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羽】Watch Out(下)——無神廢址 銹銘歸塵

首發(fā)lofter。cp為《原神》鯨羽——達達利亞×凱亞。開啟少部分靠考據(jù)大部分靠扯淡的坎瑞亞副本。如不能接受還請不要點開(°.°·(((p(≧□≦)q)))·°.°?
又名《出門在外小心至冬橙毛執(zhí)行官》愛打架的深淵武者小瘋子×被拉來共舞的坎瑞亞末裔騎兵隊長。
還是與文沒有關(guān)系的頭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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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 ? ? “我們這樣太被動了?!?/p>
? ? ? 琴丟下羽毛筆撐著額頭,拒絕了麗莎請她休息一下的建議。
? ? ? “那封送到歌德大酒店的信阻止了愚人眾與我們發(fā)生沖突,說明他們當(dāng)中早就有人知曉凱亞和【公子】會被卷入深淵的陰謀之中,”琴緊鎖著眉頭,面露憔悴,“麗莎,如果這不是預(yù)知,那又會是什么呢?”
? ? ? “你太累了,琴,”靠在桌邊的圖書管理員安撫地說,“深淵帶來的災(zāi)難席卷了大地的每一處,神明也深受其害,他們不可能與侵蝕了子民和家園的深淵有所勾連,更不會選擇這樣的異己力量作為部下?!?/p>
? ? ? “我傾向的推測是凱亞隊長知曉了深淵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被抓走,”優(yōu)菈站在窗前,交叉著雙臂皺眉道,“執(zhí)行官【公子】說‘只有他能得到寶藏的鑰匙’,那么他主動進入深淵正是為了探求這些秘密?!?/p>
? ? ? “不無道理,”麗莎輕輕地點了點頭,“而且據(jù)我所知,深淵的大門并不會向所有人敞開,因此我們才會被擋在外面。這么看來,【公子】不僅目標(biāo)明確,并且擁有可以在深淵存活的能力,才會如此果斷地跳入其中?!?/p>
? ? ? “……真是不容小覷,”琴按了按眉頭,神色又涌起幾分罕見的焦躁,“可是凱亞呢,這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如果他在深淵里……”
? ? ? “相信他,”麗莎溫和地打斷了琴,“相信凱亞能處理好問題——他一直都是這樣。而且凱亞和【公子】相遇的可能性很大,他不是獨自一人。”
? ? ? “我不信任愚人眾,但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優(yōu)菈看向窗外一掠而過的鳥雀,有些不甘心地收回視線,“在那種未知之地,如果凱亞真的遇到了一些無法獨自解決的事,我希望【公子】能幫他一把,之后一起毫發(fā)無損地出來?!?/p>
? ? ? “愿風(fēng)神護佑他們,”琴喃喃道,再抬起頭時眼神重顯剛毅,“想必現(xiàn)在愚人眾也在尋找聯(lián)系他們的方法,我們要抓緊時間了?!?/p>
? ? ? 琴將筆記合上放進抽屜,轉(zhuǎn)頭看向麗莎和優(yōu)菈:“走吧,去地牢,迪盧克前輩也許已經(jīng)有收獲了。”
? ? ? “每次凱亞隊長外出執(zhí)勤期間,小迪奧娜都會不開心,”瑪格麗特將一杯酒推到阿貝多面前,扭頭看著吧臺后把調(diào)酒壺晃出打鐵力道的小小調(diào)酒師,有些苦惱,“希望凱亞隊長這次也能盡快回來吧?!?/p>
? ? ? 趴在酒桌上睡得正香的黑貓醒了,伸了個懶腰后站起來,甩了甩戴著小小圓帽的腦袋,輕盈地跳到窗臺上。阿貝多拿起酒杯,禮貌道謝后走出酒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墻角左顧右盼、滿臉期待與焦急的吟游詩人。
? ? ? 阿貝多不疾不徐地走著,一邊穩(wěn)穩(wěn)地持著酒杯一邊撣著身上的貓毛。溫迪伸出雙手如獲至寶般接過了那杯酒,喜悅的表情還沒成型就被一個噴嚏打散:“貓尾特——啊,啊嚏——沒關(guān)系!美酒當(dāng)前,貓毛過敏什么的根本無所謂??!”
? ? ? 抿了一口澄清的液體后,溫迪單手捧著臉笑得一臉陶醉:“久違的醇香!啊,仿佛置身于午夜寧靜的森林中,沐浴著月光聆聽清泉流淌!”
? ? ? 他放下酒杯,看向阿貝多,笑瞇瞇地說:“說吧,想跟我打聽些什么事?先聲明,我只是一介吟游詩人,太復(fù)雜的事情我可不懂哦~”
? ? ? “盡管放心,我只是想確認一件事,”阿貝多答道,“我曾聽見城門前的一個男孩說見過一個綠衣服白襪子的哥哥在和小動物說話。我想那應(yīng)該是你,你能夠和動物交流,對嗎?”?
? ? ? “唔——”溫迪冥思苦想了一小會,搖搖頭,露出無奈的笑,“我確實有在那附近跟鴿子和貓咪說過話啦,但那只是我的自言自語而已。畢竟我和它們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可能進行暢快的語言交流啦?!??
? ? ? “是這樣嗎,那看來是我推測有誤,”阿貝多微微低下頭思考了一下,說,“不過,這倒是消解了我的疑惑。這杯酒就作為回答的報酬吧,多謝你的幫忙?!?/p>
? ? ? 溫迪笑容不減地目送他離開,隨后抬起頭大大咧咧地看向一旁小屋的山墻頂。一只黑貓正蹲坐于紅磚上,威風(fēng)凜凜地迎向吟游詩人的目光。晴朗陽光淡化了它虹膜的金色,卻襯得一對黑色豎瞳銳利如芒,似乎能看穿一切偽裝。
? ? ? “嘿嘿,其實貓兒們不是聽不懂,而是懶得搭理人吧——哇哪來的毛??啊、啊、啊啾——!”
? ? ? 達達利亞松開手,看著掌心精鋼的短刀化作光點消失。他沒有回頭,但已經(jīng)想象出了身后被攔腰斬斷的三個幻影,是帶著怎樣驚愕的表情化作了風(fēng)中塵沙,再消散無蹤。
? ? ? 他從五開始倒數(shù),在歸零的那一刻轉(zhuǎn)過身。
? ? ? 濾掉乏味的雜灰,天空的容器里只留下純凈的深藍,與落在瓶底的一彎晶亮的弦月;通天的黑柱逐漸溶解,濃稠的液體如水銀般滾動,一團團地順著柱身流入地面,直至剩下堅挺繁茂的樹影;無際的原野開始消隱,茸密草葉刺破了荒蕪的面紗,螢火般的虹彩落在星星點點的野花上,大地終于展露出真實的面容。
? ? ? “歡迎回來,達達利亞?!卑滓碌哪凶訐沃仙碜谝豢脴渑?,衣著凌亂身形疲乏,搭在腹部的面具掩蓋著凝固的暗紅,嘴角卻勾著如釋重負的微笑。
? ? ? ?達達利亞覺得有些陌生和奇異——畢竟幾十秒前,面前的人還是個讓他五感震顫,恐怖至極的怪物;而那個虛假的凱亞卻是陪伴在他身邊,一起游賞故鄉(xiāng)談天說地,一起在險境中保護著另外兩個幻影的同伴。
? ? ? 他搖了搖頭,試圖甩掉自己因忽然洞見了深淵隱藏在可怖怪物和邪異禁術(shù)下的秘辛一角而產(chǎn)生的心慌和后怕。他握住白色眼罩,走到凱亞身邊單膝跪下,在一片靜默中抬起手,輕輕撩起了面前的人右眼前的一片染血靛藍。
? ? ? 隨后他睜大眼睛,微微驚嘆了一聲。
? ? ? 這不是他在第一次遞給他眼罩時看見的、和左眼一致的惺忪雪色承托著迷離霧藍,而是徹徹底底相反的色彩——晦暗如夜的漆黑之口含著一枚暗金色的果核,果核乍一看是和那道疤痕一般猙獰的千瘡百孔,進一步觀察卻能發(fā)現(xiàn)裝綴其上的是難以理解的繁復(fù)花紋,而它本身也像是一件嘔心雕琢的傳奇藝術(shù)品。
? ? ? “被嚇到了?”凱亞調(diào)笑道。
? ? ? “沒有,我只是覺得……”它很美,玲瓏華麗,巧奪天工,但它不適合你。達達利亞猶豫了一下,說:“這是坎瑞亞的造物嗎?”
? ? ? “對,黃金瞳,”凱亞隨意地說,仿佛在談?wù)摻裉焓欠駮掠暌话?,“能抵御深淵的污染,也附帶凈化作用——我的血可以作為媒介。”他指了指達達利亞眼角下的一塊干涸的血漬。
? ? ? “原來那幾次金光都源于黃金瞳的力量,”達達利亞的神色稍稍一黯,“如果不是你的血,我可能直到最后都把你當(dāng)作【幼仔】?!?/p>
? ? ? “【幼仔】?”凱亞問道,“它是什么樣子的?”
? ? ? 達達利亞細致地描述了一番,并加上了自己與之戰(zhàn)斗的部分。凱亞聽完,歪起頭揶揄道:“不過在我的眼里,你可是在空中竄來竄去和空氣戰(zhàn)斗哦?!?/p>
? ? ? “呃…”當(dāng)事人尷尬地撓了撓后腦勺。待凱亞拿起眼罩后,他一屁股坐到凱亞身邊:“怎么說呢,雖然沒我預(yù)想中血肉飛濺的場景,但我砍觸手的時候的確有那種切割肉體的阻礙感?!?/p>
? ? ? “…慶幸下你遇到的只是影響了認知和感官的幻象吧,”凱亞閉上眼說,“如果你說的【幼仔】是我了解的那個……可別想著戰(zhàn)斗什么的。在刀尖觸碰到它的那一刻,你就成為它的一部分了。”
? ? ? “你也知道【幼仔】?”達達利亞有些訝然。凱亞睜開眼轉(zhuǎn)過頭,用一臉“你為什么覺得我不知道”的表情看著他。
? ? ? 達達利亞連忙解釋說:“除了你和我的弟弟妹妹,我在幻境里還遇到了一位曾在深淵迷宮里幫助過我的少年,他也說了和你類似的話,‘變成幼仔的一部分’這樣。他穿著一身白袍,眼睛和你的很像,同樣的金色和藍色,而且也能抵御深——”? ??
? ? ? 他猛地停住了,止剎之突然讓他差點嗆到。
? ? ? 他記得白袍的少年如星云般夢幻的金藍色異瞳,一束暗藍的發(fā)自肩上垂落,如璃月的白紙畫卷上用水墨輕巧勾勒的半簾飛瀑。
? ? ? 他記得白袍的少年來自深淵,帶他躲避怪物的追擊,幫他擺脫神智混亂的狀態(tài),將他一把推入生之門。
? ? ? 他記得初次見到蒙德城的騎兵隊長時,在其身上覺察到了深淵的氣息,而騎兵隊長說這不過是深淵法師身上的殘遺——
? ? ? 自看見這張丘丘人面具開始,潛意識中的記憶片段就在一刻不停地拼組連接,直至以既視感的方式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中,喚醒了他心中一股強烈得幾乎要沖出嗓間的沖動——
? ? ? 然而凱亞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只是用金色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達達利亞,然后幽幽開口道:“阿賈克斯,你是不是傻?”
## 22.
? ? ? 凄厲的慘叫似乎驚到了門洞外的人,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也變得急促而凌亂。站在廊道盡頭的迪盧克將視線從監(jiān)牢內(nèi)轉(zhuǎn)向前來的三人:“你們來了?!?/p>
? ? ? 嵌入石壁的燭臺焰火朦朧,囚牢的柵欄反射著禁制法陣的微光。眼底的烏青證明了他這幾天的疲憊和焦慮,但并沒有影響到他一貫冷靜清晰的思維和表達:“兩天前的滿月之夜是深淵教團預(yù)言的反攻時刻,它們想把將凱亞作為犧牲品來召喚星空之外的力量,顛覆現(xiàn)有的世界?!?
? ? ? “凱亞身上有什么特殊之處嗎?”琴問道。
? ? ? 迪盧克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很冷,乜向黑暗里的深淵法師的視線也如剜刀般狠厲:“它們通過三個月的觀察和突襲,斷定凱亞的血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甚至凈化深淵的力量?!?/p>
? ? ? 淺青和冰藍光在最后一個字消失時有些不受控地輕微閃爍了下,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麗莎的口吻盡管還是慢吞吞的,卻透露著罕見的嚴(yán)肅:“從現(xiàn)狀來看,它們的計劃失敗了?!?/p>
? ? ? 迪盧克點了下頭。琴看向這個特制牢房里的犯人——躺在法陣中央的那個已經(jīng)昏死,燒痕滿身體無完膚;另一個受了點皮肉傷,把自己藏在陰影下不住地發(fā)抖。當(dāng)麗莎指尖迸出電火花時,它驚恐地大叫:“能說的我全部說了!我已經(jīng)全部說完了?。∥乙呀?jīng)呼喚名字了,找不到他們??!”
? ? ? “解釋清楚,‘呼喚名字’?!眱?yōu)菈的掌心飄浮著幾枚銳利的冰刀,空氣溫度也為此驟降。
? ? ? “只要他們在深淵中還活著,我就有辦法和他們聯(lián)系上?。∪绻魡久植黄鹱饔?,那他們就是死——咿呀啊啊啊啊??!”
? ? ? “我試了他們的名字在現(xiàn)存的語言和部分古代語言中的寫法,”在一旁冷眼注視著深淵法師驚恐滑稽的模樣的迪盧克開口道,“凱亞,亞爾伯里奇,萊艮芬德,達達利亞,【公子】,無一起效?!?/p>
? ? ? 他往前走了一步,盯著深淵法師的眼神仿佛獵食的鷹隼:“因此,你要么刻意跳過了重要信息,要么將它說出你就會死?!?/p>
? ? ? “我認為它隱瞞了一個前綴?!卑⒇惗嗟穆曇繇懫?。四人對阿貝多的出現(xiàn)并不意外,不約而同地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走來的煉金術(shù)師身上。
? ? ? 阿貝多直視著深淵法師蒼白的面具:“你能呼喚的是‘在降生那刻被賦予并承認的第一個名字’,那是一個人‘唯一真實的名字’,是這樣吧?!?/p>
? ? ? 深淵法師愣愣地看著阿貝多,仰著頭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只從喉嚨里發(fā)出了一串奇怪的咕嚕聲——凄厲的尖嘯斷斷續(xù)續(xù)地混雜在黑色血水的涌動聲中,從面具下大股大股地瀉到地上,觸碰到法陣符紋,在劇烈閃爍的紫光中蒸騰成扭曲狂舞的鬼影,在混濁中消散。
? ? ? 這一切發(fā)生的過于突然,以至于在短短的幾秒后,地上就只剩一具干癟得仿佛骨頭都溶解了的尸體。
? ? ? 阿貝多別開目光,表情略帶思慮。琴略微低頭,秀氣的眉緊緊皺起。麗莎欲言又止地看著僅剩的昏迷的囚徒,優(yōu)菈日常帶在身邊的筆記的內(nèi)頁已被捏得變了形。
? ? ? 迪盧克側(cè)著身子,面向鑲嵌在昏暗墻壁上的雕刻著騎士團標(biāo)志的石像。許久的沉寂后,他垂下雙臂握住了拳,終年淡漠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難堪的裂痕。
? ? ? “混蛋?!?/p>
? ? ? “啊,你說我嗎……”
? ? ? 達達利亞有些懵地對上凱亞的視線。凱亞則聳聳肩站起來,將眼罩重新戴好,對坐如鐘的達達利亞說:“不然呢?”
? ? ? “哇你是什么時候認出我的?”達達利亞唰地跳出了懵圈狀態(tài),蹦起來問道,“剛見面?酒館里?野營?還是在深淵?”
? ? ? “嚴(yán)格來說,是在深淵里剛見到你的那時,我確定了,”凱亞指了指自己左邊的頭發(fā),“你戴上了紅色的鐵甲面具,以及那種看到怪物就沖上去準(zhǔn)備戰(zhàn)斗的樣子,和十多年前完全一致呢?!?/p>
? ? ? ?“不過——”凱亞搖著頭,看著沉浸在久別重逢的驚喜里笑得有些傻乎乎的達達利亞,掛上了一幅落寂的神情說道,“有時候你分明精明得很,有時候怎么就這么遲鈍呢……哈哈哈別失落,畢竟當(dāng)時我可是被裹成了球——”
? ? ? 達達利亞突然張開雙臂緊緊環(huán)抱住他,凱亞準(zhǔn)備拍他肩膀的手瞬間僵在了半空。橙色的發(fā)貼著他的臉頰,熱息隨著呼吸撲入他的衣領(lǐng)中。凱亞有些不解地微張著口,但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便放下手,也攀上了達達利亞的后背。
? ? ? ?“……凱亞,”埋在脖頸的腦袋一改歡喜的語氣,悶悶道,“從現(xiàn)在起我們不要再分開了。之前太危險了?!?/p>
? ? ? “差一點,差一點我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達達利亞的聲音越來越小,擁抱的力度卻絲毫不減,“抱歉,我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p>
? ? ? 他這次好像真的害怕了。凱亞這么想著,安慰般輕輕拍著他的背部。
? ? ? “凱亞。”
? ? ? “怎么了?”
? ? ? “你也是消滅了那些對你而言非常重要的‘幻影’才出來的嗎?”
? ? ? ?“是啊?!?/p>
? ? ? ?“你的幻境是什么樣子的?”
? ? ? ?“嗯……和你的類似,美好過頭了,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而且黃金瞳一直在提醒我,看來它也不愿意我沉浸在虛假的夢里呢?!?/p>
? ? ? “凱亞凱亞。”
? ? ? “嗯?”
? ? ? “再喊一遍我的本名吧,”達達利亞抬起頭來,轉(zhuǎn)晴的笑容里摻了一絲絲靦腆,“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家人以外的人稱我阿賈克斯了——而且你對我來說意義重大,是救命恩人,是強大的對手,也是合拍的搭檔,所以我想聽你喊我阿賈克斯?!?/p>
? ? ?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多像一只期待地搖著蓬蓬尾巴的狐貍。凱亞挑了下眉,剛準(zhǔn)備如他所愿,余光就瞥見了掛在樹枝間的月亮和空無一物的草地。
? ? ? “阿賈克斯,地脈之門消失了?!眲P亞說。
? ? ? “是的,”達達利亞的尾巴垂下,轉(zhuǎn)頭望向被枝葉切得破碎的細彎凸月,“而且我們在那個幻境里度過了兩個月。”
? ? ? 凱亞的視線在天空和地面游移了幾次,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回到達達利亞身上。
? ? ? “我只知道這里和深淵迷宮里有可以通往銀之沼的地脈之門,而這一處已經(jīng)毀了,”達達利亞迎著凱亞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如果在這里待五個月,再去找迷宮——”
? ? ? “喵?!币宦暥檀俚呢埥性陬^頂響起。兩人抬頭看去,只見黑貓【公爵】站在離他們最近的樹枝上,正用暗金的雙眸直視著他們。
? ? ? 黑貓?zhí)聛恚剡^頭沖他們叫了一聲,邁開輕盈的步子跳入了他們來時的小道。二人對視一眼,立刻戴上面具跟了上去,隨它一起消失在婆娑樹影中。
? ? ??
? ? ? “這里,這里——”湖岸旁的影子昂起了前身,口齒含混地喊著,“給你們的,地上的消息!”
? ? ? “【塞歐?!】”看到那熟悉的墩墩身形的二人著實有些訝異。海豹向前一躍,撐著上身努力地往岸上撲騰了兩下,圓溜溜的眼睛看看達達利亞又看看凱亞,:“是‘公爵’帶來的消息,一周前的消息?!?/p>
? ? ? 凱亞回頭,看見黑貓正站在離湖水有一定距離的地方,眸光炯炯地盯著他們。
? ? ?海豹拍了拍身下濕滑的泥土,說:“【‘公爵’說,‘小王子’聽說花紋面具族出去工作,紅色面具族回到了自己的國家?!簟l(fā)現(xiàn),你們的面具族朋友正在尋找你們。】”??
? ? ?聞言,半蹲的二人身形都有所放松。
? ? ? “【貓兒們說,兩個月前,你們在森林里遇到了很多毛茸茸樹枝,然后消失了。貓兒們說你們進入了‘結(jié)界’,塞歐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塞歐覺得那很危險,】”海豹放緩了本就不快的語速,咕噥道,“【‘公爵’喜歡面具族,塞歐不說,但塞歐也喜歡面具族?!簟腿麣W每天都會來這里等一等,今天等到了?!俊?/p>
? ? ? 還沒等他們有所反應(yīng),海豹就扭頭從水里叼出了一個小小的遍布銹跡的暗綠色金屬箱,放到他們腳邊:“【但是塞歐覺得你們不能待在這里,貓兒們說毛茸茸樹枝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每個地方,它們會尋找你們。你們在這里不安全,塞歐在這里很安全,但塞歐保護不了你們?!俊?/p>
? ? ? “【……謝謝你,塞歐。】”達達利亞握住了海豹伸來的前鰭。凱亞輕輕捏了捏海豹的另一只鰭,說:“【雖然遇到了些事,但我們都平安歸來了,讓你和‘公爵’擔(dān)心了?!俊?/p>
? ? ?“【塞歐把消息和食物帶給你們了,塞歐和‘公爵’要回白撒了,】”海豹低下頭,身子往后一退,往水中滑了一段 ,“【祝你們接下來一切安全,為貓兒舉杯,再見?!俊彼谒懈吒叩匕浩痤^,沖他們揮了揮前肢,尾鰭一擺扎入湖中,甩下一段漂亮的波光,攪散了一穗月影。
? ? ? 待湖面重歸平靜,黑貓也不知所蹤。夢幻的虹彩重新籠罩了這片森林,云止風(fēng)歇,魚倦蟲眠,寂謐得好似一片世外奇境。
? ? ? “剛剛是不是該問一下它們有沒有出去的辦法。”達達利亞看著明亮的湖水,有些懊悔道。
? ? ? “……‘公爵’是貓,深淵可拴不住它,”凱亞跺了下腳,去除了靴底的泥土,轉(zhuǎn)身離開水岸,“而像塞歐這樣的居民,在深淵里待久了,就離不開了?!?/p>
? ? ? “凱亞,”達達利亞雙腳未動,扭過頭凝視著他的背影,“我想,你其實有離開深淵的辦法。”
? ? ? “是的,但那是個有點危險的方式,而且必須有值得信賴的同伴才能實現(xiàn),”凱亞站在一簇樹叢前,一邊搜尋著什么一邊說,“不過,與其再在這地方等五個月連個全尸都不剩,不如去冒個險。”
? ? ? 達達利亞提著小金屬箱小跑過來,興致勃勃地問:“什么方法?需要我做些什么嗎?”
? ? ? 凱亞彎腰拾起一截樹枝,走到月光下,凝眸觀察了下它通體燁爍的黃金色澤后,在達達利亞面前揮了揮,說:“把上衣脫了?!?/p>
? ? ? 達達利亞:“?!”
? ? ? 沒等達達利亞擺出扭捏的姿態(tài),凱亞就毫不客氣地扯下了他的圍巾。
? ? ? “凱亞,我明白你現(xiàn)在的心情,但這個時間地點還是——”
? ? ? “你在想什么。”凱亞無奈地看了一眼突犯戲癮的達達利亞,抬手召喚出長劍,右手食指在刃上劃過,冒出一點鮮紅。
? ? ? “轉(zhuǎn)身,閉眼,給你加個護身符,”微涼的指尖落在了達達利亞后背第一節(jié)胸椎所在之處,他聽見凱亞緩聲說,“我們要去坎瑞亞了?!?/p>
? ? ??
## 23.
? ? ? 兩個圓,八個尖角,四個角應(yīng)該是十字星,然后是……身后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故意放慢了速度,一筆一劃細致描繪。通過后背來感受手指繪制的圖案的達達利亞拼出了幾個幾何形狀,然而剛在腦中畫了個大致輪廓,一長串絲毫不拖泥帶水的連筆就讓他直接放棄了。
? ? ? 不記了不記了待會去湖水那邊看一——哎呦!
? ? ? “忍一忍,只會疼這一下,”看到達達利亞上身一瑟縮并無辜地轉(zhuǎn)頭,凱亞收回手甩掉殘余的血珠,“起作用了?!?/p>
? ? ? 達達利亞揣著衣服蹦到湖邊,努力地扭脖子想看看護身符的樣子:“這是用來阻擋什么的?”
? ? ? “阻擋污染和詛咒?!眲P亞說完就轉(zhuǎn)過身,右手揮動起金黃的樹枝,姿態(tài)嫻熟而優(yōu)雅,仿佛在指揮一支看不見的管弦樂隊。
? ? ? 達達利亞皺起了眉——盡管凱亞的動作稱得上賞心悅目,他還是從中看出了深淵法師施咒時的影子。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轉(zhuǎn)移到了凱亞身前逐漸擴大的金色光團和他手中漸漸褪為白灰的枝椏。
? ? ? 達達利亞走過來,伸頭看了看枯萎的樹枝和流金的傳送門,饒有興致地問:“這樹枝是之前那些深淵法師掉的嗎?”
? ? ? “是啊,”凱亞手腕一翻,樹枝調(diào)皮地掃過達達利亞的前額發(fā),“怎么,想帶回去研究一下?”
? ? ? “可以嗎?” 達達利亞捏住了樹枝的頂端。
? ? ? “當(dāng)然可以,不過它蘊含的力量已經(jīng)消耗完畢了,研究價值不大,”凱亞任他擺弄著樹枝,自己則將頭上的系帶綁緊了些,“不如去坎瑞亞折一枝新的,怎樣?”
? ? ? 達達利亞聞言挑了挑眉,說了聲“好”,但還是把枯萎的樹枝小心地收了起來。凱亞歪著頭瞇了瞇眼,隨后牽起了他的左手。
? ? ? “如你所說,我們別再分散了?!眲P亞輕松地笑了一聲。就在一條腿邁入傳送門時,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頭道:
? ? ? “記得把外套裹嚴(yán)實點,剛進坎瑞亞可能會有點——”
? ? ? “——冷?!?
? ? ? 入目的黑暗將凱亞的最后一個字凍成了冰碴,硬邦邦地掉落在地,引起微弱回聲。
? ? ? 達達利亞作為專業(yè)人士,只憑呼吸就斷定這的溫度低得能趕上他老家了——不不不,比他老家還要更勝一籌。
? ? ? 他感覺到握住他的手稍稍使了點勁。
? ? ? “你冷嗎?”達達利亞問道。剛進入這里的瞬間,就連在寒冷地帶長大、身體素質(zhì)頂尖的他也在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更何況常年生活在四季如春的蒙德里的凱亞。
? ? ? 思考及此,達達利亞開始拽圍巾:“要不要一起系圍巾?雖然行動不太方便但——”
? ? ? 一片炙熱自他的背部為中心向全身擴散,剎那就驅(qū)散了干燥的寒意。
? ? ? ?“怎么樣,不冷了吧,” 凱亞的聲音含著笑,“忘了說了,護身符還有保暖的作用?!? ??
? ? ? ?達達利亞默默地把圍巾重新搭回肩膀上。
? ? ? ?用一小會的打岔順利度過了暗適應(yīng)的前期,他們稍稍看出了這冰冷之地的模樣。這是一個天然的溶洞隧道,石柱立地撐天,石幔狀如波瀾,石筍與鐘乳零亂分布尖端相向。古老的白霜封印了洞里的時間,也抹殺了沉積物千形萬態(tài)的未來。道路雖冷硬光滑,但好在坡度不大且沒有七拐八彎,甚至可以看到前方有一片區(qū)域隱約滲著光,像是洞口所在地。
? ? ? 達達利亞環(huán)顧完四周,加速往凱亞身邊移了一小步,跟他貼得更緊了些。
? ? ? “有情況?”凱亞瞬間將步子放得更輕,提高了警惕小聲問道。
? ? ? “沒,”達達利亞乖巧地搖搖頭,“只是我這幾天見的洞穴太多了,我覺得我可能患上了幽閉恐懼癥?!?/p>
? ? ? ?“…怪我學(xué)藝不精,沒直接把門開在城里,”凱亞停了下來,松開了達達利亞的手,放下金屬箱,半蹲下身撫摩了下地面,“不過如果我的猜測正確,從洞里走出去就能看到坎瑞亞的王都了?!?/p>
? ? ? 達達利亞跺了跺腳:“這條路看起來有不少人走過,石頭都磨平了——這個怎么像根樹枝?”
? ? ? 凱亞聞言看了下達達利亞正俯身敲打的條狀凸起:“這么理解也沒錯,坎瑞亞人一般稱它為黃金之椏?!?
? ? ? 達達利亞好奇道:“它是怎么長到這兒的?”
? ? ? “待會出去你就知道了。”
? ? ? “那我們趕緊——!”
? ? ? 無需贅言,身邊人忽然的停頓和氣場的突變讓凱亞霎時起身也擺出了防備的姿態(tài)。他們在瞬間背后相抵,將呼吸和心跳聲壓至最低,把精神力集中于五感,等待著捕捉寂靜中的又一絲響動。
?
? ? ? 在夜蟲低語般的窸窣聲前出現(xiàn)的是一星微弱的橙光。它自隧道深處向這里靠近,如初日升起般逐漸明朗。這輪小小的朝陽被固定在一根樺木枝上,橙紅的日冕浮動著安靜的韻調(diào),灼目的金白平穩(wěn)而恒久地燃燒。舉起它的人輕輕揮動著手臂,和同行的十多個人一起投來無害的探究的目光,駐足在二人身旁。
? ? ? 火光照亮了來者的臉龐,卻沒有在洞壁和地面上留下任何影子。
? ? ? “你們好,你們也是坎瑞亞的拜訪者嗎?”
? ? ? 舉著火把的男子金發(fā)褪了色澤,面容成熟溫良,身著深綠的古典式長袍,頭戴黑色的四角尖帽。他的聲音滄桑堅挺,吐露的話語友善真誠。而正是這一刻,二人的心中疑慮和怪異感達到了頂峰——他說的話類似通用語,但明顯依托的是更古老的語法,至少可以溯源到千年之前。
? ? ? 二人對視一眼,都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 ? ? “與我們同行吧?!币晃荒榴R人模樣的男子說道。
? ? ? “我們一起去人類的理想國?!币晃恍夼拥纳倥f道。
? ? ? “別擔(dān)心,孩子。一個月前我們也都互不相識,全因為相同的原因和目的而聚集到了一起。”一位農(nóng)婦模樣的女子說道。
? ? ? “我們來自各方,或自山丘,或自平原,或自荒漠,或自孤島。但我們的神都一樣的喜怒無常,兇狠殘暴。我們不堪其苦,才來找尋屬于人類的城邦。”一位詩人模樣的少年說道。
? ? ?“我們在地下行走了一個月,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到洞口黃金般的曙光?!币晃粚W(xué)者模樣的老人說道。
? ? ? “多么偉大的文明,多么壯麗的城邦!”一位貴族模樣的女孩說道。
? ? ? “與我們同行吧。我們無需知曉彼此的姓名,因為我們都拋下了地面上的一切,我們都會在坎瑞亞翻開嶄新的詩篇;我們無意打探彼此的命運,因為無論過去統(tǒng)治我們的是何種存在,現(xiàn)在的我們都擁有著同樣的信仰——人類自身?!迸e著火把的男子說道。
? ? ? “走吧。”“走吧?!?/p>
? ? ? 二人加入了這支風(fēng)塵仆仆、疲憊不堪、眼神卻無一不閃爍著明光與希望的隊伍。
? ? ? 這支古老的旅隊開始高聲歌唱。他們用不同的詞句唱著相同的旋律,滿懷最純粹的真切與渴望。歌聲越過天空的耳畔,一路深潛至地底,穿越了千年時光,回蕩在無神文明的遺跡上。
? ? ??
## 24.
? ? ? 在親眼目睹超越了常識的、任何文字都無法準(zhǔn)確描述的奇異震撼之景象的那一刻,人會在剎那失去言語和動作,察覺不到除了愣怔外的任何情緒。
? ? ? 這隊旅者也是如此。
? ? ?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一位姑娘用風(fēng)掠過春花般柔和的聲音輕輕地、微顫地說:“天哪,它真美……”
? ? ?詩人少年上前一步,如仰頸的白鶴般緩緩張開了雙臂: “……我曾借助四十九首情詩來幻想和稱頌阿多尼斯#的美與愛,而現(xiàn)在我會為祂的降生和永續(xù)寫一首贊歌——琉金的樹干與銀鏈的花,綠玉的草葉與春日拂曉,這是屬于不朽者的贊歌?!?/p>
? ? ? “那是不是太陽!”一位消瘦的青年手指前方,興奮地大叫,“金色的暖洋洋的光球!”
? ? ? “居然能依靠著機械轉(zhuǎn)動——嘿別一直盯著它看,”青年身旁的一位小個子男人大聲說道,“眼睛會受傷的!我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看太陽!”
? ? ? “…要是哈里也在就好了,他早就想把房子裝扮得漂亮點了,奈何我們一直都沒頭緒……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他,老哈里,為什么不試試白墻金屋頂呢?我們可以偷偷地拾點銀杏葉,再悄悄地把石頭刷成白色的呀?!鞭r(nóng)婦粗礪的手指刮過眼角,抹去淚滴。
? ? ? “那是一座宮殿,”貴族少女的雙手交握在胸前,贊美的歆慕化作淚水盈澤眼眶:“如此優(yōu)美竟又如此簡單,像一只由幾何圖形雕筑的天鵝?!?/p>
? ? ? “‘人們制造光輪使其升空,遂戰(zhàn)勝了黑暗;人們挖出溝渠搭上石橋,遂馴服了河水。八丘之城向中心匯聚,王都自黃金的枝干上崛起。’”修女低下頭喃喃道,平靜的聲調(diào)也難掩澎湃的心緒。
? ? ? 領(lǐng)頭的男子將火把熄滅,滄桑的雙目遙遙地眺著遠方:“友人們,我們到了?!?/p>
? ? ? “再翻過幾座小小的山丘,跨過一條溫順的河,穿過儼然的房舍和縱橫的道路,沿著白石的階梯繼續(xù)向上——”男子轉(zhuǎn)過身,嗓音如虔誠禱告般低緩,又似完成夙愿般釋然,“那是由一群懷有最崇高和偉大理想的人們所建造的宮殿,以此紀(jì)念他們堅定不移的信念和空前的勇氣與團結(jié)?!?/p>
? ? ? 旅者們爆發(fā)出歡呼。他們擁抱著身邊的人,用各異的語言相互傾訴,面帶著歡笑或淚水。跋涉許久,他們來到陌生的國度,卻激動得好似回到故鄉(xiāng)。
? ? ?一位持手杖的老者自后方走來,側(cè)目于此,悠悠嘆息道:“沒有因抵達旅途的終點而歡欣,也沒有因曠古絕倫的奇景而喜悅。二位是否未打算止步于此?”
? ? ? “……是的,我們要繼續(xù)前進?!蓖慨嬛魇y的假面下,青年的聲音如此回答。
? ? ? “祝愿你們一切順?biāo)?。”老者面頰的皺紋如歲月留下的刻痕,雕滿了無言的故事。他雙眸深邃,灰暗但不污濁,反而同少年人一般閃爍著青春之光。老者向他們頷首,隨后挺胸跟上前方逐漸走遠的人群——他們的身影正慢慢隱去,如風(fēng)沙中搖晃的蜃景,折射著千年前綠洲的一隅。
? ? ? “……你看到的是現(xiàn)在還是過去?”紅色的鐵甲面具上覆著淺白的霜,薄得像紙,被佩戴者輕輕一抹就拭去大半。
? ? ? “和你一樣?!鄙磉叺娜吮持?,微仰起頭靜靜地站著,仿佛在欣賞著眼前的景象,并為此著了迷。
? ? ? 兩個人影并排而立,如不移的磐石,如冰封的信標(biāo),身披死寂,在無垠的空間中沒入荒涼。
? ? ? 這里是地下,但并非漆黑一片,自頭頂漫下的光足以讓人縱覽全貌。只是這光很冷很鋒利,泛著冰的藍和雪的白,沒有溫度沒有情感,不似神明無心的施舍,更像亡者眼中的遺存。
? ? ? 一棵巨樹穿過高空昏暗的霧氣,立地撐天——以看不見的穹頂為地,以陰森的大地為天。它被冰霜凍得灰白的軀干上掛滿了裂縫與破窟,仿佛遭受過無數(shù)瘋狂的飛禽走獸不分晝夜的啄咬啃噬。數(shù)以萬計的嶙峋枝椏如絕望的骷髏,為了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而大張著枯指掙扎著地釘入地面,妄圖在死神的陰影下攥住一線生機。
? ? ? 勾掛在枯枝間的是無數(shù)灰黑色無規(guī)則的碎片——七零八落的斷壁殘垣,如被絞碎的肉塊散落一地。建筑同生命一樣,都會在刀劍下留痕、受損、遍體鱗傷,在炮火下崩塌、坍圮、支離破碎,再被寒冷凍結(jié)成一個堪堪象征著曾經(jīng)的符號。
? ? ? 或許千根枝條曾散如華蓋,自黃金的樹干蔓延開來,如游蛇深入地面或探向八方;或許萬叢花葉曾順其走向在泥土中起伏,如不息海潮涌生的浪沫,繁茂在此處的每一個角落。
? ? ? 或許王都曾如交錯時空的幻影們稱頌的那樣,有密枝茂葉和燦爛艷陽,美妙的建筑引人向往;或許曾有各式各樣的人聚集在這,彼此相識相伴相愛,文明匯集碰撞融合,最終燃作繁榮之火照亮了地底國度。
? ? ? ——然而一切都屬于過去。本體既死,它們所擁有的意義便再也無法完完整整地傳達至未來。于是,在這連風(fēng)都不會留下嘆息的地方,只剩下枯萎的巨樹倒懸著向地獄生長,亡骨般的廢墟坐落于殘枝之上。破損與戰(zhàn)火的痕跡如鮮花遍布荒頹大地,盛放著死寂與蒼涼。
? ? ? 凱亞將面具摘下。他舒展了一下胳臂,平和地對達達利亞說:“歡迎來到坎瑞亞——這是由人類建立起來的無神的國度,于三千多年前誕生,覆滅在五百年前?!?/p>
? ? ? 他臉上沒有近鄉(xiāng)情怯的神情,也沒有絲毫的怒或悲傷。他用著當(dāng)初為他介紹蒙德概況一般的語調(diào),描述著這個被戰(zhàn)火燎盡后寂靜無聲的地方。
? ? ? “那棵樹是坎瑞亞的中心,‘特拉希爾#’,在坎瑞亞語中有‘世界’的含義。王都的中心地帶就是在樹枝上建立的。環(huán)繞著王都的是八座城,不過從這里看不見,得到地面上去才行。
? ? ? “可惜我們這次前來時間有些倉促,不然我還能帶你在這里逛一逛,雖然現(xiàn)在都成廢墟了,不過也有——??!”
? ? ? 他被猛地按住了。
? ? ? 左肩上那只帶著灰色短手套的手收緊,不悅的氣息順著這股鉗制的力量毫不掩飾地傳遞給了他。
? ? ? “…達達利亞?”他有些吃痛,皺著眉扭頭看向橙發(fā)的執(zhí)行官。
? ? ? “凱亞,”執(zhí)行官瞇著眼睛,臉色是他從未見過的陰沉,陰沉到讓他心頭一悸,“你在說謊?!?/p>
? ? ? “什……”
? ? ? “早些時候我就注意到了,無論是黃金瞳,黃金樹枝,還是枯樹和這片廢墟,”隱忍的怒意伴隨著執(zhí)行官略顯低沉的嗓音,無比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你在提及和坎瑞亞相關(guān)的一切時,所想的真的如你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無所謂嗎?”
? ? ? “……”
? ? ? “回答我,凱亞。”?
? ? ? 藍發(fā)的男人不再出聲,沉默地看著達達利亞。
? ? ? 達達利亞看不出里面的情緒——沒有示弱,沒有憐憫,沒有憤怒或悲傷,沒有自嘲或瘋狂。
? ? ? 仿佛只是一個的確沒做錯任何事的普通青年在遭遇質(zhì)疑時,無辜又坦然的眼神。? ? ?
? ? ? 達達利亞被這眼神徹底點燃了無名怒火。他一把揪住了凱亞的衣袍領(lǐng)子,幾近粗暴地把他拽到自己面前,鼻尖差點相撞:“回答我!”
? ? ? “……”
? ? ? 背后的符文帶來的暖意因他激動的情緒也開始升溫,他更覺煩躁,還有一種沒有得到期望的坦誠的委屈。他和凱亞在蒙德城里一同游山賞水飲酒暢談,又一起在深淵里與不可名狀的存在擦肩而過,更何況在更早以前就在生死關(guān)頭邂逅了彼此,他還立了誓言——他為此欣喜,為此慶幸,他早就把凱亞認作強大的對手和值得托付信任之人了。而現(xiàn)在,駐足在他這個外鄉(xiāng)人看到都會忍不住心頭戰(zhàn)栗的場景前,凱亞卻是這番置身事外的模樣——
? ? ? “你不愛你的故鄉(xiāng)嗎?”
? ? ? 或許是盛怒影響了心緒,這句話失控地從他口中脫出。
? ? ? “我愛?!?/p>
? ? ? 凱亞很快地回答。
? ? ? 就在凱亞話音落下的剎那,他讀懂了凱亞藏于眼中的藍——它屬于一堵冰封了的透明的墻,堅硬冰冷,沉重巨大。冰面折射出的喜怒哀懼千般姿態(tài)是呈現(xiàn)給他人的表演,而那顆心早被嵌入墻后的暗格,與外界隔絕已不知多久。?
? ? ? “……”
? ? ? 這次,無言的人換成了他。
? ? ? 一片寂然中,他沒有松手,他也沒有掙脫。他們僵持著,以一種極近的距離面朝對方,像一對深情的愛侶。
? ? ? 過了許久,達達利亞開了口,聲音平靜:“我不知道你在隱藏或逃避什么,但是我相信你這樣做有你的理由,而不是對我的不信任。
? ? ? ?“我向你道歉?!?/p>
? ? ? 他松開手,整理著凱亞變形嚴(yán)重的領(lǐng)口,說:“我會繼續(xù)陪著你,到你愿意告訴我的那一刻?!?/p>
? ? ? “……如果你等不到呢?你也是有任務(wù)在身的,不是嗎。”凱亞沒有動,任由他垂眸撫平衣領(lǐng)的褶皺。
? ? ? 達達利亞笑了。指尖最后一次劃過凱亞袒露的鎖骨,他成功地將領(lǐng)子形狀復(fù)原如初。
? ? ? “作為【公子】我會不計代價地取得想要的東西,但現(xiàn)在我更想以阿賈克斯的身份和你站在一起。
? ? ? “如果你因為痛苦而逃避,那讓你痛苦的東西就由我來打倒,”他說,“如果你因為責(zé)任而藏起秘密,那我現(xiàn)在也不會過度探求。
? ? ? “但我向你保證,在你的視野之內(nèi),我在?!?/p>
? ? ?#阿多尼斯(Adonis)是希臘神話人物。春季植物之神,王室美男子,如花一般俊美精致的五官,令世間所有人與物,在他面前都為之失色。他是一個從近東傳來,每年死而復(fù)生,永遠年輕,代表春天的植物的神靈。? ? ? ? ? ? ——來自百度百科? ? ? ?
? ? ? #名字來源于北歐神話中的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在北歐神話中,這個巨木的枝干構(gòu)成了整個世界。? ? ? ? ? ? ? ? ? ——來自百度百科
##?
## 25.
? ? ? 凱亞聽得出他話里的真誠懇切與未作掩飾的威脅。他與他對視,毫不意外地在那兩片無瀾的幽藍里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 ? ? 于是他低聲笑了。迎著對方探詢的眼神,他借著抬手的角度掩住嘴角的一抹苦澀,搭上了他的肩甲。
? ? ? ?他靠上前,在對方耳邊停留,似要說些什么,但最終只是輕啟了唇齒又無聲地抿起。
? ? ? 紅色耳墜輕晃了一下,寶石表面反射出的藍色身影后退一步,沒有等待反應(yīng)就轉(zhuǎn)身,白袍如鴿翼輕巧折旋,堅定地走向廢墟王城的方向。
? ? ? 達達利亞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似乎在回味凱亞最后的眼神。不過很快,他就收好了惑然和郁悶的神情——他看見凱亞轉(zhuǎn)過了身,站在前方等著他。他挑了挑眉,隨意地抓了下頭頂?shù)膩y發(fā),吹了聲口哨后恢復(fù)成了隨性的模樣,向著前方大踏步追了上去。
? ? ??
? ? ? 踩在凍土上的感覺并不算舒適。鞋跟碰撞石塊的聲音又冷又硬,從耳中鉆入大腦,讓人不得不更多地注意腳下。向下的道路崎嶇不平,遍布了深深淺淺的坑洞,像一條被老鼠撕咬過的布條,由幾根尚未遭殃的可憐細線吊著殘軀。無數(shù)金屬片亂七八糟地嵌入土中,乍一看和灰撲撲的石塊并無區(qū)別,徒留鋒利的輪廓隱射著昔日的威力。
? ? ? 凱亞一邊在前面引路,一邊語氣輕快地回答著達達利亞的問題。
? ? ? “……這些都是彈坑。炮彈炸的,神力轟的,無論是用來還擊的還是躲藏的,全部混成一團了。
? ? ? “……噢,我并沒有來到戰(zhàn)場上。在那場戰(zhàn)爭來臨前我就被塞進了冰塊里,再醒來就是四百多年以后了——哈哈,我也算是古代人了。
? ? ? “……你說的對,如果有人的話,這里也會和地面上一樣重新繁榮吧。
? ? ? “……‘漆黑獸潮自地底涌向地面,所到之處生靈涂炭。天理聯(lián)合眾神與人類的力量,共同征討坎瑞亞,最終將其覆滅,封印在地底,徹底斷絕了其與地面的聯(lián)系。’
? ? ? “……嗯,這段是出自《提瓦特通史》,據(jù)說它在各國圖書館的借閱率都排行第一。
? ? ? “……我不知道這場災(zāi)難的起因。不如說,我也只看到了結(jié)果。那時候焦頭爛額的大人根本無法顧及一個小孩子的好奇心?!?/p>
? ? ? 凱亞順著坡度慢慢地滑下,順手掰下巖縫間一截細細的金枝,伸到達達利亞眼前搖了搖: “所以說,你想要探求的歷史事實,我也并不清楚。不如去問問那位統(tǒng)括官?他了解的一定比我多?!?/p>
? ? ? 達達利亞也落到了地面上,自然而然地從凱亞手里抽走了樹枝:“我試過了,完全撬不開他的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沒得到。”?
? ? ? “畢竟是坎瑞亞的另一位絕代智者,能和【賢者】分庭抗禮的【愚者】,城府深著呢,”凱亞的語氣隨后一轉(zhuǎn),帶上了些許玩味,“不過他現(xiàn)在的名號是【丑角】……嗯,倒也貼切?!?/p>
? ? ? “聽起來你們有些不合?!?/p>
? ? ? 凱亞聞言苦笑了下:“倒也不是不合,只是……跟小孩子說一些深奧的話,只會加深他的不解吧?!?/p>
? ? ? “原來他幾百年前就是謎語人,”達達利亞沉痛地點了點頭, “我贊成你的看法?!?/p>
? ? ? “看來你們也不怎么熟。”
? ? ? “同僚罷了。他很少露面,我也不會主動去找他交流,”達達利亞將話題拋回給凱亞,“他和你的關(guān)系呢?”
? ? ?“王國的智者導(dǎo)師和偶爾打個照面的后輩,普普通通——”凱亞的視線忽然轉(zhuǎn)向前方,道:“來了。”
? ? ? 一列人影如鬼魅般悄然浮現(xiàn)一座石橋上,從衣裝判斷他們所處的時代距今也有七百年之久。隨著身形一并明晰的是愈發(fā)吵鬧的聲音,像是在進行什么激烈的爭執(zhí)。
? ? ? “……那是能夠飛翔于天,暢游于海,奔行于地的機械生物!是如啟明星一般耀眼的科技力量!”
? ? ? “可笑,憑借圖紙和組件,三歲幼童也能將其組裝!稚童的玩具怎能抵得過以創(chuàng)造為宗旨、生命為本質(zhì)的煉金之物?”
? ? ? “投入數(shù)倍時間和金錢,卻只能造出四不像的作品,試問閣下何來的勇氣貶低成本低廉容錯率高的機械造物?!”
? ? ? “覓不到理想的能源作為動力,機械的生物便無法行動,與廢鐵何異?”
? ? ? “不先進行符合邏輯的預(yù)測和推導(dǎo),單憑想象和經(jīng)驗玩捏泥土,生成的便只有殘次品!”
? ? ? “機械的夜鶯即使能夠鳴叫,也只是一具空殼?。 ?/p>
? ? ? “我聽見三瓣月蓮殘缺的靈魂在哭訴!”? ??
? ? ? ……
? ? ? 二人帶著看戲的表情,保持著適當(dāng)?shù)木嚯x跟在這群幾乎馬上就要打起來的學(xué)者身后。
? ? ? “看起來是支持機械科技的和支持煉金術(shù)的兩撥人,”達達利亞摸著下巴感嘆道,“大開眼界?!?/p>
? ? ? “我覺得他們上橋后會試圖把另一方扔到河里,”凱亞單手叉腰津津有味地看著,“嘆為觀止。”
? ? ? “你認為哪一隊能贏?”
? ? ? “口頭辯論的話應(yīng)該是平手,若是武斗還得看哪邊人更多?!?/p>
? ? ? 學(xué)者們嚴(yán)肅又認真的樣子與他們身旁破敗傾頹的景象對比明顯,給觀者帶來一種誕幻的割裂感,卻也給這里增加了些許可貴的生氣。他們吵吵嚷嚷地走上了石橋,還要繼續(xù)時,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響起:“諸位諸位!我們來到坎瑞亞是為了增長智識精進技藝,而不是駁倒對方一爭高低?。 ?/p>
? ? ? 人群向兩邊散開,一個身形小巧頭戴黃色兜帽的女人從隊伍前方走到中間,抱起雙臂環(huán)視了一圈,大聲說:“各位不妨在求學(xué)之后,用研究成果來讓對方心悅誠服!”
? ? ? 亂哄哄的雜聲戛然而止。女子放下手臂,緩和了眉眼跟一旁的人說了些什么,隨之走下石橋,微微欠身后對二人說:“方才回顧才注意到二位,實在抱歉。兩位也是遠行至此的求知者嗎?”
? ? ? “我們是旅人?!彼麄冃辛藗€撫胸禮,異口同聲道。
? ? ? 經(jīng)過簡短的交談,二人知曉他們是來自各地的研究機械造物和煉金術(shù)的學(xué)者,因聽聞坎瑞亞人能造出形態(tài)各異的機器,喚出真實靈動的生命,而慕名前來以求更深刻的知識。不過因為種種原因,學(xué)者的意見產(chǎn)生了分歧,不僅涉及到未來身份的歸屬,還開始對彼此的專業(yè)進行攻擊。
? ? ? “無論是機械造物還是煉金術(shù),有的人可以得到肯定和支持,有的人則被認為是鉆研旁門左道而受到打壓,”女人回頭看了一眼,笑容清婉,“我們的隊伍里二者皆有。盡管我們因為立場和經(jīng)歷不同而存在一些無法調(diào)解的矛盾和偏見,但是無一不抱著追求智慧的純粹理想來到這里?!?/p>
? ? ? “或許這里真的能成為我們的凈土。”
? ? ? 說這話的時候,她青綠色的雙眸如同灑落陽光的森林,生機盎然。
? ? ? “祝愿你們一切順?biāo)??!?/p>
? ? ? 得知二人并不與他們同路后,女人莊重地與他倆告別。學(xué)者們繼續(xù)浩浩蕩蕩地向目的地走去,身影也在嗡嗡喁喁的低語聲中逐漸透明,直至消失。
? ? ? “你說,如果把機械技術(shù)和煉金技藝融合一下,會創(chuàng)造出怎樣的東西呢?”達達利亞跨過破損嚴(yán)重的石階,跳到橋面上,“機械零件可以不斷更換,生命便得以永續(xù),嗯——”
? ? ? “但時間會磨損意志,耗蝕情感,”凱亞避開坍圮的橋頭,繞過碎裂在地的橋柱,說道,“不斷地與事物相識告別,留到最后的就只剩遙遠的記憶。這最終會走向另一種消亡?!?/p>
? ? ? 達達利亞的身形頓了頓,似乎被勾起了什么思緒,又轉(zhuǎn)瞬即逝。
? ? ? 他抽出了袖中的枝條,做了個突刺的動作:“話說回來,你折下的這根樹枝也有地脈那樣映照過去的力量。”
? ? ? “我有意掰的,驗證一下猜測,”凱亞聳聳肩說,“我曾聽說黃金之椏能記錄發(fā)生過的事情,現(xiàn)在可以確定,經(jīng)過我或你的觸碰,它能將過去的片段甚至是有意識的殘魂進行重現(xiàn)……嗯?那是——”
? ? ? 達達利亞收回留在干涸河床上的視線,順著凱亞的指尖看去。占據(jù)視野正中的是一座高丘,曲折粗糙的石階連接著丘頂?shù)膱A頂亭和地面。而在最底端石階與大地的接縫處,正突兀地閃爍著一線金黃的光。
## 26.
? ? ? “這看起來和先前那群深淵法師手中的樹枝是一樣的,”凱亞蹲在一旁,仔細比對著石階縫隙中伸出的新芽和先前折下的金枝,面露思慮,“當(dāng)然也和我們剛折下的那枝別無二致?!?/p>
? ? ? ?“這么說,黃金樹是要復(fù)蘇了嗎?!边_達利亞再次眺望那棵巨樹——它的枝干在陰森的天光和冷硬的霜層下似乎涌動著別樣晶瑩的光華,如月光下的沙礫。
? ? ? ?“或許它將從休眠中醒來,但是……”手背抵住下巴,凱亞的眉微微一皺,“新芽冒出來的地方實在是太巧了,就在我們前往王城的必經(jīng)之路上?!?/p>
? ? ? ?達達利亞略思考了一下,直接俯下身攥住了樹枝,稍微用了點勁就將其拔了出來。
? ? ? ?“應(yīng)該是有意插進去的,”達達利亞將其展示給凱亞看,“已經(jīng)有折斷面了。”
? ? ? ?凱亞將其接過檢查了一遍,短促地笑了一聲,不知是感到新奇還是不懌:“看起來像是在引導(dǎo)我們看到過去的景象一樣。”
? ? ? 達達利亞踏上第一階石梯,說:“難道是深淵法師?”
? ? ? “那些家伙應(yīng)該會把樹枝留著作法杖,”凱亞撥弄了下樹枝,沉聲道,“對于深淵的黨羽來說,黃金樹枝或許是唯一能夠聯(lián)結(jié)坎瑞亞的東西了?!?/p>
? ? ? 他的肩膀被點了一下。凱亞抬起頭,只見達達利亞無言地指了指一旁——霧氣般的人影從寒冷中憧憧顯現(xiàn),列隊如跋涉的朝圣者,堅定而緩慢地向這座山丘前來。
? ? ? “ 你說,這一次又會是怎樣的造訪者呢?”
? ? ??
? ? ? 這次的來客從服裝來看依然自五湖四海匯集,但無一不戴著假面布巾或面紗,將面容的全部或部分遮住。他們仰頭盯著高頂?shù)膱A亭,專心致志地拾級而上,無人注意到末尾悄悄延伸了兩個身影的長度。
? ? ? 雖然毫不費力地混入了隊伍之中,腳下的道路卻并不像前方的人們所履的那般平整。凱亞沿著達達利亞的落腳處繞開斷石裂口,看著來客們皆踩著虛空平穩(wěn)上行,苦中作樂地說:“像在看璃月紙映戲里踏空而行的高人。”
? ? ? “你這么一提,果真越看越像,”達達利亞低聲回應(yīng)道,“在他們那邊流行的話本里,這叫做輕功,普通人學(xué)會了就能不借助任何外力飛檐走壁?!?/p>
? ? ? “像風(fēng)神之眼一樣,”凱亞的聲音和緩悠長,“我曾聽過一段說書,里面的少年俠客腳踩飄落的竹葉飛身上天,獨步立在空中旋轉(zhuǎn)的紙傘頂端,只憑一人一劍一支笛便抵御了萬千兵卒……凜然瀟灑,很有想象力的故事。”
? ? ? ?“……那少年俠客與邪道的少主對上,約定在紙傘全部落地前一決勝負——”說到這達達利亞略顯無奈地頓了一下,“之后那說書人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句——”
? ? ? “且聽下回分解?!眲P亞小聲接話,尾音歡謔。達達利亞也忍不住唇角上翹,剛準(zhǔn)備問之后要不要一起去璃月,余光瞥見前方的身影已全部登上丘頂,便立刻緘了聲。人群捧月一般循著圓亭散開呈一個扇形,他們二人也默契十足地繞到了內(nèi)弧的邊上,以便一睹前方的景象。
? ? ? 率先入目的是滾地的長袍,一襲如墨吞夜,一襲似雪藏骨,仿佛世間最極端的兩種顏色全都凝聚于此。視線被焦點牽引著上移,只見黑袍下的半張假面黑曜鑲銀,兩側(cè)上延出尖角,通明的幽藍自眼眶起筆,描畫成走獸的吻部;白袍下的半副假面純白嵌金,頂部覆蓋著雪羽,至純的緋紅在中軸輕作點綴,鉤摹出飛禽的尖喙。一人雄倬偉俊,一人綽約亭亭,一左一右地立在圓亭正中,卻如同站在天地的交界線上,作為神秘而慧明的神使,代表無上存在的旨意,等待著虔誠的信徒前來拜謁,并為他們播撒解惑的神諭。
? ? ??
? ? ?一位老者走上前,極其莊重地施了一禮。
? ? ? “我們曾懵懂著來到這里,熱情的人民將我們視為兄弟姐妹,精妙的機械是我們忠實的伙伴。我們在智者的圣堂里汲取真知,我們在廣場的篝火前慨然歌舞;我們在因提瓦特盛開的山谷里放飛齒輪驅(qū)動的鴿子,我們在潺聲清澈的河水中引出虹彩化作的魚兒。土地的道路記錄了我們的足跡,屋舍的窗前印下了我們的身影?,F(xiàn)今,我們雖然不得不離開深深眷戀的第二個故鄉(xiāng),去往地上行向下一段旅途,但我們已不復(fù)曾經(jīng)的忐忑,步伐平和,身披華彩,懷抱圓滿?!?/p>
? ? ? “【黃金】與【黑曜】的先知??!你們追尋的理想崇高而圣潔,你們擁有的智慧通明而淵邈;你們無私的傳道讓愚人曉悟,你們提煉的公理將萬物祛魅。你們曾立在這里,為初入人類之國的我們指引方向;如今我們即將離去,能否懇請你們再一次聆聽我們的疑問,為我們另燃一盞明燈,用你們心中的真理為我們護航?”
? ? ? 黑袍的男人開口,聲音朗然而渾厚,帶著早已閱盡經(jīng)年春秋般的悲憫:“除了縈繞在你們心間的東西,我們還能說些什么呢?”
? ? ? 一位少女提起淺藍色的裙裾,問道:“何為幻想?”
? ? ? 【黃金】回答:“心靈推開了現(xiàn)實的窗子?!?/p>
? ? ? 一位男人撫上生銹的肩甲,問道:“何為英雄?”
? ? ? 【黑曜】回答:“史書的一筆,史詩的封面?!?/p>
? ? ? 一位青年將長槍插在地上,問道:“何為戰(zhàn)爭?”
? ? ? 【黃金】回答:“鐵與血絞碎文明。”
? ? ? 一位婦人攥住胸前的吊墜,問道:“何為犧牲?”
? ? ? 【黑曜】回答:“粉碎于地的流星,光芒劃亮黑夜?!?/p>
? ? ? 一位姑娘摘下手上的戒指,問道:“何為悲情?”
? ? ? 【黃金】回答:“被燒傷的孩子愛上了火。”
? ? ? 一位少年手持木杖走上前,問道:“何為冒險?”
? ? ? 【黑曜】回答:“向著星辰與深淵?!?/p>
? ? ??
? ? ? ?一位女孩仰起頭,問道:“何為信仰?”
? ? ? ?【黃金】回答:“花朵生長的方向?!?/p>
? ? ? 一位老人輕輕咳了一聲,問道:“何為生命?”
? ? ? 【黑曜】回答:“給歲月添彩的畫筆。”
? ? ? 一位孩童眨眨眼睛,問道:“何為死亡?”
? ? ? 【黃金】回答:“塵埃落入塵埃?!?/p>
? ? ? 一位少女交叉雙手,問道:“何為希冀?”
? ? ? ?【黑曜】回答:“浮在掌心之上的蝴蝶翅膀?!?/p>
? ? ? 一位男子背起了行囊,問道:“何為絕望?”
? ? ? 【黃金】回答:“溺水者呼喚巨浪。”
? ? ? 一位少年摘下眼鏡,問道:“何為真實?”
? ? ? 【黑曜】回答:“撫摸風(fēng)的長發(fā),水的軀體,光的面容?!?/p>
? ? ? 一位女子撫摸著地面,問道:“何為虛假?”
? ? ? 【黃金】回答:“可視與可知的另一面。”
? ? ? 最初的老者挺拔如松柏,問道:“何為永恒?”
? ? ? 【黑曜】回答:“時間開的小小玩笑?!?/p>
? ? ? 白袍的女人開口,聲音清脆而溫柔,帶著早已親歷山河嬗代般的寧靜:“我們以言語換取你們的渴望,而你們回報以愛、熱忱與信任。如今你們將前往地面,再見那燦爛的群星?;蛟S你們會同來時一樣伴著孤獨與希望,但定會不再迷惘。
? ? ? “你們即將從地下的夢中蘇醒,步入地上的另一個夢境?!?/p>
? ? ? 黑袍的男人上前,高高地揚起手臂:“別了,親愛的朋友!離別雖令人苦痛,卻悄然孕育著重逢的喜悅。別了,同志之人!請記住,坎瑞亞的大門永遠為追尋理想、平等與自由的勇者敞開!”
? ? ? 人群中響起低聲的啜泣。他們用深深的鞠躬代替感謝的言語。老者抬頭振臂,寬大的衣袍獵獵起舞:“游曳的巨蛇揮動尾巴向我們告別,翱翔的飛龍扇動翅膀為我們送行。讓我們一起再次見證這日輪的點亮,于嶄新的黎明下分別吧!”
? ? ? “我確定【黑曜】是年輕時的皮耶羅,”達達利亞環(huán)顧著空蕩蕩的圓亭,語氣篤定,“那么白袍的女性應(yīng)該就是【黃金的賢者】了。
? ? ? “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他們,”凱亞呼出一口氣,“真是奇妙。”
? ? ? “以前的皮耶羅還挺慷慨激昂的,”達達利亞走到一邊,敲了敲并不光滑的大理石柱,“那位【黃金】看起來也并不像歷史記載的那般無情冷酷。”
? ? ?凱亞沒有立刻接話。他向前走了幾步,臟污的白色地磚映出破碎的倒影:“從方才的時間開始推算,至多三十年后,坎瑞亞災(zāi)變發(fā)生?!?/p>
? ? ? “在我的印象里,他們二人可謂是水火不容,”凱亞走向了圓亭邊緣,“這期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足以動搖坎瑞亞根基的事情,才能讓他們站到根本無法斡旋的對立面上。”
? ? ? “那么如果還有下一枝黃金之椏,我們就有可能目睹那個重大的事件節(jié)點,”達達利亞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有些懶懶地說,“不過在此之前我得說,被看不見的東西刻意引導(dǎo)的感覺,我可一點都不喜歡?!?/p>
? ? ? 凱亞忽然身體前傾,好像被什么東西吸引了注意。過了一會,他扭頭看向達達利亞:“我有一種預(yù)感,那個引導(dǎo)我們的……可能是‘生物’就在不遠處,‘它’或許沒有惡意?!?
? ? ?“好,聽你的,”達達利亞反手將箱子甩到肩上,“我們繼續(xù)前進——就算有惡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很擅長對付這種家伙?!?/p>
? ? ?“啊呀,那我還是祈禱一下‘它’沒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吧?!?/p>
? ? ? #問答的形制來自阿多尼斯的詩《在意義叢林旅行的向?qū)А?。對話與問答的靈感部分出自或改自以下作品的片段:紀(jì)伯倫《先知》,阿多尼斯的詩集《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博爾赫斯《另一次死亡》,赫爾曼·黑塞《悉達多》《荒原狼》,劉慈欣《三體》。
## 27
? ? ? 或許因為登上了高處,俯瞰的視野擴展,便能更為敏銳地覺察到充盈在古城里的除了荒蕪的空氣以外,還有死去的歷史。
? ? ? 末日沒能抹除文明的一切,在凍結(jié)的時間里,還能從殘片上得以窺視一隅過往的輝煌。
? ? ? 干涸的河道蜿蜒曲折,交叉在一起將土地分成形狀巧妙的幾大塊??v橫其上的是規(guī)整的街道,即使被砸得七零八落,卻依然不影響整體的井然有序。離圓亭最近的一個寬闊廣場上遍布坑洞,廟宇的屋頂缺了一半,周身的廊柱東倒西歪,碎裂的石塊和一旁已看不出原來模樣的雕像倒在一起,亂出殘敗的美感。簇擁著蔓向遠處巨樹的是穿插著公共建筑的無數(shù)小房子。平原緩慢起伏,房子便也高高低低如微風(fēng)中的波浪,一眼掃去能夠隱約發(fā)現(xiàn)屋頂均呈褪色的紅,明亮的白色則怯然躲藏在山墻被煙火熏燎后的灰黑中。建筑幾乎無一完好,但零星點綴其中的塔樓、尖頂和護墻還是能指引思維將它們完形成過去的模樣。
? ? ? 穿梭城鎮(zhèn)之中的是曾經(jīng)如黃金般美麗的枝條。即便現(xiàn)在只是可憐的朽木,卻也不禁讓人暢想它們曾從道路旁探出,在水池邊生長,于廊橋下抽條,在屋舍前舒展,吐出如云般綠意氤氳的葉,綻開如星般華燦瑩皎的花,高調(diào)地占據(jù)城鎮(zhèn)的每一處角落,又靈巧地避開生物的行動空間。攀上穹頂和臺地,倚靠階梯與小巷,枝葉們驕傲而謙遜,陪伴著單向行進的無數(shù)生命,寧靜地度過千百年的盛放與凋敝,滿載著閃耀的豐饒。
? ? ? “……嘿,阿賈克斯?” “嗯?嗯?!毖矍氨粍P亞的手晃了晃,達達利亞回過神應(yīng)了一聲。
? ? ? “你在發(fā)什么呆呢。”
? ? ? “我覺得,”達達利亞揉了下眼睛,“這里的布局和白撒的有點像?!?/p>
? ? ? 凱亞投來視線,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 ? ? “我曾在白撒后方的一個山頂上俯視過那座城,”達達利亞的語氣逐漸變得肯定,“外圈有一些廟宇,內(nèi)圈是住宅,城中央是一座為貓而造的紀(jì)念堂,堂前雕刻著一只站在樹頂張望的巨貓。溪流呈放射狀從雕像所在地延伸,把整座城劃為大小不一卻清晰可辨的八個部分?!?/p>
? ? ? “那座紀(jì)念堂四周環(huán)水,連接它與城鎮(zhèn)的只有八座橋,”達達利亞手指向巨樹,“而落座在樹冠里的王都,和我們身處的這座山丘城之間橫亙著一片深色區(qū)域,那應(yīng)該是河道;中間的一小片灰白,就是架設(shè)其上的橋梁?!?/p>
? ? ? 凱亞贊許地點了點頭:“你觀察的沒錯??踩饋喌耐醵己忘S金樹被八座城包圍在正中,又與它們相隔了一條陣列了八座橋的寬闊環(huán)形河道?!?/p>
? ? ? “和深淵的白撒城一模一樣,”凱亞雙手撐在了亭欄上,上身前傾,凝望著王城的方向,“我知道你的想法,坎瑞亞和深淵的白撒城一定有某種密切的聯(lián)系——關(guān)鍵在于順序,是先有坎瑞亞,還是先有白撒?”
? ? ? “是深淵的生物們來到了地面下,變成人類的模樣建立起城邦,還是正好相反?”
? ? ? “白撒的時間受貓的影響,”達達利亞苦笑了一下,“我也沒有關(guān)注過它的歷史?!?/p>
? ? ? “興許這趟能找到答案,”凱亞側(cè)過臉,眼中的藍澈如清晨時分散了霧的泉,“那我們出發(fā)?”
? ? ? 沿著與來時一致的階梯緩步下行到快一半時,達達利亞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問:“出口在哪?”
? ? ? “現(xiàn)在才想起來問這個問題嗎?”就算看不到凱亞的表情,也能從他的語氣里推測出他憋笑的樣子,“看來把你騙走賣掉很容易?!?/p>
? ? ? “你可以把我賣給北國銀行,這樣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p>
? ? ? “哈哈哈,你是指我會被抓到至冬關(guān)一輩子嗎?”
? ? ? “除非你愿意加入愚人眾。”
? ? ? “嗯……那我還是當(dāng)個遵紀(jì)守法的好公民吧,”凱亞環(huán)視一圈,率先踏到地面上,“說回剛才你的問題,我們要去坎瑞亞的王宮。”
? ? ? “在那場災(zāi)變之后,連接地下與地上的所有道路均被封死,一切能夠進行位置傳送或者空間跳躍的法術(shù)也在地下失效,坎瑞亞因此與陸上世界徹底失聯(lián)。”
? ? ? “但在王宮的地下藏著一扇奇特的門,它是坎瑞亞通往地上的最后的出口,”凱亞目光空遠,淡淡道,“那扇門來自深淵,需要我們一起打開?!?/p>
? ? ? 看著位于坡下已然輪廓清晰的廢墟,達達利亞輕輕低了下頭,轉(zhuǎn)來目光說:“這么說,深淵的力量并不受地面上神力的限制?!?/p>
? ? ? “我曾問過師傅深淵是什么,她讓我不要再問,也不要想著去弄明白,”達達利亞沉聲說,“我在離開深淵后,當(dāng)真沒有再細想?!?/p>
? ? ? “而當(dāng)我重新見到那些違背常理的現(xiàn)象和超出理解的恐怖存在時,”他閉上了眼,右手拇指和中指按住太陽穴,輕輕揉了揉,似乎不愿去回想,“我有了一個稱得上怪異的想法?!?/p>
? ? ? “深淵不屬于這個世界?!?/p>
? ? ? 兩個人的嗓音同時響起,一齊落下,內(nèi)容分毫不差。達達利亞對此毫不驚訝,甚至有一種“他本就該知道”的釋然。
? ? ? “多年前,我進入王宮里的那扇門,在深淵迷宮深處見到了一團光輝的星體#,”在短暫的沉默后,凱亞仰起頭,神色帶著一種將埋于心底的陰暗秘密終于暴露于光下的放松,“只消一眼我就明白,它——應(yīng)該說祂根本不屬于人類定義的‘生命’的范疇。祂有意識,有思維,包含著宇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個狹隘的投影,祂來自世界之外,本體根本就不在這個維度……”
? ? ? “喂凱亞,看前面?!?/p>
? ? ? 達達利亞猝不及防的插話讓凱亞如夢初醒地渾身一震,回憶被生硬地截斷,大腦重接現(xiàn)實的回路:“……那好像是個人影?!?/p>
? ? ? 達達利亞睜大眼睛,試圖把站在坡底半壁傾頹的城墻前的身影看清:“莫非又是黃金之椏的映像?”
? ? ? “它的樣子像是在等我們,”凱亞皺著眉,輕拽了下眼罩,“或許這就是那位引路者。”
? ? ? ?兩人沿山路繼續(xù)下行,帶著警覺和好奇逐漸接近那個發(fā)著微微白光的身影。而在走到路程的一半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步子,更為謹慎地觀察著目標(biāo)。
? ? ? 相隔的距離已經(jīng)足以讓他們看清身影的模樣,然而——身影的頭盔中透露著淺白的霧氣,裹身的甲胄早已被銹蝕得失去了光澤,裸露在外的皮膚如干枯的石苔一般斑駁花白;懷抱著幾根金色的樹枝,似乎的確是在等著他們的到來,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原地,如一名忠誠的哨兵。
? ? ? 他們站到了身影的面前。他們看著它緩慢地轉(zhuǎn)過頭,靜止了有十秒左右,然后聽見從頭盔中傳出了一串空洞的話語。
? ? ? “是坎瑞亞語,”凱亞說,“他讓我們跟著他離開這里?!?/p>
? ? ? 身影沉默了一會,再次開口道:“我的通用語還不熟……我會盡力帶你們?nèi)コ隹凇?/p>
? ? ? “你說的出口在哪里?”達達利亞詢問道。
? ? ? 身影抬起手臂,動作仿佛一臺年久失修的機器一般僵硬而生澀:“翻過圓亭,穿過小河……出口在山洞里……”
? ? ? “可是通往地面的出口已經(jīng)全部被封上了?!眲P亞搖了搖頭。
? ? ? 而這回答讓身影再一次緘聲。過了許久,那種恍惚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出口被封上……那我們……失敗了?”
? ? ? “……你是坎瑞亞的士兵嗎?”凱亞難掩驚訝之情,但還是保持著平靜的語氣問道。?
? ? ? “不……”頭盔小幅度地搖動,伴隨著自責(zé)般低聲的喃喃,“……我是個逃兵,僅此而已……”
? ? ? #形象源自猶格·索托斯(Yog-Sothoth),其為美國小說家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所創(chuàng)造的克蘇魯神話中的外神之一,由萬物之主阿撒托斯產(chǎn)出的無名之霧產(chǎn)生,形象為聚集著的無窮光輝球體。
? ? ? 猶格·索托斯被視為時空的支配者和萬物歸一者,祂的本體位于所有多維宇宙之外。猶格·索托斯擁有無窮的智慧,所有偉大的巫師、藝術(shù)家、思想家都是祂在不同維度中的投影。有時,一些穿越終級之門去面見祂的人會得到其知識。
——來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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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 ? ? 像風(fēng)中年久失修的鐵皮路標(biāo)一般,士兵艱澀地轉(zhuǎn)過身,搖搖欲墜地維持著平衡:“坎瑞亞已經(jīng)不適合待下去了,你們要離開……智者們知道如何離開……”
? ? ? “他們在哪兒?”達達利亞看著幾乎橫亙了士兵整個背部的黑紫色爪形灼痕,一邊思索著一邊發(fā)問。
? ? ? “在王宮……”士兵渾身一顫,身形挺直,仿佛體內(nèi)那串維系身體運轉(zhuǎn)的老舊齒輪突然錯位,卡住得僵硬而突兀。
? ? ? 過了一會,他開了口,聲音低沉似雨云悲鳴:“王宮前面全是黑色的污染……不能靠近……”
? ? ? “……大家都不在了……”
? ? ? 凱亞輕輕偏了下頭,隨后上前一步,試圖將士兵從悲傷中拉出:“為什么要把樹枝留在道路上?”
? ? ? ?“……我忘記了……但我應(yīng)該這么做……你?……”?
? ? ? 在凱亞手中,金色的樹枝被無形的陽光潤洗了全身,在明爍中被注入新的生機,細嫩的新枝長出青翠的薄葉,花苞閃爍著溫潤如珍珠的光澤。
? ? ? “請帶我們?nèi)ネ醭前桑眲P亞將枝椏放入士兵的懷中,微笑著說,“如你所見,我們曾跟隨王宮的智者學(xué)習(xí)過坎瑞亞的創(chuàng)生法術(shù),也知道他們留下的道路在哪?!?
? ? ? “……但是那里有黑色的污染,還有大家……他們很危險……”士兵垂下頭,混沌地喃喃道。
? ? ? “他們也是士兵嗎?”達達利亞抱住雙肘,神色肅然地問道。
? ? ? 士兵點點頭,又輕輕搖了搖。
? ? ? 達達利亞走上前去,把胳膊搭在凱亞的肩上,沖士兵攤攤手說:“別擔(dān)心,朋友,我們是冒險家,什么奇特危險的場面都見識過,黑色的污染我們自然也有應(yīng)對方法,你大可放心地帶我們?nèi)ァ!?/p>
? ? ? 士兵再度沉默了一會,可能是在確認他這番話的可信度。終于,他點了點頭,艱難地舉起前臂,又握拳置于左胸前:“……那么,請原諒我方才的遲疑……尊敬的旅者,歡迎來到坎瑞亞……請跟我來……”
? ? ? 士兵走向城鎮(zhèn)。老舊硬化的衣甲似乎限制住了關(guān)節(jié),他的步距很大,走姿死板,上身相對靜止,看起來像一個殘破的機械偶人,失去了記憶與魂靈,徒留駐守荒蕪之地的最后指令。
? ? ?
? ? ? 已不必再多費口舌去講述那遍野的坍圮樓房所展現(xiàn)出的千般慘狀,也不必刻意去渲染那散落在廢墟中的機械部塊是怎樣的朽爛不堪。士兵順著街道視若無睹地走在前方,熟練地避開地上的磚石枯枝和洞孔彈坑,緩慢而沉默。達達利亞走在凱亞的右側(cè),在長發(fā)和眼罩的遮蓋下,他看不清凱亞的表情,但他注意到凱亞握起了拳,步調(diào)也比方才稍快了些。而凱亞似乎感受到了達達利亞的注視,便轉(zhuǎn)過臉,微微一笑。
? ? ? 下一秒,凱亞的手被捉住了。握住四指的那只手火熱、硬朗,并未將他弄疼,卻又精妙地卡成蠻橫到不容掙脫的角度。凱亞挑眉看去,只見始作俑者絲毫沒有要遮掩或解釋的意思,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輕輕晃了晃與他相牽的手,并露出一個自信又坦然的笑容。
? ? ? 凱亞歪了歪頭沒有作聲,但放慢了步伐,以便再次與達達利亞并肩而行。
? ? ? 他們就這樣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程,默契地合上對方的腳步,觀察著四周。這時,達達利亞看見了一扇殘缺的門板。上方的鉸鏈已經(jīng)消失,下邊的也僅留殘塊,門扇基本依靠插入地中的一角才佇立不倒。自然引起達達利亞注意的不是門本身,而是掛在門上的木板上的幾行幾乎看不清了的模糊刻痕。? ?
? ? ? ?在之后的日子里,達達利亞注視著城鎮(zhèn)里人群熙攘的時候,有時還是會想起他在地下國度的廢舊街道上行走時,邂逅的那些屬于過去的印記。偶爾他也會設(shè)想,如果自己當(dāng)初沒有注意到門上的那些痕跡,那他們在坎瑞亞的最后一段歷程會是怎樣,他們的關(guān)系是否也會和現(xiàn)在大有不同?
? ? ? ?一次他說出了這個想法,換來了凱亞扭過頭把書蓋到他的臉上讓他去給托克講睡前故事。夜里,二人從彼此身上分離,帶著薄汗稍作休息時,凱亞說,站在現(xiàn)在的角度去推演過去的未來如何發(fā)展,不可避免地會被經(jīng)歷和見聞?wù)诒嗡季S而無法準(zhǔn)確預(yù)測。就我們的選擇來說,如果不是你發(fā)現(xiàn)了那些留言,我們應(yīng)該會平安迅速地出來,但也僅限如此了。
? ? ? 那我們也不太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躺在一起猜測命運的另一種可能吧。凱亞側(cè)過身,笑著看他,紅腫右眼里的造物在月影之下如黃金般明煌而閃耀。
? ? ? “這塊木牌上好像刻著字。”
? ? ? 達達利亞一邊說一邊往一旁挪了挪,讓凱亞也能看到木板上的字跡:“這是坎瑞亞語嗎?”
? ? ? “嗯,這上面寫著……”凱亞的手指跟隨著他的聲音,一點點地輕撫過力度不均的凹陷,“‘好心的朋友,屋里的東西盡管用,但請不要帶走。我們會回來的。’”
? ? ? 達達利亞蹙著額思考著這段話背后的線索。門上的留言點明了一件事——坎瑞亞的居民為了避開某件足以影響他們正常生活的事情而離開了家園,并且認為他們還有可能回到這里。然而滿地瘡痍已經(jīng)將結(jié)果展現(xiàn),連字跡都早已被時光磨蝕。
? ? ? “會是那場戰(zhàn)爭嗎?”達達利亞提出了猜測。
? ? ? “我更傾向于是在戰(zhàn)爭之前發(fā)生的事,”凱亞抬頭望了一圈,“你看那里,掉在臺階上的好像也是門牌?!?/p>
? ? ? 二人走過去。達達利亞彎下腰拾起灰黑干硬的半截木板,凱亞仔細辨認著其上墨跡模糊的文字:“‘……的路易……耕地機去往楓丹……請來找我。’”
? ? ? 短暫地對視一眼后,達達利亞起身去往另一棟房屋,凱亞走向站在街道上等待他們的士兵。
? ? ? 約十分鐘后,凱亞來到正將一張桌子挪開的達達利亞身邊,蹲下身將桌腳下一張殘破的紙小心拿起。達達利亞拍掉袖口的灰塵,搬起搭著三塊留言板和幾張紙的金屬箱跨到凱亞身旁,問:“士兵說了些什么?”
? ? ? “他說這是由王宮下達命令,軍隊組織的全國范圍內(nèi)的撤離,”凱亞看向達達利亞,“但他并不知道原因。他只記得在人們撤離的時間段里,自己和很多人與機器一起去王城執(zhí)行與一次爆發(fā)的黑色污染有關(guān)的任務(wù),卻在進入目標(biāo)地點前因膽怯而逃離,之后失去意識,再醒來時看到的就已經(jīng)是滅亡后的坎瑞亞了?!?/p>
? ? ? “污染的爆發(fā)——難道是漆黑的獸潮?”達達利亞放下箱子,思忖道,“但是獸潮席卷了地上與地下,撤離只是為了推遲遭遇魔獸的時間嗎?”
? ? ? “或許從這些只言片語中,我們能拼湊出真相的一角。”凱亞將紙片遞給達達利亞,沉聲道。?
? ? ??
? ? ? “房里有食物和水……取用,但請不要弄亂房間。”
? ? ? “我們在清晨離開……月7日,谷底的因提瓦特剛剛開放?!?/p>
? ? ? “原諒我們,親愛的房子?!?/p>
? ? ? “老頭子們談?wù)撝鴳?zhàn)爭。可是哪兒有戰(zhàn)爭呢?……日輪依然明亮,特拉希爾枝繁葉茂,鳥兒、兔子和貓狗依舊快活……”
? ? ? “我遞交了請愿書,希望歐文不要怪我……我們從不畏懼危險與未知?!?/p>
? ? ? “漢斯要去……已經(jīng)爆發(fā)過一次污染了!他說國家需要他……職責(zé),他讓我先去地面上,可是連機器都無法承受污染,他怎么可能……”
? ? ? “明天飛飛龍和長手巨人會帶我們?nèi)ァ棠陶f她曾經(jīng)住在璃月,那是一個富饒美麗……”
? ? ? “爸爸不讓我把赫爾曼帶走……說,地上沒有簾(煉)金術(shù),也沒有大樹,赫爾曼就不再是小狗,會變成黑土?!?/p>
? ? ? “不要打貝拉,貝拉不會咬人也不會抓人。貝拉是好貓咪?!?/p>
? ? ? 破損的木板,翻折的漆牌,燒焦的稿紙和從筆記本里撕下的紙片;深深淺淺的刻痕、洇了淚水又風(fēng)干的墨團和稚嫩的筆跡——若非經(jīng)過刻意翻找,它們還會繼續(xù)埋藏在廢墟中,連同那些平面化的情緒和念想一起,與瓦礫融為一體;自然也不會在百年后,被兩個年輕人讀后輕輕疊放在一起,像一本古舊的詩集,每一篇都將告別作結(jié)尾。
## 29
? ? ? 他滾進斷裂的碑石下,堪堪躲過頭頂幾道鋒利的黑紫色爪形弧光。微縮的瞳孔映出幾縷飄落的靛藍發(fā)絲,警告他若是再遲須臾就很可能血濺當(dāng)場。但他根本顧不上慶幸反應(yīng)的迅速和身體的靈巧,幾乎是蜷縮著跪在冰土上捂住左眼,試圖重連被撕扯神經(jīng)般的疼痛截斷了的理智,搜尋著腦海里龍卷般轟囂狂亂的聲浪中哪怕一絲足以思考的休止。
? ? ? 終于,他成功了。他撐起上身爬出坑洞時,掌心按上了滴落在地縫旁的黑泥。剎那的滾燙引爆了透骨錐心的疼痛,他猛地將手抽回,凝視著一小灘仿佛被強酸腐蝕了的焦黑皮肉。抬起頭,目光所及皆是由沸騰翻卷的紫霧暗云拼湊成的隱約人形,無數(shù)空洞的嚎哭如同利爪在耳道內(nèi)壁瘋狂刮撓。他站起身直視前方,用完好的那只手取下眼罩,第一次以毫不遮掩的模樣,解放了那輪小巧卻明亮的新生的太陽。
? ? ??
? ? ? 士兵將那根在凱亞手中重?zé)ㄉ鷻C、又逐漸變回原樣的枝條插入土地的裂縫中,站在一旁,似乎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它。
? ? ? 達達利亞注意到了這一幕,上前問道:“你覺得會發(fā)生些什么?”
? ? ? “…我不知道……”士兵看起來也有些不解,“…等待它……怎樣……”
? ? ? 達達利亞微皺起眉,剛準(zhǔn)備追問是不是要等它發(fā)芽,思緒就被凱亞的聲音吸引了:“你說的污染在哪兒?”
? ? ? 順著凱亞的視線望過去,跨過石橋,越過斷墻,達達利亞看見了滿地的斷碑殘碣,荒涼卻寂靜無聲。
? ? ? “……在幻象之中……”士兵遲鈍地回答,“人影,黑云和霧氣……就在廣場上…被藏起了……”
? ? ? “你知道幻象的來歷嗎?”凱亞問道。
? ? ? 頭盔小幅度地搖動著:“……我不敢肯定…但是,那里被藏起后……那些黑色的、會法術(shù)的人型生物再也沒有來過……”
? ? ? 凱亞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嫌惡。達達利亞冷哼一聲:“卑劣的家伙,也只會用假象來欺騙不明情況的來者了?!?/p>
? ? ? 他們檢查了下裝備后,走上石橋,向士兵告別。
? ? ? 士兵沉默著,從懷里拿起兩根樹枝,遞給他們。待他們接過,士兵垂下手臂,聲音似乎有些愧意:“請小心…大家很危險……他們聽不見我……他們…已經(jīng)不再像人了……”
? ? ? “…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是覺得…特拉希爾或許可以…幫助你們……”金屬輕微剮蹭的尖聲中,士兵地舉起手臂,握拳置于左胸前,“……尊敬的旅者…祝愿你們一路順?biāo)臁!?/p>
? ? ? 走出一段路后,達達利亞和凱亞回頭看去,只看到橋邊的影子依然保持著最后的姿勢,矗立在廢墟的前方,像被遺棄在時間之外荒蕪的砂海里的孤獨而永恒的信標(biāo)。
? ? ? ??
? ? ? 在被萊艮芬德家收留沒多久的時候,凱亞跟在義父身后,陪在義兄身邊,小心又好奇地眺望眾商擁至的港口,穿過珍異浩繁的市集,站在高臺上俯瞰萬家燈火流明。炊金饌玉,宮闕亭閣,十里香風(fēng),魚龍戲舞。名為“璃月”的不夜城繁榮而熱鬧,卻也引得凱亞在眼花繚亂中不慎迷了路,懵懂間被人群擠進一家瓷器店。揉揉眼抬頭的時候,一抹花紋奇異的冰青色截住了他的視線。? ? ? ??
? ? ? “這是把碎片粘起來的嗎?”他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 ? ? “其實這是冰裂紋,璃月的一種陶瓷燒制工藝,”身旁一位衣著莊重、氣質(zhì)風(fēng)雅的黑棕發(fā)男子似乎也被吸引了,微俯下身端詳?shù)溃按善髟诟邷叵峦蝗挥隼?,覆蓋在表面的那層釉便炸裂開來,形成這種如同破裂的冰一般的紋樣,裂片層疊,富有立體感。
? ? ? “紋路呈現(xiàn)暗褐色,是因為在裂紋里填充了巖晶蝶的提取液。”
? ? ? 店主走來,小聲地與男子攀談。片刻后男子隨店主走向內(nèi)室,離開時似乎回頭看了他一眼。而他趴在展柜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繼續(xù)盯著這只奇特的瓷盤。
? ? ? 薄如蟬翼的盤身,素雅清透的底色,仿若將雨后的整片天空納入方寸之中;黯淡、刺目、密密麻麻的花藤爬滿了天空,致其崩塌,碎裂,墜入黑褐色的羅網(wǎng),脆弱得像春陽下的殘雪浮冰,一碰即融。
? ? ? 他聽見旁人稱贊著瓷盤的古老與珍貴,驚嘆著裂紋精巧又殘缺的美。
? ? ?“像破碎的靈魂?!彼溃曇舯晃堇锝稚系男[淹沒。
? ? ? 那素底深紋的圖樣在他的記憶里掀起浪花后沉寂多年,如今從記憶里再被撈出,就在踏入坎瑞亞王城廣場那平靜幻象的剎那。縱橫地面的裂痕如同放大數(shù)倍的摹本,再一次完完整整地擺在了他的面前,觸目驚心。
? ? ? 大地的裂縫吐露著深淵不息的污染,每一寸空氣都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渾濁氣味;變幻的霧氣中,憧憧黑影像喪魂的野狗徘徊著游蕩——忽然嗅到了肥肉的氣息,紛紛停下了怪異的步態(tài),或抬起前肢,或轉(zhuǎn)過身軀,或擰過頭顱。蒼冷的天空,崩坍的地面,一切靜到能聽見污穢的泥泡破裂的聲響。
? ? ? 下一瞬間,廣場像是炸開的碩大蜂巢,厲聲尖嘯轟然蟄入大腦,污泥沸騰,無數(shù)黑影從中翻卷而出。這些殘破的、龐大的、瘦小的、骯臟的、扭曲的、狂舞的、腐爛的有機生物聚成瘟疫洪流,發(fā)出錯亂的詛咒般的叫聲,裹挾著致命的污染風(fēng)暴,向不速之客發(fā)起浩蕩又瘋狂的沖鋒。
? ? ? 按照商量好的那樣,憑借著超乎尋常的冷靜和觀察力,達達利亞幾乎是在瞬間就鎖定了最佳的脫困路線?!皠P亞,去邊廊!”水流劃出完美的圓弧,逼退了一個離他們最近的怪物;緊接著長劍鋒閃,凜冽的冰霧暫時拖慢了追擊的腳步。很快,二人幾乎同時翻上了斷裂的磚石廊頂,喘息著警戒地四下環(huán)顧。
? ? ? 邊廊的另一側(cè)是干枯的河道,卻幽深得讓人難以置信,浮動著深淵的氣息。順著邊廊的弧度向前,接上了不遠處另一條連破損程度也完全一樣的廊道。視線落回廣場上,一座雕像或石碑的尖頂在不潔的云霧里若隱若現(xiàn)。這個曾聚集著理想與榮耀的圓形廣場,如今卻成了一個彌漫死亡的孤島。
? ? ? 當(dāng)全部的注意力再度集中于這些涌動的漆黑之物時,達達利亞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覆蓋身體的黑泥一邊聚集一邊滑落,空檔中露出黏作一團團的不知是織物金屬還是皮膚的組織;前肢揮舞著頂端可能是武器或石塊之類的物件,身形倒歪折扭卻始終依靠一對后肢支撐和移動——
? ? ? “操,這都是人?!”
? ? ?一句罵聲脫口而出。達達利亞忽然意識到,這些身影的速度雖不及自己和凱亞,但也比普通人要快——
? ? ? 他們就是士兵口里的“大家”?!
? ? ? 冷汗剎那間吞沒全身,他攥緊了刀柄,卻因為身體過于僵直而在將一個試圖攀爬上來的“士兵”踢下去時,差點劃到凱亞。
? ? ? “凱亞,你在發(fā)什么呆!——凱亞?!”
? ? ? 上一次聽到凱亞這般難捱的痛苦喘息,還是在深淵隧道里被他找到的時候——不,那個石道里的深淵氣息遠沒有這里的濃重,這些污泥云霧能這里仿佛是聚集了深淵所有最黑暗最恐怖的力量的原爆點,余威都能侵蝕此地長達數(shù)百年之久——
? ? ? 達達利亞的目光滯留在凱亞那毫無血色的臉上。這一刻,他串聯(lián)起了他見過的所有異樣片段——凱亞在深淵里的那種虛弱,身上奇異的金光出現(xiàn)時他并不從容的表情,以及時而呈現(xiàn)霧藍時而化作黃金的眼睛——
? ? ? 深淵的力量只會讓你受傷——他曾如此篤定,如今只想大罵自己的遲鈍。他看到了那枚綻放在白棉上的血紅之花,讓他想起曾經(jīng)灑落在雪地里的紅果,如此灼目,又冰冷刺骨。
? ? ?“凱亞,黃金瞳會消耗你的生命來抵御深淵的侵蝕,是嗎?”
## 30
? ? ? “嘶……它可沒你想的這么慷慨,”凱亞捂著右眼,薄汗從額上沁出,語氣也不再輕松,“就連只是保持和左眼一樣的顏色,它也會讓我時不時頭暈一下——呃?。 ?/p>
? ? ?他忽然抱住了頭,目眥欲裂——視野被無數(shù)斑斕光點填滿,就連面前的同伴也糊成了一團醒目的色塊。他聽到了達達利亞的呼喚,但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遙遠空響——他被隔絕于癲狂混亂的聲音聚成的漩渦中,在滿載著悲怒厭懼的情緒深水中直直下墜,被苦痛的壓力狠狠拍在無光的水底,無力起身,幾近窒息。
? ? ? 突然,紛雜的映像、混沌的聲響、失序的時空在一霎壓縮成一粒種子,扎入腦中,又在下一瞬如煙花炸開,陰冷的焰火引燃血肉,晦暗的輝芒點爆腦髓,他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慘叫。意識正被一對錯位的獠牙嚙咬咀嚼,但依然掙扎著竭力抵御這些侵擾心智的念想。鬼使神差地,他在劇痛中忽然明白了這折磨著他的,浸滿了這些行尸走肉每一個細胞的力量是什么——它們原本水火不容,卻在踐踏凡人的生命時樂于共謀。
? ? ? “凱亞?凱亞!——滾開?。 ?/p>
? ? ? “——該死——凱亞!”
? ? ?【……】? ? ? ? ? ??
? ? ? 他聽清了達達利亞的聲音,知道他應(yīng)該從中脫身,趕緊離開已不再適合停留的廊頂,但他頭一次覺得可以把絕處逢生的賭注同時押在自己和另一個人的身上——桀驁的意志,隱秘的實力,以及同為親歷原暗之人的默契與信任。
? ? ? 于是他伸出手臂,說:“阿賈克斯,去下一條廊道,保護我一會?!?/p>
? ? ? 血腥滑過唇角,溫液濡濕眼罩。一陣天地翻轉(zhuǎn)般的暈眩后,他仿佛從朦朧的夢中蘇醒,邪祟的云霧被晨光驅(qū)散,無章的雜音被層層濾去,疼痛也在未知的溫暖中消融。膝彎和腋下感受到了一雙沉穩(wěn)強壯的手,似乎完全沒有因為承載了一個和主人差不多的成年男人的重量而有所疲軟。這讓他想起童話里征服了海嘯的鯨魚,用堅實的脊背撐出一片陸地——凱亞給了自己一秒的時間沉溺于掌心的炙熱,也只用了一秒就調(diào)整好自己的意識,將感知向混亂的中心沉淀。終于,他潛至海底,撥開了亂流深處的絮語,也看清了這些曾經(jīng)是人類的怪物們真實的面貌。
? ? ? ?……
? ? ?
? ? ? 路況雖苛刻,卻也絲毫不影響達達利亞分出一點目光查看凱亞的情況??匆姂阎腥诵褋?,達達利亞眨了眨眼以示一切安全。
? ? ? “你暈了半分鐘左右,”達達利亞扶著凱亞的肩助他平穩(wěn)落地,“臉色很難看,是看到什么了嗎?”
? ? ? “……我看見了坎瑞亞徹底崩潰的那一刻?!眲P亞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達達利亞本能地覺察到了一股被平靜壓抑著的波動。凱亞走到廊頂邊緣,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么。過了一會,達達利亞聽見他說:“那時候,他們正在這里安裝凈化裝置,試圖阻止污染蔓延?!?/p>
? ? ? “…這是去送死,”聯(lián)想起士兵口中爆發(fā)的黑色污染和那些殘存的字跡,嘶吼嚎叫的背景聲一刻不停地昭告著這場任務(wù)的失敗,達達利亞冷冷道,“這種濃度的深淵污染,就連我們都無法保證全身而退?!?/p>
? ? ?凱亞不再說話,回頭凝視著廣場中央灰白色的石質(zhì)尖頂。突然,他抬手揮出一連串細長的冰刃,將達達利亞腳邊一個爬上來的怪物牢牢地釘回地面。達達利亞看著頭部和胸腔被徹底刺穿卻依然在掙扎吼叫的怪物,說:“我剛剛試過了,這樣殺不死他們?!?/p>
? ? ? “……我知道。”凱亞抬起右手,小指輕輕勾住眼罩的系帶,緊接著一股腥澀涌上嗓眼,嗆得他不得不捂住嘴半俯下身。很快,鮮紅就從指縫里溢出,一滴滴地落在石面上,了無生氣。
? ? ? “凱亞,你不能在這待更久了?!边_達利亞瞥見了越來越多爬上來的怪物,戒備地拔出水刃。但在下一秒,他的手被凱亞按住了。
? ? ? 凱亞正扭頭看著他,微微喘息著:“你先去王宮那邊吧,我待會過去?!?/p>
? ? ? “哈?你說什——”達達利亞剛開口就被凱亞打斷了:“你沒發(fā)現(xiàn),它們對深淵氣息濃重的你抱著更大的敵意嗎?”
? ? ? “所以說它們都在盯著我咯,”達達利亞毫不訝異,甚至還沒有危機感地揚眉笑笑,緊接著話鋒一轉(zhuǎn),“可是你又要去做什么呢?”
? ? ? 凱亞一時語塞。就在這個空檔,達達利亞上前一步,伸手將凱亞拽到身邊圈住,一腳把一個剛在凱亞身后探出頭的怪物踹了下去,砸起一片嚎叫。
? ? ? “我說,那時候你將我一把從迷宮里推出去的事我還記著呢,”達達利亞仿佛無視了身后已成規(guī)模的怪物潮,歪著頭緊盯著凱亞,“這次你不會想這么做了吧?!?/p>
? ? ? 凱亞的瞳孔微縮。他迎上達達利亞的目光,終于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那條不時沉不住氣要浮上水面看一看的小鯨魚長大了,學(xué)會了潛伏在深海中悄悄游曳,掩蓋自己冰冷銳利的殺手氣息,用開朗詼諧的水形身軀包裝起自己那暴烈如風(fēng)、震耀如雷、狂熱如火的不羈靈魂。
? ? ? 他很不幸,在童年本該懵懂單純的時期掉入了這個世界最黑暗的角落,從此再也無法擦除心靈上沾染的陰影般的色彩;但他反而將來自深淵的力量作為禮物收下,為認清了自己的本質(zhì)而欣喜若狂,任由心性指引自己行進。撇去職責(zé)不談,只是為了尋找另一個人,他便敢于再次跳入原暗之地,直面更深的恐懼——
? ? ? 這家伙,從始至終都是個我行我素又固執(zhí)認真的危險分子。
? ? ? 凱亞別過頭,嘴唇翕動,在達達利亞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些什么。
? ? ? “哦?”達達利亞露出了初次見面那樣,看到新鮮玩意的笑容,“你想幫他們解脫?”
? ? ? 凱亞點點頭。達達利亞身形未動,右臂一抬一撥,一把水色長槍便在剎那如龍出淵,將咆哮著撲來的怪物們從廊頂上橫掃出去。
? ? ? 隨著一聲短促的口哨落下,達達利亞的語氣已變得興奮和急不可耐:“我駕馭深淵,而你凈化深淵——我沒有看錯,雖然我們的目的不同,但都會玩命?。 ?/p>
? ? ? 他往后一步,食指中指并攏,瀟灑地從臉旁往外一揮,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
? ? ? “早知道就先填飽肚子了,哎,回去后可要請我吃大餐啊~”他摘下平和的表象,濃厚的戰(zhàn)意于瞬間充斥了周身空間:“終于不用被動躲避了——去吧,他們交給我?!?/p>
? ? ? 話音剛落,達達利亞就從廊頂上一躍而下,身形隱沒在霧氣中。凱亞幾乎同時動身,順著廊頂往石尖頂?shù)姆较蚺苋ァ仡^看了一眼,只見紫霧中有一抹暗藍點亮,如海面游蕩的幽靈,亦像吸引魚群的誘餌。
? ? ? 窸窸窣窣的響動往那螢火靠近,黑影聚集如細菌增殖。突然,光點動了,驟然拉長成一柄足以刺穿夜海的鯨之獨角,張揚地桀驁地撕開深淵的污穢云翳破殼而出,往來時的方向疾馳遠去。??
? ?
? ? ? ?……
? ? ? 【殺掉……殺……】
? ? ? 【凈化裝置……任務(wù)…完成……】
? ? ? 【…我該去哪里……】
? ? ? 【…王……是您嗎……】
? ? ? 【我不想……這樣……】
? ? ? 【…滾…滾出我的國家……】
? ? ? 【…敵人……必須消滅……】?
? ? ? 【好痛……頭好痛…身上好痛……】
? ? ? 【洛伊斯……小洛……】
? ? ? 【…我好疼……媽媽…你在哪……】
? ? ? 【我想回家……】
? ? ? ?……
? ? ? 鵝卵石路旁的一株淡綠色花苞即將開放,他拿起筆,從隨身攜帶的挎包里掏出了畫本開始速寫;略顯臃腫的橘貓?zhí)酱芭_上,卻一頭撞到了玻璃,把正在對著地圖發(fā)呆的他嚇了一跳;黃裙的少女正將衣服攤開在晾衣繩上,目光意外相交,她的笑容讓他心跳漏了半拍;身穿紅色馬甲的男孩一手扶著頭上的三角帽,一手驕傲地拿著幾張滿分的試卷,讓他兌現(xiàn)送一只黑貓給一位海盜的承諾;一對夫婦的身影自橋上緩緩走來,他連忙放下手中的煉金設(shè)備,沖出門高喊著歡迎回家;一位面容和藹的白衣老婦人牽住他的手,在幾位女子的鼓掌聲中祝賀他也成為了醫(yī)護兵的一員;花園的長椅上,他翹著雙腿大大咧咧地躺滿了兩個人的空間,在巡邏員的一聲吼后蹦起來敬了個禮拔腿就跑;人造的光輪投下夕照,他拿著空了一半的酒瓶坐在耕地機的肩上,哀嚎自己再也不信愛情了;微風(fēng)和煦,他拿著書本坐在地上,給自己好奇的學(xué)生們講故事;散落的零件堆里,他困乏地抬起頭,看到了同窗給自己留下的夜宵,和忘記去拿的測試報告……
? ? ? 他跋涉在時間的溪流里,記憶碎片化作彩鱗的魚兒浮空游曳,來自過往的聲語如風(fēng)沙掠過曠野,一路向前;前路的盡頭是黃金般閃耀的巨樹,俊挺偉岸,撐起地朗天高,像沉默而仁慈的圣父,注視著孩童般的文明懵懵懂懂地安家,跌跌撞撞地長大。
? ? ? 心念一動,他來到了廣場之上。明媚在頃刻瓦解,蝕骨之痛卷土重來。在他的眼里,黑火紫焰將大地焚燒,天空被撕出猩紅的傷口,倒下的機械構(gòu)作在污泥和裂縫里銹蝕,墜落的人造光輪引燃了四分之一的王城,枯朽的樹披上死亡的衣袍,崛起于人之國度的墳?zāi)怪稀?/p>
? ? ? 身后響起尖銳的哨音,刺穿了鬼魅的低語。他循著聲音回頭,看見上空出現(xiàn)了一群機械龍獸的身影——它們在污染地混亂的磁暴里變成了弱小的飛蟲,搖晃著艱難地頂風(fēng)飛翔,齒輪發(fā)出超載的轟鳴聲,核心失控地閃爍。近乎墜落于地后,它們扇動鐵翼挪了幾步,就垂下頭癱在地上,核心熄滅,再也不動彈了。
? ? ? 這時,一隊隊人影從龍獸的身上冒出,像螞蟻一樣直直地鉆入黑霧中,被潮水般的污染吞沒。但很快,一團金光點亮,像燈火一樣驅(qū)散了附近的黑暗。隨著一星星光芒燃起,穢泥被寸寸逼退,邪火被簇簇撲滅,短促的呼聲此起彼伏;而當(dāng)他看見了他們的模樣,想要去分辨出喊聲的內(nèi)容時,頭頂突然翻滾起隆隆的震響——
? ? ? 他和他們一起抬頭。映在視野里的最后一幕便是貫穿了天地,在剎那如棋盤分割了世界的無數(shù)赤紋黑核的方塊——
? ? ? 黑日余暉成燼,自此,殷紅的晨曦降臨。
? ? ? ……
? ? ? 他輕輕撫著石頭失去光澤的斷面——這座建于圓形廣場中的紀(jì)念塔,是坎瑞亞崇高理想的象征。數(shù)百年間,不知有多少人曾圍繞在雕像的周圍,欣賞,許愿,立誓,然后滿懷期望前往王宮,或走向地面。如今,它被戰(zhàn)火熏灼,被污泥腐蝕,被時間拋棄,被歷史遺忘,卻仍高高地筆直地挺立在廣場中央,頭戴尖頂石冠,直指遙不可及的天。
? ? ? 他攥著眼罩,將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都收入眼中。
? ? ? “任務(wù)已經(jīng)結(jié)束。
? ? ? “走吧,戰(zhàn)士們,是時候離開了。”
? ? ? 紀(jì)念塔下亮起一點金陽,剎那間破曉暉光如萬矢齊發(fā),穿云碎霧,朗曜盛灼,化作甘霖降臨,澆滅了盤旋在污濁荒地上不息的死氣,撫慰著迷失了百年再也無家可歸的悲傷魂靈。? ? ??
? ? ? 在逐漸淡去的哭訴與哀嚎中,他無聲地向后倒下,靠在石頭上慢慢滑落,緩緩地閉上眼睛,陷入了平靜的黑暗。
? ? ??
? ? ? ** #本篇與前兩篇(章節(jié)28,29,30)的設(shè)定與描述參考了百度百科詞條:“切爾諾貝利”,電影:俄版《切爾諾貝利》,書籍:斯維拉娜·阿列塞維奇《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guān)于死亡還是愛情》,埃里希·雷馬克《西線無戰(zhàn)事》。**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