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初印象》其二
靈夢的講述
* 記憶所能追溯的盡頭仍然被那個聲音縈繞。
那聲音溫厚優(yōu)雅,有著悠揚的女性音調(diào),用著從不會招致誤解的典雅詞匯。既不明亮也不低沉的音色沒有任何破綻——沒有人會無由來地憎惡,但同時作為代價,那聲音總是給人以距離的感覺。這里說的并不是空間上的距離,而是心理上。事實上那聲音如此貼近我的腦海,仿佛是伏在我的耳邊傾吐。借由大腦的某一區(qū)域,聲音與圖像建立起了神秘的聯(lián)系。一段特殊的聲音總是會誘發(fā)人的想象,這種事情再平常不過。可就是在這種常理缺席的場所,異常的事實卻往往很難被注意到:那聲音的特殊之處就在于此。透過它,我無法想象聲音背后的面龐,哪怕是最輕微的嘗試都無法做到。我只能做出這般模糊的猜想:那一定是一位美麗非凡的高貴女性,始終面帶笑容,猜不透的笑容。
那聲音是憑空出現(xiàn)的,仿佛神的低語,每當(dāng)聲音出現(xiàn)時我總是如同受驚的倉鼠一般全神貫注地聆聽。結(jié)束時,回過神來的我四處張望,除了不泛波瀾靜如明鏡的空間外別無他物。
自記事起那聲音就一直在指導(dǎo)我,生活、修煉,并最終擔(dān)負起博麗巫女的責(zé)任,這流程的每一角落都留著這聲音的痕跡。最開始,我認為那是神明的指示,等到稍微成長后,我又把它誤認為是腦海里的自我對話。
后來我逐漸掌握了自身的特異,當(dāng)我能以雙眼直視空間更深層次的結(jié)構(gòu)時,我才探明了那聲音的來源。 它來自空間的隙間,想必是一個有著操縱空間本領(lǐng)的賢者一直鍥而不舍地創(chuàng)制出隙間與我對話吧……不,那不能稱之為對話,只是單方面的指示,從不理會我的想法,那只是命令罷了。 我厭煩這聲音。如同大夏天的蚊子嗡聲。 ? *
“喂——” 一聲明亮如蟬鳴的呼喊把我從回憶中喚醒,出現(xiàn)于重新聚焦的視線中的,是魔理沙那閃亮的身影。 活力四射的樣子真耀眼啊,這種聒噪不休的模樣像極了夏天的蟬,我同樣很煩蟬鳴,不過和蚊子是不同的煩法兒。 魔理沙正向我揮手,她站在湖中間的一個小島上,彎著雙腿,中間橫著一個掃把,以這樣滑稽的姿勢向我大喊: “快點起風(fēng)啊,我等的腿都酸了!” 唉。當(dāng)初就不該答應(yīng)幫她學(xué)飛的,她自創(chuàng)的飛法實在是太愚蠢了,要是被人看見了會笑死的。 “話說在前頭,要是再失敗了我可就不管了啊?!? “你說什么?大點聲!” 魔理沙用右手?jǐn)[出聽筒狀靠在耳朵上,好像是因為我說話聲音小才聽不見,可明明就是你戴的那個破飛行頭盔的問題好嗎?我不愿扯著嗓子再喊一句,只是默默壓低重心,朝著天空蓄力。 我不會風(fēng)魔法,因此只能使用這種粗暴的方式:朝天空釋放超大功率的魔力流,藉此掀起強烈的上升氣流。 魔理沙的計劃是借著這股氣流升上天空,在天空中領(lǐng)悟飛行的方法。 “不管怎樣先上天再說?!蹦Ю砩澈V定地向我提出這個方案時,我竟一時沒有想出反駁她的理由。 這讓現(xiàn)在的我萬分后悔。 狂風(fēng)驟起,魔理沙被勁風(fēng)吹到變形了的聲音傳來,而她本人已經(jīng)被高高地送到了天上。處于太陽的直射下,我不得不瞇起眼睛去看魔理沙的黑色剪影。 她的雙手、雙腿用力到了顫抖的程度,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扭轉(zhuǎn)掃把偏航的命運,維持了一瞬的穩(wěn)定后,魔理沙很快就開始在天上旋轉(zhuǎn)起來。即便如此她還是在努力尋找平衡,當(dāng)然,幾秒后她就暈倒了。直直墜落下來。 我粗略判斷了一下方向和距離,她會直接掉到水里,高度也還算安全,因此放棄了救援的想法,干脆坐在地上觀看跳水好戲。 噗通。 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 沾到了水,心情竟不可思議地好轉(zhuǎn)了起來。 “我說了多少遍了,不要使用身體的力量,集中精力在精神上,你是個人類,你本身又不會飛。再怎么繃緊肌肉控制平衡也不能像鳥那樣。骨頭的問題,鳥的骨頭是中空的,所以非常輕。對,你實在是太沉了,這就是原因?!? 說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來了上次抱著魔理沙飛行的悲慘經(jīng)歷……絕對不想體驗第二次的經(jīng)歷。 魔理沙臉朝下漂浮在水面上,吐出含著氣泡的話: 沒辦法啊,一下飛到那么高,就是控制不住會害怕啊。 我噗的一下笑出來: 這不是你自己想的辦法嗎。自作自受啊自作自受。 ? *
要從頭說起這件事得從上星期開始,那天,執(zhí)行任務(wù)回來的我在湖的中心碰上了魔理沙。 她拿著比她身高還長上半米的大掃把,頭上帶著詭異的厚重帽子,那帽子是金屬做的,前面還連著一副眼鏡,拉下來魔理沙正正好好能戴上。 我正在猶豫和不和她搭話,緊接著卻是在同時,魔理沙的聲音和紫的聲音一起出現(xiàn)。魔理沙說,你好啊靈夢。紫說,該回去做舞蹈的練習(xí)了。 沒有絲毫猶豫,我伸出手捏住隙間。我沒有力量關(guān)閉隙間,只是單純給紫傳達一個信息,那就是從現(xiàn)在開始我要做自己的事了。 “怎么了?”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無意間流露的厭煩表情吧,魔理沙,滿身泥土的她,真誠地發(fā)問。 “沒什么?倒是我很在意你在做什么呢?!? 魔理沙似乎早在等著我發(fā)問,利落地放下大掃把,向我繪聲繪色地講起了她的計劃,整個期間她不安分的雙手從來沒從空中降落過。 她告訴我,頭上戴的不是帽子,而是頭盔,飛行頭盔。她是要練習(xí)飛行。 我問她,那這個掃把和飛行有什么關(guān)系? 她說,你真是沒見識啊,故事里的魔女都是騎著掃把帶著尖帽子飛行在枯樹城堡間的,以防萬一,我戴上了香霖準(zhǔn)備的飛行頭盔,等我練成了之后就要換成尖帽子啦! 槽點太多,我一時難以吐槽。這個人是有多幼稚啊,以為這里是童話世界嗎?再說魔女不都是生來就會飛的嗎?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要怎么學(xué)飛啊,你好像只談了要學(xué)的原因,和學(xué)成之后的事情,你該怎么去學(xué)呢?” “不知道,鳥兒學(xué)飛之前需要計劃嗎?它們不就是靠著本能來嗎?” 蠢貨。 “你是笨蛋嗎?鳥是天生就會飛的,你可不是,你見過你的父母飛行嗎?你身邊那個半人半妖的仆從應(yīng)該把這點告訴你的?!? “我面前不就有個例子嗎?” 魔理沙目光突然一轉(zhuǎn),掃過了我的全身。 她說:“我看你身體的構(gòu)造和我是一樣的啊,你告訴我,你是怎么飛起來的?!? 這句話揪出了我深埋腦海中的回憶。那是落在我身上極為正常,可若是仔細思考就會察覺怪異的事情。 我學(xué)飛的時候,是白雪紛飛的深冬。不憑借掃把或咒符這些有用沒用的東西,我只是遵循那個聲音的指示,筆直地站立在落雪的庭前。鳥居的鮮紅色在四周純白的映照下好像一線火龍,在迷蒙的記憶中,那是我唯一記得的顏色。仰頭注視著鳥居,呵出一大團白氣。盡管沒有收到指示,但我已經(jīng)把它的高度設(shè)定為必須飛躍的門檻了。 飛行,作為最基礎(chǔ)的魔法,正意味著覺醒魔力的第一課。按照指示昏昏沉沉活到如今的我對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不免產(chǎn)生了一種崇高的感情。 我忍耐著寒冷的侵襲,注視著鮮紅的鳥居,期待著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一瞬。那時的紫一定也在另一側(cè)觀察著吧,不過那時的我還并不知道紫的身份,只是虔誠地將那聲音奉為神的指示。我等待著那聲音的降臨。 當(dāng)我的身體接近于凍僵之時,身體的感覺遲鈍到近乎消失,她開口了。 “感受肉體之外的那個存在?!? 我拼命感受,可除了刺骨的寒冷之外,只有不停呻吟的腦內(nèi)自語。 只要照著那個聲音做就會成功的準(zhǔn)則在這里第一次失效,我無法感知到她口中的那個存在。 然而指示并沒有因為我的失敗而停滯,她以恒定的速度推進。 “你要想象的是絕對森嚴(yán)的秩序。這世界依照那秩序運行,你是齒輪。” 無法理解。秩序、注定,這是所謂的命運嗎?她叫我去想象自己的命運,這命運難道并不是來自神的安排嗎?一旦涉及到世界的圖景,我的靈感就戛然而止,仿佛畫筆尖端的油墨干涸,什么都沒辦法描繪。 時間一刻不停地流逝。我仍然止步在起點。 “起飛吧?!? 那聲音不由質(zhì)疑地發(fā)出指示,或許她給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充分,是不能領(lǐng)悟分毫的我的問題。 焦急、恐懼,從未體驗過的心情在腦海里泛起了雜音,刺耳的嘈雜聲浪蓋過了一切,起潮、落潮,我的心跳在這一起一落中瘋狂地搏動著。盡管我并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而恐懼至此,就如同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一般。 等聲浪稍稍平息后,自出生起頭一次,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決定從頭開始,依照自己的感覺來尋找魔力之源。 閉上眼睛,屏住呼吸直到所有的聲音匿跡,風(fēng)雪呼嘯的聲音,那個富有無上威嚴(yán)的聲音,以及我自己的腦中自語,等到這一切全都消失之后,我看到了。那是一個雜亂到無以復(fù)加的世界,生命、物質(zhì),相互結(jié)合,彼此吞噬,匯聚在一起又吸引著更多的存在。在這里,混亂好似滴于宣紙上的一滴墨,將周圍原本平衡的秩序不可扭轉(zhuǎn)地拉向混亂。在這炫目的世界里,我訝異地發(fā)現(xiàn)了自身。我堅信這就是那個聲音所說的“肉體之外的存在”。它恒定的溫?zé)崾侨绱藦垞P地宣告自己的存在,那是它的尊嚴(yán)所在:沒有任何事物能束縛它。 沒有任何事物能束縛我。紛雜的事物穿我而過,邪惡的事物由我湮滅。這就是我的魔力之源,不同于那個聲音的指示,甚至是完全相反——實際上就連命運也是“任何事物”中的一員。 我睜開眼,在純白與鮮紅中漂浮,升起,緩緩越過鳥居的最高處。 這就是我學(xué)習(xí)飛行的全過程了?,F(xiàn)在回想,也許就是從那時,我與紫的教導(dǎo)方針完全相悖了。紫說過很多次作為巫女我非常特殊,在我無論什么招式都能一遍掌握的時候她說過一次,在我只用了幾年就達到了上代巫女水平的時候說過一次。在我能夠看到隙間,踏步邁入其間時,她說了最后一次。也許她已經(jīng)明白了,我之所以如此特殊,原因在于我的魔力之源是根本相悖于其他任何巫女的概念。 而這大概也是我如此厭煩紫的指示,時刻嘗試叛逆的原因。 回憶就此打住,回到魔理沙向我提問的現(xiàn)實中來。我對她說: 你學(xué)不來,咱們倆從根本上就不一樣。 魔理沙笑著說,那算什么,聽起來好想揍你一拳。 她握著掃把的雙手更加用力,雙腿彎曲蓄力,那勢頭,說是起飛還不如沖刺更有說服力。 “等著瞧吧,會飛給你看的?!? 仿佛要甩掉剛發(fā)出的宣言一般,魔理沙猛地向前沖去,不出意外,直直落入了水中。 ? *
對我而言,飛行并不意味著特殊。或許是我生下來就被告知了巫女的命運的原因吧,飛行只是在一切注定中最簡單的一步,這樣一想,我實在做不到把任何意義附加在飛行之上。只是對于魔理沙,情況就不是這樣了。能否飛行關(guān)乎著她選擇的道路能否走通,連第一步都如此艱難,前途已是渺茫,可就算她學(xué)會了飛行,在前方等待的是更加堅實的壁壘,她又能跨越多少呢?她真的意識到這其中的變數(shù)了嗎?還是說她只是和當(dāng)初一樣在單憑自己的喜好胡來一通呢? 無聊的夏日里,坐在湖中心的另一顆石頭上,看著魔理沙一次又一次地墜入水中,我托著下巴無邊無際地漫想。 被魔理沙堅定的眼神注視著,我逐漸混淆了一個個猜想,越發(fā)搞不懂魔理沙的想法?;蛟S是連鎖反應(yīng)吧,自己的心緒也格外的混亂,這種混亂不同于讓人心煩的亂,只是讓人感到些許麻煩,不愿去解開其中復(fù)雜的結(jié)。 隔在我與紫中間的那種心情究竟是什么呢?我的反叛應(yīng)該不只是出自于所謂的“叛逆期”吧? 有一天,當(dāng)我和以往一樣前來,找到一塊干燥的石頭,坐在上面,歪頭準(zhǔn)備繼續(xù)觀賞時,魔理沙告訴我,她已經(jīng)從家里逃出來,不會再回去了。 我說,欸?你不是還沒學(xué)會飛呢嗎? 她說,會學(xué)會的。 這也太冒險了,萬一魔理沙根本喚醒不了魔力,她要做什么?在這森林里面沒有魔力的人類可是和狐貍狼是一個級別的,而且對妖怪來說人吃起來還比它們更美味。 我按住額頭,盡可能冷靜地說: 香霖呢?他能這么同意? 她說,我現(xiàn)在和香霖住在一起,他在森林邊上開了一個雜貨店,學(xué)會飛之前我就在那里打雜。 我說,那他可真夠相信你的,不過想想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一股無力襲來,我順勢躺倒在石頭上,頭發(fā)披散開來,發(fā)端被水打濕,變得厚重起來。 “今天不看我飛了嗎?”魔理沙左手叉腰,右手轉(zhuǎn)起了掃把。 “沒興趣了,什么時候能飛起來再叫我吧。” 沉默了一段時間,耳邊又響起了清脆的跳水聲。 天空湛藍,印在鏡面的湖水上。躺在這天水一色的世界,恍惚間產(chǎn)生了倒掛在天邊的錯覺。 ? 妖怪的觸感,并不像是想象中的那樣冰冷、滑膩,人們把關(guān)于蛇的一切想象加于妖怪身上,但實際上妖怪有著和他們一樣的肌膚、溫度。親手殺死妖怪的觸感,想必和殺人也是一樣的吧。 我長久注視著倒在血泊中的妖怪,任由手中鮮紅的血液干涸、結(jié)痂,再簌簌地脫落下來。不知站了多久,想的什么也忘記了,只是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和魔理沙約定的時間了。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練習(xí),她已經(jīng)有了非常大的進步,我已經(jīng)能感受到魔力在她體內(nèi)的萌芽。那一天的到來恐怕只是時間問題吧。 我來到湖的上方盤旋,天氣正晴,沒有云彩,天空的湛藍更加清晰徹底地印到了湖面上。一面沒有波瀾的藍鏡。仔細凝視便能發(fā)現(xiàn)其中縮為一個小點兒的我的倒影。 我看到魔理沙正跪在地上給掃把纏繞著繩子,繩子又粗又長,跟綁牛用的是一種繩子。 我趁她沒注意,悄悄落在了她的身后,用湖水涮凈了手上的血污。然后把手上殘余的水猛地拍到魔理沙的臉上。 嗚哇! 魔理沙嚇得差點跌入水中,堪堪站立的她,回頭看見了壞笑的我,有幾分生氣。 輕微地打鬧過后,我指著她手中的繩子。 “你在做什么?” “這是第二個安全措施,你拿著它,今天能看到不一樣的景象?!? “希望你能跳出更美的水花?!? 魔理沙哼了一聲,接著背過身去,像往常一樣擺出了飛行的姿勢,要說與平日有什么不同的話,就是連接了她的掃把和我雙手的粗繩子,以及她體內(nèi)如小溪汩汩的魔力流了。 她已經(jīng)成功一半了。光是感受那魔力我就知道了。一種精心栽培的花終于綻開的喜悅涌了上來,但我覺得這種感覺十分奇怪,于是又壓了回去。 “準(zhǔn)備好,要拉緊哦。”魔理沙把頭盔上的眼鏡拉下來,筆直地望向天空。 這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了,等我想起我還沒問清楚這繩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時候,魔理沙已經(jīng)飛上了天空,隱約地,我看見了掃把背后迸濺出的魔力火花。 下一秒我就明白了繩子的用處。 魔理沙這個笨蛋,光是學(xué)會了起飛,剎車的技巧是一竅不通!她以火箭一樣的勢頭沖向天空,卻沒有半點減速的征兆。轉(zhuǎn)瞬間,繩子繃得筆直,我也必須用盡全力才能穩(wěn)住身體,拉住魔理沙飛天的步伐,如果我現(xiàn)在松手的話,毫無疑問魔理沙會作為幻想鄉(xiāng)第一顆衛(wèi)星載入史冊。 “你是笨蛋嗎?趕緊停下來?。 ? “我不會啊——我剛剛學(xué)會的起飛,現(xiàn)在正在學(xué)剎車,你再堅持一會兒,我有種馬上就能學(xué)會的感覺——” 我產(chǎn)生了這樣的幻覺:繩子與我的雙手劇烈摩擦,甚至迸濺出了火花,不行了,手好痛,這絕對會磨出繭子的吧?說到底為什么我要干這種活?到極限了,不行—— 魔理沙爆發(fā)出藍色的尾光,緊接著繩子上的力減輕了,看樣子她學(xué)會了剎車。我一下子癱坐在地,仰望魔理沙的飛行軌跡如同流星閃過。 她已經(jīng)初步掌握了飛行,雖然現(xiàn)在只是單純在無規(guī)則的亂飛,東南西北上下,就好像夏夜里的螢火,閃現(xiàn)在所有的方位上。 涼雨般的笑聲從天上灑下來,猝不及防的我被淋濕了全身。 真耀眼。 ? *
天色看起來很奇怪,它并不在人類隨意劃分的白天、黑夜、黃昏中的任何一段,它此刻呈現(xiàn)的色彩變化向我傳達了一種生命的呼吸,藍色,跳動,黑色,旋轉(zhuǎn),紅色……是我精神的問題嗎?剛才那妖怪的呼喊,除了攻擊之外還有致幻效果嗎,還是說我那危險的本質(zhì)此刻終于暴露了? 天空碎裂成零落的散片,接著又聚集起來,幻化成一個固定的圖樣,是魔理沙的大臉。 少有的關(guān)切表情在她臉上顯露出來,光是張嘴,我卻聽不見任何聲音。魔理沙搖搖頭,離開我的天空,再次出現(xiàn)時雙手并攏,擺出掬水的模樣。水流淅瀝地滴落到我的臉上,暢快的清涼過后,我終于清醒了過來。 我不住地喘息。魔理沙雙手按在我的后背上,溫柔地撫摸。 魔理沙說,嚇?biāo)牢伊?,怎么就那么從天上掉下來了…? 我說,剛才拔除妖怪的時候中了招,它的吼叫有致幻效果,我以為光是擋住音波就行了。 我想起了紫的囑咐,被我完全拋之腦后的囑咐,她確實提醒過我小心這回事。 魔理沙說,哦這樣啊,沒想到連你都有這種時候。 本來不會有。如果我想的話,我能輕松地拔除掉所有妖怪,紫會詳細地將一切細節(jié)告予我。但是我拒絕了,我討厭那種木偶般的做法。 深吸一口氣,我站了起來,腦袋還留有過度充血導(dǎo)致的眩暈。 “肯定會有,這是防不勝防的事情。你如果要決定走這條路的話,你受的傷比我只多不少。” 我動了動全身,發(fā)現(xiàn)并沒有受傷,我在空中失去的意識,按理來說應(yīng)該會直直墜地,可別說傷痕了,衣服上甚至都沒有沾到泥土。這很奇怪,就和我剛才看到的天空一樣奇怪。 看到我詫異的表情,魔理沙笑了起來,昂起頭,笑容里滿是驕傲。 不會吧……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我指了指我,她點了一下頭,我又指了指天空,她的頭點得更甚,最后,我顫抖著指了指她,她的腦袋點動得好像小狗尾巴。 “是我魔理沙飛上天把你救下來的哦,這下我也算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騙人的吧……肯定是紫用隙間救我下來的?!? “騙你是小狗?!? “我看你求夸夸的樣子就跟小狗一樣。” “你這人真是固執(zhí)啊,算了,反正本來今天就是要飛給你看的。你在這里坐著瞧好了,今天就是我打破一切質(zhì)疑,踏上嶄新道路的一天?!? 她從我的身邊走過,走到掃把的旁邊,從氣場來看,這次與之前的每一次飛行嘗試都不同:第一點,魔理沙不再用手,而是單憑魔力就令掃把漂浮起來。第二,那綁牛的繩子已經(jīng)不見了,此外還有一個更加顯眼的不同:她那頂好笑的飛行帽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魔理沙戴上的正是她最開始所說的,尖頂魔女帽。 她轉(zhuǎn)過身。叉腰看著我。 仔細打量后,我不得不誠實地評價:“確實有魔女的感覺了,雖然是一點點吧?!? “對吧對吧!”魔理沙馬上就失去了剛才的沉穩(wěn)模樣,蹦跳著走了過來。到我面前的時候,她操縱著掃把一甩,用尾部沖著我。 “干什么?” “上來?!? “你在搞笑嗎,我發(fā)過誓不會再相信你一次的。讓我在下面看著就好……” 魔理沙直接走到我身后把我抱了起來,以側(cè)坐的姿勢讓我坐在了掃把上。 “和我想的一樣,你還很虛弱呢,現(xiàn)在是任我擺布的狀態(tài)哦?!? 又來了,魔理沙身上那種難以言說的氣質(zhì)又讓我的心靈陷入了失語狀態(tài)。那不能單單地用耀眼這個詞來概括。她震懾著我,而我,一個從不愿服從命令的叛逆者,并不對此感到厭惡。 我不再反抗,魔理沙滿意地跨上了掃把,調(diào)整好角度后扭頭笑著說:“準(zhǔn)備好感受我的速度了嗎?會讓你吃驚的。” “笨蛋,你可沒見過我全速飛行的樣子,只不過是飛行而已。” 只不過是飛行。只不過是操縱魔法的第一步。這對于我來說如同喝水呼吸一般自然的動作,到了魔理沙身上竟產(chǎn)生了如此強大的象征力量,連此刻的我都不禁為之微微顫動。或許這背后的意義只不過是我的妄想,魔理沙單純只是沒思考過之后的事情,她不過是個想到什么做什么的行動者罷了。又或者,她在最開始就思考過這一切,她十分清楚邁入這一領(lǐng)域意味著掙脫束縛的同時也決定了必須不斷前行的殘酷事實。再或者,她得出了我沒有確定的答案。 我對魔理沙的了解仍然限于性格,對藏在那幅陽光面容背后的存在還一無所知。我沒法判斷出她究竟是哪種狀態(tài)?;蛟S是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心情沖破了我矜持的偽裝,又或者單純是剛從幻覺里醒來,意識不清……總之,半睡半醒間,我直接向魔理沙提起了疑問。 “你做好違抗命運的準(zhǔn)備了嗎?” 魔理沙疑惑地盯著我: “那是什么意思?” “你選擇了掙脫人類身份束縛,可為爭取自由而付出的代價,你真的清楚嗎?” “那算什么,哲學(xué)嗎?我不太懂這種高深的問題啦……” “那我換個說法,比方說飛行吧,你這次能飛起來,可你下次就要在懸崖上,再下次飛行的路上就會有像今天我遇到的那樣危險的妖怪等待,再下次又會有怎么飛都飛不到盡頭的路程,如果一旦飛起來就不能停止,那你在經(jīng)歷這些的時候會不會后悔呢?當(dāng)初果然還是安心地當(dāng)大小姐比較好?” 魔理沙回過頭去,專心地仰望天空,她在計算風(fēng)速與角度。 “是這個問題啊。最開始的時候我沒有想這么多,只是單純地想飛而已。過去人類的生活太過于沉悶了,你要說那樣的生活,我與生俱來人類的身份是命運的話,我倒是覺得當(dāng)初見到的你飛翔的身影,這邊這個世界強烈的誘惑更像是命運。不管怎么說,我只是順從內(nèi)心行動,這或許確實是在爭取自由吧。” “那你的選擇可太兒戲了,這可不是你過去玩的游戲。” “不,我沒你想得那么深,但我確實想過了。我會承擔(dān)起選擇所帶來的責(zé)任的:我會一直飛下去,直到天賦或者命運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橫在我面前,拼上性命也無法通過為止?!? 我…… 口中傾吐的話語轉(zhuǎn)瞬間就被驟起的勁風(fēng)吹散,眼前的景色無休止地降落,塵世間繽紛的色彩逐漸消散,眼前只剩下藍到純粹藍到窒息的天空。今天又是好天氣,如果有云彩點綴就好了,有了可以辨別的事物,那么即使身處這海底般的深藍也不會因渺小而深感孤獨。 奇怪,過去飛行時看到的景象,有這么美來著嗎? 我開始認真思考起命運這一回事,或許一直以來糾纏我的這一概念只不過是我懦弱的借口。我真正應(yīng)該叛逆的并不是紫或者是我妄圖讓她代表的所謂命運,而是……算了,還是想不出答案。我想我是沒辦法像魔理沙一樣干脆地做出決斷了。 我把頭輕靠在魔理沙單薄的臂膀上,決定不再去思考,任憑想象力馳騁在同一片天空。 此刻,我們偷偷逃離世界的這一瞬間,它能追上我們的尾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