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機·獸》
《人·機·獸》
?
“陪伴”主題：自文明以來，伴隨人類最久的是戰(zhàn)爭、欲望和惡（客觀陪伴）；人類守護最久的是和平、希望與愛（主觀陪伴）。
?
正文：
?
?
【人篇】
?
一、?蝸角
?
神說：“要有光?！?/p>
?
于是日月同天，普照大地。
?
遙遠的古代，一塊失落之地，一段湮沒之史。
?
蝸島和角島，兩個位于南溟的鄰近小島，間距不到一里。上面各生活著百來人，隨著文明發(fā)展，產(chǎn)生了兩個君主制國家。
?
蝸島上的居民自稱蝸國人，角島上的居民自稱角國人。
?
兩島資源迥異，呈互補之勢：蝸島有個水量充沛的淡水湖，角島有個儲量豐富的銅礦，因而商貿(mào)頻繁。期間民眾自由通婚，生兒育女。裴斑、裴長情正是如此誕生的一對兄妹。
?
裴父是蝸國商人，裴母是角國將軍。他倆因一次劫船事故相遇，裴父滿載淡水和水果的商船被叛民給劫了。叛民提殼刀欲砍死裴父之際，裴母乘兵舟趕到，一貝槍捅傷賊子，叛民敗退。兩人相識，漸生情愫，于次年成婚，婚后誕下對龍鳳胎。
?
可惜裴母有天為商船護航時，被叛民圍攻致死。裴父驚聞噩耗，大病一場，半年后辭世。
?
彼時，裴斑、長情才十歲。
?
迫于無奈，裴斑拜蝸國國王為義父，裴長情認(rèn)角國國王李嬌為義母，各自學(xué)文習(xí)武。
?
花開花謝，春去秋來。轉(zhuǎn)眼間，已是八年后。
?
十八歲的裴斑繼承了父親的屋子，賦閑在家，同歲的裴長情擔(dān)負起母親的職責(zé)，為商船護航。
?
蝸島和角島上空，日頭和月亮分掛東西。這是這方天地特有的景象：白晝?nèi)赵峦?，仿佛一雙眼睛，俯瞰眾生；夜晚它們也不移動，只是逐漸暗淡，直到徹底隱沒。自然也不存在殘月。
?
正值夏季。早上，裴斑光個膀子，穿個麻制的短褲，帶個小籮筐，往海邊走去。他準(zhǔn)備拾些貝殼拿去市集上賣，賺些錢用。
?
沙灘擠滿了人，島民來了三分之一。主要小島資源匱乏，產(chǎn)業(yè)單一，活計也就四類：士兵、漁農(nóng)、工匠、商賈。
?
燦爛的陽光混著冷淡的月光灑在白色的沙灘上，像是一位畫家在畫布上作畫。海風(fēng)拂面，讓他倍感舒適。
?
大頭被人撿沒了，誰要他不早起呢？裴斑走遍沙灘，撿些遺漏，也就勉強蓋住了筐底。
?
他拿去市集上賣。
?
上午，陽光強烈，街上行人如織。島上除了王室，所有居民每天都須趕集買貨，不然就得餓肚子。
?
因為地處熱帶，氣候炎熱潮濕，食物難以保存，所以島民都是買飯即食。
?
在一處魚攤邊席地坐下，裴斑把籮筐擺在腳邊，賣起貝殼來。
?
島上金屬稀缺，島民也沒冶煉的工具。除了王室有個小火爐能鑄造金屬器具，因而他們?nèi)耸忠话雁~刀外，誰都沒有金屬武器。
?
“菜刀壞了、砍刀壞了，來買我的貝殼！我的貝殼可硬了，磨尖了絕對鋒利無比，比國王的銅刀都厲害！”不遠處，一個賣貝殼的小販大聲吹噓。
?
才干這行沒幾天，裴斑尚有些不適。勝在島也沒多大，他兒時就看慣聽熟了這些，此刻無師自通，跟著吆喝起來：
?
“我的貝殼才是最硬的！不信？給你們表演下割頭發(fā)！”
?
他說著，真拿起一塊貝片，在兩腿間的巖石地上使勁打磨；磨鋒了，再抓起鬢角一綹黑長頭發(fā)，割起來。
?
“嚓啪！”他割頭發(fā)扯到頭皮，有點疼，好在頭發(fā)斷了，他心思沒白費。
?
幾個穿粗麻衣，腰間綁跟藤條的路人見他沒說假話，便掏出粗糙的銅子遞他手里，選幾塊好貝殼，走了。
?
他手掌上下掂量，跟炒菜似的，銅子跳起又落下，碰撞出“嗒嗒”聲。統(tǒng)共五個不怎么圓的小粒，沉甸甸的。他有些喜悅。
?
就在他抬動手掌時，地面輕微搖晃起來，越往后越劇烈，周遭的木頭屋子發(fā)出“嘎嘎”的聲響，旁人慌張地呼喊：“地震來了！快跑！”
?
一群人跟被掀開地板的老鼠般潰散而逃。貪心的推著自家的帶輪子的攤位一塊走；怕死的連親人都不管，只顧著自己擠出街道，躲到空曠地帶。
?
裴斑武藝還成，把籮筐背上，轉(zhuǎn)身踩著后面墻壁騰到屋頂，貓著腰靈活地踩著木瓦片迅速往前奔著，邊上有幾個人跟他同方式逃命。
?
避開人流，走盡屋頂，他翻身安穩(wěn)著地，來到安全的曠野。
?
他左右看下，見這方式過來的，都是同自己一樣被國王封劍收養(yǎng)的義孩。有兩個還跟自己很熟，屬于同齡人，一個名張三，一個叫蝸四。
?
“張三，蝸四，跟你倆半月沒見了?！彼麩崆榈爻筮厓扇舜蛘泻簟?/p>
?
張三回應(yīng)了，蝸四卻冷著臉，像是塊冰。
?
“別在意，蝸四他可是誓死效忠咱義父，連姓都改了的人?！睆埲{(diào)笑道，露出嘴里七八顆貝牙。
?
“也對，咱們漂洋過海，定居于此的祖先什么姓，咱們就該什么姓。”裴斑也揶揄他一句。
?
他倆都反感蝸四改姓，這在因循守舊的蝸島上可是挖自家祖墳一般的大過。雖然二人都感念封劍的養(yǎng)育之恩，但也不至于改姓。
?
二人走近一番寒暄，便坐地上談?wù)撈鹱罱淖児省?/p>
?
“唉，不知道怎么搞的，可能是老天降罰。這小破島去年開始頻發(fā)地震，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震了五十多場了。再這樣下去，遲早要完！”裴斑擔(dān)憂道。
?
“咱義父也不查查原因，也不建建防震居所，還不出面安撫下民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睆埲裨蛊饋?。
?
裴斑寬慰他：“義父那邊不用擔(dān)心，咱倆和他什么關(guān)系？今天就去諫言唄?！?/p>
?
聽聞這話，張三受到鼓動，站起身來，胸脯挺了挺，斬釘截鐵地說：“好！我早就準(zhǔn)備向義父諫言了?？此鼛啄瓯荒莻€國師迷得七葷八素，我恨得牙癢癢。正愁著人微言輕，有你幫忙，咱倆再去聯(lián)絡(luò)別的兄弟姐妹，一起諫言，總能勸動義父。”
?
裴斑跟著起身，拍拍他肩膀。等地震停了，二人不睬蝸四，往王宮所在走去。
?
島嶼不大，一萬公頃左右。二人步行個把時辰，邊走邊聊，途徑農(nóng)田、果園、磚瓦廠、火刑場，聯(lián)系了散布于這些地方的同伴。張三拿片芭蕉葉，讓眾人用麻絲筆蘸黃泥簽了名。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
?
總算來到背靠圓形湖，左邊立著兩丈高的煉銅爐，右邊駐扎著兵營的王宮。
?
王宮相較于小島上其余建筑，簡直氣派恢宏：上下三層樓，長寬各十丈，四面院墻青磚堆砌，上方屋頂黑瓦鋪滿；正前方一道兩開的長方形深色木門像是人的嘴嵌在墻上；門額上刻有個巨大“卅”字徽記，門口左右各立一位穿貝甲，執(zhí)木柄銅頭槍的高大衛(wèi)士。
?
值班衛(wèi)士雖與二人相熟，仍要搜身；沒收了裴斑和張三的貝殼匕首，才放他倆通行。
?
二人進到里面，映入眼簾一派熟悉的景象：綠草如茵，草叢間偶爾蹦噠過一只螞蚱，墻角還傳來清脆的蛙叫。他們曾經(jīng)在這院里玩耍，捉螞蚱、土蛙。
?
仿佛回到從前，二人步伐放緩，不舍地往前走著。
?
路過一口井，井邊封劍的女兒封足在拿系有麻繩的水桶打水。水桶和井壁磕碰，提上來后，水灑地上些，掛在草葉上的顆顆水珠漂亮似珍珠。
?
走至內(nèi)門，門閉著，仍有兩個親衛(wèi)守在左右。親衛(wèi)手拿銅劍，這是島上最高規(guī)格的兵器，劍柄、劍刃純用銅制的。據(jù)說一把銅劍要耗費一個鐵匠的五年光陰才能鑄成。
?
所以手持銅劍的的也不是常人，而是王族。這兩個男丁都是封劍親子，位左的叫封伯，位右的叫封叔。
?
封家二子也跟他倆認(rèn)識，但絲毫不敢懈怠。封伯握緊劍柄，盯著兩人，封叔進屋通報。
?
他速去速回，宣告：“國王有令，傳見你倆?！?/p>
?
二人得以進室，里頭寂靜肅殺，二人不由地放輕腳步，收住呼吸。他們想起兒時封劍的打罵就后怕。
?
走到室內(nèi)中央，二人停步，不敢造次。
?
前方墻壁左右各有扇門，連墻一座三級高臺，上頭擺把高背木椅，木椅上端坐名神態(tài)威嚴(yán)的中年男子。
?
他皮膚黃銅色，濃黑的眉毛像是兩把利劍，像是隨時都會交叉擦出火花。他的眼睛烏墨般，看不出任何心緒；鼻子碩大；嘴唇紫黑，厚得像兩條黑魚，上邊長著道一字寬胡。
?
二人與他一對視，心都在抖，趕緊雙腿一哆嗦，往地上一跪，高呼：“國王萬歲！”
?
身穿祖先傳下來的絲綢華服的他讓二人起身，稟報事宜。
?
看似膽大的張三慫得不敢抬頭。裴斑上前一步，嘴巴張開深吸了口氣，鄭重說道：“國王陛下，我和張三找兄弟姐妹們聯(lián)名簽了份請愿書?！?/p>
?
他低頭，手抬到與腦袋齊平的高度，將請愿書呈上去。
?
接著他申述地震狀況，讓國王下達決策。
?
封劍微笑了下，笑容很僵硬。主要他太嚴(yán)肅，做什么表情都讓人親切不起來。
?
他開口道：“這些事國師早跟我說過，你說是吧？國師?！?/p>
?
左側(cè)墻門被推開，木門發(fā)出“吱呀”聲響，像是老鼠叫。一個勾著背，披著連帽黑袍，須發(fā)斑駁的老年男子顫巍巍走了出來。
?
二人與他像是身處兩個世界，之間有一層厚重的氣墻，讓他們難以看穿此人的心思。
?
“島上至今最長壽的人才活了五十歲。這個外來的老頭他自稱八十歲，哪有可能？”裴斑暗自懷疑。
?
老人現(xiàn)身，如老狐貍出洞，向封劍作個揖，反駁道：“蝸島資源有限，國力貧瘠，無法修建大量堅固房屋。老朽諫言，不如將臣民搬去空地，讓他們席地宿營。這樣更為簡便妥帖，還不費財力?！?/p>
?
此話一出，把裴斑和張三都惹毛了。他倆在海邊露營過，知道海邊氣候多變，一陣暴風(fēng)就能卷起大浪將人裹進海里淹死，于是裴斑爭辯：
?
“國師，海邊條件變幻莫測，不比頻發(fā)的地震安全多少。話說你怎么不先去那里住宿？還非要賴在王宮里，連普通木屋都不肯居住?！?/p>
?
他話里帶刺。
?
國師面無變化，沉沉說道：“老朽一把老骨頭，受不了海風(fēng)吹，也睡不了木板床，所以才住王宮，以求多活幾年，為國王陛下多多效力?！?/p>
?
他話說得很全。封劍的馬屁被拍得舒服，制止了張口欲辯的裴斑，蓋棺定論道：“國師米信年老力衰，八十高齡，是我國最長者，應(yīng)享受王室待遇。且他作為海外來客，與我們先祖同源，有著廣闊見識，助益良多，我們更應(yīng)該盡地主之誼?！?/p>
?
說完，他看向裴斑二人，將請愿書扔在地上，擺擺手。
?
二人撿回，知趣退下。
?
此事作罷。
?
出宮后，二人路上談?wù)撈饑鴰熋仔拧埲R他幾句，話頭轉(zhuǎn)向裴斑，指責(zé)裴斑不該救他。
?
裴斑腳步逐漸放緩，直到停住。眼前回憶的畫卷徐徐展開，他思緒浸入其中。
?
?
二、?逃亡
?
?
一年半前，裴斑接受國王任務(wù)，乘坐小舟出海捕魚。在附近海域用藤網(wǎng)撈了不少魚，滿載正要歸家，突見海上漂著一個黑影，他以為是死掉的鯊魚或海豚尸體，便劃舟至其邊上；這才看清原來是個披黑袍，抱著塊木板的老人。
?
他下海，將其抱到小舟上，見他還有呼吸，知是溺水暈倒，一通按壓胸口。老人身子一抽，嘴巴張開，流出來夾雜海草的海水，旋而手指動彈。裴斑又拿起木筒，喂他幾口清水。老人蘇醒，松垮同爛絮的眼皮動彈，老眼睜開。天上陽光刺痛，他抬手遮在眉目上。
?
老人模糊的意識變得清晰。裴斑扶他坐在舟頭，他奪過水筒又“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水，緩了片刻，面上有了光澤，才開口娓娓道來自己的經(jīng)歷。
?
“小伙子，感謝救我一命！你是善人吶！可老朽之前就沒這么好運，遇上的年輕人都不是好東西！”
?
他罵罵咧咧，繼續(xù)道：“老朽是被人扔下船的！”
?
隨后他就大倒苦水，直言自己是艘商船的向?qū)?，多么正直；痛斥那些不聽自己話迷路，反怪罪自己，最后食物短缺，將自己連塊木板丟下海的船員多么卑鄙！
?
話說盡，天將暗。
?
裴斑邊聽他講述過往，邊劃船回島?？堪逗?，天徹底黑了下來，上方分列東西的太陽、月亮，各像條環(huán)扣，拴住黑色的天幕，不讓它掉下來。
?
老人聲稱腿腳不便。裴斑背起他，他很輕，一看就是餓成干柴了。路太熟了，縱是黑夜，他也邁著輕快的步伐，迅速趕回兵營。
?
彼時他還住在王宮右側(cè)的兵營。走進麻布做的大帳，將老人放自己床鋪上，一堆臉上寫滿好奇的戰(zhàn)友圍過來，問這問那。裴斑勉力應(yīng)付，老人卻死了一般，躺床上背過身不看他們。
?
但過了會兒，他就開始叫苦不迭：“哎呦！老朽的背疼??！”
?
“哎呦！老朽的
?
……
?
他一會這兒疼，一會那兒疼，吵吵鬧鬧。營帳里戰(zhàn)友全睡不著，怨罪起裴斑。
?
裴斑只好連夜將他送進宮；慌忙稟告國王，說自己從海上撿回來個怪老頭，睡不慣木板床，要來宮里住。他當(dāng)時還怕封劍會發(fā)怒，罵他這么晚，為了點破事擾他休憩。
?
但恰恰相反，封劍初有慍色；在聽老人說自己是海外來人，他令其講海外近況，聽了老人一番引經(jīng)據(jù)典、妙趣橫生地講述，他態(tài)度大轉(zhuǎn)彎。
?
老人趁熱打鐵，說自己掌握大量外界學(xué)識，可以為國王制造工具、出謀劃策。國王徹底拜服，屏退裴斑后，與其展開長談。
?
自此，老人住進王宮，被封劍尊為國師。裴斑也知道了他名字——米信。
?
米信教唆國王，從角島購入許多銅礦，大量砍伐樹木，煉制銅器。
?
蝸島的地震隨之加劇了。
?
裴斑悔不當(dāng)初；在兵營看見那晝夜不停焚燒木材，從出銅槽流出來銅水的大火爐時，就來氣。后來他搬出兵營，回到故居，遠遠望見那火爐升至藍天，繚繞不散的黑煙，更是捏緊拳頭。
?
此后每次來地震，他總是想起米信，覺得二者有著關(guān)聯(lián)。他為救回米信深感內(nèi)疚，有次見到震塌的房屋壓死個小孩，更是流下淚來。
?
他暗暗賭誓：“我?guī)淼牡満ξ易约撼簦∫院髸r機到來，定要斬了米信！”
?
心中回蕩著這番話，耳畔響起張三中氣十足的聲音：“斑哥，你為啥當(dāng)初要救那個老頭，讓他自生自滅不就好了？”
?
他的思緒從回憶里抽出，出竅的靈魂復(fù)歸身體。
?
“—確實，我的錯。但也不是沒有挽回的余地，我早晚找法子把他宰了！”他低聲兇狠地道。
?
張三聞言，拍拍他肩膀，附和道：“就該這樣！要幫忙的地方來找兄弟，我隨時相助。咱倆誰跟誰??？”
?
他虛假地笑著，眼睛歪向另一邊，閃過絲狡黠的弧光。
?
……
?
征兵開始了！
?
十天后，裴斑準(zhǔn)備從王宮地窖中取出父親的遺產(chǎn)，卻被告知只能取十分之一。他如數(shù)取了，用這筆錢置了塊田和個養(yǎng)雞棚，準(zhǔn)備種地和養(yǎng)雞。稻谷和雞均是祖宗帶上島的。
?
他把雞仔塞進藤條編的籠子后，扛著貝殼鋤，去田里翻土播種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動了他。他倏地直起身子，扭頭朝右側(cè)望去，見是兩個穿貝甲、提貝刀的士兵在敲自家房門。
?
他招呼道：“你們有啥事？我在這！屋內(nèi)沒人！”
?
倆士兵之一朝向他走來。另一個竟大腳踹門，把門踹開，闖進屋里，在屋里搜檢起來。
?
裴斑氣極了，這倆士兵和他互相認(rèn)識，還這么對他！說難聽點，小島上一百來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有幾個互相不熟的？
?
他一巴掌對走近的士兵招呼過去，沖回屋子，踢翻在屋內(nèi)翻箱倒柜的另一名士兵。挨扇士兵跟進屋子，掏出貝殼刀，對峙起來。
?
他朝兩兵大喝道“你倆沒長眼嗎？沒看清這是誰家？忘了我是誰嗎？”
?
兩兵怕了，點頭哈腰，稱呼：“斑爺，我們錯了！可這是國王發(fā)令，讓我們挨家挨戶征兵。但凡壯年男丁，都得去兵營報道，操練武藝，準(zhǔn)備打仗?！?/p>
?
裴斑聽完，愣住了。還沒詢問詳情，兩兵腳底抹油溜了。
?
他抄起墻上掛著的祖?zhèn)鞯墓?，背身上，腰間別個裝十二枝貝殼頭的箭的箭筒，把貝殼刀插進高抵小腿的藤鞋藤圈里。轉(zhuǎn)即出門上街，欲一探究竟。
?
一上街，他被人抓了。
?
抓他的人是蝸四和封伯，倆人都配著銅劍。
?
二人武藝略強于他，把他押至兵營，用藤條綁了撂在一邊。他左右或坐或躺著七八個人，全是熟人，張三也在里面。
?
五六個大帳篷圍成的一片空地上，士兵井然排成方陣。前方一人高的木臺上，國王封劍在閱兵和訓(xùn)話，身后站著國師米信。
?
訓(xùn)完話，他令人將反抗者押到方陣與木臺間。
?
然后他怒罵道：“你們這群不聽話的孩子！我含辛茹苦養(yǎng)育你們長大，要你們做件小事都不行？還敢反抗？讓我寒心！”
?
繼而，他令女兒封足取藤條。那個小腳娘們，一崴一崴的地捧物走來，上臺時，還差點跌了一跤。
?
封劍奪過來，手執(zhí)藤條，下臺親自鞭笞起眾反抗者。
?
每人十鞭。輪到裴斑，他估計打累了，就打了五鞭，喘著粗氣，上臺坐椅子上歇息起來。裴斑露在外頭的胳膊，蓋在麻衣下的脊背上，多出來五道清晰可見的血痕。他感覺傷口處火辣辣的疼，但咬牙沒吭聲。
?
閱兵結(jié)束后，開始發(fā)兵器，封伯、封叔各推出一輛凹槽推車，凹槽里堆滿了金燦燦、明晃晃、齊整整的黃銅兵器。推車顛簸，里面的兵器發(fā)出金屬的清脆撞擊聲。
?
隨后，領(lǐng)兵器，全島參軍四十名壯年男性，人手一把小臂長銅刀。刃一抽出，雖然工藝粗糙，也沒打磨，但日光混合月光照在刀面，反射出的璨芒能把人眼睛晃瞎。
?
發(fā)完了，剛好人手一把。
?
隨后眾兵在封伯、封叔的指揮下，開始操練。
?
“提、刺、沖、收”、“嘿、嘿、哈、哈”！士兵氣勢如虹，場上吼聲震天。
?
裴斑等人被押入王宮地窖，和庫藏一起，不知要被封存多久。
?
幽暗潮濕的環(huán)境里，僅前方左角一人高處，點著一盞鯨油燈，映照著前方十幾個存銅子的箱子。箱子早空空如也，銅子全被封劍差人拿去煉銅了。
?
這點光亮，和偌大地窖比起來，微不足道，近乎一條小魚游入深海。
?
眾人都垂著腦袋，如差一口氣就斷命的瀕死者。
?
“啪嗒啪嗒！”頭頂上方，濕氣凝結(jié)的水滴，在凸起處堆積，滑墜地面，碎濺成無數(shù)細微的顆粒。
?
“喂！你們想逃出去嗎？”張三突然發(fā)話，打破死一般的沉寂。
?
其余六人都默不作聲，知道張三愛說大話，覺得他又在放屁。唯裴斑仍懷希望，敏銳地嗅到了一絲生機。
?
他抓住了這根透明的救命稻草，馬上詢問：“怎么逃出去？”
?
張三嘿嘿壞笑。黑暗中看不清他臉，但憑直覺，裴斑能想象出來他傾著的頭，和歪斜的嘴臉。
?
他說的法子也符合裴斑等人對他的預(yù)期，他自信滿滿地道：“我們互相把綁彼此的藤條咬斷，不就自由了！”
?
見他想的點子是這個，除了裴斑，剛興起點火苗的眾人像被澆上盆冷水，陸續(xù)嘆氣。
?
裴斑雖然還抱絲希望，但仍忍不住挑刺：“藤條有大拇指那么粗，還放油里泡過，那么堅韌，豬都不一定啃得斷，你怎么咬斷？”
?
“要是你能咬斷，你先咬我的！”說著，裴斑半開玩笑似地背過身，把反扣在屁股上的雙手連同屁股對向張三位置。
?
幸好張三看不清，否則非一口唾沫啐過來。
?
但張三道破玄機：“這事真可以！我的牙齒有七八顆是貝殼做的！”
?
聞聲，眾人紛紛昂頭，心里升起希望，黑暗中的眼珠子都能泛出光來。
?
“看來有門路！”裴斑心里樂開花。
?
他趕緊把背過的身子抵向張三位置，張三聞到一股屁股味，立馬用腦袋撞過來。他們腳也被捆住，只恨沒法用腳踢。
?
裴斑不解，張三卻狡黠地道：“你們求人辦事，難道不要給點好處？”
?
他說話間，伴隨著嘿嘿笑聲。
?
裴斑覺得他精得跟猴似的，這都要撈好處，心里偷罵：“真是只臭蒼蠅，改不了吃糞便的習(xí)性，危急時刻還想著好處！”
?
雖這樣想，但以他為首的七人還是聚過去熱切詢問。
?
他黑暗中搖頭晃腦，沉吟很久，才開口，語氣強烈并堅決地道：“我要當(dāng)下任國王！”
?
一出聲，眾人皆嚇住，有的倒吸涼氣，有的打起哆嗦，有的怒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
裴斑吃驚之余，總算弄清此人的野心。雖然他老早就知道張三不是善類，因為兒時他干壞事總慫恿別人跟他一起；出了事，引來封劍的責(zé)罰，他便抵賴，說是旁人帶他的，害得旁人受重罰，他卻受輕罰。
?
他回憶往事，愈發(fā)生氣，也忍不住罵：“真是拎不清自己的分量！”
?
張三頗為不滿，面上笑得更烈：“那就等咱們國王打完仗，把我們?nèi)幩腊?！封劍的手段你們知道的！?/p>
?
無恥的他又重申一遍要求，而后滾向一邊，不理眾人。
?
見狀，思來想去，裴斑率先松口，改叫他三哥，奉承幾句，答應(yīng)事成后尊他為王。
?
其余六人也漸次降低姿態(tài)，同意條件。
?
張三一躍成為眾人領(lǐng)袖，這才肯用貝殼做的門牙和犬齒，將裴斑手上腿上的藤條磨咬而斷。裴斑解脫，再上前從地窖的儲物區(qū)里翻找起來。
?
他找到一塊貝殼碎片，放地上磨尖了，給眾人松綁。
?
眾人重獲自由，嘴上感謝張三，說擁護他，心里卻更認(rèn)同裴斑。
?
裴斑摘下鯨油燈，握手里，率眾人在地窖里一通翻找，總算找到幾件漏下的貝殼匕首和貝殼斧頭。
?
張三卻耳朵貼墻，聽著什么。借著搖晃的燈光，裴斑看他雙眼緊閉，神情專注，嘴唇還微微動彈。
?
他往張三腿上蹬了下，忙問：“在干啥？聽啥呢？大家都忙死了，你還有空玩樂！”
?
張三卻抬手，在嘴邊豎起食指，“噓”了聲。
?
待過了幾秒，他停止怪異舉動，追隨裴斑推開地窖門，鉆出地面，來到王宮正室。
?
一行人出宮門，打倒守衛(wèi)。張三想殺了，被裴斑制止，裴斑罵他是瘋了，張三卻說他婦人之仁。二人相持不下，各有支持者。
?
疾行至院內(nèi)，正門閉著，門口肯定站著兩守衛(wèi)。
?
兩守衛(wèi)不難弄，但隔壁就是兵營，一旦弄出聲響，大家伙全玩完。越獄加造反的罪名，肯定是要上火刑架的。
?
于是他們分散貼著墻壁，和長上頭的苔蘚一樣；想翻墻，演武聲和冶煉聲分從兩邊傳來，嚇得他們又不敢。
?
一直盯著院內(nèi)水井的張三則像是受什么勾引，旁若無人走到井邊，俯視井底。
?
裴斑低聲呼喚他，他沒反應(yīng)，只好貓著腰快速走近，輕拍他肩膀。
?
張三瞥了裴斑一眼，用食指指了指井底。裴斑望向井底，黑漆漆的井底，水面大部深暗。若不是小塊水面反射著上空降下的日光月華，顯得白亮亮的，他真覺得這就是一個黑窟窿。
?
井底的水面亮堂處，倒映著裴斑和張三的面孔，若隱若現(xiàn)。
?
裴斑不解，張三卻站到磨盤般的井圈上，彎腰低頭往下一躍，“噗通”一聲，他徹底沉了下去，沒影了。
?
裴斑看得心驚肉跳，卻不敢吱聲。
?
他怔了良久，周圍人提醒他貼墻躲起來，他全沒聽見。直至井底水面破開，露出一個濕漉漉的腦袋，正是張三！
?
張三淋成落湯雞，伸手抹了幾把臉，眼睛才睜開，朝上頭的裴斑招手：“下方有通道，快下來！”
?
裴斑半信半疑，盯他一會兒，又回頭凝望貼墻的眾人。
?
他雖躊躇，一個深呼吸后還是依法扎了下去。墻邊眾人都看呆了，眼珠子似要掙脫眼眶。
?
在井水的最深處，追隨張三，水性極佳的他確實摸索到一條通道！通道貌似通向大海，因為他嘗到了咸味。
?
探明生路的他原徑返回，鉆出水面；靠著扯水桶上的藤條，爬上井口。渾身濕透的他走一步滴的水能淹死一棵草。
?
張三跟他告知眾人這喜訊，也甭管三七二十一，他倆率領(lǐng)眾人魚貫跳井。一番潛游，最終逃離島嶼。
?
等周邊的景色大變，多出大量的頭發(fā)般的海藻，冒出成群結(jié)隊，像是跳動的音符的魚兒時，眾人意識到自己身處海洋了。
?
裴斑跟張三領(lǐng)他們往上潛去。鉆出海面后，熱烈的陽光混雜清淡的月光潑灑在眾人臉上，像是儀仗隊歡迎著大家的到來。
?
后頭七人挨個破海而出。八個人漂浮海面，緊靠一塊，抱團生存，這樣據(jù)說能嚇跑海底的鯊魚，因為從海底看他們影子巨大。
?
頭頂上空幾只海鷗掠過，發(fā)出“嘔嘔”的啼叫。嗅著腥咸的海風(fēng)，他們緊張的身心完全松弛下來，皆喜笑顏開。
?
可在海面如浮萍般漂泊不是長久之計，遲早會體力耗盡，墜入深海，成為魚群的養(yǎng)料。八人該去向何方？
?
短暫的喜悅過后，裴斑和張三不約而同想到這個生存難題。裴斑眉頭微微皺起，張三不動聲色。
?
剛經(jīng)大悲大喜，游了一路，身上的鞭痕泡在水里，痛上加痛。曬在陽光下的鞭痕，沾上海水，
血蔓延開來，好像一朵朵紅梅。
?
沒吃飯?zhí)油霭胩?，八人均筋疲力盡，有一個竟然睡著了，不受控制往下沉去。好在裴斑和張三一人扯他一條胳膊，才沒教他溺死。
?
海風(fēng)綿綿，波浪起伏，幾只小舟正緩緩駛來……
?
?
?
三、?叛逆
?
下午時分，東天的太陽過了鼎盛時，光線趨于柔和，和西天的月光交融，染得海面黃澄澄的。
?
左側(cè)天際線上出現(xiàn)幾個落葉般的黑影子，蕩開水波，徐徐劃來。原來是四艘小舟。
?
人圈右邊的警醒著的人先瞅見小舟，害怕地呼出聲：“有船來了！”
?
“他們來捉拿我們了！”一人把右手從旁人抓握中抽離，指向前邊，然后驚悚地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
裴斑順著望過去，見駛來的小舟，打起精神。
?
張三見他們張皇失措，發(fā)笑：“怕啥？真是膽小鬼。那是我們的人！”
?
裴斑等人難以置信。
?
他們中有人想游走，有人呆望著天，裴斑卻同張三靜候來客。
?
等小舟們至邊上停下，眾人方看清四條舟上八個人的面孔，見沒一張熟臉，確信不是追兵，才放下戒備。
?
裴斑和幾個護航過商船的人，端詳片刻，推測出他們是叛民，又提起警惕。
?
他們也穿著麻布衣服，一手拿船槳，一手握貝刀。張三似乎跟他們很熟，談得熱絡(luò)。過會兒，他作為溝通使者，介紹雙方給彼此。
?
裴斑對他越發(fā)驚懼，偷瞄他幾眼，心想：“這人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我以前咋不知道呢？”
?
認(rèn)識十幾年的陌生人仿佛陌生人。他覺得在做一場很長的夢，周圍人都是假的，自己也是假的。悵惘的他對所有人都生出戒備。
?
張三先上小舟，招呼朋友拉大家上來。
?
均分在四舟上，叛民掏出茅草簇扔給八人，讓他們擦水。前者奮力劃槳，后者歇夠后，也陸續(xù)加入。小舟疾速回駛。
?
一時辰后，前方現(xiàn)出一座龜殼似的的黑色島嶼。
?
靠岸后，眾人被領(lǐng)上去。沿一條小溝走到盡頭，抵達了叛民的大本營，一處山洞。
?
就裴斑所見，島上的環(huán)境較為惡劣，土地干硬，雜草都難生長，更別說樹和農(nóng)作物了。且遍地沙礫，踩上去很是硌腳。
?
“怪不得要靠搶劫為生?！迸岚咝南搿?/p>
?
跟著張三進入洞里，兩旁洞壁各均勻掛著一排鯨油燈，使得洞內(nèi)景物清晰可見。
?
走過蛇身般細長的有守衛(wèi)的甬道，來到最深處，登時寬敞了許多。
?
前方擺著把石頭凳子，兩邊各一縱木頭凳子，角落里放著木頭桌子，看起來像是個擺設(shè)湊合的大廳。
?
人來齊后，一個叛民到石凳子后傳話，最里處被黑暗包裹的首領(lǐng)，從打盹中醒來。他走到燈光處，往石凳上一坐，露出真容，是個戴著扇貝面具的人。看身材，聽呼吸，應(yīng)該是男子。
?
足以遮面的扇貝上頭戳了三個洞，露出他的眼睛和呼吸，不影響他見聞，卻扭曲了他的聲音。
?
他斯文地請大家入座。木凳充足，大家伙都有位置。
?
坐好后，他誘導(dǎo)性地問：“你們想必也發(fā)現(xiàn)了封劍的真面目了吧？”
?
“你們有所不知，我們這群叛民，全都是和你們一樣的經(jīng)歷！”他飽含苦澀地說，帶著哭腔。
?
隨后他講述自己和其余人反對封劍的命令，而遭到毆打、囚禁或驅(qū)逐，被逼上這黑島的經(jīng)歷；再痛斥封劍幾句；便托出意圖：“我要擴充人手，反攻蝸島！”
?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這話，每個字都能把地面砸穿；傳進裴斑耳內(nèi)，像是一顆顆火藥，把裴斑驚得睜圓眼睛。
?
張三卻嬉皮笑臉，拱手迎合道：“恭祝大人招兵成功，早日拿下蝸島！”
?
“很好，不愧是我的好內(nèi)應(yīng)！”面具首領(lǐng)說破了他的身份。
?
裴斑等人有些恍然大悟?！叭嗽诎芟拢哪懿坏皖^？”有幾個軟骨頭，已經(jīng)起身作揖，愿意加入叛民，還諂媚了首領(lǐng)幾句。
?
裴斑這人帶刺。在他心中面具首領(lǐng)和封劍是一路人，他不愿意歸順。
?
張三跑到他和另幾個沒表示的人面前，一通鼓吹首領(lǐng)的好，叛民的妙，事成之后給多少好處。且直擊要害說他們已和封劍反目，成了仇人，沒法回去了。另幾人動搖，也起身拱手稱臣。
?
只剩下裴斑了。
?
張三熟悉他，知道他是硬骨頭，也知道他的軟肋。于是低著頭靠他邊上，陰測測地說：“斑哥，你也不想蝸國入侵角國，你妹妹遇害吧？她可是角國的將軍呢！”
?
幾句話和綿里針一樣，輕易刺破了他的心防。
?
裴斑也答應(yīng)加入叛民。
?
接踵而來是一個月的試煉期。
?
裴斑等人在洗劫了幾艘蝸國的商船后，通過了首領(lǐng)的考核，首領(lǐng)允許他們可以獨立行動，不用什么舉動都要匯報了。
?
一次搶劫滿載而歸，叛民們大擺慶功宴。席間坐凳子上的每人一木瓶果酒；首領(lǐng)自己干了二十多瓶，喝醉了，埋頭桌上呼呼大睡。
?
被強拽入伙的那幾位，包括裴斑都蠢蠢欲動，他們想著趁機搶條小舟逃走。
?
骨干成員張三瞧出他們心思，旁敲側(cè)擊地說：“這里吃好喝好，別的地方哪有這神仙日子？”
?
另幾人想也是，收起小心思。裴斑卻不動搖，他急著去角國報信。
?
張三察覺異樣，把他叫出洞外，來到一處無人地帶。他四下張望，察明無人跟蹤，才悄聲說出個驚天秘辛：“角島銅礦下有個寶庫。據(jù)說里面藏著條祖先留下的大船，足以讓咱們出海遠航，返回祖地?！?/p>
?
得知這天大機密，裴斑又驚又喜，嘴上難掩笑意：“沒想到啊，沒想到啊，還有這回事？”
?
他對張三更加迷惑了，心里提防萬分，想著：“他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又為啥透露給我呢？應(yīng)該是其野心巨大，想自己奪了寶藏，乘船返回祖地。
?
他想到這，脊背涼颼颼的，看張三的眼神都凝重些。
?
但張三似乎是他肚里蛔蟲，總能料中他心思，直白道：“斑哥，你知道的，小時候?qū)僭蹅z最親，你人品能力我也信得過。假如大船的事是真的，我一個人也沒法開，肯定要幫手，你說我會找誰呢？”
?
“—嗯，過獎了。多謝想到我，我明白你意思了?！迸岚叽蟾胖浪囊鈭D，但還是信不過他。畢竟此人心眼子和蜂窩似的，誰知道他有沒有隱瞞呢？誰又知道他打著什么主意呢？
?
所以裴斑虛與委蛇，沒跟他坦誠。
?
雙方各有算計，勾肩搭背裝作親密地回到洞內(nèi)繼續(xù)宴席。
?
又一次打牙祭。這天，裴斑新制作出一張弓和十枝貝箭，帶身上乘舟出海劫船。
?
這次搶的蝸國商船加強了防衛(wèi)。一番廝殺，好幾個兄弟差點折在這里。多虧裴斑帶了造的弓箭，射傷了幾名蝸國士兵，才占領(lǐng)了這艘運水和果實的三丈長的船。
?
張三要把船上七八人全推下水，被裴斑阻止。裴斑將他們?nèi)壛耍颖凵?，放了?/p>
?
鬧了點不愉快，勝在收獲多。暢飲著清爽的水，吃著香甜的水果，大家伙很歡喜。
?
正慶祝中，“咚”一聲巨響，船身猛烈搖晃，把船艙里的幾人要甩出去。
?
眾人沖出船艙，站在甲板上，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側(cè)邊有一艘商船在撞這艘船。
?
裴斑抬頭瞧了眼對面的船帆，帆上寫著“角”字。甲板上站著幾名角國士兵，穿貝甲，執(zhí)貝刀，眼神鋒利，嚴(yán)陣以待。
?
為首的是個威風(fēng)凜凜的女將軍，穿著貝甲，但手上拿著的是把銅刀。在角國地位肯定很高。
?
剛經(jīng)歷一場廝殺，眾人體力差對面太多，誰也不敢輕舉妄多。
?
士氣昂揚的對面先發(fā)起進攻。女將軍奮勇當(dāng)先，一個箭步跳到我方甲板上，然后揮舞銅刀，砍瓜切菜般將眾人的貝刀貝槍悉數(shù)斬斷。
?
緊接著，幾名男士兵陸續(xù)跳騰過來，一擁而上，將幾名失去武器的叛民擒拿。
?
張三看向裴斑。裴斑會意，彎弓搭箭，朝女將軍大腿射出一枝。女將軍用銅劍一擋，貝頭箭彈向一邊，射入甲板，箭身顫動，“嗡嗡”作響。
?
后面又射了幾枝箭，裴斑再伸手摸腰間箭筒時，發(fā)現(xiàn)只剩最后一枝箭了。
?
他猶豫再三，總算抽出箭，搭上弓，拈弦至圓滿，射出那一枝箭。
?
“嗖！”
?
箭勢迅猛，破開空氣，筆直射向女將軍。
?
女將軍正欲用銅劍防御。箭卻擦著她肩膀，射在她身后一個偷偷摸近，舉貝刀欲劈她頭顱的一個叛民的胳膊上。
?
叛民中箭，捂住肩膀，跪倒在地，疼得哎呦叫喚，嘴里臭罵裴斑眼瞎！正與叛民纏斗的士兵分出一個，過來用藤條將其捆了。
?
女將軍抬眼望來，恰好與裴斑的目光相觸。雙方都莫名覺得熟悉，背部涌上一股暖流，直沖腦袋，灌向眼眶，淚不自覺地滾下來。
?
張三見他倆發(fā)愣，轉(zhuǎn)而打量起女將軍，察覺二人相貌相似，腦海內(nèi)觸電般亮堂：“那女的是他妹妹！”
?
“溜了！”意識到不對勁的張三拋下眾人，往甲板下的一條小舟上一躍，解開繩索，便“嘩啦啦”拼命劃走了。
?
甲板上，叛民悉數(shù)被擒，只剩下裴斑像根長矛立著不動。幾名士兵正欲上前，女將軍舉起小臂止住他們。
?
眾人疑惑不解，待聽見她喊出“哥哥”，霎時如遭雷擊，瞠目結(jié)舌。
?
在他們的茫然注視下，裴斑與裴長情相向走近，緊緊擁抱一塊。
?
士兵們不知如何是好，更加崩潰的是被捆著坐一圈的叛民們，他們剛還在罵裴斑的嘴全都張得能塞下兩個拳頭了。
?
兄妹相認(rèn)，化解冤仇。
?
在一通長篇大論的解釋后，長情同意釋放部分蝸國叛民，但角國叛民必須緝拿回國，不然空手而歸，會被國王李嬌撤職拘禁的。
?
隨后裴斑跟她上了角國的商船，前往角國報信，蝸國的商船一并開去。
?
?
四、?蠅頭
?
?
在船上，雙方無所不聊，從分別過后聊到近況，總算說清了這十年各自的經(jīng)歷。
?
在船艙的單人間里，二人坐在稍高點木板制成的床上，裴斑每每聽聞妹妹說起自己當(dāng)將軍，為商船保駕護航，叱咤風(fēng)云的經(jīng)歷時，總是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交口稱贊：“妹子你太厲害了！真有出息，這么年輕就當(dāng)將軍了！當(dāng)哥哥的我長臉了！”
?
“還配了銅刀，地位趕上王室了?！?/p>
?
他大吹法螺，把長情夸得臉紅腦熱，飄飄然快飛起來。長情經(jīng)歷過鮮血的洗禮，性格中固有的鎮(zhèn)靜讓她克制住驕傲，示意哥哥別夸了。
?
裴斑沒告知妹妹“蝸國備戰(zhàn)”的事，怕妹妹煩憂，準(zhǔn)備直接上報角國國王。
?
“砰咚！”船靠岸了，一行人下船。
?
踏足角島的土地，舉目四顧，裴斑感覺不算核心資源，角國的自然環(huán)境，與蝸國大同小異。無非蝸國植被茂盛些，物種豐富些。
?
這也很好理解，角國沒有蝸國的湖泊，環(huán)境差些也屬正常。
?
隨妹妹走了一個多時辰，一行人總算來到角國王宮。王宮外觀與蝸國的大同小異，門額位置刻有“卅”字徽記。只是左面沒有煉銅的火爐，但有兩名衛(wèi)士看守；右面的湖泊則被一口礦井取代。
?
守衛(wèi)進去傳信，回來通知他兄妹二人可以進去，其余人等留守待命。
?
二人交出兵器，進入宮內(nèi)。
?
裴斑見宮內(nèi)布置與封劍的王國也沒啥區(qū)別，便大膽走在前頭，憑感覺摸到國王所在，想在妹妹面前表現(xiàn)一把。長情在后頭勸他“走慢點，亂闖會出事的”。
?
他推開門，卻撞見面具首領(lǐng)！
?
他嘴巴張大，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憋了半天又噎了回去。
?
面具首領(lǐng)已得知他叛變的消息，只是發(fā)出深沉而寬厚的笑聲，大度地道：“別在意，年輕人，走彎路很正常，年輕氣盛易沖動，心意變化快嘛！”
?
他說得釋然。裴斑卻不信，他深感悚懼，覺得此人偽善。
?
二人正膠著著，長情后一步到。看見內(nèi)廳門口對峙的兩人，大為不解。
?
她站到二人間，左瞅瞅，右瞧瞧，見裴
?
長情回家后，卸下了將軍的英姿颯爽，難得露出了少女的嬌俏可愛。
?
“國師？”裴斑面色更難看了，心想，“他不是叛民首領(lǐng)嗎？怎么還能當(dāng)角國的國師？”
?
他覺得自己剛脫賊窩，又進匪巢，若不是妹妹在邊上，早撒丫子狂奔了。
?
帶著疑懼，裴斑硬著頭皮，由面具首領(lǐng)領(lǐng)著，進入廳內(nèi)。
?
二人朝拜后得到允許才敢起身。
?
國王李嬌正坐上頭，她皮膚白凈，神態(tài)莊嚴(yán)，衣著典雅，宛然一位清修的道姑。
?
她發(fā)話，聲音很慈祥：“你是長情的哥哥，對嗎？把她接過來當(dāng)天，我就聽說你了。長情小時候還天天吵著鬧著要見你呢?！?/p>
?
裴斑心事重重，一直注意著面具首領(lǐng)，對這話沒聽見似的。長情拉了拉他衣襟，他才反應(yīng)過來，立馬表示受寵若驚。
?
李嬌問他有什么要事需上報。
?
他點頭稱是，著急忙慌把“蝸國備戰(zhàn)，要入侵角國”的事說明。因太過緊張，說話都結(jié)巴了。
?
在場除了長情大驚失色，李嬌與面具首領(lǐng)壓根沒絲毫訝異。裴斑意識到不對勁，他心里嘀咕：“難不成這面具首領(lǐng)早跟李嬌說了？”
?
正想著，李嬌擺擺手，厭煩道：“知道了，你們先退下吧。”
?
長情見義母不開心，有些擔(dān)心她，便速速拉著哥哥退下。
?
裴斑退到一半，卻將胳膊從妹妹懷里扯出來，轉(zhuǎn)身朝李嬌大聲稟告：“國王，我還有一件要事相報！”
?
李嬌細眉梢微微挑動，問：“什么事？”
?
裴斑望了眼面具首領(lǐng)，做了個揖，開口：“國師——”
?
話沒說完，面具首領(lǐng)插嘴道：“我想這位小兄弟對我有些誤會，所以懇請國王陛下，讓我向他私下解釋吧?！?/p>
?
李嬌對面具首領(lǐng)言聽計從，應(yīng)允了。她屏退眾人，自己手肘支椅把手上，單手撐著腦袋，開始小憩。
?
出來大廳，面具首領(lǐng)拽著裴斑甩開長情，拐入位置偏僻的自己臥房。
?
屋內(nèi)，他摘下了面具，露出真容，赫然——是裴斑的爹，裴錢！
?
這幾天駭人聽聞的事太多，把他整得焦頭爛額，他已經(jīng)有些習(xí)慣，甚而感到麻木了。
?
裴錢示意他噤聲，然后向他娓娓道來自己假死和喬裝混入叛民之中，爬到首領(lǐng)位置，又跑來角國當(dāng)國師的來龍去脈。
?
簡單概括如下：
?
蝸國商人裴錢跟妻子角國將軍李柔成婚后，發(fā)現(xiàn)了兩國國王的骯臟勾當(dāng)：他倆奴役島上的居民，兩島大部分資源被王室占了。這也是許多居民叛逃出島的原因。
?
他倆試圖推翻暴政，不幸被兩國國王察覺。在聯(lián)合絞殺下，他妻子李柔死了，死在她姐姐手里，但李嬌對外說法是護航時，死于叛民之手。
?
裴錢則受到封劍的壓迫，生意一落千丈，資產(chǎn)嚴(yán)重縮水。因無力反抗封劍。為了自保，他選擇假死。
?
假死的他被放木筏上推進海里，遠離角島后，他劃著木筏與前來接他的叛民會合，很快他成了叛民的一員。
?
本來他就多次資助過叛民群體，再加上很有手段，才五年，他就當(dāng)上了叛民首領(lǐng)；并從上任首領(lǐng)口中得知角島寶藏的秘聞，以及打開寶藏的方法。
?
時間來到兩年前，他假意來到角國，一點一滴透露給李嬌打開寶藏倉庫的方法。并借助自己叛民首領(lǐng)的權(quán)力，控制叛民搶劫對象，保護角國商船。不懈努力之下，他贏得李嬌信任，成了角國地位僅次于國王的國師。最關(guān)鍵的，他還讓許多角國叛民通過回歸的方式滲入角島的各個角落，權(quán)勢膨脹。終于，他成了角國實際控制者，李嬌都要對他言聽計從。
?
聽完自己爹這些傳奇事跡，裴斑按捺不住窺探欲，問道：“那么，爹，上陣父子兵，咱倆鐵定一個戰(zhàn)線的。你方便告訴我打開寶庫的方法是什么嗎？”
?
裴錢巡視一圈，這才神神秘秘，聲若蟲蟻地告知：“兩個國王各有一把鑰匙，鑰匙只有蒼蠅頭大小，因而叫做蠅頭?！?/p>
?
聽完這話，他發(fā)出噓聲。
?
“兩粒蠅頭？”裴斑若有所思。
?
?
五、?狼狽
?
幾日后，角國接收了蝸國一艘運滿淡水和水果的商船。角國居民每人分到一桶淡水，當(dāng)天飲用后，群發(fā)腹痛，體弱的孩童更是暈死過去。角國人員倒地近半。
?
形勢不妙！雖早受裴錢提醒，心里有了預(yù)防，但國王李嬌還是沒想到敵方來襲這么快，手段這么卑鄙。
?
她迅速做出應(yīng)對措施，扣押了蝸國商船和隨行人員，再派出郎中挨個治療病員，接著發(fā)表講話，痛斥了蝸國的惡劣行徑，最后發(fā)起征兵，籌備戰(zhàn)事。
?
當(dāng)夜，她在王宮召見了裴錢、裴斑和裴長情，對他們透露了兩個壞消息：一、角島上儲存的淡水只夠島民喝一周；二、己方銅質(zhì)兵器總共才十件。
?
聽聞后一則消息，裴斑覺得匪夷所思，他用手肘碰碰身側(cè)的裴長情，悄聲問：“長情，你們這里不是有個銅礦嗎？蝸國的全部銅礦石都是向你們采購的。為啥你們?nèi)便~器呢？”
?
長情嘟嘟嘴，不耐煩地回復(fù)：“傻子，沒見到我們這里沒煉銅爐嗎？”
?
裴斑茅塞頓開。
?
李嬌在跟裴錢一番商討后，先語重心長道：“裴斑、長情，你倆作為我的外甥，也該向你們母親——角國最偉大的將軍看齊，為國效勞了?！?/p>
?
再發(fā)布指示：“你倆追隨國師，出征叛民島。限你們?nèi)諆?nèi)攻占島嶼，降服叛民，收獲物資。”
?
裴斑蹙著眉頭跟長情應(yīng)和。
?
出來后，支開長情，父子二人在國師臥房夜談。
?
裴斑疑惑不解地問：“爹，你和李嬌說啥了，為啥她要求攻打叛民島??？還限時三天？我們這不是自相殘殺嗎？”
?
“我建議她的?！迸徨X胸有成竹。
?
“??？”裴斑更詫異了。
?
裴錢悠悠解釋：“兒子，這你有所不知。現(xiàn)在三足鼎立，蝸國強勢，據(jù)說人手一把銅刀；我們加上角國，估計也才20把銅刀，單打獨斗壓根不是蝸國對手。所以我決定跟李嬌聯(lián)手?！?/p>
?
“但我不想暴露身份，所以特意用了這瞞天過海之計?！彼f話一斷一續(xù)。
?
他說明道：“我已經(jīng)讓屬下回島知會了叛民團體，我作為叛民首領(lǐng)攻打島嶼。到那，咱們演場戲，他們投降，我們收走物資，攜帶俘虜回來。到時候，我們不就合兵一處了嗎？”
?
感到父親深謀遠慮，裴斑心生敬佩，夸獎道：“爹，你真是我爹！”
?
翌日，裴氏三人分別率領(lǐng)一艘商船改造的戰(zhàn)船——僅在商船表面覆蓋了一層貝殼，便充作戰(zhàn)船。統(tǒng)共三十名士兵，全配備了用裴錢祖上傳承的手藝制作的弓箭，外加六把銅刀。于角島而言，是掏空家底的一戰(zhàn)。
?
船隊按裴錢指引，一路無阻，行駛半日，抵達叛民島。
?
裴氏三人身后各站一名手持銅刀的王族成員。他們站甲板上，能看見岸邊，以張三為首的叛民們手持武器，身穿貝甲，嚴(yán)陣以待。
?
“演戲也要演像點。都不躲起來，站成一團，看著跟靶子一樣，任誰都懷疑??！”裴斑望見前頭的熟人們，扶著額頭，略覺尷尬。
?
到近前，士兵欲射箭，被裴錢阻止。裴錢抬手，食指一指，王族成員緊貼身后，一隊士兵跟著他，健步下船；裴斑、長情依法照做。
?
到了岸上，面見張三，裴斑使了個眼色，張三會意一笑。然后，他們提刀上前，我方士兵殺聲震天，王族成員拔出銅刀，刀芒閃眼，將三人砍倒在地。
?
裴家三人滿盤皆輸！
?
張三上前，一腳踩在裴錢頭上；俯身將裴錢面具摘了下來，看清面目后，回憶半晌，醒悟道：“原來你沒死！裴錢啊裴錢，你真是老狐貍！裝死策劃了這場大局?？上О。晃艺颂易?，輸在我手上！”
?
裴錢咬牙，側(cè)臉被踩得陷進沙子里，嘴里吃進好些沙子，血從嘴角滲出。他目眥欲裂，憤恨地喘著粗氣！
?
裴斑貝甲被斬開，脊背被砍得皮肉外翻，血染紅了一片沙地。劇痛襲來，他四肢抽搐，腦海內(nèi)白茫茫的，良久才反應(yīng)過來：“操！被賣了！”
?
他意識到一家人被算計了，兇多吉少。但他始終想不通究竟哪里出錯了，難道張三一開始就知道父親的身份？可是他的反應(yīng)不像是知道父親的身份?。?/p>
?
在震驚中，血液不斷流失，周圍士兵在王族的指揮下，與叛民們握手言和，就地歇息。
?
王族當(dāng)眾宣判了他們叛國的罪名，周圍人對他們?nèi)钢更c點，有的更是發(fā)出哄笑。在震驚、不解、羞憤中，血液快速流失，他耳內(nèi)嗡鳴，只覺得有一群蒼蠅在吵鬧，意識逐漸模糊，他昏死過去。
?
裴長情最無辜，最驚怖，也最惶惑，她一無所知，對發(fā)生的變故手足無措。她瞪向砍她的王族成員，再扭臉看向國師。聽張三道破國師身份后，她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恍如夢境。她有些喜悅，起碼爹還活著，又很傷心，爹又要死去，哥哥和自己還要一并死去。
?
砍她的王族成員是她表妹。其嫉妒她能擔(dān)任將軍，于是提刀又捅了幾下。冰涼的刀刃搗碎她的內(nèi)臟。最后，她留戀地看向哥哥一眼，瞑目九泉。
?
裴斑流下眼淚，心痛久別重逢的妹妹天人永隔，遠超過肉體的疼痛。
?
這些暴徒結(jié)束歇息，起身開始搬運工作。待將物資搬完，兩兵一組，分別抬著裴氏三人上船，啟船沿原路折返。
?
歸來岸上，裴斑父子被抬到王宮，裴錢見到封劍和李嬌帶著角國王族齊整整坐在議會廳里爭論著。
?
父子被士兵放下，仰面躺在地上。他倆因失血過多，面色慘白，渾身冰涼，早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
裴斑被冷水澆醒。
?
他眼睛艱難地睜開，氣若游絲地看著喧嚷的王族們。
?
聽聲音，眾人在商討打開寶庫后，寶藏歸誰。最終封劍和李嬌在室內(nèi)密談后，暫定五五分賬。
?
封劍告退，披上黑袍帶走了父子二人和長情的尸體。
?
乘船回程路上，封劍趁他倆還有氣，猖狂地道：“哈哈！你們真蠢，李嬌早和我聯(lián)合了。還有張三那個墻頭草，他誰都賣，野心太大，你們居然信他？”
?
“真是可笑至極！”
?
他繼續(xù)譏諷：“李嬌早就識破你是裴錢偽裝的了。你跟她妹妹結(jié)婚，她哪可能認(rèn)不出你？”
?
“所以從一開始，你們的狗屁計劃就行不通！”
?
“寶藏是屬于我一個人的！”他放肆大笑起來，，表情猙獰。
?
天空陰云密布，海面風(fēng)浪狂嘯，隱約有暴雨要降臨。
?
靠岸，上來蝸島，封劍立馬召人，站臺上宣布自己抓回來三個叛民，并污蔑道：“知道嗎？這對親兄妹！居然在叛民島茍合了！莫大的罪孽！該怎么處置??？”
?
“火刑！火刑！”臺下的愚民們七嘴八舌地起哄，如同一群瘋狂蠶食鯨魚尸體的可憐魚。
?
封劍滿意地看著受他擺布的人群。順從民意，但還裝作仁慈地擠出一滴眼淚，他下達了裁決：“將這對狗兄妹用火燒死！”
?
“你親眼看著你視若珍寶的孩子死吧！”他下臺，轉(zhuǎn)到裴錢邊上，彎腰低頭對他陰狠狠地說。
?
他掐住裴錢脖子，把他扶起開，讓他直視著兩個孩子上火刑架。
?
眾人把底座帶輪子的火刑臺推到兵營操練場上，須臾將裴斑和裴長情的尸體綁到一根粗圓木兩面，再在臺下堆滿枯樹枝，淋上鯨魚油。
?
裴斑在正面，淚水劃過臉頰，臉上感到一股暖流。他看著底下亢奮的人群狂亂地辱罵著他和妹妹，內(nèi)心既酸楚，又為妹妹的貞潔受到詆毀而激憤。
?
背面的妹妹尸體，冰冷僵硬，頭不屈地昂著。無人顧暇她的生死，只是審視她的模樣，并發(fā)出粗言穢語。
?
蝸四手持燃燒正旺的火把，走過來，鄙夷地看了裴斑一眼，臉和死皮一樣毫不動彈。在得到封劍手勢命令后，他丟下了火把。
?
跟投入井水一顆石子，水面完全碎裂一樣，火迅速蔓延，燃到任何能觸碰到的可以燃燒的地方?；鹑π纬桑褪种改蟪扇^般，往中心的圓木匯攏。
?
二人被火舌吞沒，人聲鼎沸，又驚又奇地觀賞著兩個人類的燒烤過程。
?
裴斑和裴長情成為一堆焦炭。見證慘劇的裴錢雙眼冒血，眼珠子竟“卟”一聲跳下來一顆，在地上彈動幾下。他跟著死了。
?
“呸！”封劍嫌棄地松手，尸體順勢倒地，他對跟自己作對十年的仇敵啐了口唾沫，而后發(fā)出冷笑。
?
火熄了，余燼冒著煙，風(fēng)吹過還會閃現(xiàn)炙紅。
?
“可惜，國師不知跑去哪了，不然也能欣賞到精彩的一幕。”故作悲憫，內(nèi)心狂歡的封劍遺憾道。
?
?
?
六、鯤鵬
?
?
三天后，萬事俱備的封劍率領(lǐng)五艘改造成戰(zhàn)船的商船，來角島談判。他手執(zhí)封存已久，祖先傳下的鐵劍，自信滿滿。
?
雙方博弈之下，同意各執(zhí)蠅頭鑰匙，去寶庫開門。
?
封劍讓封叔跟著；封伯坐鎮(zhèn)船上，一旦二人有差池，立馬率兵開戰(zhàn)。
?
二人跟著李嬌、李嬌兒子來到寶庫，寶庫在王宮左側(cè)，與銅礦呈對稱排布。她叫人把土挖開，露出一個銅蓋子，揭開來，下面是洞道。
?
李嬌打著火把先下去，二人握著火把緊跟上，怕她?；ㄕ小?/p>
?
洞道盡頭是一處較寬敞的地穴，地穴前壁上是一扇兩開的方形銅門。門上銹跡斑駁，積滿灰土。
?
“好陳舊，一看就是祖先留下的藏寶貝的地方?！狈鈩π睦锔袊@。
?
李嬌率先上前，二人怕她臨時耍詐，趕緊跟上去。
?
李嬌和善可親，泰然自若看上去好像一點惡念都沒有。
?
她從腰間綢帶子里掏出一粒蠅頭鑰匙，立時握緊，望向封劍。封劍為表誠意，讓兒子從刀鞘里倒出鑰匙。
?
李嬌指了指兩開的門。借助火光，眾人見左右的半門中央各有個凹洞，洞口很小，不注意看根本無法察覺，但剛好符合蠅頭鑰匙大小。
?
“這是鎖眼?！崩顙山榻B。
?
二人分列左右，約定一起上前按入鑰匙，兩人兒子都在后頭焦灼盯著。
?
“三，二，”一齊數(shù)著數(shù)字，按數(shù)字走著步子，彼此生怕對面玩陰的。
?
“一！”
?
一聲喊出，二人腦海內(nèi)冒出無數(shù)念頭，經(jīng)過各種思緒斗爭，得出最優(yōu)解；同時向前邁去，兩指拈著鑰匙朝各自半門上的鎖孔按去。
?
“嗒！”鑰匙塞入。
?
空氣凝滯，心臟猛跳。
?
在場四人都不敢呼吸，靜候片刻，門總算“轟轟”地分向兩邊拉開了。
?
等門徹底進去巖壁，敞露內(nèi)部空間，二人猴急地鉆進去，舉著火把的手來回游移，火焰搖曳，照得周遭忽明忽暗。
?
他倆額頭黑線密布，再沒有昔日的端莊鎮(zhèn)定，手心汗涔涔的。
?
“不對不對！”封劍驚慌。
?
“不可能！不可能！”李嬌抓狂。
?
門外兩人見此也按捺不住，跟了進來；打著火把照耀四面的銅壁，竟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漆黑，啥也沒有，完全就是個銅盒子！
?
他們往前探進，終于碰壁了。四人胡亂摸索，想著墻上是不是還有暗門，或者想在墻上摸到點有價值的寶物，不至于自己白跑一趟。
?
“叮！”一聲清脆的響動吸引四人注意。原來是封叔在墻壁亂摸，摸到了掛在墻上的物品，物品掉了下來。
?
四個火把循聲往那處照去，四人定睛看去——地上居然靜靜躺著一把鑰匙！
?
一把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鑰匙！
?
李嬌電也似地奪起來看，她披頭散發(fā)，面容凌亂，形同瘋婆子。
?
封劍去搶，子嗣也加入戰(zhàn)團。
?
最終，封劍搶到鑰匙，撿起火把，跑前壁上不斷找孔眼。
?
找了良久，總共一米八高、一米八寬的銅室的前壁被他無一漏處地摸了四五遍。可全是光滑的觸感，沒找到一絲縫、一個洞。
?
他抱著最后的希望看向上下左右四面銅壁。
?
四面墻壁早被李嬌、李嬌兒子、封叔地毯式摸了幾遍，一無所獲。她們?nèi)丝恐鴫Γc坐在地。
?
封劍不信邪，把另四面銅壁重摸了一遍，確信沒有孔眼。
?
他像是見到了鬼，垂著腦袋，雙眼布滿血絲，往后退去，撞到前壁，然后和綢緞一般，靠著銅墻，滑坐在地。最后竟抱著頭，“啊”地一聲哭了出來！
?
他嘶吼著，聲嘶力竭地嘶吼著！他不甘！他憤怒！他絕望！
?
終于，他崩潰了，快跑出銅室，撿起扔門口的祖?zhèn)麒F劍，左手抓火把，沖回來就是一通砍殺。第一個砍的就是他兒子，封叔被砍斷脖子時，火光映著他的臉，他眼里驚悚又迷惑。
?
手無寸鐵的三人都被他砍死后，他殺紅了眼，余怒未消，氣力未盡，又沖上地面，見人就砍。
?
眾人看他雙眼充血，鼓凸出來，太陽穴處青筋暴起，一綻一綻，誰敢招惹，紛紛四散潰逃。
?
“嘿嘿，總算被我逮到了機會！”
?
張三踏在倒地的尸體上，跟只吃到雞的黃鼠狼般露出陰險的笑。他先前偷偷摸摸跟他們進了暗道，在銅室口目睹了全程。
?
本來他的核心目的就是稱霸蝸、角，對寶藏興趣不大，自然樂得二國自相殘殺。他對眼下的亂狀無比滿意。
?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彼牡溃谑桥苋ゼ賯魍趿?，喚來封伯阻攔封劍。
?
親眼見到封伯被殺，張三樂開花。救下幾個蝸國士兵當(dāng)目擊證人后，他趁封劍濫殺無辜，毫無防備時，用弓射了他三箭，最后提刀上前砍下他頭顱。
?
幾名士兵對他感激涕零。
?
他撿起封劍的鐵劍，帶著幾名人證回到蝸國船上，收服了多數(shù)人。見以封足公主為首的死忠們頑抗，他便約封足進船艙談判。
?
封足公主太過單純，輕易答應(yīng)。蝸四強求跟隨進來，護她周全。
?
天上的白云被染成黑色，像是狼群混入羊群，烏云漸漸鋪滿天空。起風(fēng)了，海風(fēng)在遠方肆虐，只是近處還算安逸，緣此無人知覺。
?
進船艙后，張三從側(cè)面偷襲，持鐵劍砍向他。蝸四的銅劍壓根不是鐵劍的對手，本想招架，但在短兵相接，擦出幾串火花后，銅刀被砍出缺口。
?
他扭頭朝外頭呼救，但來不及了，張三一刀結(jié)果了他，他張開的嘴和死魚的嘴一樣翕動著，卻發(fā)不出聲。
?
封足公主被血腥場面嚇傻了，手捂嘴巴，頭發(fā)掉下來掛臉頰上，呆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
張三強暴了她。
?
完事后，他扇了封足一耳光，說封足是他的人了，要聽他的話。
?
在給衣衫不整的她整理好衣物后，他扯她上甲板，摟著她面向眾人宣布，自己和封足兩情相悅，封足答應(yīng)嫁給自己，自己成為王室，是蝸國的合法繼承者！
?
又潦草幾句，士兵蝸四圖謀不軌，行刺公主，被他殺了。
?
不服的眾人也服軟了，跪下俯首稱臣。
?
頭頂上方，烏云膨脹，日和月為其遮蔽。它越積越厚，似要塌下來，風(fēng)愈刮愈烈，像刀子在剮船！遠處的風(fēng)暴急速接近。
?
榮登王座，獨攬大權(quán)。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攻打角島。這也是在場眾人的心思，符合蝸國的利益訴求。
?
于是一場荒唐的戰(zhàn)爭打響了！
?
雙方慘烈廝殺間，渾然不覺天地已經(jīng)大變色。
?
“轟隆！”
?
一道閃電劈開烏云，像是老天臉上暴突的青筋，雷聲震懾得下方眾人打了個寒噤，廝殺緩了一息，仍又上演。
?
“咔咔嘣嘣！”
?
地面搖晃起來，裂開一道道縫隙，縫隙被無數(shù)雙無形的爪子在撕大，由島嶼中心蛛網(wǎng)般向周圍蔓延！
?
“??？地震了！”一堆殺得敵人自己滿身是血，殺得敵人自己傷痕累累的小人們，意識到災(zāi)難到來，總算有人警醒，從戰(zhàn)爭中脫身，奔走呼號。
?
在天地的偉岸巨力面前，渺小的人類像是一只只螞蟻，可他們卻不肯像螞蟻一樣匍匐來躲避禍兇。于是上蒼輕微的發(fā)發(fā)脾氣，對人類而言都是滅頂之災(zāi)。
?
地震愈發(fā)劇烈，仿佛一只大手在捧著一個碗表演雜技，結(jié)果不小心失手，碗掉地上摔得粉碎！
?
島嶼四散八裂后，竟怪異地上漲起來。地面越來越碎，大量人掉進裂縫里，或者被倒伏的樹木、房屋壓死。到最后徹底島嶼越來越高，直到停止上漲，它已經(jīng)變成了一根高塔狀物體，終于地表全都和衣服一樣破碎，覆蓋于上、棲息于上的一切物體全都滾落海底，露出里面包藏的物體——
?
竟然是一只機械制作，一節(jié)節(jié)如同甘蔗，表面分泌濃稠黏液，將其打滑，使其看上去嶄新光亮的觸手！
?
與此同時，對海的蝸島，發(fā)生了同樣的變故——也被頂碎，露出機械觸手。
?
國師米信早就逃離島嶼，此刻正劃著一葉小舟，齷齪地笑：“總算來了！這一天總算來了！我的主人該接我回家了！”
?
叛民島也難逃劫難，被整個頂起而破爛，但還殘存著幾片殘破的土地，上面還有著人類的痕跡。它露出來的不是觸手，而是烏黑堅硬、光滑锃亮的殼！
?
此時，日和月下的烏云斜移，露出發(fā)光體的各一邊，使它倆看上去宛如瞇著的眼睛。
?
由這雙眼睛俯瞰這里，風(fēng)暴肆虐、驚濤駭浪的海面此時浮著一只巨大的機械蝸牛：蝸島、角島崛起的兩根柱子是它的觸角，叛民島暴露的則是它的殼。
?
這蝸牛似乎在用高聳入云的觸角，吸收雷電補充能量。
?
“轟??！”又一道雷霆劈下，給兩只機械觸角牽引，盤旋著灌輸進去，從外看上去，走勢好似一條纏繞樹枝的藍色藤蔓。
?
能量吸飽，機械蝸牛移動起來。它背負著巨大如山的殼，漂浮于海上，通過露在外的寬闊身體下，延展開來的鋼鐵薄面起伏來移動。鋼鐵薄面有點像隨風(fēng)飄揚的旗幟，又像是千萬條漿拼組而成的無柄的大漿。
?
它的目的地是前方一座稍大的島嶼，似乎那是它的食物。
?
天空，剛灑下來零碎光亮的日月又被一片巨大烏云遮蔽。
?
這烏云巨大得甚至能遮住天穹！飄過時，天地黑暗無邊。
?
這烏云卻同它的同類不一樣，居然還能下墜，等它下來，又見到日月光，日月光照在它身上，它的影子打在海面，能把這片海域吞掉大半。
?
借助光明，依稀辨出輪廓，駭然——竟是一只長得和雕一樣的巨鳥！
?
最關(guān)鍵的，它也是渾身機械！
?
它朝機械蝸牛飛撲而去，張開大喙，啄到蝸牛，合上后，喉頭一動，囫圇吞下。
?
底下，那國師米信見到機械大鳥，欣喜若狂地咆哮：“鯤鵬！你總算來了！接我回家吧！接我回到北溟！”
?
鯤鵬卻絲毫沒理會，它仿佛從不停留，永恒運動。它翅膀扇扇，風(fēng)力巨大，兩邊形成巨大的風(fēng)暴，海面激蕩，海水翻了個兒，一個大浪將米信的小船蓋住。落下后，再沒嘔啞的人了。
?
它跨海而來，負天而去。振幾下翅膀，就是幾場暴風(fēng)，動一動鳥喙，便能吞噬山岳。
?
待它走后，它造成的風(fēng)暴驟然平息。雨水降完，烏云退去，海面歸于平靜。
?
日月同光，照耀世間；海水蔚藍，魚翔其間；天宇澄澈，鳥飛于上。
?
只是再不見什么蝸島、角島、叛民島，人類、戰(zhàn)爭、愛恨欲。
?
翱翔天頂?shù)啮H鵬，來到一處秘境，胃部搖動，喙里吐出兩塊黑炭。兩塊黑炭被它主人把玩于掌心。玩倦了，主人開口，聲音從莽古來，到未來去：“神說，要有來生?！?/p>
?
這兩塊黑炭像是兩枚卵被投下凡間。時光流轉(zhuǎn)，等待著孵化重生。
?
?
?
【機篇】
?
?
?
一、?機械
?
未來世界，人類擺脫脆弱的肉體，將意識導(dǎo)入機器，成為鋼鐵生命，機械紀(jì)元降臨。
?
一塊人造陸地上，兩千萬人居住在此。當(dāng)中8%的人類都經(jīng)過轉(zhuǎn)移意識，成了“新人類”，居住在天上城中，不出意外，能夠永生；其余人類住在人間城中，被稱為“舊人類”，延續(xù)往昔的生活。
?
大量人口早在持續(xù)百年的人機大戰(zhàn)中消亡，殘存的兩幫人達成和平協(xié)議，劃界而治，互不侵犯。
?
這天，日月當(dāng)空，萬里無云，天上城靠著巨大的磁力懸浮于上，像是穹宇上長了張人臉。
?
上面高樓林立，道路交錯，飛具環(huán)繞；邊緣電網(wǎng)細密疊織成一個透明的防護罩將整座城市罩住，電網(wǎng)中心標(biāo)有一個巨大的“卅”字；居住其間的新人類們每天的生活都是規(guī)律的三點一線：去站點充電、來崗位工作、回艙室休息。
?
裴斑是一名剛經(jīng)改造的新人類，但他像是得了失憶癥，怎么也想不起來身為舊人類時的點點滴滴。
?
職業(yè)是士兵的他接到上峰指令：“士兵裴斑，我是柯雪將軍，現(xiàn)在命令你執(zhí)行一項秘密任務(wù)——潛入人間城，殺死逃犯王未來?！?/p>
?
伴隨著電子腦內(nèi)一陣電信號傳入，他條件反射似地結(jié)束了邊界站崗；騎上飛摩托，借助電磁力，射出去的子彈般抵達充電站；找到一處閑置的充電樁。
?
充完電后，他來到諜戰(zhàn)部，選了套帥氣的人形硅膠外套，穿在身上。皮套完全貼緊，嚴(yán)絲合縫，像是長在金屬骨架上的人類皮囊，甚至可以逆向稱之為“人類長了副金屬骨骼”。
?
此刻的他減弱與外界相連的電信號，若不用檢測設(shè)備掃描或者剖開他外殼，壓根無法識別他的真身。
?
諜戰(zhàn)部的員工冰冷地佇立旁邊，他也回予冰冷，毫不理睬地走出來，跨上飛摩托，駛到邊界，換乘磁懸浮電梯，下到地面。
?
在地面，他利用袖珍無人機和自攜的反偵察裝備，順利避開舊人類的重重防線，來到了人間城。但他離目標(biāo)所在位置還差一百公里。
?
人間城占地廣闊，大街小巷四通八達，基礎(chǔ)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但居民樓十室九空，許多店鋪、工廠都遭廢棄，因無人修繕，顯得破敗荒涼。
?
“外層真是人少，連車子都打不到。”裴斑用電子腦搜索了這里的電信號，發(fā)現(xiàn)半徑十公里內(nèi)連稍強的信號都沒有，接不上網(wǎng)絡(luò)，因而沒法網(wǎng)上約車。
?
他推測道：“估計要徒步到聚居區(qū)，才能見到人吧。
?
掃視一圈，確信無人，他才開足功率，將能量匯聚到腿腳上。強大電流通過內(nèi)部的金屬骨架，硅膠皮肉外面都能看見和蛇般蜿蜒著的藍色電弧，雙腿輕輕屈伸，即躍出七八米。他整個人疾風(fēng)般飛奔起來，雙腿快得看不到影子，像是鬼魅，身后激起一道濃塵。
?
他邊飛奔，邊用電子眼觀測周圍景象，以及用電子腦搜索電信號。
?
他見商鋪招牌燒焦般黑乎乎的，看不清字樣；居民樓下遍布荒草，樓上長滿了爬山虎；學(xué)校墻壁上畫滿了褪色的駭人涂鴉；路過的工廠成了野狗野貓的窩，不時傳來狗吠和貓叫；偶爾地面落下只麻雀，蹦蹦跳跳地覓食……
?
總算脫離無人區(qū)，來到了外層的人類聚居區(qū)。這里是貧民窟，充盈視野的全是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人類；分列四邊，老舊還算穩(wěn)固的居民樓里跟塞滿衣服的洗衣機一樣塞滿了人。
?
裴斑在靠近這里時，放慢了速度，腿上電弧消失，逐漸能從跑出的殘影中看見真實的腿腳，到最后他又和常人無異地行走起來。
?
“汪汪！”一條灰頭土臉，臟污的毛發(fā)結(jié)成無數(shù)疙瘩，像是個用壞掉的鋼絲球的黃狗朝他歡快地叫了起來。
?
他定睛一看，見這條流浪狗有些熟悉，沒有驅(qū)趕。
?
流浪狗便一路尾隨他來到貧民窟，它似乎被這里的人虐待過，看見個人就躲到裴斑腿后，裴斑有些無語，心道：“你怕他們還來這里覓食干什么？”
?
雖這樣想，但遇到有小孩朝狗扔石塊的，他都會踢走石塊，再瞪回去。小孩被嚇跑，他則重新板著一張臉。
?
“奇怪，我為什么會同情這條狗呢？”他愈發(fā)詫異，因為在他有限的記憶里，他清楚知道自己總是一名心狠手辣、殺伐果斷的優(yōu)秀士兵。
?
沒空細究，他檢測到一大堆電信號，發(fā)現(xiàn)當(dāng)中不乏強度不弱于他的。他估量：“這里估計還藏著狠角色，是和我一樣的新人類，還是拿著高能設(shè)備呢？”
?
一人一狗往前走著，他腦海接入網(wǎng)絡(luò)，發(fā)出打車的需求，有輛兩公里外的飛車接了他的單。他在小廣場找到處長椅上，坐下等待飛車的到來，順帶曬太陽補充能量。
?
貧民窟里穿著蹩腳西服、破舊裙子的，像是上世紀(jì)的訪客的人們，裝作路人在廣場來回走，眼睛新奇又不懷好意地盯著他。
?
他穿著城中心流行的防彈緊身服，這是上等人才能穿得起的高科技服裝，貧民窟居民自然疑心他是前來視察，或者欺壓他們的上等人，故而充滿敵意。
?
小狗感受到這一雙雙刀子似的目光，怯生生地靠在他腳邊，嘴里低咽著，隨時準(zhǔn)備廝殺。
?
“嗷嗚！”
?
狗子察覺異常，身體拉滿的弓一樣繃緊，耳朵尾巴同時豎起，朝左側(cè)兩個在他倆面前來回走了三遍的瘦高個吠起來。
?
裴斑檢測了他倆，發(fā)現(xiàn)他倆身上沒電信號，覺得狗子大驚小怪，沒想到二人下一秒竟各自從罩在竹竿身上的寬松襯衫里掏出一挺機槍，“突突突”朝他射來。
?
他一腳將狗踢遠，然后蹲身，一個蛙跳過去，貼面朝二人胸口分別揮出一拳。胳膊里頭機械骨架運轉(zhuǎn)，釋放巨力，砸得二人胸口凹進去些，倒飛幾米掉在地上。他倆哀嚎一陣，嘴里流血，暈死過去。
?
人群對此早就司空見慣，但還有人嘴角帶著奸笑，用老式手機報了警。不消片刻，穿老式制服的警察開著警用飛天摩托，降臨現(xiàn)場，拿掃描儀掃了下二人，確定身份，逮捕了兩名罪犯。
?
警察還想嘉許裴斑兩句，但巡視一圈，卻見不到他蹤影，原來他檢測到有人報警，早早溜走。
?
?
二、機淚
?
?
懷抱小狗的他，此刻正躲在一棟荒置的樓房天臺，靜候著飛車抵達。
?
幾分鐘后四輪流線型小飛車確認(rèn)位置，載上他。發(fā)車后，二手車子跟個嗓子里有痰的老頭一樣“嗚呼嗚呼”噴著粗氣，發(fā)出怪響，引得樓下廣場上的人們矚目。
?
飛車借助尾氣的推進，正欲離開這里，直竄天際；樓下人群中居然有人搬出來一門小坦克似的電磁炮，炮口對準(zhǔn)飛車，想要弄癱它。
?
裴斑通過聲波檢測，探聽到是被他打倒的倆人所在幫派要報復(fù)他。他催促司機發(fā)車，司機卻不怕墜落，獅子大開口，把路費抬高十倍，裴斑無奈同意。
?
隨后，他在電磁炮即將發(fā)射的時候，從自己上衣胸口處掏出支筆，隔著車窗，朝地面電磁炮摁動筆頭，筆尖瞬間射出一道電弧，打在電磁炮上。電磁炮瞬間渾身冒煙，里面“啪咔啪咔”地傳出響動，有點像人的肋骨被打斷。
?
司機俯瞰見這場面，有些后怕，不敢再提加價的事，也不敢兜圈子，全速直達目的地。但降落后，裴斑如約付了十倍車費。
?
司機誠惶誠恐地發(fā)抖著把車開走了，車子在空中也跟著他打哆嗦。
?
身處城市中層，頭頂上方的飛車有了規(guī)模。前方零星矗立著摩天大廈和大量中等高樓，街道上行人絡(luò)繹不絕，穿著打扮也光鮮起來。
?
他將狗子放下，指了指前頭街角的一處自動分類垃圾箱，示意狗子到那里覓食。狗子聽話地過去了。只是它在刨翻垃圾時，什么都沒吃。
?
他搜索信號，發(fā)現(xiàn)四面八方全是密集雜亂的信號，和刮起狂風(fēng)的海面一樣，一個大浪就將他淹沒。幸好他有柯雪將軍給的對象的詳細坐標(biāo)。
?
根據(jù)坐標(biāo)，他迅速找到了位置，是一條商業(yè)街上的生意冷清的酒館。走進去，酒館里就一個顧客，正坐在吧臺的高腳圓椅上，埋頭喝著悶酒。
?
裴斑拍拍他肩膀。他抬頭，裴斑掃描，確認(rèn)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他東張西望，見酒館里沒別人。便招呼：“老板！老板在哪？”
?
面前那個喝酒的人散漫地應(yīng)和道：“我就是老板，找我有事嗎？”
?
他扭過頭來，光潔的臉，頹靡的眼，嘴角還沾著酒沫子，一副衣冠楚楚又死氣沉沉的奇怪模樣。
?
裴斑問：“這里還有別人嗎？”
?
“沒有，就我倆?！崩习宕饛?fù)。
?
裴斑覺察出不對，但程式化的面孔冷若冰霜，他手抬到胸口處，伸衣服里攥緊那支筆。
?
酒館老板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動作，覺得滑稽，于是發(fā)笑：“哈哈！小子，你沒發(fā)現(xiàn)你都檢測不到我的信號嗎？還用電磁筆來對付我一個舊人類嗎？”
?
他一語道破裴斑舉動的多余，裴斑卻不信，不肯放松警惕。
?
他舉起酒瓶對著嘴“咕嚕咕?！焙攘藥卓?，隨后將酒瓶遞給裴斑，勸起酒來。
?
他莫名其妙的舉動讓裴斑更覺緊張，拒絕道：“我不喝酒。你知道我是新人類，新人類都是不喝酒的?！?/p>
?
他嚴(yán)肅的回答，讓酒館老板笑得更歡。酒館老板說：“你應(yīng)該知道我是誰。我就是王未來。”
?
王未來說著，又飲了幾口酒，接著把酒瓶倒懸過來，瓶子里只滴出幾滴酒，顯然喝光了。
?
然后他將酒瓶一扔，酒瓶落到木質(zhì)地板上，在桌椅的腿腳間滾來滾去，跟只沒腿的蜥蜴一樣。
?
他再抬起雙手，捂住腦袋兩側(cè)，使勁一提，人頭外殼就被摘了下來。
?
裴斑錯愕了會兒。王未來則自顧自娓娓道來一個悲傷的故事：“我和你一樣，也曾是天上城的士兵。偏偏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中，我愛上了名人間城的女性?！?/p>
?
他話語間難掩哀傷，機械頭骨的眼眶振動，給人感覺要流出淚來。
?
他接著道：“我為了和她在一起，找上了一名頂級科學(xué)家，不惜一切代價讓他將我的意識導(dǎo)入一具死去的尸體里。但是尸體很快就腐爛了?！?/p>
?
講到這，他痛苦地揩揩眼睛，像是那里真有眼淚。
?
“可是那名科學(xué)家發(fā)現(xiàn)，只要將我的意識輸入嬰兒的腦干，保留其余機械部分，再把腦干移入，我就可以部分成為人類?！彼^續(xù)道。
?
似乎想到了很痛苦的事，壓抑的情緒失控，他“哇”地哭出聲來，即使無淚也讓人揪心。
?
他停頓會兒，才補充：“誰知此事被上峰得知，他們派來士兵將我的戀人殺死，我躲過一劫，但成了這副模樣，茍延殘喘地活著?！?/p>
?
聽聞這些，縱使機械化的裴斑的心冰冷如鋼鐵，也唏噓不已。
?
王未來戴上了人頭外殼，起身去吧臺拿了瓶酒，用大拇指指甲一頂，開了蓋痛飲起來。
?
外面卻響起幾聲急促的狗叫，他朝門口看去。王未來卻仿佛沒聽見，繼續(xù)喝著他的悶酒。酒水通過鐵皮管道，在他心頭淌過去，打了個轉(zhuǎn)，流到不存在的胃里，讓他鐵石做的心腸有了點溫度。
?
臟兮兮的流浪狗沖了進來，神色倉皇，急促甩著尾巴。裴斑明白它示意這里有危險，讓他趕緊走。
?
他正準(zhǔn)備離去，王未來先前朝地上扔的那個酒瓶，滾到墻邊時，鐵片遇磁石般撞向墻角。墻角的一塊木質(zhì)地板給撞得凹下去，觸動了開關(guān)，埋在屋下的電磁炸彈瞬間引爆，電磁風(fēng)暴剎那席卷整條街，處在其中的電子設(shè)備均遭破壞。
?
王未來體內(nèi)大部分還是機械，但腦子不會有事，趴昏桌上。裴斑倒在地上，他臨失去意識前困惑地望向眼神空洞，同樣癱倒的狗子，心道：“我明明檢測不到他的電子信號?！?/p>
?
他閃亮的眼睛失去光彩，機體不再運轉(zhuǎn)。
?
事后，柯雪將軍通過外交手段回收了裴斑的尸體，將其修復(fù)。調(diào)試一段時間，確認(rèn)正常后，再投入使用。
?
三、人狗
?
?
裴斑重啟后，像是新生的嬰兒，腦內(nèi)一片空白。他接到了一條命令，下人間城獵殺一名逃犯。
?
接到指令，重復(fù)以往操作，只不過換了張新的英俊皮囊，沒人認(rèn)得他。
?
他按部就班，一路順利抵達了目標(biāo)所在——一處大戲院。半途又有條臟臭的流浪狗牛皮糖似地粘著他，他覺得熟悉，帶了一路。
?
將狗放外頭，他進入戲院，一通搜索電信號，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正在舞臺上表演，舞臺上正演出的是《木偶奇遇記》，已經(jīng)演到末尾。
?
臺上總共三名演員，分別飾演“匹諾曹”、“仙女教母”和“驢”。
?
觀眾席基本坐滿了，和排排牙齒上的蛀蟲般聚精會神地欣賞著這出劇目。
?
裴斑的程序式里寫著“隱秘”，告訴他不能當(dāng)眾刺殺，那樣會把事情鬧大。
?
所以他找了個空著的座位坐上去裝作若無其事地觀看演出。實際上，他努力檢索著電波，想從劇院的人山人海里找出那個目標(biāo)。
?
他逐一排查，終于確定目標(biāo)在舞臺上，是扮演“仙女教母”的那個演員。
?
熬了五分鐘，演出謝幕，觀眾散席。等觀眾走光，他從懷里掏出那支磁暴筆，徑直朝臺上的“仙女教母“走去。
?
走到她跟前，“匹諾曹”的演員跟“驢”的演員一齊攔住他，問他上臺做什么。
?
他不理會，將“磁暴筆”對準(zhǔn)了“仙女教母”。外頭狗吠聲響起，那條滿身灰土，毛都打結(jié)的流浪狗竭力朝他跑來。
?
他沒收手，磁暴筆卻從中斷為兩截，前頭那截跌落在地，他大惑不解。站他前頭的“仙女教母”的演員卻摘了人頭外殼，露出里頭的機械頭骨。
?
周圍那兩演員絲毫不驚詫，“仙女教母”直言：“我從王未來那里聽說過你，一只被利用的迷途羔羊，陷入輪回?zé)o法自拔。”
?
語罷，她喚來小狗，抱起它，在它頸部用力一擰，再往上一提，竟也揭下一個狗頭外殼。露出的鋼鐵顱骨里面，隱約能看見活生生、白花花的狗腦。
?
她捧起狗子到裴斑面前，在他面前晃了晃，提醒道：“想起來了嗎？”
?
裴斑的電子腦嗡嗡作響，記憶的海洋不斷沸騰，他被潮水淹沒。在幾次翻涌過后，他恍然想起自己曾是名人類士兵，在人機戰(zhàn)爭中遭俘虜，才被改造成機器，重新投入戰(zhàn)爭，成為了新人類的打手。
?
而自己人類時躺養(yǎng)的狗一直跟隨自己，哪怕自己變成機械也不離不棄，自己改頭換面也總能認(rèn)出自己來。但是他的情感卻逐漸喪失，乃至遺忘了自己的狗，只因為“新人類”否定“感性”！
?
“仙女教母”交代了一件事：“在你某次執(zhí)行刺殺我的任務(wù)時，你的狗跟在你身邊，它為了保護你，被殺死了。你卻冷酷地丟下了它的尸體。于是我將其腦移入一副機體內(nèi)，變成如今的模樣，它才得以幸存，又與你結(jié)緣幾次，試圖喚回你的感性?！?/p>
?
“你明白了嗎？自始至終，你都是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像你這樣的工具在天上城還有許多，甚至所有新人類都是工具。只因新人類經(jīng)過改造，泯滅了感性?！?/p>
?
她耐心解釋，最后擲地有聲地宣告：“我認(rèn)清了這殘酷的事實，才脫離天上城，來到人間城組織反抗力量，試圖喚醒更多的機械?！?/p>
?
“來吧，成為我們的一員，壯大我們的力量，改變理性主宰一切格局！”她激情澎湃地煽動道。
?
在她一番宣講下，裴斑先是感懷，又覺得迷惑，最后是茫然。他想自己愧對這條狗，于是從她懷里接過它往外走去。他想陪陪他的狗。
?
后頭“匹諾曹”和“驢”不斷地問話：“站住，你到底加不加入反抗軍？”
?
“問你話呢！”
?
幾次三番都是得到沉默，二人失去耐心，確信裴斑不是可爭取的對象；在“仙女教母”的授意下，撿起地上的電磁筆的前半截，接在“仙女教母”的法杖上，朝抱著狗子的裴斑來了一擊。裴斑跪倒，低頭與懷里的狗同時癱瘓，再被拆解后，宣告死亡。
?
五年后，反抗軍發(fā)展壯大，與舊人類組成聯(lián)軍，朝天上城發(fā)起進攻。又經(jīng)過五年的鏖戰(zhàn)，聯(lián)軍獲勝，一個極度感性的社會誕生。
?
千年后，人類滅亡。
?
日月隱去又明亮，璀璨接暗淡。天上某處，神說：“要有戲劇?！?/p>
?
他將兩片裝有意識的芯片投入凡間，兩個靈魂又開啟了新的輪回。
?
?
?
【獸篇】
?
一、?虎蛇
?
人類絕跡萬年后，植被覆滿地表，禽獸充斥其間。
?
某處茂林，參天的粗樹擁擠如盒里的火柴，搭配枝條像是千手巨人，點綴葉片仿佛遮天大傘。藤蔓纏繞，鳥獸安巢。林地上鋪著層厚重的黑色腐質(zhì)。
?
穿行林間，時而見到傾斜的大段土面，或者隆起的小丘，透過巖土依稀能辨出是倒伏的人類建筑。
?
密林角落有一個由兩幢坍塌建筑交叉形成的洞穴，穴口上方刻有“卅”字徽印，廢棄的人類居室組成其內(nèi)部空間。文明時代人類爭得頭破血流的房產(chǎn)如今一錢不值。
?
洞內(nèi)一只母虎腹部破了兩個窟窿，血汩汩往外冒，它艱難產(chǎn)下一只幼崽，便死去了。
?
虎崽連臍帶都沒斷。母虎額頭忽然閃光，藍色光束打在虎崽的前額，引著虎崽蹣跚爬到右邊一塊磚石上。它趴上去，那塊磚石開縫射出一張指甲蓋大小卡片，沒入虎崽額頭。
?
虎崽意識脫離混沌，過電般擁有智慧。它可以聽懂人語，顱內(nèi)芯片助它接受電信號。
?
在啟智后，母虎額頭芯片發(fā)出指示：“咬。”
?
虎崽呆滯片刻，會意，低頭用乳牙慢慢咬斷臍帶。
?
旋而，母虎額頭芯片亮光，發(fā)出下一道指示：“吃?！?/p>
?
虎崽思索會，反應(yīng)過來，緩爬到母虎流出的血泊旁，伸出舌頭貪婪地舔舐血液。
?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后續(xù)幾天虎崽都是靠飲用母親的血生存；血液凝固，那就按芯片指示，用爪子沾些清晨洞內(nèi)結(jié)出的露珠，涂抹血跡上，繼續(xù)舔食。
?
待到母親的血喝干，母虎額前芯片又于夜間發(fā)出光亮，吸引來一些小昆蟲，喂養(yǎng)虎崽。
?
虎崽長成幼虎時，母虎尸體都爛成一灘泥了，但尸臭依然吸引來大量昆蟲為幼虎捕食。母親仍舊盡著母親的職責(zé)。
?
一年后，虎崽在母親庇護下長成健壯的小虎，而母虎尸體早已成了一具枯骨。芯片則一直發(fā)出指令，禁止它走出洞穴。
?
小虎抬起爪子，將母虎額骨上的芯片挖了出來。具備智慧，茁長一年的它，通過簡單手工，用母親的幾綹毛搓成根細繩，用母親的一點皮做成小袋子；然后將芯片放進袋子，繩子串了掛脖子上。
?
當(dāng)晚那條蛇又來了。它之前也來過幾次，只是逗留片刻便爬走了。
?
此刻，它嘴里吐著猩紅的信子，邁動四條短腿，碧綠的身子看上去幾乎貼地，匍匐著爬到洞口。
?
它探頭探腦，線狀瞳孔散發(fā)著幽寒，盯著深暗的洞口，良久才用電信號朝里頭喊話：“洞里的朋友，你還好嗎？可否出來，和我交個朋友，咱倆一起聊聊天呢？”
?
小虎在洞內(nèi)寬敞的空間玩耍。經(jīng)過近一年探索，它已經(jīng)摸清了洞內(nèi)情況：通過一條狹道，會來到四通八達，和魔方格子似的大量房間。雖然黑黢黢的，但里面有挺多好玩的鋼桌鐵椅，偶爾還能撿到一只墜地的蝙蝠吃。所以貪玩的它不舍得離開家。
?
顱內(nèi)芯片接收到外面蛇的呼喚，它好奇，欲出洞一探究竟，垂在胸前的芯片發(fā)出警告：“不！”
?
聽聞禁令，小虎打消了它大膽的想法。
?
它扭頭朝洞口走去，邊走邊用芯片向蛇發(fā)信，問道：“你是誰？我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
蛇收到信號后，吻部的信子吞吐更快，回答道：“你還活著？”
?
蛇皺了皺眉頭，假如它有眉頭的話，心里犯嘀咕：“這母老虎不是被我害死了嗎？怎么還活著？”
?
小虎徑直走到洞口內(nèi)沿，都能聞見蛇腥味，發(fā)出的電信強了許多，它警惕地問：“什么意思？咒我死嗎？”
?
蛇的一條前腿往前挪了挪，發(fā)信，狡猾地說：“我明白了，你應(yīng)該是小虎，我認(rèn)識你母親?！?/p>
?
隨后它爪子往后又退了下，試探性地問：“你能讓我看看你的模樣嗎？”
?
正值晌午，日月同天。金色的陽光和銀色的月光透過細碎如魚鱗的葉縫，照得林地一片祥和，能清晰看見洞口上方的“卅”字，洞內(nèi)近側(cè)也有些可見度。
?
小虎不顧胸前芯片反對，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光影里，蛇看見了它羊般的體型，放松警惕，但仍畏葸不前。
?
它誘惑道：“小虎，你降生世間，肯定還沒吃過鮮肉吧？來，我?guī)闳ヒ粋€地方，那里有著肥美的鹿和馬。你出來，輕輕松松就可以吃到小鹿、小馬的肉了?！?/p>
?
小虎的本性難改，對食草動物的鮮肉的渴望，受到勾動，咧開的嘴流下來哈喇子，腦內(nèi)幻想起自己捕殺一頭小鹿，大口吞咽鮮肉的場景。
?
胸前的芯片適時警醒道：“不?！?/p>
?
像是挨了一悶棍，小虎清醒過來，轉(zhuǎn)身退回洞內(nèi)暗處，朝蛇發(fā)信道：“你說的那些怎么證明呢？要不你給我抓只小鹿過來，讓我享用吧?！?/p>
?
小虎話語帶刺，蛇有些沮惱，四爪抓進地面。
?
但它猶豫會，應(yīng)承下來：“可以，過幾天我給你送來一只小鹿?！?/p>
?
發(fā)罷消息，森然的眼睛冒出寒光，快爬走了。
?
小虎恢復(fù)活潑，將一切拋之腦后，鉆進洞深處，自娛自樂起來。
?
兩天后，蛇又來叫門，果真叼來只死去的兔子大的鹿崽。小虎受不了鮮肉的誘惑，不聽芯片勸阻，來洞口邊跟蛇交談。
?
它發(fā)信：“看樣子你還有點道義，挺守承諾的。好，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
小虎利令智昏，虎目直勾勾地盯著地上那只仿佛睡去的鹿崽，不斷磨牙。
?
蛇咧嘴，信子伸得老長，像是在陰笑。它大方地把鹿崽推到洞邊，可頭貼近洞口時，像是挨了針扎，驟地后縮。小虎眼睛被食物占滿，絲毫沒察覺這一幕，用嘴將鹿崽拖進來，亢奮地啃咬起鮮肉，發(fā)出“嘰里咕?！钡木捉劳萄事暋?/p>
?
它吃到最后，發(fā)出“嗷嗚”的吼聲，聲蕩四野，威震密林。鮮血和生肉的刺激，像是一顆火星濺上干柴，徹底點燃了它嗜殺的本性，食欲洪水決堤般泛濫。它需要更多的肉填喂。
?
蛇見它上鉤，信子吐得像是隨風(fēng)飄舞的紅繩。它發(fā)信，敦厚道：“朋友，你慢慢吃，別噎著。你吃不夠，我過幾天才給你帶來只?！?/p>
?
撂下這話，它陰嗖嗖地鉆回密林深處，到尾尖隱沒在荊棘叢里，小虎胸前芯片閃爍，電信嚴(yán)告道：“守。”
?
沉浸在進食快感里的小虎心智迷亂，壓根就沒聽見。
?
?
二、出洞
?
后續(xù)一月，四腳蛇總是隔三岔五地送來一只死兔子或者死羊羔或者死鹿崽。飽餐鮮肉的小虎一步步墮入欲望的深淵，克制不住本能，再也吃不下昆蟲和蝙蝠。
?
每到饑餓，蛇沒及時送來食物時，它總是狂性大發(fā)，咆哮著要沖出洞穴，幸好有胸前芯片安撫，將好幾次腦袋都伸出洞的它拉回來。
?
這天，蛇又給它送來份餐食，是新玩意——一只羽毛紅綠夾雜的鳥類，體型頗大，夠小虎吃一頓。
?
它正欲大快朵頤，頭頂上方響起陣陣高亢尖利的啼鳴。蛇聞聲，像是見了鬼，嚇得立即鉆入厚密的荊棘叢里，消失不見。
?
小虎將頭探出洞，抬眼望，見是一只大鷹在林間穿行。
?
它遇到空曠地帶，滑翔片刻；飛入促狹地段，收攏雙翅，落在樹上，在各條緊挨著的樹枝間，用粗壯的雙腿，跳挪起來。鐵鉤般的爪子讓它牢牢立在樹枝上，精巧的身子讓它在雜亂的冠蓋里穿行如履平地。
?
它敏銳地發(fā)現(xiàn)地上那只死鳥，頭朝下，喙在前，箭一樣勁射而下；待到半空，敞闊無阻時，翅膀傘般撐開，緩沖落到死鳥邊，抓起死鳥；與洞內(nèi)張望的小虎對視一眼，發(fā)信：“你當(dāng)心點，那個小偷很可惡的！”
?
話罷，它兇蠻地朝后方荊棘叢剜了一眼。小虎不解它話中深意，但見它單爪鉗住死鳥，像掛個錘子一樣拖著，晃晃悠悠往上飛去。起飛剎那，地上落葉都被掃起不少。
?
它身影很快隱沒樹冠間。
?
躲在荊棘中的蛇終于探出腦袋，用信子在空氣里伸來卷去，確定沒有大鷹的氣味，才整個現(xiàn)身。
?
它對小虎抱歉道：“小虎，我這撿來的死鳥被大鷹搶去了。這頓害你沒吃成，不好意思?！?/p>
?
青澀的小虎聽著它誠懇的話，真以為它對自己厚道，難為情地表示：“你一直送我食物，我欠你這么多，哪能怪你呢？”
?
“下次我抓點東西請你吃吧?！毙』⑸岛鹾醯卣f。
?
胸前的芯片發(fā)亮，告誡道：“壞?！?/p>
?
小虎沒理會，對著蛇熱情地示好；差點走出洞穴，跟蛇碰碰身子了。
?
蛇瞅了眼小虎胸前裝皮袋里的芯片，黃色的眼仁動了動，扭身走了。
?
等雙方再見面時，已是小虎餓了六天，第七天。它實在受不住，不聽勸告，闖到外界，在附近林地兜了圈，逮到只老鼠，就幾口吃光。
?
頭次自己捕獵，跟以前抓蟲子和撿蝙蝠吃完全不同，咬斷老鼠脖頸的那刻，鮮血噴出，流遍口腔，讓它無比酣暢。
?
吃完老鼠，它又捕殺了一只雉雞，骨頭悉數(shù)咬碎吞下，剩下一地雞毛。獵殺和鮮血喚醒了它的本能，它內(nèi)心膨脹成了氣球，浮于天際，只差一陣風(fēng)，便能將它吹飛。
?
蛇來了，似乎早就來了，目睹了小虎獵殺的全程；只是一直藏著，沒被小虎發(fā)現(xiàn)。
?
它信子垂下，細細品味著空氣里殘留的血腥味。嘴角露出它不該擁有的笑意。
?
小虎注意到它，它才爬小虎跟前，對小虎發(fā)信：“很好，很好。這才是猛獸該有的氣勢，你又成長了。”
?
它語重心長地說，像是個見證了在自己栽培下子女成才的長輩。
?
小虎對它很是親昵，在它身上蹭了蹭，真拿它當(dāng)良師益友了。
?
忽然，它話鋒一轉(zhuǎn)，提及往事：“你見過你母親嗎？”
?
小虎一愣，晦暗、模糊、腐臭的記憶片段翻動的撲克牌般涌出腦海，再緩慢拼湊出幾段完整的記憶。
?
“我是喝母親的血長大的！”它心里痛苦羞愧又無奈地喊。
?
氣氛陷入沉默。良久后，它才難受地開口：“見過，你想說什么？”
?
蛇說：“它是我朋友。你想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嗎？”
?
小虎不愿提及這些，但對母親的死充滿疑惑，極想一窺究竟；勁頭調(diào)起來，快速主動地問，電信強度提高了檔次：“什么？它是怎么死的？”
?
蛇徐徐吐著信子，故意晾它一下，等它急不可耐，才緩緩發(fā)信道：“你母親是被一頭牛頂死的！”
?
它的話像是一塊巨石投入小虎的心潭，小虎情緒翻江倒海，殺氣陡增，前爪要把泥壤撓穿。
?
頓了下，它才恨恨地問：“那頭牛在哪？我要咬死它！”
?
胸前芯片閃亮，一道電信傳進顱內(nèi)：“停！”
?
小虎早就為獸性主導(dǎo)，喪失理智，它哪管這些，持續(xù)追問：“那頭牛在哪？”
?
蛇才一字一字地答道：“在林子的小溪邊，跟我來！”
?
由它領(lǐng)著，小虎來到了小溪邊。
?
蛇歪歪頭，信子指向一只威猛的公牛。
?
這公牛牛角碩大，又尖又硬，身軀像是小山，四腿跟柱子一樣，蹄子能跺碎巖石；隨意搖擺，驅(qū)趕蚊蠅的尾巴強韌有力，像是鋼鞭。
?
小虎露怯了。
?
蛇看出它懼怕什么，蠱惑并指引道：“以你現(xiàn)在的身體，肯定斗不過它。但是，它有個孩子，就是那邊的小牛犢。我把牛犢騙到林中，你再捕殺，不就報仇雪恨了嗎？”
?
小虎雖覺得手段不光彩，但獸血滾動，復(fù)仇心切的它哪管這些；覺得法子可行，便同意了。
?
蛇本來就跟這幾頭牛認(rèn)識，跟小牛犢更是交往密切；施展自己最擅長的蠱惑之術(shù)，沒幾天便把小牛犢騙到了遠離小溪的地段。
?
蟄伏已久的小虎一見這身材同自己相近的牛犢落單，都不等蛇的信號，戰(zhàn)車般迅猛沖出，朝前方撲咬過去。
?
蛇趕緊溜入荊棘叢，空地上只剩下小牛犢。它哪見過這陣勢，嚇得手足無措，愣在原地。
?
小虎壓它背上，嘴巴張到頜骨所能撐到的最大角度，咬住了牛犢的粗大脖子。然后它就像一件披在后者身上的斗篷，任其怎么甩也甩不掉，怎么掙也掙不脫。
?
它死命咬著，尖利如鑿子的牙齒已將牛犢脖子處皮膚咬破，只等磨破筋肉，磨斷血管了。
?
天上一聲尖利啼鳴在四面八方回蕩，一只大鷹避開樹冠層，穿過層疊的枝條，降落這里。
?
它渾圓的金色眼眶的眼睛掃視一圈，最后停在藏有蛇的荊棘叢上；旋即傾首闊步、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接著抬爪扯開荊棘叢，將鳥喙探入，去啄蛇。
?
蛇四爪飛快抓撓地面，掀起一堆黑土。它急速向前跑去，抵不過雄鷹展翅，撲騰一躍。大鷹兩爪一張一合，即牢牢將它扣在地上。蛇還在掙扎，四爪在土里挖出深深的溝痕。
?
小虎眼中，就見其一只爪子踩著蛇頭，一只爪子抓著蛇尾，威風(fēng)凜凜，像個大俠。
?
這時，遠處聞氣味，聽鷹鳴的幾頭壯牛找過來。為首的公牛牛頭從樹叢穿出，探望這邊，見廝打之狀；發(fā)狂地踩踏樹枝，撞歪樹干，朝空地上纏斗的二獸沖來。
?
見到扎向自己，明晃晃尖利的一對大角，小虎被嚇到松口，掉在地上，一個打滾往邊上躲閃而去。
?
公牛還要追逐，大鷹卻叫住了它們，并解釋起事情原委。
?
它說：“我作為活在森林最頂部的，一切事都看在我眼里?！?/p>
?
接著，它挺著結(jié)實的胸脯，用電信公正嚴(yán)明地告知大家：
?
“一切都是這條該死的蛇引起的。它貪圖外人的芯片，妄想得到兩枚芯片，實現(xiàn)它的野心?？上?jù)我所知，兩枚芯片并沒有多大作用。”
?
“但它不知，便在年前挑撥離間，讓老虎跟公牛打起來。結(jié)果老虎受重傷，產(chǎn)下一只虎崽后死去?！?/p>
?
“蛇見奸計未得逞，發(fā)現(xiàn)洞內(nèi)老虎換小虎后，又生出一計：再度煽風(fēng)點火，引誘小虎出穴，跟牛犢廝殺。等小虎被趕到的公牛殺死，它就可以漁翁得利，獲取小虎的兩枚芯片了?！?/p>
?
“可惜千算萬算沒算到我全程監(jiān)視著它。誰要它經(jīng)常偷我的食物吃呢？”
?
說罷，公牛首領(lǐng)給小虎發(fā)信，歉疚道：“原來你是那只老虎的孩子，真對不起，我頂死了你的母親?？纱蚨返氖?，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生死看天意?！?/p>
?
小虎不愿釋懷也不肯饒恕，它怨恨又戒備地地盯著公牛，再瞪向蛇。
?
隨后，在眾獸洋溢怒火的眼睛的注視下，大鷹宣判了對蛇的裁決，它鄭重地道：“我不殺蛇，我要讓它受盡折磨！”
?
“有什么比殘缺地活著更痛苦呢？”
?
它環(huán)視一圈，見眾人沒有反對意見，它便抬起踩蛇尾的左爪，挨個掐住蛇的四腿根部，條條扯斷。
?
終于，蛇淪為了一種無腳的動物，它拖著鮮血淋漓的殘破身軀，扭曲著走了。
?
大鷹飛走，動物散會。小虎和公牛的梁子還沒了結(jié)。
?
埋恨于心的小虎長成了大虎后，殺死了年老力衰的公牛，吃光了它的肉。長成壯牛的小牛犢又展開復(fù)仇。
?
直到它腹部被戳了兩個窟窿，躲到洞穴內(nèi)，胸口的芯片閃閃發(fā)亮，它又聽見母親慈祥的教誨：“愛?！?/p>
?
它結(jié)束了自己悲壯的一生。
?
蛇聞到血腥味，知道它重傷瀕死；仍覬覦它的芯片，卻在洞口逡巡，不敢入內(nèi)。
?
它遺憾地想：“可惜?。∥沂鞘芎溯椛渥儺惖纳铮瑳]法進入里面。不然我就擁有三枚芯片了，和那只鷹一樣強大。那只鷹自己卻不自知?！?/p>
?
“整片森林也就一百只動物擁有芯片，每一只我都惹不起。”它盤著身軀，憤恨地道。
?
“對了，那母老虎之前和公老虎一起住，公老虎的芯片沒想到給它兒子繼承了！”
?
蛇吐著信子，心里譏笑，明知得不到芯片，還巴望洞內(nèi)不舍得走。
?
百萬年后，猛獸紀(jì)元結(jié)束，神收回了兩枚芯片，問：“還有其余的神嗎？”再將芯片投入凡間，等待著命運的齒輪轉(zhuǎn)回原點。
?
?
【神篇】
?
?
日新月異，眾生眾滅；
?
周期循環(huán)，演化不止。
?
神明指路，科技點樹；
?
獸人機神，神人機獸。
?
始即是終，終即是始；
?
文亡道消，蠻荒崛起。
?
諸神年紀(jì)，新的篇題；
?
肉身成神，各顯威能。
?
?？沼铌懀瑬|西并舉；
?
開天辟地，神話流譜。
?
男稱夸父，女名嫦娥；
?
嫦娥奔月，夸父逐日。
?
男的向東，女的往西；
?
魂滅身死，共赴光明。
?
抵達圣殿，得遇神明；
?
追憶往事，問及奧秘。
?
?
以下為兩地同時發(fā)生的故事：
?
巨大的鯤鵬在天穹撐開雙翼，紋絲不動，宛如一座天平。它左翅托著月亮，右膀支著太陽。從地面仰望，分列東西的日月像是兩只眼睛，而鯤鵬的頭顱則像是一個鼻子，鳥喙是鼻尖，鳥目是鼻孔。
?
?
太陽宮（月亮殿），裴斑（長情）問神，你叫什么名字，神說：“我有名字，也沒有名字；曾有無數(shù)個名字，現(xiàn)有一個名字?！?/p>
?
祂說：“日月當(dāng)空，日月為明，你們在凡間看見的日月是我觀測世間的雙眼，就叫我明吧?！?/p>
?
裴斑（長情）遂稱祂為“神·明”。
?
裴斑（長情）問及往事，祂答：“輪回只是個游戲，你只是輪回的蕓蕓眾生中的一員，是我虛造的?！?/p>
?
裴斑（長情）得到令人失落的答復(fù)，心灰意冷，走出宮門，難舍地回頭一瞥，見太陽宮（月亮殿）的匾額上刻有“卅”字。數(shù)度輪回的記憶洶洶涌出，他（她）猛地記起，這不是每一世自己所遇建筑上必有的符號嗎？
?
他（她）轉(zhuǎn)身闖入宮殿，問及神·明對這點的解釋。虛無縹緲，看上去像近在咫尺，又像是遠處天涯的神·明悠悠回復(fù)：“我也不知道?！?/p>
?
“究竟是我同你們一樣是假的，還是你們同我一樣是真的呢？”
?
“真（實）還是假（虛），這是個問題?！?/p>
?
“但答案并不重要?！?/p>
?
神·明每一句話都像是一碗迷魂湯灌入裴斑（長情）嘴里，他（她）暈暈乎乎，仿佛陷入了一個圓圈中再也走不出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