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幻想自己是個擺渡人，學生會因我的護送逆天改命

高考的賽程分兩段，第一段考試拼成績，第二段報志愿，拼的是運氣和信息差。

申鵬是廣東佛山的一名語文老師，同時每年高考填報季會幫助學生填報志愿，也就是大家口中說的高考志愿規(guī)劃師。

從業(yè)16年，他浪漫地幻想自己是一個“擺渡人”，護送學生到理想的院校和專業(yè)，為此必須在與分數(shù)線的對賭中做到零失誤。

但現(xiàn)實卻是，高考志愿在中國家庭里舉足輕重，往往承載的是家長對子女的期盼還有考生自己對未來的愿景。一旦兩者發(fā)生沖突，作為高報師，他便處在客戶親子關(guān)系中一個尷尬且微妙的位置。

高考志愿規(guī)劃師的故事，多著呢。

以家人之名的束縛

看客：您的服務(wù)對象是考生本人還是一整個家庭？
申鵬：高報師的服務(wù)對象是以孩子發(fā)展為核心導向，兼顧整個家庭的多元訴求。有時候?qū)W生會單獨來找我，我會讓他把家長也叫來，因為高考志愿填報它是整個家庭的事情。高分段的孩子一般是跟孩子交流多一點，低分段的孩子一般會跟父母交流多一點。
看客：為什么您面對低分的孩子要跟他的父母交流多一點？
申鵬：如果一個考生他的成績比較低，那么在這個高報季的這幾天里邊，他可能會陷入一種悲觀和迷茫情緒，我們沒法商量出一個理性的方案。
再有就是低分段的學生，他們在制定方案的時候需要更多考慮家庭資源配置，在他未來就業(yè)中能提供什么助力，所以這個時候我還不如直接跟他家長直接溝通會更好一點。
看客：如果家長和孩子發(fā)生爭吵，您怎么調(diào)和并推進工作呢？
申鵬：我是覺得如果雙方能夠保持理性、道清利弊，那么這種理性的力量是能夠讓家長去信任孩子的。但是說句實話，家長和考生本人的爭執(zhí)，大概有六七成的情況是家長一方的過錯。
我們得承認一個事實，就是往往一個家庭里邊，考生本人才是這個家庭的智商高地。有時候有些填報的規(guī)則，我跟考生本人一講他就能懂，然后跟家長反復解釋，他還是滿頭黑線。

看客：能否舉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申鵬：一個父親，他是長沙鐵道學院的鐵粉，但是自己沒考上，后來就有了執(zhí)念，他就要求他兒子必須報這個長沙鐵道學院。
我說這個學校已經(jīng)消失了，被并入了中南大學，然后現(xiàn)在的分數(shù)要 600 多分，他兒子的分數(shù)達不到。然后他就從那本目錄里邊翻到了一個湖南鐵道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非逼著他兒子讀這個專科學校。
我跟他去反復地解釋本科與?？朴惺裁床顒e，但這個家長就固執(zhí)地認為是我跟他兒子串通一氣來騙他的。最終他兒子聽了我的建議，去讀了我推薦的其他學校。但這個父親到現(xiàn)在依然對我懷恨在心，時不時還在我朋友圈底下留個言，說我把他兒子給害了，我也深感無奈。
看客：父母和孩子的爭吵往往是圍繞什么？他們給出的理由都分別是什么？
申鵬：比方說我們廣東這邊，很多考生的家長是不愿意讓兒女去出省的，主要就是舍不得孩子離開自己。
但很多考生更理性，他們相信能夠用距離來換取專業(yè)選擇的自由度，然后將來考研的時候可以再考回廣東，也可能他就是想要逃脫父母的控制，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看客：這方便有沒有讓您印象特別深刻的例子？
申鵬：這還是這些年給人分析志愿中比較夸張的一個。來找我的這個女生的成績不錯，過了特控線大概有十幾分。但是她的家長甚至覺得廣州都離家太遠，只允許女兒在佛山本地去找個學校去讀書，這樣便于她每天放學以后還能幫家里的弟弟去洗衣、做飯。
這個女生就背著她的家長來找我哭訴，我一時有點心軟，然后就跟她說，如果你的父母不愿意給你出學費，我愿意去資助你去廣州把大學讀完。
后來當天晚上，她的媽媽就給我發(fā)來一條信息，說：“既然申老師有這樣的善心，那能不能盡快把這個學費和生活費打到弟弟的賬戶上？”
最終是這個女生主動提出，拒絕了我的資助，還是留在了佛山讀書，現(xiàn)在后續(xù)也不知道怎樣了。

拆掉信息壁壘

看客：您是怎么接觸到高報師這個行業(yè)的？您又為什么從事這份兼職呢？
申鵬：2000年我參加高考，因為發(fā)揮失常，作文沒寫。那一年還實行估分填志愿，并且是梯度志愿，不能冒險。在這種悲觀情緒下，所以我的估分就過于保守。再加上信息閉塞，對省外大學一無所知，直到出分以后，才發(fā)現(xiàn)我比自己報的省屬師大高了有幾十分，心里邊難免會有些不甘心。
我到了大學，宿舍一共8個人，其中兩個是中師選拔生，另外參加了高考的6個人之中，我排在倒數(shù)第二。知道這個以后，那個晚上我卑劣地獲得了一些安慰。
正式開學典禮上，校長宣布全校文科最高分者，是我們中文系一位女生，她的成績高出北大中文系錄取線13分！這種震撼讓我超越欣慰開始思考，從那以后，我就花費大量時間琢磨中國高考志愿填報潛規(guī)則，并實地走訪幾百所大學。
我04年當老師，07屆是我的第一屆學生，從那年開始，我就去幫我的學生填報志愿，一直持續(xù)了差不多10年，高考志愿填報師這個職業(yè)類型才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
我認為當前高考依然是相對最公平的一種階層躍升渠道。我搞教育，也是試圖拆掉一些壁壘。

看客：如果一個學生立志于攻讀就業(yè)前景不好的專業(yè)，您會勸他放棄嗎？
申鵬：我還是希望我的學生先學會謀生，因為我總覺得生存是比興趣更持久的一種動力。如果他就是想學一門冷門的專業(yè)，我會給他講清楚將來的利弊。
如果我講清楚了，他依然選擇冷門專業(yè)，我會對他保持敬意。因為即使再冷門的專業(yè)，我們開設(shè)它就是因為我們這個國家可能需要它，我們這個時代需要它，所以我會尊重他的選擇。
看客：所以您給學生做志愿規(guī)劃時，只給建議，并不做決定？
申鵬：因為他們已經(jīng)高中畢業(yè)，已經(jīng)成為一個成年人了。我們成年人都必須明白，但凡做出選擇注定意味著代價。我有時候跟學生感慨，就像那個紅玫瑰與白玫瑰，你怎么選都能找到后悔的理由。但是我們要做的是尊重自己的選擇，讓它變得正確。
看客：“低分高就“這種奇跡，有什么技巧嗎？
申鵬：有時候志愿選項扁平化的情況下，我們得有點賭徒心態(tài)。
2019年一個女生來找我分析志愿，她考了 558 分，想當老師。如果報華師（華南師范大學），她有可能達到提檔線，但一定讀不到華師的師范類專業(yè)。
我就推薦她去讀北師珠（北京師范大學珠海校區(qū)），然后她當時就用一種”瞎了眼才來找你“的眼神來看我，說這是個三本院校，而且馬上就要被取締辦學了，您不知道嗎？
我給她詳細解釋了分校和校區(qū)的差別在哪。她聽我講完以后，選擇了相信，真的去報了這所學校。于是從“想沖211但可能達不到”的一個程度，變成現(xiàn)在以強勢985的身份畢業(yè)了。
當時這個情況我不只跟她一個人分析過，還有另外兩個人，但他們最后不敢賭。我們要利用一種信息不對稱，當別人還在狐疑的時候，我們才有可能亂中取勝。
注：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于2019年起逐年調(diào)減招生計劃，于2021年停止招生，2024年終止辦學。2019年，在分校的原校址上，北京師范大學珠海校區(qū)由教育部正式批準建設(shè)，是與北京校區(qū)同一水平的南方校區(qū)。

零失誤的對賭

看客：幫學生規(guī)劃志愿時，怎樣的結(jié)果算是令人滿意的？
申鵬：因為高考報名中一個失誤會改變一個考生的命運，所以我們必須要求自己做到零失誤。
這個“零失誤”意味著，首先學生一定是有大學可讀的，第二個對我們來說是合格且合理的一種填報結(jié)果是，學生有可能去不到最喜歡的專業(yè)，但至少能到一個可接受的專業(yè)。
看客：做志愿規(guī)劃前，您會先了解學生的哪些方面？
申鵬：我要了解他的選科組合，知道他的成績的大概狀況，會知道他的本身有沒有什么專業(yè)傾向、興趣愛好等等，先做初步了解。然后根據(jù)他歷次的模擬考，做一個模擬填報，出分以后再來進行正式填報。
看客：您會用一些科學測試來幫助您服務(wù)客戶嗎？幫助有多大？
申鵬：它們可以幫助我們?nèi)チ私庖粋€學生他大概是屬于什么樣的特點，但是這些外來分析測評工具，它都是產(chǎn)生于國外上個世紀，這些東西移到我們中國，它就會有一些水土不服。
尤其在當前這種嚴峻的就業(yè)環(huán)境背景之下，實際上決定一個學生最終志愿的是他的家庭資源，這才是我們中國的國情。所以在進行專業(yè)篩選的時候，我們會酌情考慮（至少不排除）學生家庭有項目相關(guān)資源的專業(yè)類型。

看客：這份兼職會給您的精神壓力大嗎？
申鵬：其實每年在高考志愿填報的時候，我都把自己的吃飯睡眠時間都壓縮到極致，很疲憊。而且那幾天是高速的大腦運轉(zhuǎn)，每年我都在填報完志愿以后都會掉很多的頭發(fā)，發(fā)際線后移，但是這種疲憊我覺得我還能撐得住。
我老是在幻想中覺得我是一個擺渡人，總覺得我再堅持一下這個考生可能就會因為我的護送逆天改命。所以我在搖櫓前行的時候心里總是充滿著豪情的。
雖然剛才有吐槽，但是這個事情我覺得我做的是有價值的。

口述??申鵬??|? 采訪??李小涼 ?|? 整理??李小涼??|? 微信編輯??李晨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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