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廢墟。

? 她閉眼。

? 繁華的城市，車水馬龍的大街小巷，市井的喧囂，人間世的煙火。

? 它們從人類社會的肇始便已存在，在此地，毀于一場天災(zāi)。

? 碎裂的大地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啼哭，銳利的，猙獰的源石晶叢的棱角扎穿了貫通于城市之間的巨大鋼鐵構(gòu)架。金屬的扭曲與冰冷，源石的燥熱與可怖，構(gòu)成了一副怪誕而不可言喻的繪畫。

? 人們，生于此地。

? 也許，也會凋亡于此。

? 天災(zāi)來臨，席卷，擊碎，毀滅，離開，留下的只是生靈涂炭的大地……

? 以及感染者。

? 在他們的一生當(dāng)中，也許不會再次經(jīng)歷第二次如此的苦難。但無論如何，他們身上裸露突出的黑色棱角，將會成為一種印記。

? 一種永世難滅的印跡，直到他們傷痕累累的軀體與黑暗的大地融而為一。

? 多少人看到這個印記都避之不及，它成為了一種標(biāo)志。一種非感染者去避諱，去仇視，甚至是踐踏的標(biāo)志。

? 而在這“多少人“當(dāng)中，揮之不去的是她，她自己過去的影子。

? 她尚還記得那些感染者干員們的冷眼，以及為了她的言論而激動的面紅耳赤的煌。也還記得那片沾滿血肉的砂紙，還有那把灰暗陳舊的斷弩……

?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 一片灰藍(lán)色的羽毛。

??它存在于她的回憶里，她的夢境里，以及……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片羽毛現(xiàn)在就別在她的外衣內(nèi)襯上。

? 她睜眼。

??

? 眼前是一個臨時搭建的小小宿營地，忽明忽暗的火堆照亮了周圍救援小隊隊員們的臉,也照亮些許殘垣斷壁?；鸵贿吪e著一個打開的牛肉罐頭,一邊朝她滑稽的擠眉弄眼。

? “喂，我說灰喉，”她嘴里塞滿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說，“你真的不吃一點嗎？今天的行動可是會消耗大量體力的?！?/p>

? ?灰喉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先翻開外衣，確認(rèn)那片羽毛依舊好端端的別在那里之后，才緩緩答道:“不用了，我不餓。”

? ?“早料到你會這么說，”煌把罐頭往邊上的石頭上一摁，“你最近沉默的時間越來越多了，搞得神秘兮兮的……嘖，你不會從logos那家伙那里學(xué)的吧？”?

? 灰喉沒有回答煌神經(jīng)質(zhì)的自言自語，她從背包里抽出自己的連射弩，開始給弩機(jī)上油。

? “你非得在我們吃飯的時候給弩上油嗎？”又是煌，以及她塞得滿滿的嘴。

? “弩，”灰喉終于開口說道，“對于上弦與彈射機(jī)件的精確度要求很高，尤其是具有連射技能的弩機(jī)。平時的保養(yǎng)水平直接影響到連射時的動作順滑度……你不是弩手，你當(dāng)然不清楚?！?/p>

? ?“行，我是外行?！被蛽u搖頭道，“不過說實在的，這破地方連一個武裝暴徒也見不到，哪怕是一個披著整合運(yùn)動殼子的流浪漢也好啊。我的電鋸可是好久沒見過血了，她頗有些憐愛的看著一旁的熱能鏈鋸?！?/p>

? “第一，這里不叫‘破地方’，而是叫甘糖城。第二，”灰喉瞟了一眼那把巨大的電鋸，“這里的萬事萬物都是未知的，小心為上。”

? “各位，”背后想起了一個并不響亮但是相當(dāng)清晰的聲音，“早餐都用好了嗎？”

? “你看我這樣像是吃好了嗎？”煌挖了一勺土豆泥送到嘴里。

? “這樣喔……”聲音的主人撓了撓頭，“那就……一邊吃一邊聽好啦，反正也不礙事?！?/p>

? ”你講你的就行，艾雅法拉。”煌大口咀嚼著食物。

??“這座城市，”艾雅法拉清了清嗓子，“大約是在24小時之前遭遇了天災(zāi)，而我們是在六小時之前收到求救信號的。但愿我們還沒有超過72小時的黃金救援期……咳，言歸正傳，現(xiàn)代天災(zāi)學(xué)的研究表明，在一次較大的天災(zāi)發(fā)生過后，往往會伴隨著多次的次生天災(zāi)，就像地震發(fā)生過后會有大量的余震一樣，可別小瞧這些次生天災(zāi)的威力，”艾雅法拉說著看了一眼一旁不以為然的煌，“部分次生天災(zāi)的烈度甚至能夠達(dá)到初次天災(zāi)的水平，只不過范圍減小了很多?！?/p>

? “如果這樣子說，”煌往身后的石板上一靠，“就要至少要兩個人分成一組?！?/p>

? “為什么？”

? “假使在探索過程中遭遇了次生天災(zāi)，并且有一個人倒下了?！彼S手拔了一根野草含在嘴里，“那么……至少還有一個人能夠呼叫救援，甚至如果可能的話……嗯……能夠繼續(xù)完成原有的任務(wù)?！?/p>

? “別那么說，”一位近衛(wèi)干員開口道，“你應(yīng)該清楚，我們是絕對不會拋棄隊友的。”

? 煌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

? “等等……”另一位近衛(wèi)干員舉起手來，“如果按照黃姐那種方案，還有一個問題。”

? ?“什么？”艾雅法拉問道。

? “人數(shù)，”他點著手指頭道，“我們一共是……呃……16個人，除去三個通訊小隊的，也就是還有13個人，兩個人一組的話……那還有一個人必須獨自行動。”

? “為什么通訊小隊不能拆開？再說一個組三個人也可以呀？”煌反問道。

? “通訊小隊的設(shè)備必須組合起來才能使用?！蓖ㄓ嵭￡牭年犻L搖了搖頭，“把三個人拆分到其他組的話，根本不能保證有效的通訊范圍?！?/p>

? ?“而且，”那位近衛(wèi)干員也說道，“多組一個三人小組意味著總共的小隊數(shù)量就比預(yù)定的要少一個，恐怕……搜索的范圍不太夠?！?/p>

? “一個人也算小隊？”煌不無諷刺地說道。

? “不能算?！标犻L若有所思的望向天空?！暗粋€人也是一份力量，這點我們不能忽視，煌?！?/p>

? “那么問題就來了，”煌拍拍手站了起來，“獨自行動的風(fēng)險……大家應(yīng)該都清楚，尤其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那么選擇誰來承擔(dān)這種任務(wù)，恐怕尤為關(guān)鍵……”

? “我來，”一直沉默不語的灰喉突然開了口。

? 煌直勾勾地盯著比自己矮一個頭的灰喉，“你的老毛病還是沒改?！?/p>

? ?“如果你說的是在龍門那次，”灰喉站起身來，“除去少許的意外，我完成的任務(wù)并不比你們?nèi)魏稳艘??！?/p>

? “是啊，”黃挖苦道，“可是在這里，一次意外也許就能要了你的命?！?/p>

? “我自己的命，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灰喉毫無退縮地注視著對方?！拔业穆氊?zé)是狙擊手，煌，我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獨自行動。更何況，龍門……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人并非一成不變的。這點你應(yīng)該明白?！?/p>

? ”我唯一明白的就是，不讓你吃點苦頭，你是不會對大自然有敬畏之心的?！?/p>

??“那就讓我吃點苦頭，”灰喉冷冷地回答，“你也并非生來就會提著鏈鋸在鬧市區(qū)大吵大鬧，不是嗎？”

? “你……”煌似乎還想爭辯。

? “好啦好啦，”艾雅法拉連忙上前勸阻，“要是灰喉真的想獨自行動的話，又何必攔著她呢，對吧？她這幾年的成長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沒必要這么激動啦，煌姐?！?/p>

? “行?！被桶盐淦魍缟弦凰?，“她想去就去吧，我對狙擊干員獨自行動沒有任何意見……但是如果你再出什么意外的話，”她把臉湊近灰喉，“回艦我可饒不了你，不知好歹的小燕子?！?/p>

? “一言為定?！被液硌鲆曋筒恍嫉哪橗嫞棒斆惺碌拇筘?。”

? “媽媽，那些人真的會變成石頭嗎？”她津津有味地吮吸著一根棒棒糖。

? “唔……”母親停下手里的紙筆，“你為什么這么問？”

? “嗯，”年幼的灰喉轉(zhuǎn)溜著眼珠子。“因為我看那些來看病的病人，他們身上……嗯……都長著奇怪的黑色石頭。所以我想……如果那些石頭越長越多，越長越多的話……碰!他們也許都會變成一大塊石頭呢?！?/p>

?母親輕聲嘆了一口氣，起身將她抱了起來。

? “是的，”?母親撫摸著她小小的腦袋，“那些人……他們最后都會變成石頭?！?/p>

? “那媽媽……”

? “爸爸和媽媽的工作呢，就是不讓那些人變成石頭?！?/p>

? “那，爸爸媽媽最后成功了嗎？”她瞪大了眼睛。

? 母親沉默了，燈影下的兩人就這樣彼此對視著，過了許久。

? “這樣吧，”母親打破了沉默，“媽媽來給你看個東西?！?/p>

? “風(fēng)……小吃……”灰喉努力辨讀著一塊倒塌的招牌，“這里似乎原來是那種擺滿商販和路邊攤的地方。”

? 她不由得開始想象這里的光景：到處是金碧輝煌的高大酒樓和飯店。就像是當(dāng)年的龍門鬧巷，人們喧鬧著，爭吵著，交流著。在那些花枝招展的排擋和小吃店門口……?

? 天災(zāi)發(fā)生之后，當(dāng)?shù)卣M織并撤離了大部分的幸存者，但仍然留下了一小部分人。這一部分能未能及時撤走，并非因為當(dāng)?shù)卣暦Q的“能力不足”。事實上，羅德島早就對真實情況心知肚明，畢竟，羅德島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類似的情況。

? 原因很簡單，他們是感染者。

? 不知是因為當(dāng)?shù)卣畠?nèi)部的反感染者勢力從中作梗，抑或是非感染者人群“義正辭嚴(yán)”的集體抗議。當(dāng)小部分感染者看到被憤怒的人群推下核心區(qū)的同伴時，他們所能做的也不過是發(fā)出幾聲細(xì)弱的抗議，然后任憑荷槍實彈的軍警隊伍擺布。

? 而羅德島的任務(wù)，便是救他們于危難……

? 這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一直在盯著遠(yuǎn)處的一個黑黢黢的洞口發(fā)呆，半響都沒有挪動腳步，而她的思維，卻早已飛到了比甘糖城更遠(yuǎn)的地方……

? ?我這是在浪費時間，她猛烈地甩了甩頭，把殘存的意識甩回現(xiàn)實世界。我怎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真該死！

? 灰喉邁開步子準(zhǔn)備離開這片死氣沉沉的不毛之地，然而電光火石間，似乎產(chǎn)生了一種突如其來的力量，將她已經(jīng)邁開一半的右腳硬生生拉回了原地!

? 是那個洞口，她對自己說道，剛剛那個我一直盯著看的洞口。

? 的確，換做任何人，這樣的洞口都極其容易被忽視。斷裂的下水管道，扭曲的通風(fēng)導(dǎo)管，抑或是類似的圓形結(jié)構(gòu)，在一座城市的廢墟里可謂是處處可見。搜索者的大腦已經(jīng)習(xí)慣于見到這種毫無意義的圓形洞口，因而會把它們一概略去，不予考量。

? 然而灰喉身為狙擊手的直覺告訴她，這絕非普通的洞口。

? 無論是下水管道或是之類的圓形構(gòu)造，在經(jīng)歷了多次的崩塌和沖擊之后。其必定是處于一種半掩埋的狀態(tài)，更何況是位于這種中心重災(zāi)區(qū)。

? 而眼前這個洞口，似乎也太干凈了些——換句話說，這個洞口似乎是被人刻意清理過。

? 灰喉輕盈地翻上了一人多高的平臺，俯身蹲下，瞇起眼睛仔細(xì)查看。

? 如果說之前從遠(yuǎn)處的觀察結(jié)果還不足為憑的話，那么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相當(dāng)清楚了——洞口邊緣不僅有明顯的人工清理痕跡，甚至，深而黢黑的洞中，竟冒出了一絲些微的亮光。非常微弱，以灰喉的視力也只能勉強(qiáng)看清楚，但卻相當(dāng)穩(wěn)定，顯然并非自然形成的明火。

? 不論如何，這個地方都值得一試。

? 沒有任何猶豫，灰喉屏息，縱躍，順著陡峭的滑道滑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 那是一間小而昏暗的工作室。

? 幾張古舊的椅子，毫無順序的隨處擺放著，大摞的資料夾和白紙堆放在雜亂無章的桌面上。而在桌子的正中央，清出了一小塊空間，其中擺放的是……

? 一小塊黑色的結(jié)晶體，兩面的棱角像是溺水者的雙手一樣努力的向兩側(cè)延伸。給整塊結(jié)晶多少渲染上了一些猙獰之色。雖然結(jié)晶呈不帶雜質(zhì)的黑色，但折射了室內(nèi)昏暗的光線后，卻顯得光怪陸離。在剎那間，灰喉分不清眼前五色斑斕的幻光，究竟是不是這塊奇怪的結(jié)晶所致。

? 然而，它卻有著一種難以言狀的誘惑力。在片刻的恍惚之中，灰喉不自意地向結(jié)晶伸出了自己稚嫩的手。尚未發(fā)育成熟的手指向著泛起光澤的結(jié)晶表面，僅有咫尺之遙……

? “別碰!”

? 母親發(fā)出驚恐萬狀的呼喊。

? 灰喉的手猛地抖動了兩下，在半空中懸住了。而她的眼睛，仍然聚焦在那塊泛著奇異光澤的結(jié)晶上。

? 母親將一個厚重的鐘形玻璃護(hù)罩罩在了結(jié)晶外，在檢查密封性無誤后，方才扭過頭道：“你剛才沒碰那個結(jié)晶吧？”

? 灰喉怔怔地?fù)u了搖頭。

? 母親凝重地長出一口氣，旋即嚴(yán)肅地對仍在發(fā)呆的灰喉說道：

? “媽媽今天給你看的東西，你要牢牢的記著。以后看到這個東西，一定要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要靠近它，更不要去碰它!還有，以后遇到身上長石頭的病人，別跟他們玩，別跟他們說話。你只要……只要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就行，你記住了嗎？告訴媽媽，你記住了嗎？”?

? ?灰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 此時的母親。那一窩凝成圓盤的眼眸里所流露出的，不是悲傷，不是絕望，而是一種難言的，在她之前早已存在百年的苦澀。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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