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冷原——肯尼斯·西爾弗


原名:Cold Waste
譯者:月慟
原文發(fā)表于《Nightscapes #7》
未經(jīng)譯者允許,禁止無端轉(zhuǎn)載
正文:
這陣風(fēng)是活的,抑或不是,彩虹·瓊斯尚未知曉,亦不想知曉。他和暮光·史密斯至今已經(jīng)漫步在冷原一個月之久了。在那段時間里,那陣風(fēng)從未缺席。那風(fēng)陣陣地吹奏著異界的旋律,在黑暗的峽谷巖壁里回蕩著裊裊鳴泣。在行走中,瓊斯會突然抬頭望去,肯定是因為一道鬼魅般的聲音在呼喚他。只有那陣風(fēng),以及暮光·史密斯好奇地看著他。冷原就像那樣。半是幻夢,半是冷淡的現(xiàn)實。
現(xiàn)在時間是冷原的夜晚了。在兩位冒險家的營火上空,被凍結(jié)的繁星寂靜地閃爍著。身處溫暖的營火中,讓人感到安全,瓊斯傾聽著風(fēng)聲。過了一會風(fēng)離開了他,在夜里自顧前行。
里拉澤爾·暮光·史密斯在他們的睡袋中沉沉入眠,嘴里嘟噥著“再見”。瓊斯淺淺笑了。那么,夢境里也會有夢境嗎?因為利拉澤爾·暮光·史密斯確確實實是一場夢。準(zhǔn)確地說,是他的夢。在亞利桑那州的那個夜晚她已經(jīng)告訴他了,那個時候,她從瞑暝暮色中走出,來到他的懷中。借著營火的光亮,他們做了愛;他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他在幻夢境中醒來;某個明顯不在地球的時空。當(dāng)他最終接受了這一點時,他就問她在這里性愛是如何實現(xiàn)的。為什么問這個,她嫻靜端莊地告訴他,你進入了你的夢境。
最后瓊斯睡著了。當(dāng)他醒來時,冷原已經(jīng)是曙光明耀了。片片雪花飄落在他的頭上;他抓住了一片,驚嘆于它的大小、它千變?nèi)f化的幾何構(gòu)造。冰霜結(jié)晶裹挾著太陽。瓊斯從他和里拉澤爾共用的睡袋中出來,穿上他的靴子,在清晨開始變得暖和的時候,走到池塘。冷原的大部分是平坦、寒冷的荒漠,遍布著龐大的峽谷。在那些高聳的縞瑪瑙峽谷里,通常能找到水。
在池塘周圍,散布著的鉆石碎片在清晨的光輝中閃閃發(fā)亮。瓊斯在給水壺裝水的時候,突然一張面容浮現(xiàn)在水面。是里拉澤爾那美麗動人的面容,烏黑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飄蕩,被風(fēng)吹回營地的方向。她說,快一點,早餐已經(jīng)做好了。他用空閑的那只手輕輕蕩起漣漪,讓她的倒影消失了。
“吉米!”當(dāng)然,她很高興見到他。她身著一襲鹿皮衣裳,是從地球獲得的,為此她極為歡欣。衣裳完美地貼合她的矮小、苗條而又健壯的身材。在吃早餐的時候,他看著他美麗的夢中女孩折疊帳篷。在他到達幻夢境最開始的幾個月里,他都在漫無目的地跟隨著她,寄希望于她能帶他回到地球。而在一系列狂野的冒險中,他們殺出了一條血路。成了對某些人來說的英雄;對其他一些人來說的法外狂徒和叛亂分子。
里拉澤爾那黑色的、精靈一般的美麗為她贏得了“暮光”的綽號,在某個地方,他,吉米·瓊斯,取了“彩虹”作為綽號。是烏撒城的高階貓咪授予他的嗎?一個貓科動物的玩笑,因為他山地住民的體格和粗獷的五官幾乎和這個名字完全不搭。無論如何,彩虹·瓊斯和暮光·史密斯如今已是聲名遠揚了。
正午時分,他們回到了開闊的荒漠區(qū)域??c瑪瑙沙礫反射著森冷的幻夢境太陽,烏黑地閃著光。除了巫師、少數(shù)勇敢的勘探者,沒有別人會來這里。為什么里拉澤爾會來這里?
走了幾英里后,瓊斯有了答案。拖曳著日光,然后吞噬掉它;這座漆黑神殿乍一看無異于一道幽影。只有在走近的時候,才能完全看到它的龐大無匹。只是石頭而已,瓊斯心想,只是石頭而已。別介意它令我感到毛骨悚然和有十層樓那么高。
當(dāng)他們走得更近時,他看到了在神殿的巨門上雕刻著一個符號。一條巨龍,把它自己撕成了碎片。瓊斯咒罵了起來。他之前曾經(jīng)見過這個符號。在隱藏在幻夢境的月球暗面中的一座墳?zāi)估镆娺^。魔神,阿撒托斯。居于萬物核心的瘋狂。
瓊斯把臉轉(zhuǎn)向里拉澤爾。知曉了他的憤怒,她的面孔在寒冷中有些不自然?!笆裁础?,”他開始說話,但是在能說出什么之前,她已經(jīng)走過了那緊閉的神殿門扉。不會巫術(shù),瓊斯只能拉著門把手。門開了。咒罵得更多了,他走進了那座神殿。
神殿里滿是惡臭,詭異的黑暗和更加昏暗的夜色散發(fā)出的氣味。然而他能看見;他正站在一條狹窄的走廊,暗淡的、尸體般腫脹慘白的光亮從墻壁上滴落。里拉澤爾在哪里?他只落后了一個心跳的時間,然而卻無處尋覓她的身影。盡管這座神殿尺寸巨大,它的這部分就像地球上的豎井。他匆匆走過走廊,戒備著危險,雙手穩(wěn)穩(wěn)地握著火槍。這里真的是另一個領(lǐng)域嗎,甚至比夢境領(lǐng)域更加怪異?為什么里拉澤爾要把他們帶到這里?她到底在哪里?
瓊斯沒有花費太長時間就找到了某個人。這條走廊通向一間巨大的圓形房間。房間里點亮了成千上萬的蠟燭,一排排地布置在房間更遠一端的另一個巨龍符號前面。一位身著祭司長袍的老人坐在一尊雕像面前。似乎這個房間沒有別的出口和入口了。握住武器,瓊斯走到那位祭司身旁。
這位老人沒有費心去抬頭看。他在把烏黑沙粒從一口黑色口袋中倒出;明顯費力地吹動它們。一邊留意著這位祭司,瓊斯一邊審視著這尊雕像。又一次是巨龍主題的。瓊斯拿起陳列在雕像前的兩本書。《愛麗絲夢游仙境》,另一本是關(guān)于量子物理的教科書。真奇怪。他曾在烏撒城的市場里買到了他的武器。來自地球的物品,書籍也包括在內(nèi),也能夠在那里買到。但是為什么是這些特定的書籍?
“彩虹·瓊斯,歡迎歡迎。以真神阿撒托斯之名歡迎你?!边@位老人有著一口令人愉快的新英格蘭口音。是地球還是夢世界的新英格蘭,瓊斯無從猜測。這位祭司終止了他徒勞的任務(wù),緩慢地站起身來。瓊斯向后退去了幾步。
“我和一位女性朋友來到這里。她在哪里?”瓊斯抬了一抬武器作為強調(diào)。
這位祭司微微一笑?!拔沂谭畎⑷鐾兴?,彩虹·瓊斯。祂曾觸碰過我,正如祂曾觸碰過你那樣?!?/p>
瓊斯啐了一口?!拔覐奈础杯偹归_始說,但是被這位祭司打斷了。
“世間萬物都會老去,而那就是阿撒托斯的觸碰。至于你的朋友,她是祂的敵人。你真不知道嗎?她對你真是一點也不坦誠!如果你想要得到她,你就必須覲見阿撒托斯。需要我為你召喚祂嗎?”
一小股解不開的恐懼爬上了瓊斯的后背,向身軀擴散著緊繃感。不,他心想,不能。但是表現(xiàn)出來的卻是僅僅點了點頭。
這位老人再次坐了下來。從他的皮革口袋里傾倒出更多的烏黑沙粒。此刻仍舊無風(fēng),然而沙粒從未到達地面。反而在半空中回旋,諸多幽影在沙粒下方淤積。
“觀其幽影,”這位祭司吟誦著,“阿撒托斯將于彼處面見于汝。”
那些幽影形成的一池漆黑水塘在他觀看的時候變得愈加深邃了。突然瓊斯再一次看到了地球;一切都是7歲的時候,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冰冷的月華灑滿了房間。在瓊斯7歲的時候,每當(dāng)滿月之時,他床邊的幽影就會開始移動,升起,用長著毛發(fā)的后腿站起來。孩提時代的瓊斯會尖叫,但是這一次,他父母的房間的燈光沒有亮起。影獸甩了甩頭,吼叫著。在夢世界,彩虹·瓊斯開了槍。這位祭司倒了下去,烈焰從他的身軀里噴薄而出。他全然被大火吞噬了,然而那漆黑的烈焰仍在燃燒。無數(shù)的嘴和眼睛浮現(xiàn)出來,猶如水中的魚兒一樣在烈焰中閃爍。一顆貓咪的腦袋忽隱忽現(xiàn)。那道烈焰開始用一種冷漠的、噼啪作響的聲音說話。
“世間萬物皆存于吾之內(nèi),而非吾存于世間萬物之內(nèi)。吾之存在無有自我之幻覺。于幻夢諸境,吾為阿撒托斯,于地球塵世,吾為居于萬物中心之瘋狂,居于井底之瘋狂[注]?!蹦青枧咀黜懙穆曇舸笮ζ饋??!懊嬉娪谌?,甚是歡喜,瓊斯!”那些黑色烈焰舞動著,那些眼睛述說著,那些烏黑的嘴饑餓地看著他。
[注]The madness at the bottom of the well.有句話叫Truth is (or lies) at the bottom of the well.真理潛伏于井底。這里可能是阿撒托斯說自己本身就是真理。
從他的左側(cè)傳來了膽怯的敲門聲。幾乎沒有轉(zhuǎn)身,瓊斯看到本來沒有門的地方現(xiàn)在有了一扇門。敲門聲再次傳來。沒有把視線移開那道烈焰,瓊斯走到那扇門旁邊。
“請把門打開,”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瓊斯什么都沒做。
“請把門打開,”那道烈焰說。
“瓊斯!該死的!是我,里拉澤爾!把門打開!”
更了解事態(tài)后,瓊斯無論如何都會打開門。一位矮小、年輕、金發(fā)的女孩身著夏裝站在那里。一只巨大的兔子走在她身后。
“下午茶時間到了,”,這位女孩說,“祂無窮無盡的眼睛是盲的,但是能看穿一切。阿撒托斯是居于水井中央的瘋狂。”
這只兔子和這位矮小的女孩走進了等待著的黑色烈焰之中,然后消失了。阿撒托斯在某處笑了。
瓊斯沖向了那扇門,突然那扇門不在那里了。他感覺自己的鼻子可能斷了。
“我需要你。你必須重返地球,”他身后的烈焰現(xiàn)在語調(diào)卑劣地說?!叭鞑ノ业牧孔痈R簟O挛绮钑r間到了。”
阿撒托斯即是我,瓊斯想著。漆黑烈焰即是我。阿撒托斯是居于水井中央的瘋狂。
在瓊斯的腳邊,一套茶具浮現(xiàn)了,在黑暗中閃爍著銀光,正如他命中注定的那樣,他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股蛇形的黑色火焰從烈焰中分離,滑過地板,來到茶壺旁邊。“要加糖嗎?”這股蛇形黑色火焰禮貌地詢問著。正如命中注定的那樣,瓊斯加了兩份。接著瓊斯把滿滿一杯都摔到了地板上,因為阿撒托斯是變化無常的?!笆篱g萬物皆侍奉其主?!逼岷诹已鏈睾偷卦u論到?!隘偪窦词亲兓?,因此于瘋狂中,時間到來了。在地球上的時候牢記這點,你會的吧?嘿!當(dāng)心點!”
在漆黑烈焰之中,無數(shù)的宇宙浮現(xiàn)又消逝。瓊斯暈倒了。醒來看到一只柴郡貓咪正沖他微笑。“你了里拉澤爾因為我摧毀了她的家庭而生我的氣,”那只貓咪評論到?!暗怯惺裁词菚r間不曾吞噬的東西嗎?”
門上傳來了另一陣敲門聲。
“不用麻煩?!绷已嬗铆偹棺约旱纳ひ粽f著。門扉打開了。阿撒托斯站在那里,用的是里拉澤爾的身軀。
“我是穿過空虛枝椏的風(fēng),”里拉澤爾的身軀說?!拔沂蔷佑谒醒氲寞偪瘛!蹦侵徊窨へ堖浠貞?yīng)到。兩者都卑劣地大笑起來。彩虹·瓊斯將火槍瞄準(zhǔn)那只貓咪,注意到他的可笑動作?!叭缓笤鯓幽??”它評論到。
突然真正的里拉澤爾來了,頭發(fā)凌亂,面龐沾血。但是她的雙眸中的火焰是她自己的?!啊都{克特抄本》,瓊斯!在這座神殿里!這能摧毀阿撒托斯!”
這只柴郡貓咪僅僅是微笑著,貪婪地注視著里拉澤爾。接著某個看不見的東西觸碰到了里拉澤爾。她在祂的魔爪中翻滾掙扎,放聲尖叫。瓊斯再一次將火槍瞄準(zhǔn)了那只貓咪。無論是什么東西曾觸碰里拉澤爾,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開了。那只柴郡貓咪跳進了烈焰。
“忘記那該死的書吧,我們該離開了!”瓊斯向里拉澤爾呼喊,但是門扉沒有開啟。
“《納克特抄本》在這里,”烈焰說,一本模樣古老的書籍被握在一縷火焰之中。
在瓊斯阻止她之前,里拉澤爾縱身一躍,抓住了那本書。日光刺痛了他們的眼睛。他們回到了冷原。那座黑色神殿消失了。
彩虹·瓊斯看著周圍的荒漠。日落將要來臨。想到要跋涉回營地的夜晚,他嘆了口氣。
里拉澤爾放下了對《納克特抄本》的研究,抬頭看?!氨裙陋毜鼗氐厍蚝枚嗔?,不是嗎?”她甜甜地問。
他咧嘴笑了。他們慢慢地走回去;史密斯仍舊在閱讀,瓊斯望著滿天星斗颯沓,一如來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