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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唐,將長安建成自動化智慧都市(上) | 科幻小說

2021-08-25 19:27 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  | 我要投稿


8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題是「歷史的記憶」。

對于科幻來說,歷史是什么呢?有些人把它視為一連串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件的記錄,另一些人則把它看作是一個能夠借用各種既有元素,發(fā)揮天馬行空般想象力的舞臺。

本周的科幻小說,帶你走進歷史中的某個時代,去體驗那些并不曾發(fā)生,但也許在某個平行世界中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故事。

在今天這篇小說中,如果唐朝人想在長安城制造一臺大風車,為整個城市提供能源,會發(fā)生什么事?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李夏 | 旅居荷蘭,微電子博士,互聯(lián)網(wǎng)從業(yè)者。代表作《空白人生》獲2018年“華語新聲”科幻大賽銅獎。


長安風輪記

全文約27100字,預計閱讀時間54分鐘,此為上半部分,約12300字。

四月 蠅

四月秀葽,萬物復萌,長安城西南郊大通坊外一派凋敝光景,似乎被節(jié)歲遠遠甩在后頭。黃土坊墻加蓋到三丈五高,密不透風,一種轟天的嗡嗡聲不斷翻墻而出,好像踩錯拍子的喪樂——鐃鈸、云鑼、嗩吶各自鏗鏘,砸得人七葷八素。過路百姓即便面對面也必須扯著嗓子說話,不然絕聽不見,久之蔚然成風,長安人因此養(yǎng)出一副寬音大嗓,世代傳承。

大通坊內(nèi),靠近西墻處一尊古怪方墩臺拔地而起,約十丈高、百丈方,嗡嗡之音便是自此傳出。墩臺表面黑黢黢、油亮亮,余光瞥去還隱隱蠕動。再湊近些,外殼就轟的一聲炸開,騰出一團黑霧,遮天蔽日。黑霧盤繞三匝又迅速疊落回原處,電光石火間終于看清——此墩雖碩大無朋,其實就是個黑泥生磚搭就的中空塔臺,四四方方,下粗上收,外面半尺厚的蠕動黑殼子都是飛蠅——絲光綠蠅,大頭金蠅,黑紋麻蠅,七彩麗蠅……個個油亮肥碩氣色好,饒舌聒噪,好不熱鬧!

十幾輛滿載槐木粗桶的牛車從南偏門入坊,臨近墩臺轟然卸貨,群蠅受驚四下射出,很快又戀戀蟄回原處。匠人們絲毫不以為意,熟練撬開木桶,挖取黝黑锃亮的新泥,填進一尺方的鐵皮匣里,添入灶灰樣的灰白粉末,攪勻壓實抹平,掄圓錘子夯打起來。不多會兒,只聽一聲厲喝,匠人將鐵匣反舉過頭,一個猛扣,咣當一聲,一塊整齊漂亮的黑方磚就成功脫模了。另外兩名工匠分別取了些新磚,深吸口氣走到黑蠅塔基附近,攀上繩梯,一個猛子飛速甩摞在最上層,來不及走的蠅子就被壓在磚隙間。這里所有工匠都有點耳背——長期在高噪聲環(huán)境工作,又嫌麻煩不肯塞棉花堵耳朵,就被蠅子聒成半聾子——行動倒很爽利,不影響干活。

黑墩臺不遠處立著兩位青年,二十上下的年紀。其中一個身裹紫貂領黑緞薄氅的稍年長些,雖是男子,卻生得一雙丹鳳吊稍眼,滿透陰柔叵測之氣。他用勻凈纖長的五指掩住口鼻,甕聲說道,“蠅子聒噪,吵得人心煩!”

“渭水多沙不可用,潏河底泥黏膩富彈性,可沉積了大量魚蝦蟹蚌,直接夯成生磚用,必定騷穢。”旁邊的年輕人理了理藍布襖袍,頎長瘦削的身體似要消融在衣裾間。頓了頓,他又側(cè)目一覬,輕道,“當年修城墻時河泥要先過篩三遍,如果壽王殿下——”

“過篩?這得耗多少時間!若八月風輪不得完工,錯過天長節(jié)獻禮,圣人怪罪下來你張誠第一個倒霉!懂嗎?”黑氅青年冷冷斥道。

被喚張誠的那位年輕人心中一凜,杏黃虎目瞠瞠,“八月,應該可以。”

“記住,”壽王猛然轉(zhuǎn)身,渾身綢緞擦出嘶嘶怪響,“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不計代價,如期造好風輪,為我大唐都城帶來永世不竭的能源!你自可平地青云,至于張家那點舊賬……小事一樁,也好說?!?/p>

“是!”

說話間,一陣噼啪聲乍然響徹云際,眾人吃驚仰頭,原來是春暖南歸的燕群在撲棱翅膀。幾只頭燕盤近大通坊西墻,招子一亮,可瞧見了好東西,當即凌空猛剎,興奮嘰喳。燕群余部收了信號旋即趕至,紛紛俯沖而下,落在黑泥墩臺上一通猛啄。厚實蠅殼轟然解散,方墩總算露出本來面目。

“妙,妙!一物降一物,畜生還要畜生治!你的辦法果然有用——提前布幾面鏤空石壁,搜了全城舊燕巢塞進來,燕子回長安一路尋到此處,蚊蠅就沒活路了。”壽王拍手笑道。

張誠面不改色,眼中似覆了層霜,“……只不過,野燕靈竇未開,難以控制。”

壽王輕哼一聲,卻不回應。

很快,大批蠅蟲落入鳥腹,成了美餐,剩下的蠅子感到情勢不對,烏泱泱聚成一片,向西撤去。城中驚呼怪嚎之聲此起彼伏,隨蠅云一路漸遠,陸漸悄息。燕群竟也不追,反倒退回方墩西側(cè)的鏤空石壁,仔細搜尋去年筑的舊巢。

坊內(nèi)還有幾只殘蠅未走,圍落木桶上下,正欲小酌。眼尖的幾只燕子趕忙沖上,可惜僧多粥少,內(nèi)耗巨大,燕群隊伍不時出現(xiàn)噼啪碰撞事故,沒等飛近,蠅子早咋呼逃干凈了。幾個回合后,黑泥方墩上再無一蠅,似包了漿般油亮平齊,大通坊也恢復了寂然之色。

肥蠅盛宴散得太快,燕子們意猶未盡,茫然四顧,忽而重新抖擻起來——飛燕銜新泥,勞勞顧舊巢——墩臺生磚上的黑泥尚未完全干燥,恰好可用!它們紛紛振翅騰起,落在方墩四圍猛啄起來。得了泥,返歸舊巢,修修補補,燕子們越干越起勁,撅起尖喙使勁翻攪,將墩臺搗鼓得坑坑洼洼,生生剝落一圈!嵌在磚內(nèi)的魚頭蝦腦也曝露出來,散出莫可名狀的氣味,像給四方發(fā)出信號,周圍幾坊的麻雀、烏鴉、黃鸝、斑鳩陸續(xù)趕來,下落開啄,試圖攫取一些殘羹。

“糟糕,鳥雀把基臺刨壞了!”工匠們一面揮臂驅(qū)逐,一面焦急叫喊。

壽王也急眼了,“哎,怎辦?”轉(zhuǎn)頭,卻見張誠沉著臉,正跟一名匠人咬耳比劃交待。

匠人領會其意,扔下磚刀,跑進庫房,抬出了一堆玩意兒,亂糟糟一團像是漁網(wǎng),又夾雜著些木柄、木葉之類的古怪零件。幾人合力撐開,就是面八卦形的粗麻大網(wǎng),孔隙極密,原是為了籠住偷麥的麻雀設計——說是匠人,其實他們大半是南山遠村招來的窮苦麥客子,給碗油潑面幾瓣蒜啥都愿意干,捕殺鳥雀根本更是熟悉業(yè)務。

大網(wǎng)八側(cè)都以方木包邊,每條方木上嵌著三簇木質(zhì)葉片,每簇三根,形如柳葉,繞軸可旋。麥客們掄圓胳膊攪動葉片之下的手柄,齒輪咯吱作響,水牛皮鏈繃到最緊,發(fā)條也就上到頂了。幾人一對眼神,一,二,三,齊齊松手,葉片咻然開轉(zhuǎn),巨網(wǎng)隨之騰空,竟懸停在黑泥方墩上方。他們看準時機一聲大喝,拉弦收網(wǎng),八卦網(wǎng)陣應聲急速下墜,觸地自行收緊,將方墩上停落啄食的燕子以及前來揩油的家雀們死死罩在里頭,只聽一片哀哀喳鳴,百鳥撲翅,無一出離。

“循天網(wǎng)果然好用!”壽王看得眼直。

“接下來,殿下打算如何處置?”

“再接著抓!有多少抓多少,這瞎啄亂啃的,凈壞事……留幾只嚇唬蒼蠅就得了。”

“那么其余的就……”

“嗯?!眽弁鮽?cè)目一覬,似笑非笑,“風輪一旦建成,自動滅蟲的械具還不是信手拈來,這些破鳥留著無益……別忘了你的任務——八月不遠!任憑它們瞎霍霍,這工期可就不保!”

“是?!蹦贻p人眼神一閃,暗霜重結(jié),躬身唱喏,再不多話。


五月 旱

五月鳴蜩,天干物燥。今年熱得略早些——自打去年底長安城便天干少雨,二月里,環(huán)澤西長安的潏、滈二河竟詭異斷流,而渭、澇、灃、浐、灞、涇六河水位也低下不少,城內(nèi)永安、清明幾渠日漸低淺。黃土大城焦渴干涸,晌午日頭稍直一些,土地、墻面就噼啪爆裂,熱邪便從縫隙里蒸騰而出。

熱邪暗戳戳掠過曲江池,蒸遍東西二市,掃盡一百零八坊,蕩過九衢十二條,在長安城團團圍轉(zhuǎn)。百姓輕易不敢出門,如果跟熱邪撞個滿懷,汗透的藍褂子就會褪色,黏在背上幾個月也洗不清。滿大街熱脫了妝的女郎咬死不認,只道故意創(chuàng)新,堅持頂著溶解的妝面逛街串門,所以長安風情畫里少不了些先鋒派扮相,諸如白面染胭脂,闊口點絳唇,蛾眉臥蠶豆,紅砂充酒窩之類的,路子極野。

這當然只是暫時的,長安城的風輪一旦建好,莫說八水,就是南山甘泉、太白雪頂、華山晨露、樓觀天池也是信手調(diào)取,不費吹灰之力。這一點,百姓們深信不疑。不信的可以瞧瞧滿大街張貼的施工藍圖——一百零八坊正門處告示牌上寫得明明白白,若不識字,可以隨意咨詢左右兩個虬髯持刀侍衛(wèi)——總之京兆府衙的工作很有力。

在此之前,耐心總要有一些。

久旱無雨,往南看去,天上卻老吊著幾坨烏云,模樣無精打采,舉棋不定,像誰家彈棉花不小心迸到天上了幾塊。幾日后,謠言就如野草一般長荒,再無收割的余地——坊間傳說是壽王一黨為了趕風輪工期,大舉挖掘八水底泥,無意間挑斷了龍筋,龍王爺盛怒之下把所有支流河水悉數(shù)吸進水眼深處,不讓過長安,而原本蟄伏的旱魃趁機蘇醒,四下?lián)v蛋,所到之處麥田頹敗、地氣蒸騰,今年必定要顆粒無收。

坊間傳言做不得數(shù),斷流之事可是真真的——源于秦嶺甘花溪的潏河離長安城最近,原本水源豐沛、潤澤京師,而今看來就像沒牙老人干枯的齒床,又萎又澀,腥穢難聞。挖河泥的匠人忙得四腳朝天,拿擰成細綹的草紙堵實鼻子,卻張著大嘴呼呼喘氣,也不嫌吸入臭氣更多。河泥早干成土疙瘩,鐵鎬一碰飛灰四散,咳嗽聲不絕于耳。運到大通坊時就更不像話,撬開木桶,噗嗤一聲煙塵猛躥,像過年時放的啞炮仗。

風輪塔基表皮干裂,撲簌掉土,張誠靠在老槐樹下遠遠看著,眼似兩方黑冰,寒而不透。

“哈!”一個小女娃突然怪叫一聲從槐樹后跳出來,兩條烏黑油亮的辮子搭在身前,小臉粉雕玉琢煞是好看,手里還拎著兩個粗瓷酒壺,晃了晃,發(fā)出咕咚咚悶響,原來是永興坊趙記酒坊掌柜的小女燕兒。燕兒爺爺老趙掌柜是長安商會話事人之一,更與張誠爹是故人,初到長安時,他便是投奔的趙家,又被引薦搭上壽王這條線,算是貴人。

張誠被嚇一跳,看清來人,臉色一松,忙招手示意她過來。

“剛開封的郎官清,聞到香味兒趕緊就給你打了兩壺?!迸阂荒樻倚?,遞過酒瓶,又覬了眼碩大的黑泥方墩臺,“呀!才幾天沒來已經(jīng)這么高了。風輪快成了吧?”

“還早,一半都不到。”聽她一說,張誠又郁悶起來。

“我爹爹說了,這風輪可是了不得的東西——一不燒柴火,二不要驢拉,三不管早晚,見風就轉(zhuǎn),力大無窮,是真的嗎?”

“是,他說得不錯?!?/p>

“西郊曹家寨也有個風輪,磨面特別快!”

“傻丫頭,那個小得多!”張誠不禁一樂,總算開了話匣,“我這架風輪高百丈,最寬處足足六十丈!三枚白玄鐵葉片堅如磐石、韌勝蒲葦,卻輕巧靈動,一點微小氣流就能讓它們飛速旋轉(zhuǎn)。葉片轉(zhuǎn)起來扯動塔筒肚子里的連桿、齒輪跟轉(zhuǎn),晝夜不停。耕田的木牛、載人的流馬、馱貨的竹騾都能過來上弦——以前不是要二人合力擰橫木發(fā)條嗎?到時只要往風輪下邊一接,不費吹灰之力就擰到頭兒!”

“那酒坊的麥碾子也能自己走,不用我推了嗎?”燕兒聽得眼直。

“當然?!睆堈\摸摸她的頭,“省下時間燕兒就能玩耍啦。”

“我才不玩!我要每天來跟張哥哥學本事!”

“女孩子哪能學這!”

“女子又如何!一樣可以懷好心,做好人,像哥哥一般懂那么多東西、那么厲害,能為百姓造福,成就大事業(yè),光耀門楣!”

好人……張誠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是好人嗎?

原以為是,可……

干枯河床死而不腐,風輪塔基怨氣凝結(jié),如借尸還魂的巨靈神,無時無刻不在審視他、詰問他……去年冬寒少雨,稷麥本就苗情不旺,過了春節(jié)眼看要起勢,長安城卻接連三月滴雨未落,再旱下去,今年的收成算是徹底完了……十里八鄉(xiāng)農(nóng)夫心中早如湯煮,要如何跟他們交待?直言是壽王號令自己在滈、潏二河修壩攔水,導致云汽不利、渠水不興……種種一切只為速取河泥建風輪嗎?不,他們根本不會體諒!更何況,若跟壽王一黨起了齟齬,斷然無法在長安立足,爹爹之冤也再無平反之日……不,不能猶豫!不能停!等風輪修好,對,到那時,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他仰頭瞇眼遠眺,驕陽正盛,兩疙瘩輪廓分明的青云遠遠吊在半空,如大車馬巷里隨街晾曬的破罩衫,風透過去,鐵鏟戧鍋似的聲音打著旋兒從云縫掉下來,激得人一身雞皮倒豎。這云多半為二河水壩攔聚的上游濕氣所凝,可惜飄到長安城時后勁不足,降也降不得,散也散不利。

要是下場雨就好了……

回過神,發(fā)現(xiàn)燕兒也正仰頭盯著兩坨汽云發(fā)呆,張誠抿嘴一樂,敲了下小腦袋,“看什么呢,這么出神?”

“哎呦,疼!”女孩捂住頭,歪起嘴嘶嘶吸氣,眼睛卻沒離開那兩片云,“好眼熟,我家糟坊蒸餾灶上也有,小一點,但一模一樣!”

“怎可能,又瞎說。”

“沒有!”燕兒急得小臉漲紅,撅嘴不服道,“我家糟坊雖比不得外頭天高地闊,可也不小——六個高爐蒸臺,一個大曲池,兩個儲池,個個都有兩架堂舍那么大,還有五十處發(fā)酵池,外加晾堂、水井、排水渠、灰坑什么的,里外里總共二十丈見方?!彼凉M臉得意頓了頓,“其中高爐灶常年蒸煮麥黍,從不斷火!蒸鍋里冒出來的熱氣碰到屋頂,聚成酒云,非外力不散?!?/p>

“有意思。”張誠頗覺有趣,忽而想起,“時間長了屋頂不是要發(fā)霉?”

“可不!”燕兒撇撇嘴,“所以呀,我爹爹三不五時就會帶著幾個工人攀梯上去,搗弄搗弄,把它變成水,我們都得在下面拿盆接著,免得打濕了灶火——高爐火永世不能熄滅,否則酒神會發(fā)怒——”

“等等!”張誠一怔,突然虎眼圓睜,雙手抓起女孩的肩膀用力搖晃,“你說云變成水?”

燕兒嚇了一跳,懵懵點頭,“對,多撒幾把粗鹽、灶灰粉上去就行了。”


五月底,長安城終于結(jié)束了焦渴。黑灰色雪鱗打天上源源脫落,一觸到黃土街道、墻面,叮的一聲就融滲進去,連個影兒都見不著。百姓們起先也是惶惶不安,很快情緒就穩(wěn)定住了——想唬住百姓們是很難的,千百年來,他們慣于接納所有荒誕的、可疑的、相對的、不完備的或者測不準的東西,慣于以最大的善意與一切共情,換句話說其實就是見怪不怪——比如風輪,比如黑雪,比如那些穿梭在黑雪之間的木鳶。

載人木鳶翅膀展開足有兩丈寬,形態(tài)笨如老鴉,動作卻敏似飛燕。每只木鳶之上都綁著兩名匠人,凌空奮力踩動踏板,帶動輻軸呼嘯輪轉(zhuǎn)。匠人邊飛邊嚎,專撿云隙里鉆,引著汽云團朝長安城方向飄移,手上也忙個不停,播散著某種灰白色粉劑物質(zhì)。那玩意兒輕飄如纖塵,碰到懸浮青云就如磁見鐵一般吸附上去,很快,以纖粉為核,云汽凝聚,化為片片黑雪灑落,墜地發(fā)出叮叮細響。

長安諸坊內(nèi)的甜水井水位升的很快,幾個膽大的街坊狐疑上前,顫顫打了桶水,手指探進去一嘗,趕忙呸呸吐出來——這水不但形貌污濁混沌,味道也是齁咸苦澀,卡在喉嚨里半天下不去,嘴里冒出的苦味能薰倒一只雞!

一個凈水偏方開始在坊間流傳——井水打上來,每桶加三把草木灰,靜置三天三夜,取上層清水大火燒滾,注意鍋蓋得壓瓷實,水汽沿著蓋沿縫隙淌出來,拿碗接著,直接就能喝了。雖然極其麻煩,但也好過日日乘兩時辰牛車去遠郊取水。

百姓們就是這樣的,憨厚執(zhí)拗,見招拆招,活生生能把日子耍出花來。不算大興城時代的話,長安城已經(jīng)活色生香地存在了一百余年,它還將繼續(xù)偉大、恢宏、不顧一切地茁壯生長下去,這種永恒感讓生活其間的人有些倦怠,如老夫老妻,相看兩厭。

所以,當黃土大城悄然變化時,根本沒人放在眼里……


六月 蟲

六月棲棲,炰鱉膾鯉。長安城東西十四街、南北十一街,切割出一百零八坊,方方正正、刀琢斧鑿,整齊漂亮得如一塊塊黃米發(fā)糕,想要把它一口吞下的人自不在少數(shù)。歲時伏臘,亨羊炰羔,斗酒自勞,欲念橫生,蕩人心脾的味道滿大街游走,順著鼻腔溜進人的內(nèi)部,帶動其他感官也躁了起來。在長安城,氣味是有形、具體而且無所不包的——水盆羊湯的鮮、胡麻燒餅的香、水晶酥馃的甜、蒜蘸蒸豚的辣、臘汁豬肉的糯、油潑寬面的筋,蟹黃畢羅的馥,還有郎官清的醇——整座城市就是一場不散的筵席,誰也別想躲過。

永興坊里趙記酒肆的二樓小包間里,一個年輕人正悶頭蹙眉自飲,柳木老桌上排著的四碟小菜沒動幾筷子。幾盅下肚,他臉上漸起血色,竟朝對面空置的一副碗筷喃喃自語——

“爹,今兒是你的生辰,兒敬你!”他仰頭,咕咚又飲一滿杯。

“若不是那幾個奸商合伙誣陷,你也不會背負斂金騙財?shù)淖锩氜D(zhuǎn)他鄉(xiāng),一生不敢踏進長安……”他眼里鼓出團團血絲。兒時顛沛流離的生活浮上心間,頓時哽咽不成聲。

父親這輩子,苦啊……離開長安后,蟄居老家萬縣幾年,后迂回入綿州,離了蜀地再南下洞庭,又客遷安陸……每到一地,多不過三年五載就會悄悄搬離。逃亡生活幾乎將他耗盡——自己十六歲生辰那天,父親側(cè)臥病榻,顫巍巍層層揭開一個破舊油布包裹,取出一部無頭經(jīng)書……父親向來不茍言笑,為逼兒子苦修天文地理、經(jīng)典文籍,戒尺打手、竹藤抽身就是家常便飯,可那天,他破天荒抱了兒子一下,殷殷囑托要用心研習典籍上的奇技,學成后,焚此書,入長安,投奔趙掌柜,改名換姓,成就一番事業(yè),為天下百姓造福,千萬,莫要讓這些技藝為奸人所得、所用,也切莫向外人提及父親的名字……

不,這不是他該有的結(jié)局!

“孩兒不孝!”年輕人雙目注血,牙冠緊咬,“成大事也好,謀福祉也罷,都要往后放一放,兒要不惜任何代價建成風輪,助壽王建立奇功,謀取太子之位……作為交換,他允諾我一定會徹查此事,揪出那幫惡人,為你平冤!父親的名字必須堂堂正正在長安城流傳,到時——”

“張誠哥哥,你在這呀!”小間的木門吱呀一聲,一張俏臉半探進來。

思緒被乍然打散,張誠晃了晃神,看到來人心里一喜,“是燕兒,來,進來坐。剛才來時沒看見你,給,”他從身旁包袱里掏出個東西遞過去,“才從西市過來,瞧見這昆侖奴面具煞是有趣,買了送你?!?/p>

“真好玩!”女孩兒遠遠伸手接過禮物,卻不急著近前,而是不停抖弄杏色襦裙的擺子,恨恨皺眉嘟噥,“可別給你帶進來——煩死了,剛跟爹爹他們打了一晌午的蟲子,渾身都是。”

“你說那些青蟲?”

“可不!好像它們也愛喝酒,整個糟坊現(xiàn)在全是,曲池嚴密加了蓋還是跑進去不少,再這么下去今年的秋釀算是完了……”她盤腿跪下,順手取了塊桂花餅塞進嘴里,鼓鼓囊囊含混問道,“你今天怎么有空過來?莫不是風輪快修好啦?從我家就能看見個黑塔臺樓子,可真高!”

“那只是下半部基座塔筒,上頭還有五十丈,得拿木頭打——橡木堅中透韌,鏤空結(jié)構(gòu)又比泥磚輕巧,不致被強風刮倒……燕兒,”張誠眼神一閃,話鋒突轉(zhuǎn),“我忙著趕工長久未出大通坊,才幾日就鬧起怪蟲,你可知怎么回事?”

“不清楚,大概上月底吧,街道墻壁長出一種透明白點,不細看也發(fā)現(xiàn)不了,沒人在意,只道是沒化開的鹽粒子。后來越長越大,前后也就十來天功夫,青蟲子就陸續(xù)孵出來。這怪蟲除了愛啃樹葉草皮、書籍紙張,連晾在外頭的衣裳也咬得滿是洞洞,長安城都快給啃禿了!關鍵是它們還皮實得緊,可難打了!有人說,”燕兒吞吞吐吐起來,“有人說,蟲卵就是那場黑雪帶下來的,說你們肆意挖泥開罪了河神,風輪修得比大明宮還高,越矩逾制,破了龍脈風水就,就遭天譴——張哥哥你可別往心里去……”

黑雪……青蟲……

也不知怎么出得門,張誠側(cè)身擠進流馬車,斜靠木壁,腦中渾渾噩噩。木流馬拉著兩節(jié)車廂沿主街緩緩前行,黃土街面凹凸不平,馬車上下起伏跳落,靠站停車時總有些人急匆匆沖出去嘔吐不止,更多的人會嫌惡捂鼻擠進來,就這樣上上下下,落花流水,恍惚似夢。

永興到大通兩坊距離不短,一號線流馬的木軌沿宮城東墻由北至南一路下行,西轉(zhuǎn)又南下,經(jīng)過整條朱雀大街,至明德門,又沿城墻根兒再次西轉(zhuǎn),貫穿長安南北。張誠從車窗探頭,一路看去,滿街滿巷的百姓均是神色慌張忙亂不?!獣r而躥跳抓撓,時而奮力拍打,時而恨恨大罵,時而嗚咽哀啼,像是在表演什么夸張的皮影戲。再細看,就能發(fā)現(xiàn)許多寸長熒綠肉蟲爬在人們的頭頂、背上、袖口、鞋面……

幾日后,全部白卵都破了殼,最先孵化的一批開始加速繁殖,青蟲愈發(fā)爆滿。黃土長安大城覆上一層油油綠毯——青蟲層層疊疊盤在屋檐瓦楞、紗窗門簾、圍墻磚隙、地面水洼,后又蔓延到河渠滲井、灶臺柴房、坊廳院落,紗窗根本攔不住。它們趁勢大舉入室,堂而皇之鉆進臥榻鋪蓋、衣衫被褥、書架木箱,最后連大姑娘的胭脂盒、口脂糕里也開始繁殖,叫人不能忍受。

好些瘋瘋癲癲的措大跳出來,指認這蟲子是《郡國志》里的“怪哉”蟲,乃百姓常仰天長嘆“怪哉,怪哉”怨氣郁結(jié)所化。正所謂“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只消用酒澆灌,怪哉蟲便會溶解。也有人宣傳這是《鬼谷子》里記載的“青蚨”——青蚨產(chǎn)子,母子連心,只消殺了其中一個,另一個跟著也就死了。這些說法簡直毫無道理,稍加驗證就知是胡謅,于是措大們皆因妄言之罪被抓。后來在牢中卻紛紛改口稱是“天降祥瑞,大唐必興”之類的,就不好再計較,只得隨便掌嘴放了。

熒綠肉蟲越長越肥,背面突隆,腹部平坦,拇指粗的身軀下伸出四對粗短附肢,末端有爪,一般都是靜伏不動,杵一棍子,就愣愣往前滾滾,翻卷幾下又不動彈。烈日直曬幾個時辰會脫水干癟假死,夜里碰幾滴露水立刻又活了。倘若你抬腳猛踩,就能發(fā)現(xiàn)實在不一般——蟲肉隔著靴底極富彈性,若用力過猛,踩踏之人能被彈開一尺,低頭查驗,蟲子根本毫發(fā)無損——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會抬起頭,轉(zhuǎn)過黑豆一樣的眸子幽怨看過來,似能攝人心魄。倘若你拿小刀割斷它的身體,割裂的幾截分別還能活,各自獨立長出頭臉,裂變成幾條!最有效的殺蟲方法便是火燒,或者直接用勁搗個稀爛。

有位粟特胡商酒后說漏嘴,這蟲子極像家鄉(xiāng)碎葉城熱海灘上的渦蟲,但個頭大得多,也瓷實得多,他連連舔嘴唇,翹起大拇哥:長安不愧世界大都會,連蟲子都大氣。人們紛紛詢問除蟲良策,他卻苦哈哈直皺眉頭。熱海其實是個巨大的咸水湖泊,蟲卵往往集中產(chǎn)在湖灘上,孵化前被鳥雀吃個七七八八,若有漏網(wǎng)的,孵出成蟲就不大好辦了。首先,這些蟲豸數(shù)量龐大,繁殖速度又奇快,徹底清除是不可能的;其次,它們皮糙肉厚、耐磨耐壓,兩名成年男子的體重加上去也踩不爛;更要命的是水淹不死、日照不干,冰凍不滅,窒息不亡,幾乎無法滅除,唯獨一樣天敵可制——鳥雀。只消鳥雀管夠,蟲子倒也翻不了天。他更自信推斷,等到北燕南歸,把它們一個個啄進肚子慢慢消化,任是鐵丸銅彈也活不了!

過了兩天,這名胡商杳然失蹤,人們便將此事拋諸腦后,只隱隱感到哪里不對勁——怪哉,都六月了,燕子呢?莫說歸燕,滿街滿坊連個鳥叫聲也聽不見!只零星散見幾只麻雀,沒吞幾只青蟲肚子就漲得滾圓,無力飛升,沿街蠕蠕躍走,叫聲也頗不爽利,斷續(xù)虛浮,銼鋸條一般刺耳。

長安城在頑劣青蟲的啃噬之中幻化成一灘黑黃泥料,活一活,攪一攪,調(diào)一調(diào),弄一弄,自成風格。若登高俯瞰,黃土坊墻、灰褐筒瓦、赭衣枯枝,黑泥高塔……各種色彩與形狀坍縮出一片喧囂,不矜不盈,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這種干癟的和諧感自此延續(xù)千年,再未豐沛起來,反倒給外鄉(xiāng)訪客一種修舊如舊、修新亦如舊、修萬物都如舊的獨特氣質(zhì),甚至有時連日子都舊出了褶子,稍彈一下,滿城煙塵斗亂……當然,這是后話。


為給風輪騰地方,大通坊早在年初就遷空了百十戶,坊東稍遠些的也都畫了押,一次性補償五百貫“遮眼費”,來日落成后,但有糾葛蓋不負責。如此,風輪工地就當仁不讓、合理合法地占據(jù)了坊西近三分之一地界,而貫穿長安南北的永安渠貼著西坊內(nèi)墻汩汩流過,更方便取水送貨。黑泥塔筒下盤寬百丈見方,越往上越細些,呈現(xiàn)四方臺形,如今已修到五十丈高,不可逼視——倘若人離得太近,硬要仰頸上顧,就如以管窺天,惶惶只見龐然黑獸一斑,深覺魂魄俱裂,如泰山壓卵。所以大通坊的百姓每次起夜都是心驚肉跳,只敢閉眼狂奔,掉茅坑的事情也是有的。遠望則好一些——爬上南山腰看去,塔筒基臺顯得纖細不少,好像長安城冷不丁絆了一跤,面門扎進去半根粗刺,觀者無不連連搓臉,被隱隱痛感所挾。

等封頂?shù)哪翘觳沤泻每矗堈\咬著一根竹篾,立在黑泥塔筒下瞇眼上瞧,面色輕快。幾十個麥客子蹲伏在頂層平臺上,正將腕粗木楔叮叮咚咚敲進縱橫交錯的木骨架里。再往上五十丈是純橡木結(jié)構(gòu),輕巧抗風,韌性極佳,完工后,干燥剛烈的風卷著黃沙微塵,推動三枚細若懸針的葉片疾轉(zhuǎn),長安城就能擁有永世不竭的動力——上緊發(fā)條的流馬將自動往復循環(huán),載著人們走街串巷;百姓再不必提井水,只消拉根竹管,風輪就把水抽上來打進灶房里;還有犁地的木牛,原要兩個壯漢攪擰發(fā)條才能走半日,不時還會卸了勁兀自停在地里,急得人沒辦法——可以利用風輪提前上緊若干“轉(zhuǎn)池”箱的簧條,插上厚鐵片擋死,需要時,將“轉(zhuǎn)池”對插木牛腹中機栝,猛抽簧片,彈指之間就瀉盡自身力道、上緊木牛發(fā)條,讓它重新活動起來……

這些場景在腦中過了千遍萬遍,他已能清楚看到它們一一實現(xiàn),而父親……父親難得一見的笑臉此刻似乎虛浮在青黃天上,擦著高聳的黑泥塔筒邊緣,跟那些美妙畫卷融為一體。

一聲哨音凌空劃過,一架木鳶刺入畫面,尾翼上拖著根兩丈長的粗橫木,直愣愣穿透那張意味深長的笑臉,把幻象砸得稀爛。這是架運輸機,工藝不算復雜但效能極低,需兩人全力凌空猛踏腳板,一刻不停,帶起輪軸瘋轉(zhuǎn)、撲翼疾振,鳶身才能順勢騰空,然而每次最多只能運上一根木梁,倘若風輪建好,也許——

“看什么呢?”一個陰柔聲音打斷思緒,不用看也知是誰。

“壽王殿下?!?/p>

“好東西!”壽王盯著木鳶兩眼放光,“你說將來不用腳踩,想飛哪兒就飛哪兒?”

“多備幾枚‘轉(zhuǎn)池’供能,飛的時候能續(xù)得上就是了,一次百八十里問題不大?!?/p>

“好!好!天長節(jié)那晚要是坐上這東西,打花萼樓上飛過,放出兩條祝壽錦幅,凌空灑下萬朵蓮花,一定能讓父皇高興!奇怪……”他突然收言,眼神一聚,環(huán)掃四圍,“幾天沒過來,怎么感覺有點不對勁……對了!蟲,蟲呢?”他一聲低呼,終于發(fā)現(xiàn)了怪異之處——整個長安都已淪陷,大通坊東墻也是一片糯糯油綠,幾乎覆蓋住屋舍的本來面目,可這西側(cè)碩大的工地上竟一只青蟲也沒有!東西兩部似被一根透明的屏風隔開,形成一道鮮明黃綠分界。

“壽王殿下,說起這蟲……敢問降雨用的粗鹽出自何處?幾次用度,體量龐大,不是朝廷撥的幾百兩銀子能解決的,官鹽市價少說每斗百錢,莫非,”他頓了頓,切入正題,“用得是來自西域的湖鹽?我前幾日前去西市采買,聽聞傳言,有名偷營私鹽的安姓胡人老板不知所蹤,名下的香料、珠寶鋪人去樓空。”

“你想說什么?”

“如果蟲災跟湖鹽有關,草民是說——倘若真是西域異蟲被夾帶了來,在長安城落地生根,又因風土水氣不同起了些變化,幾代之后,恐較原初母蟲更為兇猛……”

“若真是如此……你可能治?”

“市面上各類本土藥材草方并不能滅除外來蟲豸,最有效反而是笨辦法……青蟲獨懼鳥雀,尤以家燕為甚,倘若歸燕尚在——”

“廢話!”壽王臉色驟變,“凈是廢話!你在指責我?”

“不敢。殿下你看?!睆堈\不露聲色,朝一旁比了個手勢,只聽嗖嗖幾響,幾個褐色的物件躥上天空,乍然收勢,憑空調(diào)轉(zhuǎn),又向黃綠地界俯沖而去——原來是四、五只木燕,身長不足一尺,卻生得大肚寬腸,一副利嘴尖喙更是顯眼。木燕們近地急停,觸發(fā)腹中機栝,竟上下頓首,奮力啄食起來,而青蟲似乎天性怕鳥,黑豆似的眼睛不斷收縮,苦于動作遲緩,躲避不及,一一被吞入鳥腹。

“木燕腹中有生鐵機簧,見蟲就啄。燕腹材質(zhì)是薰了白蠟的水牛瘤胃,蟲入其中,內(nèi)層套索就自動收緊,以強力將其壓成一小團,雖不能一下殺死,也絕跑不出。兩三百只下肚燕腹差不多就滿,飛回來再換個空的,內(nèi)膽取出扔進封閉高爐焚成灰沫子即可?!睆堈\盯著壽王,眼睛一眨不眨。

“所以,五只木燕就保了這風輪工地清凈?”

“若要為全長安城除蟲,五百只差不多也就夠了?!?/p>

“全長安……”

“如此功績,圣上想來會很高興吧?”張誠頓了頓,憾然連咂三聲,“可惜五百只木燕耗材甚巨,光是橡木就得一萬斤,現(xiàn)在向胡商訂貨也來不及?!?/p>

“橡木我們有??!”壽王眼珠暗轉(zhuǎn),覬了眼風輪,“上半部的五十丈木塔……不是早就給你備了八萬斤?”

“眼見要上木架,若挪用木料,工期必須延后。”

“必須……延期?”

“是?!?/p>

“那就莫要管這些蟲子了。”

“可青蟲已生變異,放任不管,長安內(nèi)外所有非金石之物必被啃噬殆盡,四野蕭條,萬民涂炭……順藤摸瓜,遲早能查出是西域私鹽所致、你我之責!如欲治蟲,只能犧牲風輪工事進度——”

“絕對不可!”壽王果決打斷,又凄凄開口,“當時我按你的設計請奏修建風輪,父皇大為贊許,卻想也不想將督建工作交給三皇兄,我苦苦懇求才攬過來,還當著滿朝文武夸下海口,承諾八月必定竣工獻禮,如若食言……縱然不治欺君之罪,也必成為笑柄,再難翻身——我自小未在宮中長大,與父兄疏離,遲遲才被接回宮封王,總不及幾位兄長親近。為得父皇青眼,為博父親關注,我連她都……”他眼圈一紅,竟語生哽咽,“……你以為就只你滿心孝義、感念親恩,就你渴望成就事業(yè)、光耀門楣嗎!”

張誠頭一遭見他動情,又驚又憫,聯(lián)想起自己父子一世漂泊、生死離散,心里更是一窒,原本備好的措辭徹底碎亂,“那,容草民再想想?!?/p>

“果真沒有兩全之法?”壽王一雙鳳眼殷殷看過來。

張誠深吸口氣,心中郁結(jié)千鈞,懵然抬眼,目光越過南坊墻落向遠處,只見南山黛青輪廓隱約藏匿在天邊,突兀森郁,如展開在黃土大地上的一副靈秀山水畫?!敖諄砦矣l(fā)感到自己的短視——大興土木,忤逆山水,涸澤而漁,不計代價,這才引來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禍患……辦法是有,但會否扯出其他事情,實在無法預見——”

“就知道你早有主意!”壽王臉上皮肉一抽,也向南望,招子霎時亮了,“下了幾場黑雪,南山愈發(fā)看得清楚了,山腳那片黛綠色真好看。”

“聽麥客說那是片柞木,材質(zhì)韌性不及橡木,雖也算耐磨耐蝕,但不易膠結(jié),容易開裂。山腰上的樺林倒不少,但抗剪力更差——太脆,驟然加力過猛容易‘齊茬斷’。”

“用在風輪上怎樣?”

“不遇大事,只作普通用途的話,百八十年沒有問題——”

“百八十年?夠了!”

“夠了……”張誠一愣,恍然收口,“可若遇颶風強洪大震山火,恐有不足?!?/p>

“杞人憂天!這些禍事長安城幾時有過?”

“殿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壽王嘴角一揚,似笑非笑,“我只督造,大事還需你全權(quán)拿主意?!?/p>

“……是?!?/p>

“很好!挪用風輪的木材,”他拍拍張誠肩膀,一字一頓道,“我會按照你交待的法子盡快補齊,不會耽誤??傊?,蟲,得除,風輪,也必須按時完工?!?/p>

待壽王一行人出了坊門,馬車聲漸行漸遠,張誠快步走到黑泥塔筒前,一把拉開腔室木門,嘩嘩啦啦,里頭的東西涌落一地,在西頹日下顯得灼灼奪目。

木燕早就造好了——青蟲肆虐,不及時治,后患無窮,哪有瞻前顧后玩弄權(quán)謀的余地!至于風輪……只能賭一把!壽王說得其實不錯,長安有龍脈福氣相佑,河清海晏,物埠民豐,偶有天災也不至如此巧合,偏就在此刻發(fā)生,倘若真如此……定是天意——總之,先除了蟲子,其他事情待風輪建成自然迎刃而解!南山有靈,定知自己心無歹念,應不怪罪,何況也還有補救之法。

他暗自頷首,深吸口氣,朝身邊揮手比劃一番,幾十名工匠一擁而上,分別拈起一只木燕,掄圓胳膊猛轉(zhuǎn)發(fā)條,一松手,燕兒便如離弦疾箭般向空擊出,朝長安內(nèi)城方向彈去。五百道黑線劃破長空,按照預先設定的軌道齊刷刷突降各個角落,不由分說,上下猛啄,青蟲雖皮實耐造卻遲緩笨拙,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收歸囊中。待到腹袋鼓鼓囊囊,歸巢機簧被觸發(fā),木燕又紛紛沿原路返回大通坊本部,卸貨、換新囊、上發(fā)條,然后立刻繼續(xù)出征……也不知多少來回,匠人們早已精疲力竭、胳膊酸澀發(fā)顫,一個個瞪圓魚肚白目立地大喘,木燕們卻依舊意氣風發(fā),絲毫不減斗志。

大唐欣逢盛世,萬物拚命抖擻,器物機械尤是如此,然而人若生倦意,卻無發(fā)條可緊。百姓們與這座黃土大城相互打磨已久,至偉造化日有所進,凡冗浮世暮見所退,一切都不再被期待或埋怨。難以置信,此間的長安人行眠立盹,最大心愿只是睡一次懶覺,沒有晨鐘轟鳴,也不受暮鼓叨擾,沒有旱塵燠土,更不被肥蟲啃噬,只想長長久久、安安穩(wěn)穩(wěn)、舒舒服服、平平靜靜地睡一覺,就這么簡單。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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