳。他的頭發(fā)是濕的,發(fā)梢的水滴閃閃發(fā)亮。他似乎剛剛沖過澡,指尖比平時還要冰冷。
「你是那個親切的妖精?你也在這里?」璐絲璐看了夏爾一眼,露出更加驚訝的表情。
「大家都不知道這家伙生氣的原因嗎?」夏爾沉靜地提問。
戰(zhàn)士妖精紛紛皺起眉頭,也有人面面相覷。
「璐絲璐?艾兒?彌,你也不知道嗎?」
「……不太懂?!?/span>
夏爾輕嘆一口氣,手搭上安肩膀,準備帶著她離開。
「等等,你不告訴我們小姐生氣的原因嗎?」璐絲璐對他說。
夏爾語氣平淡地回答:「這家伙把翅膀歸還給我,拉法爾卻從我手中奪走翅膀。你們思考一下這代表什么吧?!?/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