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三羨三 第四十二章 何人酒醉?

第四十二章 何人酒醉?
“那......然后呢?!”
“然后?”
“然后.....我就直接說了啊...”
入了深的晚夜,云深一隅,聶氏的精舍房間里,少年的嗓音似是被熏上了酒香,磁啞地飄著熱燙的尾音。
“我跟他說.....”魏無羨雙頰微醺的緋色,分明的指節(jié)摩挲著瓷白的酒杯,襯得愈發(fā)細致白皙。
頂著面前兩道火辣辣的目光,醉眼朦朧的人偏頭垂眸,晦暗不明的好看笑靨下,起了啞聲低低回答。
“說......”
“——我心悅他?!?/p>
摩擦耳膜的一字一句里,魏嬰斂睫濁眼,迷蒙的視線沉凝地盯著酒杯內的天子笑,不知到底是在看什么。
落地的這聲心悅清冽飛揚,含著若有似無飄香的暖色,區(qū)別了少年其他微醺的字節(jié),一時竟讓人分不清,他是在說予他人聽,還是在重復給那個人知道。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生了醉意,魏無羨扯著唇線神色懵懂又糾結,手中持杯的骨節(jié)旋了旋,忽地咧開眉眼,一個仰頭飲下烈酒,豪烈瀟灑的動作賞心悅目。
少年任由酒液溢著張揚的唇沾濕衣襟,他也不作擦拭,只挑著眉放下杯子,杵著手肘托腮瞇眼,另一手又端起圓肚的酒壇續(xù)上。
“雖然早就猜到,但沒想到你還真敢說啊——”
江澄坐在一旁,同是佳釀飲得緋色上臉的樣子,手里掰著花生的動作都被魏嬰這段話給驚得停頓下來,難掩的訝異和震撼。
“魏兄這氣魄......還真是一再令我咂舌?。 弊缼琢硪贿吅每葱銡獾男」訃K嘖嘴,吞下杯里的半口酒,也同樣面露敬佩。
然,即便如此,聶懷桑好似也并不意外,只搖搖頭放下酒樽,“啪——”地一聲猛地合上另一掌間的折扇,揮著扇骨敲敲自己的腦門,黑亮亮的瞳眸里難抑的好奇和八卦,“魏兄,你都如此果決了,那三哥那邊......”
聶懷桑喝酒有些上了頭,但此時卻也還知曉不能問得太露骨,他壓著嗓音,斟酌著措辭話留一半。
江澄握住桌上自己的那杯酒,頓住了抬臂的動作,屏息定下神去看魏嬰。
魏無羨唇邊的笑僵了僵,酒氣彌漫的桃花眸狠狠瞪了聶懷桑一眼,扁嘴抿了一口天子笑。
“你以為這很容易啊?”俊朗非凡的少年郎醉態(tài)下佯裝的鎮(zhèn)定有了裂縫,姑蘇名釀的香氣好似軟化了某種矜持的理智,他面上露出了極少見的羞惱,“換做你們,怕是說都不敢說吧?!”
“三哥那邊......我說完,也怕他拒絕嘛,干脆就.....”魏嬰俊臉上的緋色重了幾分,也不知是因著飲酒還是羞忿,他嘿嘿兩聲干笑,點漆的眼飄乎乎地錯開了面前兩人期待的神色,望向頭頂。
“魏兄你不會......”聶懷桑晃著檀木扇,瞠大了眼,“...你不會說完沒等回答,就.....”
“....就溜出來找我們喝酒了吧?!”
“噗——!”江澄好不容易喝進嘴里的半口天子笑沒能崩住,被聶懷桑語出驚人的發(fā)言妥妥地嗆到,整張臉咳成了茄紅的顏色,“咳咳!咳咳咳咳——!!”
然而,就算這樣,江少主也還沒忘了罪魁禍首,他捂著嘴狠狠舒氣,剛回轉過來還沒喘順嗓子,便瞪著眼去看身側的魏無羨,一臉恨鐵不成鋼,“咳咳——!”
“咳.....喂,魏無羨!不會真是這樣吧?”
魏公子白皙的頰邊氤氳的淡紅愈發(fā)深了,心虛的某人眨眨眼,下意識將自己開溜前抱著人啃了一口臉的糗事死死按心底捂住。
魏嬰眼下坐定下來才愈發(fā)后悔,覺得自己鼓著一口氣親人都沒親準,居然只是親了臉,更覺自己虧大發(fā)了。
現(xiàn)下似是被江澄惡狠狠的一眼激了激,他扁著嘴也抬掌重重地拍了拍桌幾,“啪——!”地一聲悶響,少年拔了聲量的輕軟聲線忿忿著,像極了一只氣急了蹬腿的兔子,“我怎么樣???!那我不是后知后覺也害怕嘛!”
“......怕他還拿我當小孩子看....”
“有本事你來呀!江澄你之前給姑娘表白的時候,不也是說了一半就......唔!唔唔!!”
“欸欸!胡說什么醉話呢?。俊苯僦餮奂彩挚?,聽了魏嬰的前半句趕忙沖上前去,堪堪捂住了某人的口無遮攔,“魏無羨你可別瞎說!”
“唔——!唔唔——??!”
眨巴著桃花眸的人瞠大了醉眼,手上扒拉著江澄,一個用力扯開了捂住自己的爪子,“江澄?。 ?/p>
眉眼露出淺淡窘色的江家大少爺咬咬牙,擰著眉撇過視線,剜了眼傻笑旁觀的聶懷桑。
聶小公子看熱鬧的眼神趕忙一收,顛顛地迎上給打鬧的兩人圓場,拉回了話題:“好啦,魏兄,江兄!”
“現(xiàn)在重點還是三哥的事情,魏兄的終身大事呢!”
江澄挑挑眉,也終于緩過上頭的酒勁來,他冷哼著面色沉靜下來,悶聲坐回座位。
面容銳利端正的少年蹙緊眉宇,神色間似是猶豫了瞬息,他深吸了口氣,偏過頭去肅著臉,一字一句認真問:“魏無羨,你是真的想好了嗎?”
“雖然現(xiàn)在問也有些遲了,但仙侶可是一輩子的事。”
大概也是天子笑過分香醇的緣故——
江晚吟明明努力定著神去看魏無羨,卻又好似總恍惚看到了什么幻影,一會兒是九歲那年與這人的初識,一會兒又是他們肝膽相照、扶持夜獵的浴血。
幻影迷蒙,瞬息不見,但江澄認真的神色卻沒有變化,他散去了眼瞳里縹緲的醉,眸底是澄澈的清。
眼前人與他自幼相識,也算多年情誼,雖總胡鬧闖禍、任性惹事,但至此多年,魏無羨之于他江晚吟而言早已非一般朋友的存在,更親似兄弟。
若是這人真心認定的,那他自是支持。
姑蘇聽學以來,雖只不過旬月,但他也算與魏無羨一同長大,熟悉著這人的性子;
若非真的用情至深,這家伙平日里又怎可能如那般依戀一個人呢?
魏無羨那張嬉皮笑臉的外表下有多驕傲,他再清楚不過了——
不過,若是真能有個人來降了這廝,倒也是功德一件了。
就是有點委屈了那么好的三哥了.....
江澄在心底暗戳戳吐槽,毒舌的勢頭躍躍欲試了一秒,還是慫了忍住沒說出口。
風評被害還一無所知的魏嬰被江澄肅色的問話怔了怔,嬉鬧亂動的身子靜下來,坐回了墊子上。
不知怎的,江澄的兩句話,竟讓魏無羨想起了不多久前的一件小事。
“魏師兄,我能夠問一下......”
“像師兄這樣好的人,到底會喜歡怎樣的人呢?”?
酒香惱人,魏嬰雖酒量極好,但此時心緒激蕩之下,記憶也似模糊了,只記起是在一番回絕了愛慕的對話里;
意料之外,有人問了他這個問題。
自己好像.....是這么回答的——
“或許,會喜歡奇怪的人吧?”?
飄飛的思緒纏成了線,飲了酒的少年瞇著眼反應遲鈍了一瞬,后知后覺想了想某人——
嗯......來歷成謎、實力奇絕,多智沉穩(wěn)卻又純情老實;
【是挺奇怪的?!?/p>
魏嬰恍惚還記起,與唐三,初初相遇在夷陵那間破舊小祠堂的那天;
那時,還是個小糯米團子的他第一次遇見那樣的人,一個瞧著神色冷淡、卻又溫柔至極的人;
以至于,他對他最最起初的印象,似乎也是覺著,這真是個奇怪的人。
是啊....不知是不是真的傻不自知呢?
居然還真的,一語成讖了呢....
魏無羨抿著唇勾起淺笑的眼尾,桃花眸里將醺未醺的迷蒙被一洗而凈,澄澈得倒出了波光粼粼的暖融春水。
他伸過長臂攥著拳,狠狠捶了捶江澄的肩頭,“傻江澄,你不會是羨慕嫉妒了吧?”
“三哥那么好的人,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你居然還質疑我?”
“嘖!”一聽魏嬰這沒個正經的回話,崩著一張正經臉的江少主再次把教養(yǎng)扔到角落旮旯里,毫無風度地翻了個結實的白眼。
他覺得自己剛才誠心為這人著想的一刻鐘完全是多余的,還是讓三哥來收了這人吧。
思及此,江澄皺臉,佯作兇狠地拍開魏嬰伸過來的手掌,嘴巴里沒好氣地敷衍:“不敢質疑魏公子?!?/p>
“有膽量表白也算是沒白費了你平日里的厚臉皮了,魏公子威武!”
配合上那張苦大仇深的臉,這番夸獎可謂毫不走心。
“哈哈哈!”聶懷桑瞧著那邊云夢師兄弟二人你來我往的斗嘴使絆子,終是沒能抑住笑聲,坐在江澄對面哈哈大笑起來,他手上攥著折扇扇柄,伸過去敲了敲江澄面前的酒杯,抬眸含笑,“我說江兄,這夜都快入深了!玩笑歸玩笑——”
“咱們倆都喝了魏兄這么多天子笑了,魏兄如此割愛,身為朋友總得給他出個主意吧!”
魏無羨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又挪過去聶懷桑那一側,鬼機靈地拿肩膀碰了碰他,笑瞇著眼去端酒杯敬人
“嘿嘿——!還是聶兄懂我,夠義氣!”
“要我說,三哥待你千般萬般的好,有什么可擔心的?待他這幾日想通了不就完了!”
“就說你不懂!誰等得了?。 ?/p>
“能不能矜持點啊你!”
“江澄你....”
“其實——”
聶懷桑舉著瓷白的酒杯,意味深長地啟唇,引起了那邊又斗起嘴的兩人的注意,折扇悠哉地擺擺,小公子莫測高深地勾起神秘的笑,“魏兄都如此言明了,三哥顯然也非無意?!?/p>
“既知魏兄寧耐不住,這臨門一腳將人定下來的事兒,也不難......”
“阿嬰??!”
唐三一路運著迷蹤步沒停歇,沖進聶氏的精舍后猛地推開聶懷桑的房門,嘴里抑不住高聲喚,“阿嬰!”
“三....三哥!”聶懷桑扶著跌跌撞撞的江澄,從桌幾旁攙著人踉蹌地走過來,“魏兄在...在那兒呢!”
唐三俊容上的憂色怔了怔,視線看過去,只見那惹得他一夜心慌意亂的人砸吧著嘴,正趴在桌案上沉沉睡著,手里還不死心地抱著個酒壇子,像只玩累了攤平的醉貓兒。
“懷桑,阿嬰這是.....”俊美絕倫的青年劍眉擰緊,趕忙湊上去半蹲下來瞧人,他左右掃視了一圈,這才把房內酒壇傾倒、一片狼藉的景象看清。
聶懷桑似乎也喝得上頭,他使勁搖搖腦袋清醒,腳上趔趄著,卻還努力接上唐三的話:“他喝多了,嘴里不停念叨著你,卻死活不肯回房歇息.....”
“懷桑....?”被聶懷桑勾著一條臂膀搭住的江澄軟著身子,面上布滿了迷蒙的醉意,眼睛都睜不開的模樣,他晃晃悠悠地咧嘴傻笑,疑聲反問了一句聶小公子,像是有點迷惑自己為何被人扶著。
“唉!”聶懷桑神色無比無奈,他苦著臉嘆氣,抬首去看唐三,“三哥,江兄這邊也醉得不輕,我還是盡早送他回去精舍吧!”
“我這房間只我一人居住,眼下若是魏兄醉酒不適,三哥你照拂著今夜就在這里湊活一宿吧,我去阿瑤的房內睡一覺就好?!?/p>
“唉....”唐三面上也騰起無奈,聞此言也知只能如此了。
畢竟云深不知處家規(guī)禁酒,來回折騰惹來了藍氏的人可就麻煩了。
“那就辛苦懷桑送一送晚吟了,阿嬰就交給我吧?!?/p>
聽唐三如此說,聶懷桑舒下心忙點點頭,提了提肩上堪堪扶住的江澄,兩人互相攙著跌撞兩步,出了房門。
人走少頃,偌大的房內安靜下來,只隱約能聽見小醉貓兒低聲哼哼唧唧的聲響。
唐三矮身半跪在桌幾旁,垂著眸盯住身前酒氣滿身的少年,鳳眸深邃。
斂著萬千情緒的目光落到桌上扁嘴的人臉上,從緊闔的彎彎眼睫、挺翹的小鼻子,下落到少年鼓鼓打著呼的腮幫,艷色彌漫的雙頰;
最后,沉凝的眸光愈暗,攝住了視野里魏嬰緊抿的唇,眼底赤色淺淡。
青年心底波瀾起伏,從踏入房內再見到這人開始——
魏嬰張揚滾燙的笑,烈烈鼓噪的心跳里那聲擲地有聲的“心悅”,還有最后少年拽著他狠狠咬了右頰一口的畫面,一再地在腦海浮現(xiàn)。
從動作到細節(jié),一幀一幀地仿佛刻進了靈識深處,一見了這人就能完整地憶起,甚至不需回想。
唐三一手下意識觸了觸自己的右頰,房間里深暗的燭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出一枚淡淡的牙印痕,他視線盯著人,食指不自覺摩挲了兩下。
晌久,焰色的眼底繾綣不再掩,火光昭昭明亮。
【咬了人就跑,也不給機會我......】
被心尖上的小家伙撩了就跑,心緒激蕩下還顧忌著逃開那人羞憤的小情緒,怕咬人的小兔子真惱起來生氣,忍住了沒跟緊上去;
正暗想著第二日要早早尋了人說清楚,卻不想,只這么心動煎熬了幾個時辰,就被叫來逮到了這么一只醉醺醺的傻兔子......
——唐三深吸了口氣,一時也不知自己是該激動了、無奈了,還是該氣一氣了。
他拋開那些無謂的繁亂情緒,穩(wěn)住微顫的指節(jié)伸掌過去,扶住桌上不省心的人,將少年軟塌塌醉倒的身子靠進懷里抱住,低眉去解魏嬰手中攥得死緊的酒壇。
“唔.....”似是被青年的靠近擾醒,半醉半醒的人呢喃著叮嚀一聲,是又軟又甜的語調。
他皺皺眉蹭著肩,雙眸挑開一邊的眼瞼瞇著瞧人,像是在仔細分辨著來人,“.....唐三?”
唐三挑挑眉,垂首捏了捏懷里人溫熱泛著紅的小臉,嗓音低啞含笑:“小家伙喝醉酒膽子大了?”
“叫三哥?!?/p>
“我不!”像是被唐三的話戳中了小脾氣,魏嬰迷蒙的眼里水光漣漪,卻撅著嘴清醒了起來。
小醉鬼晃晃頭醒醒酒氣,認出真是唐三的俊臉,再起了興,揮手動腳地鬧起來,“就要叫唐三!”
不待人反應,魏無羨酒勁似是愈發(fā)上了頭,顛轉著身子伸手環(huán)過青年的脖頸,勾著腳袋熊一般死死扒住了唐三的上半身,盤緊了細窄的腰身,還更高聲地沖人耳朵里嚷嚷。
“唐~三~?”
偏是這人一聲一字一頓的醉語嚷嚷,卻還軟乎乎裹了蜜似的回轉萬千。
唐三只覺耳廓被魏嬰口鼻的酒香燒上了紅,甜甜軟軟的一聲名字也是軟鉤子撓著心,酥麻的感覺自耳朵尖入了心口,他身子一僵,反手擁緊了攀住他的少年。
這真是甜蜜的折磨,苦惱的時刻總是痛并快樂著。
姿容非凡的青年面上鮮少見的緊繃,他舔舔唇喉結微動,擁著人的手拍拍懷里哼唧的醉兔子,嘴里順著毛:“唐三便唐三,阿嬰喜歡怎么喚都好?!?/p>
“那唐三給阿嬰鋪床,先洗漱了去歇息下好不好?”
“不好!”
“那阿嬰想如何呢?”
“我還要喝!要天子笑!”
“阿嬰今夜喝了許多了,不可再飲了,待下次如何?”
醉酒的人癟癟嘴,俊美的臉上現(xiàn)出委屈,可憐巴巴地讓人看了止不住心軟:“今天不可以了嗎?”
唐三呼吸重了重,大手順著懷里人的脊背捋氣,還抬掌揉了揉肩上的小腦袋。
他眼眉愈發(fā)溫柔,好似永不會失了耐心,緩著更低的嗓音哄:“今天不可以了,下次唐三給阿嬰準備更多的天子笑,可好?”
“哦......”少年低垂了眼,像小兔子耷拉了長耳朵,卻在下一秒,又豎了起來!
“阿嬰不喝,那唐三喝!”
喝醉的人總突發(fā)奇想,魏無羨飛上頰邊的赤色艷麗得灼人眼,眼下唇角卻又生出更加燦爛的笑,他一手勾緊著唐三的脖頸不肯放,另一手卻扒拉著去抓桌案上的酒杯。
唐三被魏嬰突然的要求怔住了一瞬,那邊的小醉鬼卻已經攥住了一個酒杯子,徑自呵呵笑起來了。
“吶吶~唐三!”
魏無羨桃花眼瀲滟生輝,疏闊俊朗的少年卻偏生在酒后透出了勾魂奪魄的風華,他咧著嘴笑意閃亮,腳上盤著腰湊著人更近,手上舉著杯晃蕩,濺出了些許清亮的酒液。
他迷瞪了追著唐三的臉遞過去,“吶~天子笑!快喝!”
“阿嬰,我......”
“阿嬰給的,為什么不喝?”
唐三只覺太陽穴突突地跳,俊臉上愈發(fā)的無奈了,見懷里人舉著酒杯執(zhí)拗地盯住他,泛著水光的桃花眼好似自己只要拒絕了就會哭出來似的,讓人根本沒有說“不”的余地。
可......
【我沒喝過酒啊....】
天地良心——
唐三雖自年幼起就常常伺候著家里的酒鬼父親,對著酒絲毫不陌生,但好似也是因此便也對酒產生了一定程度的排斥,這么多年以來偏生是真的半點未沾。
冰清玉潔唐三少二十載人生以來,被灌過大師熬來鍛體的苦湯藥,喝過滿肚子毒斗羅千奇百怪的劇毒,甚至還飲過殺戮之都作嘔人血聚成的血腥瑪麗,但偏偏就是真的沒有喝過酒。
因此,就連唐三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底如何。
“唐三~天子笑很好喝的!”魏嬰狹長的眼尾紅痕飛揚,緋色的頰熏著暖融的酒氣蒸騰著緊擁的彼此,他環(huán)緊了頸項湊上去,拿小鼻子蹭蹭青年的下巴,不顧唐三驟然緊繃的身軀徑自傻笑。
“阿嬰最喜歡的,給唐三喝~”
“唉.....”
還能如何呢?
唐三是永遠無法拒絕魏嬰的,更何況,這人本就在心底撓得人心癢癢,眼下就更止不住情緒了,只想萬事都縱著他。
就著遞上來唇邊的酒香,唐三箍緊臂膀間少年的腰肢,低頭銜住了酒杯里的天子笑。
魏無羨曾在江澄和聶懷桑面前這般夸贊這姑蘇聞名天下的名釀,稱這天子笑“氣味幽淡,入口醇厚;清而不冽,醇而不妖。”
美酒比美人,自古如是。
只不過,可惜了....
這等美人恩,唐三可能就無福消受了。
“欸?欸欸欸!???”
“唐三?!”
魏嬰面上惺忪迷蒙的醉意被一把子拿了去,口中抑不住驚呼出聲,手上猛地使力抱住人。
唐三只飲了半杯天子笑,喉結滾動著酒液入肚,俊容立時扭曲了一瞬;
下一秒,便見這人頸項里上涌起了赤艷的紅,攀上了狹長的瑞鳳眼和和腦門,清亮透凈的眼不多時便蒙上了迷霧,似縹緲的山海朦朧了煙雨清明,整個人都靜默了下去。
魏無羨眨眨眼,敏銳地覺察到腰間的大手力道漸松。
果不其然——下一秒,原本端坐在榻上、被他盤住腰賴著的人,現(xiàn)下卻反倒是向著他的肩頭軟倒了下來,上一刻鐘還在哄著自己的人,這一刻卻耷拉著抵在他肩頭,一副要睡不睡的醉酒模樣。
【不會吧?】
【三哥竟......如此不勝酒力嗎?!】
其實,醉眼朦朧只是少年尋來的一個借口;
身前人低垂著腦袋搭在身上,根本就是一副醉失了神志、昏睡過去的模樣,魏無羨一時心急,沒能崩住醉態(tài)的偽裝,立時放下了盤住青年的長腿,反跨起身來抱緊人,拿心口給唐三倚著。
“這.....”魏嬰面上哭笑不得,被唐三這喝酒一杯倒的反應驚得最后的一點酒氣都散了去。
原只是順著聶懷桑的提議,雖對自己的表白有信心,但咬了人還開溜的糗事還是讓他頗為懊惱,正準備就著個喝醉的借口鬧鬧唐三,最好再給人不知不覺灌上兩杯探探虛實。
結果沒成想,竟會是個這樣的收場?
“呵——”
魏無羨低眉去瞧自己胸口靠著的人,桃花眸繾綣著笑意流轉,喉間的一聲輕笑到底還是沒能忍住。
唐三難得一見的乖順,是魏嬰從未見過的;
飲了半杯就不省人事的人睡顏溫柔,魏嬰亮閃著垂眸,眨也不眨地盯著看。
這好似也是第一次,一直以兄長和保護者姿態(tài)站在他身前的唐三,以如此安靜、柔軟又放松的模樣落在他眼底;沒有再秉著成熟和穩(wěn)重的外表,不會再讓魏嬰覺著,這人好似只會將他入心刻骨的感情,當作溺寵的孩童一時的玩笑。
也正是因此——
此前,魏嬰才會對唐三生了醋意這件事如此驚喜,以至難以自抑,一聲“心悅”再也按捺不住脫口而出。
他從來都不怕唐三的真心,這人的純良秉性他再清楚不過;
他怕的是,唐三不敢相信他的真心;
怕這人顧忌自己年少,會覺得自己是一時錯亂了彼此的慕濡之情,將依賴與情愛相混淆。
只不過啊.......
魏無羨花了整整七載的時間熬過來的一個人,想著、盼著、掛在心頭誰也分毫不讓的一份惦念;
再回首去想那日日夜夜年年的執(zhí)著,他每每都只覺感慨良多,情愛難測。
如此這般模模糊糊地記掛,終是在等回了唐三以后,好不容易想明白開了竅。
.......又哪里會去混淆什么依賴與愛慕呢?
恐怕——再沒有人能想得比他還清楚了。
“阿嬰......”
懷里醉呼呼的人囈語一聲,嚅囁吐字喚人的時候還不忘拱拱魏嬰的衣襟,擰起眉皺臉。
魏無羨覺得有趣極了,俊朗的少年面上笑意愈發(fā)放縱,但他也還知道醉酒的人不能如此偏躺在這桌榻上。
雖然有些不太舍得這么擁緊唐三的姿勢,但魏嬰還是起了身攙過青年,挽住勁腰使了力氣將人拽上身,趔趄著扶起唐三挪去了不遠的床榻上躺下。
誰知,好不容易將人安置好平躺下身,一個銀藍色的物件從唐三松散的斜襟里滑了出來。
魏無羨露出疑色,握著肩膀摁住唐三軟倒的身子靠上枕頭,他給人添了一床薄毯蓋住,而后才大喇喇坐到地上大喘氣,順手撈過了那落地的物件。
而后,驀地愣住。
手掌里,攤著一只藍銀皇編制了一半的,草兔子。
唐三天生滿魂力,再加之日夜受殺戮煞氣折磨,心智愈堅,神識之??芍^廣闊;
這一點在魏嬰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便是他極擅以神識縱物,尤以藍銀皇、藍銀草為最。
與唐三初遇的那一天,那座破敗不堪的小祠堂里,魏嬰收到了人生中這人送的第一只草兔子;
此后相處的兩年半,每每魏無羨鬧了情緒賭氣,或者唐三再再受了傷、打鐵誤了時辰,諸如此類惹得魏嬰起了性子的時候,那人便總不露聲色地縱著藍銀皇來尋他。
唐三總是體貼的,那些時刻往往深知他還在氣頭上,便也不現(xiàn)身,只驅著瑩藍閃爍的武魂勾勾他的小指頭,巴巴地舞動草藤湊上去,將藍銀囚籠濃縮成的草繭子團吧團吧,從里頭拔出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草兔子塞進他胸口,再抵著小孩兒的下巴撓撓。
小草兒那樣子,就像是唐三借著那武魂小心翼翼地討好,每每都讓魏嬰破涕為笑,抱著心口的兔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自此,那草兔子便也成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魏無羨每次回想起,家里臥房立柜上那兩大排齊齊擺開、憨態(tài)各異的兔子,總會忍俊不禁。
此時此刻,見這人又又備好了兔子,魏無羨癱坐在地上再也沒能抑住心悸,咧著嘴恣意笑出聲來。
他低笑著偏頭去看榻上醉酒安眠的人,唐三喝醉的樣子很老實,不吵不鬧,竟只是沉沉睡著,俊美的臉上淺淡的緋色,讓慣常清俊好看的人難得添了明麗的神光。
魏無羨攥緊手上的草兔子,饒有興致的視線逡巡著,從唐三微動的喉結,一路閃著光地來到了這人的右頰,而后頓住。
少年人面上忽地起了熱,桃花眸里心虛又滾燙的情緒翻涌,讓他的眼神又飄忽起來,卻又舍不得挪開。
唐三頰上那枚輕淺的牙印痕淡得快隱入皮肉,然作為始作俑者,魏嬰又哪里能忽視得了它的存在呢?
鬼使神差地,魏無羨伸了掌過去——
手指觸上唐三泛紅的俊臉,指節(jié)來回摩挲著自己咬上去的痕跡,又點綴著跳脫上心上人翹長的眼睫,飽滿的臥蠶和勾人的眉尾;最后,將伸未伸地,試探著觸上唐三抿緊的薄唇,摸摸唇角的弧線,溫溫熱熱的柔軟攀上心頭,酥酥麻麻地讓人樂此不疲。
魏嬰有些想湊上去親親,卻又覺著總自己主動好似吃虧了,一時面上糾結,手下無意識摸著人的動作也稍重了幾分。
唇上的力道似是讓唐三心有所覺,“唔....”沉沉醉著的人眉骨標致,劍眉斜飛入鬢,擰著眉竟好似有些清醒了過來。
魏無羨被榻上人突然的小聲叮嚀驚了一驚,仿佛被燙著了似的趕忙縮回了手,定下神去瞧唐三。
唐三迷迷糊糊挑起眼眉,只覺腦袋里昏昏沉沉、天旋地轉的感覺惹得一陣心慌,他左右晃晃腦袋,卻還是沒能抑住沉重的醉意,眼皮子打了架似地抬不開。
但心底好似還惦記著什么事情,他沒能安下心來,眼前醉眼朦朧,卻還是想要努力清醒。
視線晃悠著,唐三勉力屈起了一臂,想要直起身來,但是身體卻好似背棄了他的意志,總軟軟地想要黏在榻上沉沉地睡上一覺。
“欸?!唐三,小心!”
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入了耳,他歪歪頭仔細分辨著,鳳眸驟亮了一瞬,瞇眼的人蹙著眉垂眸過去,凝著全副心神終于定睛看清,榻前的地上正半跪著他掛在心上的白衣少年,那人正仰著身子俯過來攙住了自己,撲鼻而來一身的酒香肆意。
“阿嬰....”
唐三心上急了,酒氣沖撞的腦子里混混沌沌,卻仍記掛著自己好像惹了這人羞惱的事情。
眼下見著了人,酒勁上頭、心隨意動,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就著少年俯身的動作趕忙將人抱住,而后齊齊倒上了床榻。
魏無羨被人突然扯過抱住,心頭又是止不住的停跳一拍,為免唐三迷糊使力過頭,他只得順從著放松身體,給人挎上長臂摟緊腰背,整張臉都沒入了唐三的心跳里。
醉酒的俊美青年失了平日里的沉穩(wěn)溫雅,懵懂的意識好似只牽掛上了心頭最惦記的事情,唐三死死抱住人圈進懷里,大掌按著魏嬰的腦袋摸摸順毛,懷里的溫熱身軀很是熟悉,讓他飄蕩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阿嬰....抓住了...”
唐三似乎是想起了醉酒前的一些心思,好像終于捉回了開溜的小家伙一下子就高興了,一副無比滿足的模樣。迷瞪瞪的人收緊懷抱,鳳眸餮足地勾起笑意,唇角多了幾分憨憨的得意。
青年的下巴抵著身前少年的小腦袋蹭蹭,垂著睫羽眸光沉沉。
魏無羨被唐三的一句話惹得心頭酥麻,被人死死團住的間隙沒忍住抬眸,卻正好對上了唐三低垂下來驟暗的視線。他只覺那目光好似引燃了臉上的溫度,有什么轟鳴的喧囂聲“砰砰砰——”地被耳膜隱約捕捉到,一時竟也分不清是他自己胸腔里的,還是緊貼過來的唐三的心跳。
下一秒,卻見那人迷蒙著眼,低了首湊近,魏無羨呼吸驟停!
天子笑的清冽醇香繚繞不散,盈盈的肆意酒香里,唐三顫著唇在少年額間落吻,魏嬰手上拽住這人的衣擺立時收緊,肩膀都緊張得縮了縮。
然而,青年卻好似還不滿足,額間的輕吻虔誠清淺,鼻息相繞的狀態(tài)好似讓這喝醉的人很是愉悅,親了人也不撤身,薄唇離了卻又偏頭落去了魏嬰頰邊,小口地嚙咬上少年面上的緋色,啃咬著非要留下什么印記的樣子。
這樣的時刻,臉上被那人含著齒牙酥酥癢癢地咬,小口小口地更想是蹭著人不舍得放開的大型犬在撒嬌,魏無羨覺著自己分明沒怎么喝多,卻也像貪杯了醉酒一般渾身軟了氣力,心頭一派的洶涌喧囂。
魏無羨心上奇妙地悸動不已,卻也有些哭笑不得。
——這人這番動作,怕是對自己咬了他一口的事情,記上了仇吧?
看慣了唐三沉穩(wěn)可靠、溫柔隨和的模樣,第一次得見這人失了分寸、被酒意驅著做出如此孩子氣的事情,魏嬰心頭軟得不像話,熬了糖裹住了呼吸一樣,每一處與這人鼻息相繞里都是歡欣的味道。
魏嬰想:或許,這人一杯倒,也不是什么壞事呢!
“阿嬰....”
“嗯?”
俊美絕倫的青年抿著嘴,沉著腦袋靠住枕頭,床榻的誘惑讓他腦子里熏蒸的酒氣發(fā)酵了起來,唐三微闔著眼好似又快要昏睡過去,卻在閉眼前,還不忘呢喃著喚人,嘴里氣音低啞。
“不能....再跑了.....”未完的字節(jié)斷在了叮嚀的暖熱呼吸里,唐三話音未完,便已沉沉醉去。
“呵——!”魏無羨聽清了唐三的話,雙臂箍緊了青年的腰背挪動著湊上更近,兩人緊貼的身子交換著溫暖,額前的須發(fā)被這人平穩(wěn)的呼吸似有似無地撩動。
魏嬰一顆心漲得滿滿的,笑瞇著眼抬首親了親唐三的下巴,低聲應了一句
“不會再跑了。”
【早就,跑不掉了?!?/p>
云深不知處夜闌人靜,月朗星稀,流銀皓彩如夢似幻。
精舍內,天子笑清冽不妖的酒氣被窗欞外濕漉漉的清風遣散,流瀉的風兒打著旋兒熄去了燭臺上的微弱光影,只余一夜相擁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