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弗里德躺在精靈王殿堂的臥室里，他正在夢境之中漫無目的地游蕩。

 

在他的夢境中，沒有戰(zhàn)場，也沒有廝殺，甚至無法再看見那個一直追逐著的身影。

他的眼中，他的周圍，只有無邊無際的、寒冷刺骨的水，他在水中不斷下沉，他的全身承受著針刺一般的劇痛。

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使不出任何力量，就這樣不斷下沉。

四周黑暗無比，而他的神志似乎異常清醒。隨著對光線的適應，他越來越能看清身邊的一切，但這一切在顯現(xiàn)之時，卻令他內(nèi)心深處深藏的一種莫名的情緒不斷涌動——

他的身邊，是無數(shù)停止了掙扎、表情猙獰的、一動不動的魔界戰(zhàn)士，他們的眼中還殘存著最后的對生的渴望，而他們的生命氣息已經(jīng)蕩然無存。他們均勻地排列著緩緩下沉，偶爾在遠處還能望見一些巨大的迅速下降的黑影……

在弗里德下沉到他們中間時，那些空洞的雙眼雖然沒有挪動，其中折射出的微光，卻好似無數(shù)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那目光中仿佛有著無底深淵般的怨念，讓弗里德的那種莫名的情感更加高漲。那股浪潮在不斷沖擊著他情感的枷鎖，那股力量讓他越來越難以控制自己的疑惑和不適——

最后，他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奧菲，是魔界的皇女、他相處時間短暫的學徒，也是除了夢中遇見的人物以外，另一個始終縈繞在他心頭的身影——

她也已經(jīng)一動不動，她的雙眼正對著弗里德的目光。

突然，一股強光照射在弗里德已經(jīng)發(fā)澀的雙眼上，令他不得不瞬間緊閉雙眼。緊接著，魔界皇子阿內(nèi)斯的身影也出現(xiàn)了，他并沒有失去生命的氣息，他的眼中充滿燃燒的怒火，就這樣怨恨地看著弗里德，這股火焰瞬間將不斷下沉的深淵、冰冷的水流、無數(shù)殞命的魔界戰(zhàn)士，還有奧菲……全部焚燒成了殘影。

黑暗的空間之中，只剩下弗里德和阿內(nèi)斯。阿內(nèi)斯的劍就這樣刺向了無法動彈、無法防備的弗里德，阿內(nèi)斯的眼中也涌出源源不斷的熱血，涌出的瞬間化作火焰，化作那個他始終追逐著的身影，緊接著，吞噬了他——

在那一刻，在這夢境之中，弗里德終于想起了那種情感的名字——恐懼。

 

弗里德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恐眼神，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

當然，他的四周空無一人，只有光線恰好、從窗戶透進的陽光，等待著他的醒來。

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望著一旁放置的巨劍，若有所思。

“憤怒……悲傷……恐懼……”

弗里德不斷重復著這幾個詞，就像是在背誦著什么密碼一樣。他的眼神散發(fā)著異樣的光芒。

 

“哦，這么快就要走了嗎？”看見弗里德走向殿堂的門口，一旁的米斯蒂克問道。

“我大概已經(jīng)在這里停留太久了。”弗里德說道，“一直以來我都在基于自己的理性去做事，不過‘那個身影’似乎并不認可我的這種選擇。”

“又是‘那個身影’啊。他這次又在夢里告訴你什么了？”米斯蒂克問道。

“我決定違反一次我的一貫作風，做一件基于感性的事情?！备ダ锏麓鸬?，“我要去不滅魔域，尋找我的學徒奧菲婭阿曼艾恩的蹤跡?！?/p>

“……還真是個沖動的決定呢?！泵姿沟倏舜鸬?，“她或許已經(jīng)沉到萬丈深淵里面去了哦？”

“憑你的這句話，以感性來判斷，我應該發(fā)怒的。”弗里德僅僅這樣回答道，調(diào)整了一下背上的巨劍，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殿堂。

 

 

不滅魔域。

這里曾是魔界勢力的大本營，如今已經(jīng)是一片荒蕪。滔天的洪水之后，魔界大地寸草不生，也找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

弗里德就這樣在荒蕪的大地上行走著，他并沒有這里的地圖，他只能大海撈針。

“看來會是一次漫長的尋找?！备ダ锏伦匝宰哉Z，“但也只有這樣了……”

 

然而弗里德也并不是真正的漫無目的，他乘在虛空魔龍的背上，首先飛向了這片大地的最高點——那座仿佛巨龍遺骸的，形態(tài)詭異的山峰。

在峰頂，他看到了一片已經(jīng)空無一物的平地。他從虛空魔龍背上落地，隨后走到了這片平地的邊緣。他站在邊緣俯瞰這片大地——當然，依舊是一無所獲。

“你大概是找不到什么東西了。”一個聲音忽然在弗里德背后想起，弗里德警覺地轉(zhuǎn)身，手握巨劍的劍柄。在弗里德身旁的虛空魔龍也發(fā)出威脅的低吼。

出現(xiàn)在弗里德面前的，是一只渾身暗金裝甲，戴著紫色頭盔的精靈，他的全身包括面部似乎都是精密的機械，閃耀金屬的光澤，但他確實散發(fā)出暗影系精靈的氣息，而且是異常強大的氣息——甚至不比他這位精靈王要弱。

“你是誰？”弗里德問道。

“……沒錯，你不認識我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并非來自這個時空。”機械精靈答道，“我是夜魔古堡的永夜之王，來自并不是很遙遠的未來時空。實際上，如果你已經(jīng)掌握了時空躍遷術(shù)，你是可以直接找到我的來源的，精靈王?！?/p>

“夜魔古堡……我似乎有印象。”弗里德若有所思，“我確實已經(jīng)掌握了時空躍遷術(shù)，但那是一種風險相當大的技術(shù)，我?guī)缀鯖]有使用過。”

“可以看得出來，你身為次元系精靈王，卻是一位習慣于近戰(zhàn)的戰(zhàn)士，僅僅這一點，恐怕就和你的師父迪蒙森徹底分道揚鑣了?！?/p>

“你認識我的師父？”弗里德的語氣中有了幾分懷疑。

“我認識現(xiàn)在的，甚至將來即將登場的每一位精靈王?！庇酪怪醮鸬溃安粌H僅是因為我來自未來，還因為我身為夜魔古堡未來的主人，掌握著《永夜紀年》的所有內(nèi)容?！?/p>

“這件事我知道，《永夜紀年》不僅記載了過去，還能預示未來?！备ダ锏麓鸬?，“但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而且，你還沒有解釋你來這里的目的?！?/p>

“我的目的，就是來幫助你。”永夜之王說出這句話時，語氣有幾分神秘感。

 

“說來聽聽?！备ダ锏滤坪跤辛藥追峙d趣。

“現(xiàn)在的魔界，除了失蹤的魔神們之外，幾乎已經(jīng)是寸草不生。萬魔天尊殞命，魔界的皇子皇女們也無一幸免，這代表著魔界會就此徹底衰落?！庇酪怪跽f道。

“……也就是說……”

“沒錯，你想要尋找的那位皇女，也已經(jīng)不在了?！庇酪怪醮鸬?，“但不要著急，我此次前來，已經(jīng)預料到了你的出現(xiàn)，而你，是拯救她的關鍵?！?/p>

“……既然她已經(jīng)死亡，又怎么拯救？”弗里德的語氣中已經(jīng)明顯透露出不穩(wěn)定的情緒。

“我從未來穿越而來，我很清楚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情意味著什么。如果魔界后繼無人，導致魔界徹底衰落，宇宙的秩序就會不斷傾斜，最終引發(fā)無法避免的最終劫難。我身為未來的宇宙秩序保衛(wèi)者之一，絕不能允許這種事的發(fā)生?！庇酪怪跽f道，“而你，你身為奧菲婭阿曼艾恩的師父，自然也不甘心就這樣讓她死去。所以，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

“你想讓我穿越時空，去一個更早的時點拯救她？”弗里德打斷了永夜之王的話問道。

“確切地說，不是‘我’，而是‘我們’?！庇酪怪醮鸬?。

 

“……你知道穿越時空的風險在哪里嗎？”弗里德遲疑了片刻之后問道，“事態(tài)不一定會像你我的期望那樣發(fā)展，如果做了一些節(jié)外生枝的事情，未來不僅不會變好，還可能更糟。這就是為什么，我的師父迪蒙森也不敢輕易這么做?！?/p>

“但這一次的情況不同?！庇酪怪醮鸬溃斑@一次，有掌握《永夜紀年》的我的陪同，你的行動就有了更好的保障。當然，我本人會盡量減少和其他勢力的直接接觸，盡量只讓你一個人完成拯救她的計劃，以避免造成更多意外的情況?！?/p>

“……既然如此，”弗里德沉默了片刻，看著永夜之王的雙眼，“我可以相信你一次?！?/p>

“很好，你是一位很有判斷力的精靈王。這次的行動不僅是拯救一個精靈王的徒弟、一個魔界的皇女，還是一次挽救宇宙秩序的努力。”永夜之王說道，“順便問一下，你希望救下的只有奧菲一人，還是盡可能多救幾個？”

“……你為什么會這么問？”

“沒什么，只是出于一種負罪感罷了?！庇酪怪鯂@了一口氣，“這次魔界覆滅事件，其實我也有一部分間接的責任。如果不是我的那一頁《永夜紀年》引起了沖突，也不會造成現(xiàn)在這樣的一個結(jié)果。不過后悔已經(jīng)沒用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在影響最小的范圍內(nèi)盡力補救。”

“好的，最后一個問題?！备ダ锏碌难壑杏袔追株幱?，“我們能不能直接穿越回魔界的沖突爆發(fā)的那個時間點，直接阻止這次沖突？”

“……不能。”永夜之王的語氣中有幾分無奈，“我敢于影響的，宇宙秩序走向的范圍是有限的。身為命運的改寫者，有時候限制比自由多得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