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性盲癥患者的愛情
《性盲癥患者的愛情》 張?zhí)煲? 269個筆記 ◆ 花與鏡 >> 兒童的苦悶、快樂,所有情緒都純粹而濃重,因為他們投入整顆心、整個身體去苦悶和快樂。 >> 人的腳指甲會再生長,溫蒂的不會。她的腳指甲脫落之后沒有痕跡,不會露出血管斷裂、皮肉破損的樣子,只會像一條小蟲掉了腦袋,因此顯得更細(xì)更短。 >> 這里的幼兒園是小學(xué)的一部分,像預(yù)備培養(yǎng)室一樣,在器皿里讓種子發(fā)出芽,再移栽到溫室去。 >> “有一個巨大卻平常的秘密,大多數(shù)人都隨隨便便地接受了它,絲毫也不感到驚奇。這個秘密就是時間。為了測量時間,人們發(fā)明了日歷和鐘表,但這并不能說明什么。因為誰都知道,一小時可能使人感到漫長無邊,也可能使人感到轉(zhuǎn)瞬即逝——就看你在這一個小時里經(jīng)歷的是什么了。這是因為:時間是生命,生命在人心中?!? >> 小孩子的衣服總比大人的貴,制造商知道人們給孩子花錢會比給自己慷慨,我的情緒是從人類那里全面復(fù)制的,顯然這一點也沒落下。 >> 她的父親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而是那個時間竊賊,偷盜時間花,讓它們一年一年為溫蒂續(xù)命。 >> 你們不會理解這種彩排的甜蜜和痛苦,我忍不住想象她芳齡十八時會多么光彩奪目,然而每次這種想象都刺疼我,我的溫蒂不會長到穿足碼衣服的年齡。 >> 諸位都是正派人士,大概沒去過那個被稱作“馬蜂窩”的地方。它在官方城市地圖上是一片曖昧的灰色地帶——臟、亂、淫蕩,像紳士們私處一塊不體面的花柳瘡,許多潔身自好與熱愛家鄉(xiāng)的人都拒絕承認(rèn)它的存在。那兒有一切臭烘烘但鮮活的買賣:毒品、器官、精子、卵子交易,以及非法改裝的機(jī)械人……政府禁止人與機(jī)械人“通婚”,但是沒有立法禁止“通性”。你們根本猜不到人們多喜歡跟機(jī)械人做愛取樂! >> 盡力揣摩與迎合人類怪癖的女機(jī)械人們,把自己弄得千奇百怪,像一場大爆炸或大車禍的幸存者。 >> 像掀開珠寶箱一樣掀開蓋。海綿人形空當(dāng)里鑲嵌著溫蒂,完美無瑕的溫蒂。一整支象牙雕成的溫蒂,華美的裙子布料包裹她,她像童話書里的一頁插圖。 >> 先生們,體驗過父親向別人展示自己女兒時的自豪吧?那種快樂勝過新婚的王妃展示她的鉆石王冠,勝過冠軍展示他們的錦旗與獎杯,因為有一個稱你為父的女兒,是神的恩賜。 >> 即使那“呼喚”是程序……然而石頭縫中生出的花朵豈不一樣香美? >> 只有機(jī)械人才是完美的,人類的不完美凌駕于他們那無生命的完美之上。 >> 那個雙音節(jié)名字從她櫻桃色的嘴唇上掉下來,像一支兩個音符的短歌,像兩滴露水先后打在魯特琴弦上。 >> 像屠夫一只手把匕首藏在背后,一只手撫慰羔羊,我順著她的頭頂撫下去,手掌在她紅銅色長發(fā)里緩緩順下去,彩色玻璃窗濾出的金光照在上面,我的手像在火焰之中灼燒。 >> 這種替代品風(fēng)靡一時,很多中產(chǎn)階級的父母樂意花這個錢,讓兒童機(jī)械人陪著自己的孩子沉浸在那些對成年人的智力來說十分煎熬的游戲里,就像找到替代服役的人。 >> 很多教育學(xué)者與未成年人犯罪專家紛紛跳出來在訪談節(jié)目中說,乖順服從的Toy Kid對孩子的心理健康并無裨益,而且用他們來替代父母的陪伴,孩子在得不到重視的情況下反而會激發(fā)破壞欲…… >> 人們把那些死了一樣的機(jī)械孩童扔到垃圾箱里,或者像搬家時丟棄貓狗似的,開車到城市邊緣,把他們留在那兒。這種型號的機(jī)械人不能干粗重活,維護(hù)也麻煩,身上的零部件又無法換給其余成年體態(tài)的機(jī)械人,因此除了熔化爐,人類給他們想到的唯一一種回收身份是性玩具。 >> 我得到溫蒂的時候,她還不如街上大腿裝仿真槍的妓女。我花了很多錢才從各個城市的舊貨店、機(jī)械人零件網(wǎng)站湊齊同型號的眼睛、牙齒、膝關(guān)節(jié)……溫蒂像拼圖一樣一塊一塊完整起來。我給自己拼回一個女兒。 >> 她足心的紋路跟黛朵的猶如同一種藤蔓刻花——刻在玉質(zhì)祭器上的花紋。 >> 全息影像如此逼真,光無處不在,猶如置身海底。彩窗邊整整一面石壁浸透了翡翠的顏色,下半段又逐漸過渡成橘黃。石頭樹葉之間,歷代主教的徽章像星星一樣,眨著慈悲的眼睛。 >> 我的生命伴隨著人間無盡的悲慟歌聲我真切地聽見贊歌呼喚全新的世界盡管如此遼遠(yuǎn) >> 她不配完整嗎?不,完整是被選中的。就像人類的胎兒有些生來殘疾,有些生來美麗。而那不歸我選。 >> 我看看那兩個女孩,她們頭并頭躺著,像威廉·沃特豪斯的那幅名畫《睡神與死神》。 >> 我分辨不出哪個是溫蒂,分辨不出滿腔焦慮與愛該投射到誰身上。一瞬間我覺得我有兩個女兒,我同時愛著她們兩個,難解難分。 >> 這種照料另一個孩子的本領(lǐng)寫在她們的程序里,她們天生是要給別的孩子做伴的。 >> 黛朵也是個孩子,但是先生們,你們可能懂得當(dāng)自己女兒受到傷害或有危險時,其余一切人,無論仙女教母還是美國隊長都是面目可憎的嫌疑人……的那種感覺吧? >> 這不是難事,機(jī)械人生來就是替人類做機(jī)械性勞動的——如果我有資格說“生來”的話。 >> 那個人的目光化了又凝固,心在胸膛里蕩秋千。 >> 不愿去想的本身就是想了。 >> 她放下兩條胳膊,窄肩膀跟著那個動作往下塌,手心向上僵硬地支在腿上。那動作不屬于五歲的小女孩,那是個心灰意冷的女人的動作。 >> 我被設(shè)置成了靜滯待機(jī)狀態(tài),只能躺著仰望星空,心想這會是我見過的最后一片星空。我開始回憶自己接生過的一個個小嬰兒的臉蛋,給每一顆星星取一個名字:菲歐娜、科斯塔、列奧、塞繆爾、吉娜…… >> 1974年人們在埃塞俄比亞找到一塊320萬年前的女性骨骼化石,給她取名叫露西,她被當(dāng)作人類最早的祖先。 >> 那是個小小的騙局,是她第一段“生命”里聽到的最后一個謊言。 >> 我忽然覺得跟她有了一種狹小空間里被強(qiáng)迫產(chǎn)生的親密,好像坐完一趟長途飛機(jī),有些鄰座男女就彼此相愛了。 >> 這時是上午八點半,我回到車上,白襯衣里的溫蒂像裹在襁褓里,好生生地合著眼睛。很久之前,我曾這么抱過很多剛從母體上摘下來、黏答答熱乎乎的人類嬰兒。那些真實又虛幻的擁有和幸福感,聚合在虛幻又真實的溫蒂身上。 >> 我在馬戲團(tuán)找到露西的時候,她那個女孩部位是一片無數(shù)人狂歡踐踏過的廢墟。在后來的重建過程中,那一處是最后修補(bǔ)好的地方,因為她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同型號伙伴們磨損得最快的,都是那個部分。 >> 小小的機(jī)械身體內(nèi)部發(fā)出一陣只有我聽得到的細(xì)微聲響,像一切孩童跨越夢與現(xiàn)實界限的一次長長吸氣、一次跳躍。 >> 我的正職是在一家手工表作坊鑄造零件,雖然現(xiàn)在連快餐店桌上的餐具筒都顯示時間,但體面的人類還是認(rèn)為佩戴手工制造的表更有面子。機(jī)械人工匠穩(wěn)定的手比人的手更適合干這個活兒。 >> 那憤怒從她涂著櫻桃色唇膏的嘴唇里射出來,像一簇子彈打在我臉上。 >> 他們的目光里藏匿著殘忍的快感和興奮,等待我的辯解揭開一個氣味葷腥的畸戀故事,滿足被那只言片語吊起的獵奇胃口。 >> 溫蒂,我會一次一次重新啟動你,等待你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聽你叫爸爸。然后,我將告訴你你的名字。你不是玩具,不是機(jī)械兒童,不是露西,你是墜落在我手里螢爝一樣輕盈的女兒。 >> 原本你會輾轉(zhuǎn)很多雙手,從很多人那里得到很多名字,但在你用一個親吻把我錨定在時間的湍流里之后,我們就不再有別的名字:彼得和溫蒂。你是我的溫蒂,我是你的彼得。故事里的彼得從人類那兒帶走了溫蒂,他們飛行在云端,忽高忽低,身上沾著人魚的鱗片,右手第二條路,一直向前,直到天明,最后抵達(dá)讓人永遠(yuǎn)不會變老的、不存在的島嶼。 >> 你是比真品更美更珍貴的贗品,是奧斯曼大帝的鸚鵡螺杯,裝著飲不罄的美酒。你是我五歲的公主,只要你用山莓似的嘴唇吻吻我的盔甲,我就愿意大步?jīng)_向城門外,戰(zhàn)勝三頭狗、獨眼巨人、噴火的龍,再從一切不可能的地方回來,回到你身邊。不是因為尋找奧茲國的冒險,而是因為要承載你的療愈,我才有了這顆心。人類喜歡說命運(yùn),機(jī)械人有沒有命運(yùn)?有,懂得悲痛與快樂的都可以叫生命體,都有命運(yùn)。溫蒂,我跟你是命定的父女。 >> 沒有時間,我們其實并沒有時間。就像你最心愛的毛毛的故事一樣,我得從人類那里盜取時間花來維持我們的生命。我不是有血有肉的父親,你也不是有血有肉的女兒,我們沒有真實的呼吸、心跳、體溫,沒有真實的淚水。我們的生命是從頭至尾的模仿,但在一切虛假之中,我對你的愛是真實的,比時間花還真。 ◆ 影子寫手 >> 我撥開窗簾,探頭往下看,看到一輛龐大的勞斯萊斯豪華轎車卡在巷道里,就像一條不自量力的蛇吞進(jìn)一只麋鹿,鹿尸在腸道里艱難挪動。 >> 豪華轎車在街道里行駛,平滑得像蛋糕刀劃過奶油。 >> 嬰兒需要的空間跟一個國王需要的一樣大,需要的人力則相當(dāng)于照顧兩個全身癱瘓的病人。 >> 但是,租一套體面人住的體面房子,得預(yù)交一筆租金,而我的存款猶如寡婦的性生活一樣荒涼。隨著肚皮隆起,那個本子越寫越滿,妻子打量房間的臉色也越來越凄涼。 >> 怎么當(dāng)體力勞動?寫一百遍‘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 jack a dull boy’ >> “坦白跟你講吧,這種書不會有讀者,審查機(jī)構(gòu)的人也早就拿到好處。只要你不交空白文檔,只要你像砌磚頭一樣砌出七章,每章一萬字,只要里邊的磚頭砌起來像本書的樣子,只要人們像翻連環(huán)畫一樣捻翻書頁時看到里面滿滿都是字,就沒有人會阻攔它變成一本書。你懂了嗎?” >> 把它跟我正在炮制的“假書”并排放在一起:一個是花朵,一個是狗屎,但前者永遠(yuǎn)只能做硬盤里的胎兒,后者還沒寫出來就已注定能獲得出生許可。我看著它們兩個,痛苦在心中升起,猶如把喜馬拉雅山從海底崛起的過程以一億倍的速度播放。 >> 她像所有孕婦一樣不自知地帶著期待與平和的幸福感。那個胎兒很可能資質(zhì)平庸,但無論日后他命運(yùn)如何,只要能接觸到真實世界的光和空氣,就已經(jīng)是幸運(yùn)兒了。 >> 像給沙發(fā)靠墊的棉布套子里塞棉花,又像把真人的血肉一塊塊臠割,填進(jìn)無生命的娃娃的橡膠四肢空殼里,只等咒語念響,娃娃就能轉(zhuǎn)動眼珠,彈動腳尖手指,代替另一個死嬰活起來。 >> 古羅馬法學(xué)家塞爾蘇斯說,法乃善良公正之藝術(shù)。我們在這條新法案中看不到善良公正,卻能看到藝術(shù),然而是巧妙維護(hù)一小群人利益的藝術(shù)…… ◆ 自殺管理員 >> 唉,你有這樣的矯健身手和慈悲心腸真不如去烈焰熊熊的火災(zāi)現(xiàn)場那里盡是嘶喊著一心要活的生靈何必圍著我這行尸走肉瞎忙? >> 你看我的模樣倒還像個活人其實皮囊里早裝著一[插圖]灰燼這牙齒舌尖,除了苦澀嘗不到別的這肝腸脾胃,也只合消化悲辛 >> 你不見我眼淚已將衣衫浸濕就請行個方便,放開你的鉗制且停止說你的忠告良言,隨我給我自己做個主讓空氣、風(fēng)和水 >> 你看橋頭那幢亮燈的小樓一年四季我都在那里鎮(zhèn)守 >> 早知如此,我何不買瓶毒藥小酌或把這頸子交給一根繩索都說這橋是自殺圣地誰料到還有魔鬼的跟班巡邏 >> 等死比死更像一種酷刑 >> 是否人的頭頂有云霧蒸騰想活的便是鮮明雪白,想死的則是灰暗陰霾? >> 沒人能告訴你,你何時才能去死。 >> 她三心二意地讀了一小半,一堆詞語和句子碎片在腦子里七零八落,像拼圖堆只有大致顏色,沒有圖案。 >> 無論面前的人送來的是火焰還是花朵,她都只覺得厭惡,只想退到角落里。但她又有一種想討好全世界的可憐巴巴的奴性,這個她知道。 >> 他不是那種能引發(fā)海嘯般狂熱的男友。但她更忍不了的是在“人們”那里被劃進(jìn)單身的灰暗區(qū)域里,與從來不做頭發(fā)指甲、自暴自棄的中年電梯女管理員為伍。相比起來,獼猞睡著時散發(fā)的腋窩里的臭味尚屬于能忍受的范疇。 >> 她忍不住地要在乎所有人的眼神,同時又很想要說“去他媽的”。 >> 世上有很多地方被稱為圣地,即在某一群體之中享有最高聲望、寄托夢想的地方。這群體也許大,也許小。 >> 據(jù)自殺愛好者們說,天氣好的時候往臺德大橋下俯瞰,一片霧氣騰騰、波光瀲滟,尤其當(dāng)夕陽把金光灑遍河水的時候,景色尤為壯麗,令自殺者會感覺跳下去將到達(dá)另一個奇妙空間,而不是步入人生的長夜。 >> 而且她那顆心的鋸齒形狀,跟他的沒法合上。尖角總是尷尬地頂著尖角,咬不進(jìn)凹坑里去,就那么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疙疙瘩瘩地往前滾動。那是一種時而讓人覺得萬念俱灰的勉強(qiáng),其意義如同一斑之于全豹。 >> 看那些人的姿勢,你會覺得他們的骨頭早就懶于支撐皮膚,馬上就要放棄肌肉和血液的包裹,幸好每人都有一把椅子坐,托住那些隨時會散開的身體。 >> “我們有剝奪自己生命的自由,你沒有權(quán)力拘禁我們。” >> 不不,沒有什么真能成為論據(jù):哭不能證明悲傷;每天買鱷梨、櫻桃不能證明喜歡吃水果;有男友不能證明不孤獨;做愛不能證明愛;還活著無法證明還想活下去;至今沒有自殺過也不能證明不想去死。 >> 天使手中百合花的花莖,像一根又長又粗的刺,又像上面纏繞鐵絲的鐵枝,尖端直戳向女人的小腹,說直白點兒,她的陰部。那才是她畏怯驚怖的原因。 >> 在那些哼哼唧唧的夜晚,蛙螈盡力用聲音和動作表達(dá)享受。她努力在每一下撞擊里尋找據(jù)說會有的樂趣,就像在被刀砍傷的創(chuàng)口里找一顆子彈。 >> 愛情應(yīng)該是一種觸發(fā)劑,一種火柴似的東西,它該負(fù)責(zé)把體內(nèi)的燃料點燃。 >> 人們帶著滿臉絕不會去死的平靜與滿足的神情走來走去,他們真的平靜和滿足? >> 跟亡父一樣,她只會以揶揄表達(dá)關(guān)懷,以嘲笑表達(dá)贊美。 >> 她生活中給自己安排的每句臺詞都跟她寫的諷刺劇一樣,句句是王爾德式的冷嘲。 >> 在分?jǐn)?shù)略低于平均值的外殼之下,她那分?jǐn)?shù)高于平均值的智力讓她看到過多人類的丑陋和可笑之處。她永遠(yuǎn)無法跟人好好交流和相處,猶如動物學(xué)不會撫摸和親吻,這一點進(jìn)化被她父親和她的基因可悲地遺漏了。 >> 二流小說是那種“點子文學(xué)”——抓到一個吸引人的題材之后,不論是大部分作者還是讀者,都不再對文字好壞有苛求。但導(dǎo)演說,二流小說才剛好能改編出一流電影。 >> 有淡季和旺季之分。三月和四月是雨季,難得出太陽;十一月是霧季,人們都像待在養(yǎng)花的溫室棚子里,透過臟兮兮的半透明頂棚看天。 >> 太陽對我這個行業(yè)太重要了,人心里想自殺的念頭像蘑菇或者霉斑,太陽對它們有殺傷性作用。但雨天和霧天就——完蛋了!地球上的一切生物誕生都靠太陽嘛,見不到太陽就像安泰俄斯雙腳離開地面,得不到蓋婭的力量一樣。 >> 下了橋,我就不工作了。而且,說實在的,我很愿意尊重人們剝奪自己生命的自由。 >> 五寸的水深處躺著你的父親,他的骨骼已化成珊瑚;他的眼睛是耀眼的明珠;他消失的全身沒有一處不曾受到海水神奇的變幻,化成瑰寶,富麗而珍怪。 >> 我總覺得你跟我有一個約定,那就是你會好好做我爸爸,我認(rèn)真做你兒子。你教我騎自行車、帶我學(xué)潛水的時候,我都當(dāng)是那個約定在背后生效,但你毀約了。 ◆ 等待戈黛娃夫人 >> 聊天是為了速成一種親密的類似友人的關(guān)系。我得讓她們把我暫時當(dāng)成“自己人”。語言像海水包圍牡蠣,讓她們的軟體從軀殼里露出來。 >> 人們在被拍攝的那一刻,總會想要發(fā)生變化,從而變得不像自己。有些人想突顯驕傲的部分:耳朵、手、特定角度的側(cè)臉、細(xì)長的脛骨。更多人則想藏匿,藏起不整齊的牙齒、收緊擠壓時變粗的手臂、用頭發(fā)遮掩車禍后做過手術(shù)的下頜骨。 >> 人們想要討好鏡頭,討好在鏡頭后面、日后將細(xì)細(xì)研究他們的無數(shù)眼睛,眼睛來自未來的金主、丈夫、公司領(lǐng)導(dǎo)、社交網(wǎng)站上的網(wǎng)友……他們掏心掏肺地笑著,這通常會讓攝影師誤以為被討好的是自己——我知道有些同行就迷戀那種感覺。 >> 把眼睛放在鏡頭之后,你一定要愛上拍攝對象。鏡頭應(yīng)是最憐惜他們的一雙眼,這樣才能發(fā)現(xiàn)最容易被忽略的美感。 >> 觀者看照片時會暫時鉆進(jìn)攝影師身體里,用攝影師的眼睛看,然后感同身受。 >> 人們看戰(zhàn)地記者鏡頭里燃燒的天空下號哭的孩子,會覺得驚懼。驚懼是另一種愛,沒有愛,就沒有懼。 >> 我撫摸馬兒的骷髏頭,想象衣料掉落時,云層讓位、現(xiàn)出太陽般的情景。 >> 清瘦的女人具有植物之美,而微胖的女人所有的則是建筑之美。 >> 我竭力保持讓動作配得上她的柔和,她頭發(fā)里盡是塞壬的旋渦,響著無聲的致命歌。 >> 陰影是撒進(jìn)圖形與線條之中的鹽,太多就變得苦澀沉重,太少又寡白無力,我的任務(wù)是調(diào)整它們的比例。 >> 光靠近她,盤桓在離她幾毫米的地方,形成一層輕柔的薄霧。光的熱力讓皮膚像糖溶化了似的,蒙在脂肪肌肉的表面。 >> 一切角色、感情都要有陰暗面才能變得立體。 >> 身體是一部私人史,她鎖骨上有一道疤痕,后腰上椎骨盡處有一個灰色渡渡鳥文身,扁杏仁狀的肚臍周圍散布淡淡的短紋,像細(xì)碎漣漪圍繞石子投入水中造出的洞,那是妊娠紋。 >> 當(dāng)然沒有,我想告訴您,攝影師如果不能接受旁觀者這個身份,就無法繼續(xù)做這個工作。 >> 就像她正凝視一個深淵,又像她自己才是深淵。 >> 摩洛哥小說家塔哈爾·本·杰倫說:“感情是不該用語言表達(dá)出來的,語言像滿是窟窿的籃子,交替著把沙子從南方運(yùn)往北方。”然而,意義往往存在于徒勞中,在沙子從籃孔中咝咝瀉出的景象里,只不過太多的人不信任它。 >> 到底誰是她美麗胸膛下跳動的心臟愛著的人?我好像是捧著一大堆拼圖碎片的人,悲哀地?fù)軄頁苋?,拼不出一塊完整面孔。 >> 我再沒見過她——這又落入另一種窠臼了。童話里誤入森林深處神秘寶藏的那些幸運(yùn)的蠢蛋,一旦走出來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只剩褲腳皺褶里的一粒鉆石,還是蹚過堆成山的寶石金塊時遺落在那兒的,作為那樁奇遇并非夢境的證物。 >> “瑪拿西”在希伯來語中的意思是“使自己忘記”。 >> 藝術(shù)中唯一創(chuàng)造美的力量是特性。 >> 疤痕造就了更加有特性的你們的身體——失去身體的一部分絕不意味著失去美 >> 無望的等待猶如無期徒刑,也是殘缺的一種。 >> 我等待她帶著世上最美的線條走進(jìn)來,結(jié)束我的殘缺。 ◆ 性盲癥患者的愛情 >> 敏銳地感知性別是生物種族賴以繁衍的最普遍能力。即使不借助衣飾、氣味、身體特征的提示,只看一張沒有頭發(fā)的臉蛋,人們也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同性和異性,并于瞬間判斷此人是否能為自己生兒育女,從而決定對待她或他的態(tài)度。 >> 性別荷爾蒙由各種極細(xì)微的途徑發(fā)射出來,就像一種無線信號,而他身體中恰好沒有接收系統(tǒng),因此無法總結(jié)出父與母、兄與姊、少年與少女之間的共同差異——性別。 >> 醫(yī)生說,無法分辨顏色的癥狀被稱作“色盲”,這種缺陷或可叫作“性盲”。又說,這也許是一種發(fā)育延遲,可能會在性成熟后自行趨于正常。 >> 人從嬰兒成長為社會成員,要背的規(guī)則成千上萬。 >> “性別”意識始終沒有在他的知覺中萌發(fā)。所有陌生人對他來說都是謎題,有時是位置靠前、一目了然的輕松題,有時是位置靠后、解題過程復(fù)雜的大題。 >> 藝術(shù)家們讓人頭疼的是他們會故意模糊性別,因此,在性盲者的試卷里,難度星級最高的題目是搖滾樂隊——男主唱披著齊腰卷發(fā),涂指甲油,眼線描得像埃及艷后,四肢纖細(xì)瘦削;女歌手則剃鍋蓋頭,身穿皮夾克,腳踏野戰(zhàn)靴,渾身雄赳赳的臟話文身。 >> 另外一道五星級難度的題目是:短發(fā)胖子。胖女士往往因惰于清洗而不留長發(fā),又因找不到合適尺碼的女裝(以及放棄修飾外貌)而穿得跟男人一樣;很多胖男人胸口的脂肪規(guī)模又往往雄偉到媲美內(nèi)衣模特的程度。 >> 在這個廣告畫也要暗藏性暗示的人類社會中,專為兒童制作的動畫片已經(jīng)是性意識最稀薄的凈土了。小孩子暫時專注于衣柜里的怪獸、黑屋子、難吃又不得不吃的青椒和蘿卜,感興趣的是太空牛仔和恐龍,而無暇思考性這種小事。 >> 按弗洛伊德的理論,人類一切社會活動都源于性沖動。如果去掉人類在吸引異性方面的努力,整個文明說不定會轟然坍塌。 >> 如今,人們不再羞于研習(xí)如何吸引異性的注意力。成千上萬的出版物、電視節(jié)目不厭其煩地討論、傳授相關(guān)經(jīng)驗,仿佛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捕獲一個伴侶,然后長年看守。 >> 作家毛姆曾談過:“人們由著一種更加虔敬、更加幽靜、更多思考的生活而得到的好處就是不會被很多事情分心,他們的思想和情感都放在一件事上面,他們感情的全部涌流和力量都朝著一個方向。他們所有的思想和努力都集結(jié)在一個偉大的目標(biāo)和計劃上,這使得他們的生活渾然一體,并且自始至終與自身保持一致?!? >> 《月亮與六便士》中的思特里克蘭德說:“我不需要愛情。我沒有時間談情說愛。這是人性的弱點。我無法征服我的欲望,但我憎恨它,它囚禁了我的靈性;我希望將來能擺脫所有的欲望,能夠不受阻礙地、全心全意地投入創(chuàng)作中。” >> 就像在一個人人屁股后面拖著一條沉重尾巴的世界里,性盲者由于天然無尾而跑得更輕快,難道一定要說這是缺陷和災(zāi)禍? >> 由于拿捏不準(zhǔn)尺度,他對所有男人女人都采用完全一致的語調(diào),彬彬有禮的態(tài)度,剔除了一切親昵、欣賞和隱含的對外貌的傾慕。 >> 正如所有城堡和噴火龍都在等待騎士,所有沉睡在荊棘叢中的女人和變成野獸的男人都需要一個披星戴月趕來吻醒他們的人, >> 他終于認(rèn)出了一副面孔的“性別”。世界發(fā)生了劇變,他腦中翻卷起滔天巨浪,每朵碎末都是一幅奇異畫面。他明白了為什么接吻時總有人雙手捧著對方的下巴,為什么性愛期間人們要互相凝視……記憶中儲藏的上萬幅畫面忽然從蒼白變得斑斕。 >> 四周仍然是黑沉沉的謎一樣的晦暗混沌,只是希羅點燃了燈塔里的火炬,利安德得以斬破達(dá)達(dá)尼爾海峽的波濤游過去。世上唯一的光亮,唯一的希羅。 >> 當(dāng)性盲癥患者決意要獻(xiàn)出他的愛時,沒人能頑抗。 >> 光傘變得更璀璨,她自身的光芒讓光焰成了烈火烹油。 >> 所有死記硬背過的條目被她賦予了意義,所有他從裸體模特身上拓到紙面上的陰影在她身上復(fù)活。他吻了她。 >> 從前,他總不能明白具有性吸引力的血肉會是什么感覺,猶如紅綠色盲無法想象鮮艷的圣誕樹?,F(xiàn)在,他知道原來每分每寸肌肉脂肪的安排都有奧妙,飽滿與短缺都在冥冥中遵循那種召喚。他抱住她,用虔誠的吻填補(bǔ)所有凹陷,又以吞吃的口埋沒所有凸出。 >> 他也第一次切身明白,這種冒犯在眼下的情境里指向快樂,且是通往快樂的唯一途徑。 >> 這種擔(dān)憂很新鮮,別有趣味。從此他有了情人。他像貓依戀壁爐一樣依戀她。他喜歡跟她走在人群之中,像小男孩得到雨靴后愛在雨天里奔跑。 >> 但他總能找到她。他穿過人群,徑直向唯一的光源走去,像磁鐵滑向磁場中心;像被趨光性驅(qū)使的昆蟲飛向篝火;像踏著云和霧,走向另一朵云。 >> 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男人,只有他知道她的真實性別,就像他總算贏了世界一局。 >> 事后,他想起生日前夜她鄭重地提出一個問題:“在你眼中,世上只有一個女人,你完全沒有選擇余地,那么你愛我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別無選擇?” >> “從前,我對你的意義,只是你眼中唯一的異性。但我一直沒告訴過你,我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變成男人?,F(xiàn)在我終于完成變性手術(shù)了。你能不能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你還愛我嗎?’” ◆ 睡美人的夢 >> 等等,哄笑的人們是誰?是跟著爸媽來參加生日聚會的青春期女孩們,年紀(jì)都跟玫瑰和牧豆差不多。她們放肆而夸張地笑呀笑,并不覺得這算是殘忍或羞辱,直到把主人家的慷慨渲染成了惡意。 >> 作為對傷者的尊重,所有孩子都不得不停止吃飯,他們互相眨眼,交換相似的輕微嫌惡與不耐煩。 >> 人們離座跳舞,醉醺醺的腳底板磕碰在木地板上,與其說他們跟著音樂起舞,不如說音樂把他們絆得踉蹌。 >> 承受同一種悲痛的人們并不會變得更親近。事實往往相反,他們心中互相埋怨對方不能撫慰自己的痛苦,又在反復(fù)回憶中把悲劇歸咎于對方犯下的錯誤,減輕自己的罪惡感,這是人性中趨利避害的本能驅(qū)使的,誰也怪不了。 >> 林中暗極了,頭頂?shù)闹θ~交疊,針腳極密地織成一個海綿穹隆,把光吸得涓滴不剩。 >> 終于走出林子,跟光重逢的一刻,眼睛感到被擁抱了一下,他的手指也同時在我手腕上感嘆地一握。 >> 巫術(shù)責(zé)令靜默統(tǒng)治一切,捍衛(wèi)密不透風(fēng)的酣眠。 >> 月光慘白如骨,四周仍然空無一物,雙腿卻越來越吃力,像蹚在齊膝深的透明膠質(zhì)物里。 >> 睡眠一向是供人避難的安全島嶼,從未以如此陰森的面目呈現(xiàn)。 >> 說話聲在濕潤的空氣里聽來失真,一字一字像水銀彈丸落地。 >> 水面猶如云紋綢,月光的碎片在上面隨風(fēng)跳著小步舞。 >> 云層里灑下一片霧狀的光,猶如極薄的白紗帳幔,樹籬圍墻的上端露出遠(yuǎn)處石頭涼亭的頂、雕像的頭,像是海浪中漂浮的幽靈船。 >> 我驚詫了兩秒鐘,那句話像一柄短小的匕首,把外殼劃開一道裂縫,我和我的名字倏地蜷縮起來,像軟體被碰了一下的貝類動物。 >> 如果鳥懂得“觀看”,它在空中俯瞰時會欣賞到迷宮的形狀,但身在其中的人只能看到四面八方無止境的綠,就像鯨腹中的約拿見不到鯨。人說綠色是希望的顏色,當(dāng)你不斷碰壁、轉(zhuǎn)彎、再碰壁的時候,你會懷疑一切道路,痛恨一切綠,壓迫性的綠,作為監(jiān)獄墻壁的綠。 >> 月光把兩個黑影拋到眼前,影子先行一步,仍然是無性別的模糊樣子。月光也像被困住,白成了囚犯那種浮腫面色。 >> 遠(yuǎn)處的樹籬變得越來越模糊,裸露的皮膚感到一種生澀柔軟的壓迫感,像被一塊巨大的濕透的綢緞捂住,布料一點點絞緊。 >> 美貌無非鮮花一朵,皺紋終將把它吞沒。韶華不免歸于幽冥,塵土合上海倫的眼睛。 >> 千萬人曾傾慕她美眸的顧盼,此刻唯有愛子熱淚潸潸。 >> 歌聲是從胸口處捅個洞,一寸一寸抽出來的;現(xiàn)在歌收回去了,洞還在,還在汩汩流失不成形的秘密。他埋著頭,胸膛起伏,忍受那種失血似的痛苦虛弱。 >> 一切悄無聲息,有一種水底般奇怪的寧靜,仿佛月光化成棉花塞進(jìn)耳朵里。 >> 他臉色發(fā)灰,肌肉在本能地表達(dá)痛楚和理智地偽裝平靜之間撕扯,扯出一個半哭半笑的怪模樣,那歌喉像戲院臺柱子似的嗓子也在克制不住地顫抖。 >> 它美得猶如圣物。我從沒見過比這白羽更白的白,帶著令人震懾的神性和力量,像剛落到人間還沒互相壓實的蓬松的雪,隨時能跟風(fēng)再次飄揚(yáng)起來。垂下來的尾羽則像一段凝固的長長雪崩,以其大而無當(dāng)造就了奢侈的美。 >> 我孤寂壁龕的寶座,我的財富,我的愛,我的月光。我最真誠的朋友,我的傾吐衷腸的伙伴,我的生命,我的皇后,我的唯一摯愛。我的春天,我的面容快活的愛人,我的白晝,我的甜心,歡笑的葉子。我的植物,我的甜蜜,我的玫瑰,這世界上唯一不會讓我傷心的人,我的君士坦丁堡,我的卡拉曼,我的安納托利亞的土地,我的巴達(dá)克山,我的巴格達(dá)和呼羅珊,我的秀發(fā)女,我的彎眉美人,我的眼里滿是調(diào)皮的愛人,我會永遠(yuǎn)歌頌?zāi)悖?,心受折磨的情人,滿眼淚水的穆希比,我很幸福。 >> 要認(rèn)真評價的話,它的價值在于國王把妻子當(dāng)成朋友和能傾訴的伙伴,這是愛和婚姻的最好狀態(tài)。 >> 嬰兒是介于人獸之間的生物,那拒絕掩飾的怒氣原始得刺耳,讓人頭皮發(fā)麻。 >> 她只是一縷不得解脫的魂魄幻化出來的,痛苦像大頭針釘蝴蝶標(biāo)本一樣,把她的意念釘在了生命最后一刻。 >> 音樂聲響起,奏的是勃拉姆斯《搖籃曲》。金屬梳齒刮過圓軸上凸起的疙瘩,每個音符都薄脆得像一小片冰,伶仃地飄落下來, >> 我聽見我心里有個人在哭,就像夢見宮殿的孩子醒來時的痛哭。 >> 我跟他肩膀中間有道窄窄的縫隙,縫隙里藏著那個黑洞。誰也碰不到誰,但身體里有另一個身體鉆出來,糾纏在一起??諝饫锍錆M了那種看不見、沒發(fā)生過,卻比存在更確鑿的東西。 >> 真的,這一夜太長了,簡直長過了頭,太多意義無窮的褶皺、太多故意忽視的感覺,這時那些感覺沉淀下來,變得具體、龐大,無法忽視,宛如雕像從石頭里脫胎而出。 >> 他的聲音柔和得能有一百種誤解。我轉(zhuǎn)頭看他,他的眼白是天將破曉的顏色,他的藍(lán)眼珠無可形容。銅座鐘滴答作響,卷走夜晚的碎片。我的心臟像胡桃夾子里的一顆胡桃,鐵柄握在他手中。 >> 等到手背發(fā)癢,我才知道落了淚?!皩ξ襾碚f,魔法是跟你走完這一夜的路?!? >> 眼前一黑,跟著是一藍(lán),他的藍(lán)眼睛陡然擴(kuò)大到無限大。胡桃夾子里傳來硬殼破裂喀的一聲。始則腮頰相倚,作為眼淚的防波堤,隨后唇肉上感到蝴蝶腳尖似的碰觸,是蝴蝶令它珍重的東西變?yōu)槊倒?。我的淚涌得更兇。 >> 只有九根手指的一對手掌把我抱進(jìn)去,抱進(jìn)他身體構(gòu)建的城堡。我的身子撞到他胸口發(fā)出咚一聲悶響,像什么東西終于落了地。 >> 得走過多復(fù)雜的迷宮,才能讓正確的修辭找到正確的人?才能讓錯誤的精靈聽懂誠實的歌詞?他吻得像一個溫暖的深淵,深淵底有火,也有湍流,我只想飛撲進(jìn)去,不顧一切。 >> 他的左手很知輕重地擱在我后頸處,裹在那手上的明明是我自己的襯衫布料,卻有了助燃物似的異常觸感。我毫無怨尤地顫抖著,以沒章法的舔舐迎迓索取的嘴唇,品嘗這個片刻,那道天鵝絨傷口以巫術(shù)一般的開合,把我融為其中的肉和血。 >> 玫瑰小姐不在那里。坐著等他的就是玫瑰。 >> 即使不得不陷入沉睡,我仍可以自己選擇,把主動權(quán)抓在手中。 >> 我將告訴他真實的我在夢境之外等待他,等他用真實的吻把我喚醒。 >> 南半球的天空東方藍(lán)寶石的柔和光彩匯集在晴朗的天色之中,碧空純凈,一直延伸到第一重,這景象又開始令我賞心悅目,喜不自勝,而我不過是剛剛離開那死亡的氣氛,那氣氛曾令我滿目凄涼,心情沉重。 ◆ 圖書館奇遇記 >> 游客像窮人家的粥一樣越來越稀 >> 記者是者、律師是師,都有個平易、和藹、穩(wěn)固的社會位置,唯有作家、畫家,不成“家”,只能飄忽而不確定地存在著。 >> 貧窮利于營造齊心協(xié)力的心境,比什么膠合劑都牢固。 >> 不過在故事里出現(xiàn)的禁令,肯定是留待打破的。 >> 剛放到他嘴邊,他臉上就出現(xiàn)一個黑洞,那個面包猶如雪花落到火上,瞬間消失了,快得像一種魔法,只有餓得顧不上用餐禮儀的人才能掌握這種魔法。 >> 鏡子也是老鏡子,就像老嫗的眼珠一樣,黯淡、混濁,水銀老成了不新鮮的腐水。 >> 他自己選擇的這種生活,上一頓和下一頓之間往往露著一條罅隙,對不上縫,呼呼地往里灌世態(tài)炎涼的寒風(fēng)。而一旦危機(jī)過去,暫時的小規(guī)模暴富也不是好事,長久被壓抑的物質(zhì)欲望會反彈,讓人在狂喜中渾忘節(jié)蓄。要這樣拋物線似的折騰上幾遭,年輕人才能嘴軟,才會承認(rèn)“穩(wěn)定”亦有其美感。 >> “穩(wěn)定”的意思就是生活得油光水滑,沒有縫隙,也就沒有銜接、沒有疤痕。收入與支出的對接嚴(yán)絲合縫確是維持尊嚴(yán)的底線。那些縫隙以及它們?nèi)罅粝碌陌`瘤,會慢慢改變生活的屬性。站在縫隙的這一邊,有時感覺自己面對的是一道天塹。 >> 友誼是一種植物,需要用吃飯喝酒等養(yǎng)料來澆灌,因此窮人的友情花園多半跟他們的賬戶一樣蕭條 >> 明明最缺燃料的地方倒能發(fā)出最大的噪聲。 >> 失望比饑餓更讓人手腳發(fā)軟。 >> 他倆的臉色現(xiàn)在都像一塊洗得過多的牛仔布,這半天里在失望和絕望兩頭折返跑,像在一張硬紙片的折痕上來回彎曲,再折一下就是百上加斤,肯定會斷掉。 >> 《圣經(jīng)》里的以掃餓肚子的時候,寧愿拿長子繼承權(quán)換一碗又熱又香的羹湯,凡是嘗過挨餓滋味的人,都不會責(zé)怪他。 >> “香甜的蒸汽弄得屋子朦朦朧朧的”。 >> 那一刻他覺得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聽不見了。所有感官一起斷了電,所有神智集合在味蕾和口腔內(nèi)部的黏膜上。他清楚地感覺到第一口食物猶如一團(tuán)火光,帶著毛茸茸的光芒,從喉嚨愉快地一路翻跟頭下去,擦著食管的內(nèi)壁,落進(jìn)空曠無邊的胃,像掉進(jìn)一口空井,激起四濺的回聲。 >> 書本該流通在讀書人手里眼里,才是活書,像這樣把書藏著鎖著,書就死了,這樓不該叫藏書樓,該叫埋書樓。 ◆ 重逢的三個晝夜 >> 就算上帝讓我專門挑選一天,也不會比今天更好:空氣清新得像薄荷酒,日光質(zhì)感如水,云朵仿佛浸透了漿果果汁,車站外的天空是淺藍(lán)色羼著紫丁香色——日后如果我要把這一刻的天空畫下來,就會選這兩色顏料。 >> 然后我向你走過去??邕^生和死,跨過漫長無望的日子,跨過無數(shù)噩夢與午夜的熱淚,跨過來不及挽回的舛誤,向你走過去。 >> 光是跟你并肩坐著,就讓我的眼淚又暗地里來了一次沖鋒。 >> 我努力把后背貼緊椅背,但那一瞬,我恍惚看到,我的心臟從肋骨后邊蹦出來,帶著發(fā)燙的血撞到你身上。 >> 在你的世界里,一切都不會鈍化,不會渾濁,永遠(yuǎn)新鮮清澈,永遠(yuǎn)是這樣。 >> 這世上只存在你不知道的、隱秘的苦心孤詣和踏遍歐洲大陸的痛苦尋找,沒什么事真是湊巧的。 >> 只有三天。或者說,有三天那么多。 >> 我的感動不僅源于你永遠(yuǎn)有一顆這么好的心,而且源自……你稱呼我和你為“我們”。 >> 這也是實話,在你離開之前,我忙著跟你在一起;你離開之后,我忙著找你。 >> 奧利,我根本不可能是個好演員,只跟你演了這么一會兒陌生人,我已經(jīng)感到疲憊極了。 >> 一個人身上是怎樣藏著好幾個世界?那些破損的、成灰的、早就不再呼吸的東西,當(dāng)聽到熟悉聲音的一句召喚,所有碎片就從心的各個角落里飛回來,自動拼回一整個完全的圖景。 >> 我還沒決定,我該怎么決定?我正站在一個處于混沌與成型之間的命運(yùn)的邊緣。我不能把這當(dāng)成一場賭博,一閉眼把骰子擲下去,等待它自己骨碌碌滾出一個點數(shù)。 >> 人到了三十歲之后,總有些悲歡憂患,在眸子和眼角強(qiáng)行留下痕跡,尤其在這戰(zhàn)爭年代。只有心中沒有往事包袱的人,才會有你那樣一張沒有憂慮的、光滑舒展的面孔和澄澈的眼睛。 >> 你不斷搖頭,認(rèn)真地懊惱著。愿意為這些瑣事煩憂,說明你過得很快樂:平靜的湖面,投一顆小石子也有長久不息的漣漪,而在危險動蕩的大海上,只有滔天風(fēng)浪才值得一提。 >> “每個人對別的人都是個天生的奧秘和奇跡。我曾趁短暫的光投射到水上時,瞥見過埋藏在水下的珍寶和其他東西……那水域已命定要光線只在它表面掠過……” >> “而我也只能站在岸上對它一無所知的時候用永恒的冰霜凍結(jié)起來,我的朋友已經(jīng)死了,我所愛的人、我靈魂的親愛者已經(jīng)死了。” >> 我跟在你身后往前走,猛然覺得這挺像一次晚餐約會。這一點點可憐的聯(lián)想,像火星在胸腔里暗暗燃起來,讓我整個身子充滿了不可言說的愉悅。 >> 你那個可愛溫柔的靈魂,從你的灰色眼睛里往外張望。 >> 我心里那些話——因為儲藏過久而溫度過高的話,說一句都會灼傷喉嚨和舌頭的話——一句都沒能說得出口。 >> 我甚至陰暗地期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明天我們都會死去,那我就可以不再顧慮。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會反反復(fù)復(fù)喊出那些話,直至最后一口呼吸從嘴唇上掉落。 >> 人不可能那么輕易就認(rèn)不出深愛過的人。 >> 而我,長時間睜大眼睛平躺著,諦聽一臂距離之外的你在夢中的呼吸聲,猶如諦聽最重要的生命秘密。 >> 一種遲緩、平穩(wěn)的晃動,從脊背下面的被褥和床板傳上來?;疖嚥恢>氲叵蚯靶羞M(jìn),仿佛會永遠(yuǎn)飛馳下去。我們像處于一個巨大的動物體內(nèi):一只巨鯨、一條大蛇、一頭怪獸,它將要刺穿黑夜,到世界的另一端去。 >> 對我來說,即將抵達(dá)的另一端是我后半生的答案。 >> 你講起那場“事故”,開始時似乎只是要解釋凌晨那次發(fā)作,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是真的打算傾吐,并把這種坦誠作為另一種形式的謝禮。 >> 我們的座位在窗邊,透過打開的窗戶,可以看到微波蕩漾的海水,有船只緩緩駛?cè)敫蹓],桅桿高高聳立,主桅和前桅上懸掛潔白的橫帆,就像生著巨翅的神鳥從遠(yuǎn)海向岸邊飛來。 >> 我是故意弄翻酒杯的。我必須打斷談話,做點兒別的,或者說點兒別的。我的心太疼了,得讓它緩一緩。 >> 到了現(xiàn)在,一切都只剩下平淡的陳述,夾雜在一口一口烈酒之間。你離開我那年,我試了能搞到手的所有酒,讓它們帶我去不省人事、無悲無喜的幻境。 >> 我吞下最后一口冷酒,像咽了一把針。 >> 距離港口遠(yuǎn)一些,仍隱隱聽得到浪頭一下一下拍擊水泥堤岸的聲音,柔軟得像一整塊布料似的海水,綿延到天的另一邊去。 >> 那些粗俗的心靈,他們自以為有同情心,其實那只是一些毫不動情的、庸俗的好奇。 >> 記憶是安全感和歸屬感的來源,它會像船錨一樣把人固定在某處。 >> 你一無所知,并享受著一無所知帶來的安寧平和。 >> 這些老火車跟人們一樣都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如今是帶著內(nèi)里的殘缺和隱疾繼續(xù)服役,沒法指望它們總是健健康康的。 >> 你的手冰涼僵硬,像一只剛從雪地里救回來的鳥。我的心臟像石頭似的猛砸著肋骨,但這次我控制住了手上的力道,不敢握得太緊,竭力讓熱情更像是來自初相識的旅伴的善意。 >> 奧利,當(dāng)與你談到你自己,我實在不知該怎么說下去,只能露出一個意義晦澀的、傷感的笑,在你眼中,那必然是對亡友的哀悼。但你永不會明白我笑容里的溫柔與悲涼。 >> 我的眼淚一直堅持到列車走道里才落下來。它們落在我手背上,那兒還殘留著你手心的余溫,沒有散去。 >> 如果你能再聽我說幾句,你也就盡了你最大的努力了。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靈魂的最終的夢想。我也因此才感到比任何時候都凄苦可憐……我現(xiàn)在所能獲得的最大好處,正是我到這兒來想得到的:讓我在今后生活中永遠(yuǎn)記住我曾向你袒露過我的心,這是我最后的一次袒露。在我死去時,這個美好的回憶對我也將是神圣的。 >> 我和你走在被雨鍍了一層光影的路上,雨膜反射的光,反而比天上降下的光更耀眼。 >> 世上每個城市都有那么個三教九流雜處的熱鬧地帶,最鮮活精彩的藝術(shù)往往也躋身其中。 >> 你看見我,臉上立即露出驚喜的樣子。我真希望能把那個表情從空氣里裁剪下來,裱在一個相框里。 >> 我那顆剛才因為恐懼而劇烈跳動的心臟,這時又為這不太光彩卻極其誘人的可能性而再次怦怦狂跳起來。 >> 于是,那幅與你在皎潔月光里散步的圖景,也被他那一撲撲得粉碎了。我那顆可憐的老心臟,又一次往下掉啊掉,跌進(jìn)谷底。 >> 最后一個黃昏,最后一頓晚餐。如今是最后一個夜晚。然后,將是最后一個黎明,最后一次早餐。然后,就是告別。 >> 等想明白這點,我們都如釋重負(fù)。所有謎底都揭曉了:所有略顯逾分的陪伴和照顧、眷戀和保護(hù),那些用“朋友”一詞裝不下又說不出的感情,原來并不是無名無由。從小到大我們都只有彼此,以后一輩子也這樣,那不是很好嗎?摯友和戀人合二為一,世上還有比這更圓滿的安排嗎? >> 因此,那個雪花漫卷的悲慘日子,從山崖墜落下去的不只是你,還有勞瑞。從戰(zhàn)爭里活下來的是勞倫斯。勞瑞跟你一起遇難了。 >> 奧利,這個世界能傷害到我的唯一途徑,只有你。 >> 你曾柔軟如蠟,甜美如雨水。你曾給我比血液還暖的溫潤。奧利,如今對我來說,殘缺讓你更加珍罕和寶貴。但你的創(chuàng)痛和破損,你的艱難度日,都不再有我的份,即使我愿意用二十年壽命去換取服務(wù)這殘缺的資格。 >> 在我和你之間,氤氳著某種微妙的東西,難以名狀,不是液態(tài)也不是固態(tài),異常脆弱,仿佛凝固中的玻璃或是湖面的薄冰,一個詞就足以使之破碎。 >> 我說:“我也時時會有殘缺的感覺。失去最愛的人、朋友,那感覺也就像失掉了一條肢體,不再完整?!? >> 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是精神上的殘疾者,跟你一樣是個半殘廢的人,而造成我殘缺的緣由是你。這讓我們的對話充滿你所不知道的諷刺意味。 >> 那種感情的珍貴之處,在于它必須建立在混沌的年代。后來歲數(shù)漸長,人會變得謹(jǐn)慎、警覺,那種童年時代的單純接納就再也不會有了。 >> 我只在童年時代有過那么一次完全敞開心扉,讓一個人走進(jìn)去。那個人現(xiàn)在就坐在我面前,向我展示萍水相逢的笑容,跟我討論他沒有朋友的苦惱。 >> 這樣的朋友,也許長大后選擇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有了不同的價值觀,面對面坐著反而話不投機(jī),除了敘舊就沒別的可聊了。而成年之后,人會靠成熟的智識,主動篩選、尋求志同道合的靈魂伴侶,也許這個時候選擇的朋友,會更有默契,更能成為畢生的摯友。 >> 我問夜空的繁星我該給我的愛人什么;它僅以沉默答我深空之上的沉默。 >> 圣誕節(jié)的雪夜,我們曾在布魯克林的無人街頭擁抱跳舞,像行星在宇宙中旋轉(zhuǎn)。那時,我們都認(rèn)為整個宇宙就在自己手臂之間。 >> 我和你曾有如此美妙的回憶,曾在彼此的舌尖上嘗到永恒的甜味。但現(xiàn)在我明白,杯底的殘酒不能像第一口那樣甘美,那就讓我自己默默飲罄吧。咱們兩個人里如果有一個能獲得幸福,我希望那是你。 >> 忘掉他,像忘掉一朵花,像忘掉煉過黃金的火焰。忘掉他,永遠(yuǎn)永遠(yuǎn),時間是良友,他會使我們變成老年。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早已忘記。在很早很早的往昔,像花,像火,像無聲的腳印,在早被遺忘的雪里。 >> 你笑著接過去。“謝謝您,其實我更喜歡破舊一點兒的東西,因為它們都有歷史?!毖酝庵猓阕约菏菦]有歷史的人。 >> 我面對的不是斷頭臺,不是死,而是活,是被關(guān)押在漆黑海底的漫長歲月。 >> 我把這一切咔嚓一下剪下來,卷好,收進(jìn)心底的琺瑯小盒子里。我知道在這之后,在不再有你,也不再有希望的歲月里,我會在燈下一遍一遍地把它打開,回味每個鏡頭和畫面。 >> 奧利,以后每回我看到歐石楠,都會想起你的面孔在花瓣后對我微笑的模樣,因此世上所有的歐石楠都是你送我的禮物。 >> 我已經(jīng)失去你了,我唯一的期望是失去得徹底一些。 >> 每多走一步,我都覺得自己死去了一點點。每離你遠(yuǎn)一步,我都覺得身體里有什么崩塌了一塊。我還錯覺身后留下兩行腳印,每個腳印里都有一汪血。照這種速度,我想,等我走到路口就會倒地身亡。勞倫斯·戈林,卒于歐洲某小城,得年三十,身上無明顯傷痕,尸檢報告顯示,該人胸腔里心臟位置只剩一堆肉糜,死因為“心碎”。 >> 我的心跳真的停了一下,在空中抱住你的那一瞬間,其實只有幾分之一秒的長度,感覺卻像一場漫長的、持續(xù)了五年的戰(zhàn)役。 >> 她一直不渝地愛著菲力。因為始終沒有遺體,我知道她至今還覺得菲力可能是像我一樣:失去了記憶,被某個地方的好心人救了,活在世上。 >> 盡管你極力掩飾,可惜真正的愛沒辦法掩飾,一整條山脈、一整個海洋也遮擋不住。 >> 你的眼睛閃爍著奇特的光亮。你一個詞一個詞地說:“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得讓你知道我是有資格的。我有資格接受一切真相。我有資格跟你延續(xù)任何一種關(guān)系?!? >> 你投來溫柔、鼓勵的眼神,那目光穿透已逝去的無數(shù)白晝、黑夜,重新點亮所有黯淡的夢境與群星,直達(dá)未來。 >> 從此世間再沒有什么力量,能讓我跟你分離。 ◆ 后記 來,見見我的秘密情人 >> 冀靈體之復(fù)形,御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而增慕。 >> 別妄圖指引愛,如果它覺得你配,它自會指引你;愛在愛里面已經(jīng)滿足了。我說,請引我去宇宙盡頭的餐廳,去一切地圖上不存在的地方。求你與我共舞,一直到死。 ◆ 再版后記 如花鏡里看,如月水中求 >>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所有小說都是真與幻的雙人舞,是作者左手幾毫克、右手幾毫克,兌出來的魔藥。 >> 如花鏡里看,如月水中求。 >> 因為我父親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我總想在小說里“捏”一個出來,讓他/它以無盡的耐心和溫情去對待一個女兒。寫的時候有種難言的快慰、心酸和幸福感。好像我即溫蒂,或者,是我派了一個叫彼得的爸爸去愛幼年的我。如果真能有一個和藹溫柔的爸爸,我寧愿做個機(jī)械人,把那柔情蜜意的童年過上一百次。 >> 謝謝你跟我共享我生命中的真與幻、隱秘的酸楚與甜美,因為這個,你已是我最親密的人。期望未來某天,我們能在另一本書的幻境里重逢——哪怕那時你不記得我,我仍愿陪你談笑,度過不止三個晝夜。 >> 清晨有玫瑰色朝霞,午后陽光如一碗斷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