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陳老師，情況是這樣的……”

? ? ? 會議室里，麒麟壓低了聲音，漸漸微不可聞。

? ? ? 珈樂把收音功能拉到最大，腦門輕輕貼在大門上，依然只能聽到幾個模糊的字眼?！啊骸谩?/p>

? ? ? “什么？！”

? ? ? 乍然響起的叫聲驚得仿生人一個激靈，撞在門上。清脆的聲音在走廊里傳出老遠。

? ? ? 要遭！珈樂急中生智，飛快鏈入走廊盡頭一臺公共仿生人。

? ? ? “汪~汪汪~汪汪汪汪~”

? ? ? 兇猛的狗叫聲隨著仿生人逐漸遠去。珈樂提心吊膽地等了半晌，沒有反應，這才松了口氣。她想了想，雙手合十朝著監(jiān)控拜了拜，又一次貼到門上。

? ? ? “……確實，過去都是修修補補，從來沒有增強型的應用……”陳全詢問的聲音傳來?！拔覀円灿杏玫絾?？”

? ? ? “水母人受試者暫時只有珈樂小姐一位。”是姜部長的聲音。

? ? ? “珈樂小姐正值壯年，細胞活力強，抗風險能力也強，是完美的受試對象?！摈梓虢忉尩溃骸叭缃駥嶒炓呀涍M行了半年，效果諸位老師也都看到了?！?/p>

? ? ? “大量神經回路重塑，半年抵得上人類十年苦功……了不得……”

? ? ? 聽到會議室里的對話，珈樂一時間心里五味陳雜?！霸瓉硎牵瑢嶒灐毙褋砗蟮闹T多表現讓她一度以為自己其實是某些方面的天才，哪怕后來發(fā)現身體沒了，抗拒之余，心底也還是有些自得。

? ? ? “沒有發(fā)現任何異常？”緊跟著會議室里響起了劉閱的追問?！澳銈冇斜O(jiān)控受試者的記憶嗎？有沒有出現失憶的現象？”

? ? ? 記憶？失憶？！珈樂還沒來得及收拾情緒，又聽到了更令人害怕的東西。她慌忙縮回腦袋，收斂心神，快速梳理近期的記憶?！昂孟瘛⑺坪?、大概，沒有斷層的樣子……”

? ? ? “劉老師放心，受試者的記憶是監(jiān)控的重點內容之一?！苯块L說道：“從我們目前觀察到的結果來看，沒有發(fā)現任何與失憶相關的征兆，情況相當樂觀。”

? ? ? 老姜的聲音聽起來很穩(wěn)，應該沒事吧。珈樂跟著松了一口氣。

? ? ? “這種做法明顯違背了實驗倫理規(guī)范?！憋L不平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怎么通過的倫理審查？”

? ? ? “是特批的?！摈梓胼p聲道：“這項研究的重要性，僅次于水母轉生。”

? ? ? “重要性？呵，長生不老還不夠，還想要統(tǒng)治世界嗎?！?/p>

? ? ? 老風的話里透著一股嘲諷的味道啊。珈樂眨了眨眼，思緒一下子飄遠了。“統(tǒng)治世界？我？”

? ? ? “風老師多慮了，多慮了?！贝颐q解的麒麟多少顯得有點兒狼狽?！斑@條路能不能走通，能達到什么程度，誰都不知道，一切都在研究當中……”

? ? ? “其他我不管。”風不平提高了音量?！澳銈儧]有征得受試者的同意，就絕不能讓人出問題！”

? ? ? “是這個理?！眲㈤嗁澩溃骸把芯抗倘恢匾膊荒芤虼撕鲆暳耸茉囌叩臋嘁?。實驗既然已經啟動，保護措施和應急方案就要做得周全到位，實驗過程也要嚴格把控，盡最大努力杜絕意外發(fā)生。”

? ? ? “不錯，你們的安全閾值都設了哪些方面？”陳全問道。

? ? ? 老陳就知道關心技術。珈樂不由得在心底撇了撇嘴，卻也隱隱有些感動?！岸际呛萌藚取?/p>

? ? ? “老師們放心，我們對物理層面和心理層面的上千個參數設置了安全閾值，24小時監(jiān)控，任何異常都能立即發(fā)現予以糾正?！?/p>

? ? ? “……”

? ? ? 沒過多久，會議室里的話題轉到了生活方面。

? ? ? 珈樂想了想，干脆趁這個機會把富貴的事給問了。她躡手躡腳地退出十來米，扭扭脖子，邁開大步“噔噔噔”走到會議室門口，佯裝剛到的樣子拍了拍大門?！皠⒗?，風老，在這兒嗎？到處都找不到他們，沒出什么事吧？”

? ? ? “叮咚”，大門朝內打開。明亮的房間中央是一張木質大圓桌，四臺姿態(tài)各異的仿生人坐在桌邊。正對門的墻面上打開了一塊鋪滿圖表的屏幕，披著白大褂的黑發(fā)青年站在旁邊。

? ? ? “是小王啊，剛我們還說到你了?！甭N著二郎腿的仿生人笑著打了個招呼，是風不平。

? ? ? 珈樂跟幾人打了聲招呼，拉開把椅子坐下?！拔矣猩犊烧f的，總不會是說我壞話吧？”

? ? ? “怎么會，大家都夸你厲害呢?！币慌_西裝革履，有著一副中年男性面孔的仿生人打了個哈哈。這是姜部長專門用來開會的仿生人，常年放在這一層。

? ? ? “哦~”珈樂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對其他幾臺仿生人抱怨道：“你們也不在家留點兒意識，敲了半天門沒人應，我還以為出什么事了?！?/p>

? ? ? 風不平的對面，一臺腰板挺直的仿生人笑著拱了拱手?！安缓靡馑甲屇銚牧?，下次我們會注意的?！笔莿㈤喌穆曇簟?/p>

? ? ? 姜部長呵呵笑道：“幾位老師初來乍到，還不習慣，慢慢會好起來的。”說完快速朝黑發(fā)青年瞥了一眼。

? ? ? “咳咳，珈樂小姐來得正好?！摈梓肭辶饲迳ぷ樱Φ溃骸拔覀冮_這個小會是想跟三位老師討論下未來水母項目的發(fā)展方向，征求些意見。小姐成為水母人也有半年多了，有什么想法正好一起提出來?！? ? ??

? ? ? “討論水母項目的未來啊~”珈樂作恍然大悟狀，笑瞇瞇地問道：“那你們說到哪兒了？”

? ? ? 一直沒有說話的陳全忽然站了起來。“借用一下屏幕?！彼叩搅硪幻鎵?，打開墻上屏幕，把自己的水母艙畫面投了上去?！拔艺胝f這個，缸體小型化的問題?！?/p>

? ? ? “小型化？我們的缸子？”珈樂愣住了。他們剛才明明就是在扯淡。

? ? ? 陳全點點頭，伸手在屏幕上劃了一道斜線，看向黑發(fā)青年?！案左w之所以設計這么大，是因為這條尾巴吧？”

? ? ? 仿生人手指劃過的地方，是從腦衣延伸出的脊椎部分。

? ? ? “是的，水母人的高度在1米左右，脊椎就占了7成?！摈梓氤蛄搜勰抗庥行┐魷溺鞓罚忉尩溃骸安徽撌侨祟愡€是水母人，身體活動都有賴于腦與脊髓之間的聯(lián)系?！彼焓种噶酥负箢i?！拔覀兡X芯平時接收的神經信號，有很大一部分來自脊髓。”

? ? ? “咦，那虛擬人是怎么活動的？”珈樂奇道：“我記得有老師說過，虛擬人硬件只能模擬大腦，生成虛擬人時也只會掃描大腦，沒有提到脊椎呢?！?/p>

? ? ? “虛擬人研究里有一個專門的分支叫做虛擬脊椎?！标惾f道：“作用就是替代脊椎功能，幫助虛擬人協(xié)調肢體?！?/p>

? ? ? 麒麟笑道：“我的虛擬人杰森就是最初生成的幾批，那時候還沒有虛擬脊椎，他癱了好一陣子才學會用腦子操控身體?！?/p>

? ? ? “老陳，你難道是想……”風不平若有所悟。“用虛擬脊椎替代我們的脊椎？”

? ? ? “不錯。”陳全伸指點了點他。“我這兩天一直在翻虛擬脊椎的相關研究，沒想到躺了幾年不問世事，虛擬技術發(fā)展得這么快。”他翻出一篇論文投在屏幕上，看時間是去年發(fā)表的?！白钚驴畹募棺敌Ч呀洺搅巳祟惖脑棺担屘摂M人的動作更加精確靈活。”

? ? ? “但是虛擬人和虛擬脊椎的交互是純電子信號……”風不平沉吟道：“如果我們截斷脊椎，就要用腦芯在大腦與虛擬脊椎之間進行轉譯，應該會增加腦芯的負荷?！?/p>

? ? ? “正相反?！标惾牧伺钠聊?，大聲說道：“減少了對脊神經信號的轉譯，腦芯的負荷反而會下降。”

? ? ? “唔，好像確實是這樣……”風不平沉吟片刻，點頭道：“而且我們就只有一個腦子，很容易增加虛擬脊椎這樣的外置組件。那么就只剩下一個問題，脊椎上的幾十條神經……”他頓了頓，恍然道：“原來如此，你已經給小楊安排上了?！?/p>

? ? ? “楊阿姨？”珈樂反應了過來。“脊神經的解碼？”

? ? ? 陳全咳了一聲，看向姜部長?！靶〗@么大個攤子，搞神經解碼的肯定不少，小楊閑著也是閑著，給你們幫幫忙怎么樣？”

? ? ? “陳老師說哪里話?！苯块L朗聲笑道：“有楊老師指導研究，是小子們的福氣?！?/p>

? ? ? “我們離開研究崗位不少年了，知識早過時了，還得跟著你們重新學習?！标惾珦u搖頭，對劉閱說道：“我記得小伊和小呂對神經也有一些研究，要不讓他們也一起?！?/p>

? ? ? “他們都是閑不住的性子。”劉閱笑道：“就算你不說，知道有這么個研究，他們也會主動跑過去。”

? ? ? 珈樂左看看右瞧瞧，見姜部長和麒麟完全沒有抗拒的意思，不由得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盤?！叭虾芡L吖……”

? ? ? “脊椎方面暫時就這樣吧。”劉閱拍了拍手，說道：“既然決定了截斷脊椎，那縮小容器的研究也可以同時進行了?！彼α诵?。“未來如果能將缸體壓縮到足夠小，形成標準插件載入仿生人，我們就可以像人類一樣出門踏青了?！?/p>

? ? ? 陳全搖頭道：“不太可能，體液循環(huán)是一個大問題，我們現在用的這套循環(huán)處理設備足夠裝滿一輛小車……”

? ? ? “陳老師，關于這方面，我們已經有一些研究了。”麒麟小心翼翼地打斷了他，臉上帶著一絲自得的笑容?！拔覀冊O計了一套水母人專用的微型生命維持系統(tǒng)，使用超小型的自循環(huán)缸體。只要定期更換營養(yǎng)罐和氧氣罐，維持生存的同時排出代謝的雜質，就像人類吃飯喝水上廁所一樣?！?/p>

? ? ? “這個想法不錯?！憋L不平哈哈笑道：“只是這罐子得多帶幾個，省得一不小心餓暈過去?！?/p>

? ? ? “微型有多??？”珈樂好奇地問：“比正常人的腦袋大嗎？”

? ? ? “是好幾倍大。”麒麟失笑道：“我們準備用納米材料重構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部分組件，才將整套系統(tǒng)縮小到行李箱大小?！?/p>

? ? ? 珈樂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幕古怪的畫面。機場安檢隊伍里，一臺仿生人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行李箱大小的罐子，里面不知道裝著什么稀奇的玩意兒。

? ? ? 風不平沉吟道：“行李箱也不算小了，稍微碰一下就可能變成腦震蕩?！?/p>

? ? ? “風老師，這方面我們也有考慮?！摈梓胄Φ溃骸氨热缭诓挥绊懷h(huán)的前提下增加腦脊液的粘稠度，加強緩沖性能?！?/p>

? ? ? “人類這方面其實要脆弱得多?！苯块L接口道：“正常人的腦脊液只有一百多毫升，起到的緩沖作用極為有限，用力搖頭都能把自己搖成腦震蕩?！?/p>

? ? ? “但人類的整個身體都有避震功能。”風不平搖頭道：“除非直接擊打，大多數震蕩根本到不了頭部。同理，水母人的缸體也不能暴露在外，不然誰要失手把自己腦子給摔壞了，笑話就鬧大了?！彼D了頓?！八晕覀冞€需要設計水母人專用的仿生人?！?/p>

? ? ? “把行李箱大小的缸體塞進一臺仿生人……”麒麟撓頭道：“那就只能安裝在軀干部位，再加上避震模塊，以現有仿生人的結構來設計，最終可能會變得很高?！?/p>

? ? ? “太高了可不行。”劉閱擺了擺手。“人類世界所有設計都是以人類為標準，超過一點點都會寸步難行?！彼肓讼?，說道：“以世界上最高的人類為標準，水母仿生人的規(guī)格要限制在2.5米以下?！?/p>

? ? ? “實在不行也可以橫向發(fā)展嘛?！憋L不平甩了甩手臂，嘿嘿笑道：“我們現在用的這種仿生人，手腳加粗一倍也不礙事，可以在這方面想想辦法?！?/p>

? ? ? “唔，把原本安裝在軀干部位的裝置轉移到四肢……”麒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帮L老師的主意應該可行，我給工程部提個需求，先按照能夠正常搭乘公共載具來設計，高度限制在2.5米以下?！?/p>

? ? ? “如果把缸體縮小到行李箱大小，現在缸里的液體會減少九成?！标惾珕柕溃骸安粫鰡栴}嗎？”

? ? ? “那些液體和腦衣里的一樣都是腦脊液?！摈梓虢忉尩溃骸爸杂羞@么多，一是為了讓腦衣內外體液自然流動，方便我們監(jiān)控成分變化；二是為了進行代謝方面的研究?！彼噶酥府嬅胬锼概摰牡撞?，那里有一些肉眼可見的白色顆粒?！澳壳拔覀円呀泴崿F使代謝出的雜質完全沉淀，從底部抽離，下一步就是想辦法讓雜質吸附在物體上，最終實現用消耗完的營養(yǎng)罐和氧氣罐帶走雜質?！?/p>

? ? ? 陳全緩緩點了點頭，突然問道：“脊椎方面你們也早就在研究了吧?！?/p>

? ? ? 麒麟愣了下，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 ? ? “如果這些都實現，我們就能像人類一樣隨意走動了？”珈樂帶著些許期待地問道：“就能回家了？”

? ? ? 麒麟肯定道：“只要有能源供應，營養(yǎng)充足，理論上這套生命維持系統(tǒng)可以使用數年，別說回家，出個遠門都不成問題。”

? ? ? “出遠門啊……”

? ? ? 風不平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大笑起來。莫名的笑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夸張地清了清嗓子，看向陳全，目光里滿是關切?！袄详惏?，小許在你手下忍氣吞聲熬了這許多年，好容易繼承了你的衣缽跟實驗室，要是你又好端端地出現在他面前，你猜他心里會怎么想？”他嘿嘿一笑?！皶粫胱龅裟?？”

? ? ? 陳全瞪圓了機械眼，不假思索地大喝一聲?！八?？！”

? ? ?“小許也一把年紀了，不至于有這種想法?！眲㈤啍[了擺手，一本正經地說道：“腦溢血的可能性更大?！?/p>

? ? ? 珈樂噗呲一下笑出了聲。見陳全的目光轉了過來，她心里一慌，連忙開動腦筋?！澳莻€，那個，我記得項目組說過，等到一切結束后，我們可以申請撤銷死亡宣告，恢復民事關系?！彼Ａ苏Ｑ邸！瓣惱先绻院筮€要繼續(xù)做研究，好像還真得把自己的實驗室拿回來吧？”

? ? ? 陳全愣住了，沒有說話。

? ? ? “沒那么簡單?！眲㈤啌u頭道：“水母轉生是長生科技，是當今世界最接近永生的途徑，對人類社會的影響難以估量，沒有萬全的準備，不可能公布出去?！?/p>

? ? ? “知道能夠長生，誰還愿意傳宗接代啊?！憋L不平也搖了搖頭?！按蟛糠秩说膴^斗目標都會變成水母轉生，生育率立刻就要降到冰點?！?/p>

? ? ? 陳全也回過了神。他隨意地揮了揮手，坐回座位。

? ? ? “我只是個研究員，只會做研究，其他的事，讓別人去想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