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來自亞特蘭蒂斯之古物——C.A.史密斯


譯者:倫月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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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發(fā)表于The?Abominations?of?Yondo#1960
正文:
我感謝您,朋友啊,但我不能飲酒,就算你搬出最稀有的加那利酒或是最古老的阿蒙蒂拉多酒也不可。你可知道葡萄酒是愚人之物,而烈性酒更是逞兇肆虐......我比他人都有充足的理由得知猶太王所羅門所寫的真理。若您愿意,請聽我說,我這兒有一個故事,足以使半干的酒杯停留在最堅挺的酒徒唇邊。
我們曾有七、三十名海盜,在巴納比·德維爾的率領(lǐng)之下洗劫了西班牙的主航道,船長又被稱為鮮紅之巴納比,因其所過之地?zé)o不血氣沖天得此諢名。而我們的旗艦"黑隼"號的航行速度相比其他懸掛著海盜旗的同類船只更加迅速。我們的德維爾船長也時常前往西印度群島東側(cè)的一座偏遠(yuǎn)小島,在那可以減輕船上的金幣和銀幣的重量。
該島遠(yuǎn)離了海上交通的常規(guī)航線,地圖既沒有記錄,水手也不知情;因此極適合我們來此的目的。這是一座生產(chǎn)著棕櫚樹、沙灘和淺灘的島嶼,有一圈崎嶇不平的珊瑚礁伸展出它那彎曲的雙臂庇護著小型的港口,而漆黑的海浪則偶爾攀爬、沖刷其上,怒目切齒地朝港口吐露它那充滿雪白泡沫的獠牙,但海浪并不驚擾遠(yuǎn)方平靜的區(qū)域。我不知道我們究竟到過該島多少次,不過,值得確信的是在許多椰子樹所扎根的土壤深處,積滿了我們隱藏在此的寶藏。我們將作為戰(zhàn)利品的那些堆積如山的金條、大教堂城鎮(zhèn)的貴重餐盤以及珠寶都存放此處。
正如所有的俗世之物般,我們本次的訪問終于抵達(dá)了它的盡頭。我們出發(fā)前已收集了大量的貨物,倘若不是暴風(fēng)雨即將來臨,我們可能會在西班牙人途徑的開闊主航道上滯留更長的時間。我們接近那座神秘的島嶼時,天空逐漸昏暗;我們乘著的那上漲的洋流在極其沉重地翻騰著,只能在夜幕降臨時逃回到我們平靜的港口。黎明前夕,颶風(fēng)漸漸平息下來;太陽在萬里無云的琥珀色和蔚藍(lán)色交織的爽朗青空中緩慢升起。接著我們便將填滿了錢幣、寶石和銀錠的木箱搬運上岸、挖著理著,很顯然這是一項漫長的工作。之后,我們又去了接近內(nèi)陸位置的生長著棕櫚樹的山腳下,那有一座流經(jīng)山脈的清澈甘甜的泉水,我們憑此補充了水源。
午后時刻,三點左右。德維爾船長打算稍后起錨,追隨西沉的夕陽朝著加勒比海進(jìn)發(fā)。我們有九個人,正在把最后一桶酒裝到船上,鮮紅之巴納比在旁監(jiān)督,責(zé)罵我們簡直慢如泥龜;我們彎著腰在溫?zé)帷紤械乃行凶?,突然,船長停止他的咒罵,我們訝異地發(fā)現(xiàn)他不再將視線放在我們身上。他轉(zhuǎn)過身來,正俯身注視著某一個很奇怪的東西,這個東西肯定是在暴風(fēng)雨之后受潮水裹挾漂流而來的:極巨大的、滿是藤壺的物體躺在沙地上,一半在淺水內(nèi),一半在淺水外。不知何故,目前為止,我們竟沒有發(fā)現(xiàn)它。
鮮紅之巴納比沉吟不語,隨后說道。
"過來,你們這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他叫住了我們。而我們心甘情愿地服從,于是我們圍住那個明顯擱淺的物體,船長正疑惑地檢查著它。當(dāng)我們更詳細(xì)地觀察謎之物體時,我們也感到十分困惑;因為在我們中沒有人能夠隨口說出它的名字,也沒有人能夠確定它是何存在。
這個物體的形狀,使我們聯(lián)想到民居中常見的大罐子,一個錐形且突出的頸脖部和一個深邃而圓潤的腹腔體。它完全為貝殼和珊瑚所包裹著,這些貝殼和珊瑚宛若在深深的海底經(jīng)歷了無盡歲月般,其上甚至衍生了雜草和?;?,這實在令我們聞所未聞;因而我們無法確定它是由何種物質(zhì)組成的。
在德維爾船長的命令下,我們拖動它脫離淺水區(qū),使其滾動到潮水無法觸及的地方,也就是棕櫚樹蔭附近;看來有必要動用四個人協(xié)力才能搬動這一笨重的物體,這玩意出奇地重。我們意識到可以輕易將它立起來,其頂部幾乎達(dá)到一位高大男性的肩膀處。就在我們搬運大罐子的時候,窺聽到其內(nèi)部發(fā)出嗖嗖的流水聲,似乎里面裝滿了酒。
碰巧的是,我們的船長是個有文化的人。
"以撒旦的圣餐杯為證!"他發(fā)誓說"這個物體,這罐酒壺如果不是古物,那么我和你們說我就是一個狂人。像這樣的容器——盡管它們相較來說可能更加的矮小——羅馬人通常利用它們來儲存法勒努斯和塞庫巴出產(chǎn)的佳釀。事實上,在今天仍有將西班牙葡萄酒以及瓦爾德佩納斯葡萄酒用陶罐封存的風(fēng)俗和技藝。但如若我沒有誤認(rèn)的話,這既不是來自西班牙,也不是來自古羅馬。你們且看它的外觀,酒壺的年代異常之久遠(yuǎn),來自沉沒多年的傳說之島,正是柏拉圖提及的亞特蘭蒂斯。顯而易見的是,這酒壺內(nèi)應(yīng)該儲藏著非常罕見的美酒,遠(yuǎn)在羅馬和雅典建立前,遠(yuǎn)在我們世界的青年期便已成熟的瓊漿玉液;也許幾個世紀(jì)以來,它已經(jīng)積攢了相當(dāng)驚人的激情和力量。嗬!我無賴的海霸們!在我們將酒壺打開之前,都不會離開這個港口。如果這酒壺的古酒味道不錯,我想我們今晚就在沙灘上度假好了。"
"恐怕,這不過是一罐喪葬的骨灰甕,里面全是攜帶瘟疫的煤渣和灰燼罷了。"大副羅杰·阿格隆勸誡道,看來他對此事的思緒很陰郁。
但鮮紅之巴納比已經(jīng)拔出了他的大刀,忙碌于撬除酒壺頂上的藤壺殼以及古怪夢幻的珊瑚。如我所說,船長將這些雜質(zhì)一層又一層地移除,毫不客氣地辱罵著因遺忘的歲月導(dǎo)致的增量。最后,在他的撬動下,一個粗大的陶制瓶塞顯露出來,這個瓶塞是用一種比琥珀還硬的透明蠟密封的。其上刻劃著一種由不明語言組成的奇特字符,清晰可見;但是蠟抵御了大刀的刀尖,拒絕了外人的窺視。最后,船長喪失了所有的耐心,抓起一塊身體瘦弱的人難以舉起的石塊碎片,順利地砸爛了瓶塞。
即使是在不堪回首的歲月里,我——斯蒂芬·馬格班,大量無信者船員中唯一的一位清教徒,至今堅持禁酒,無論是普通酒,亦或是烈性酒,總之我在任何的場合都是堅定的禁酒主義者。因而,我忍住了,我并不擔(dān)心可能面臨的責(zé)備,其他船員則圍著酒壺轉(zhuǎn),貪婪地嗅著酒壺里的酒氣。但是,幾乎在打開酒壺的同時,我的鼻孔就被一股異教香料的氣味波及了,真是又重又怪;吸入這氣味后,我不禁地感到了一陣眩暈,所以我認(rèn)為最好遠(yuǎn)離此處。但其他人的熱情卻比秋天發(fā)酵池周圍的蠓蟲都有過之而不及。
"'是鮮血!'這定是皇家所釀造的酒!"船長興奮地吼道,他將食指蘸進(jìn)壺內(nèi),趁機偷喝一口手指沾著的深紫色液體。"當(dāng)心,你們這些貧民窟出身的賊人! 把水桶帶上船,全部人都上岸,只留下一個值班的水手守衛(wèi)旗艦。在我們物理性解雇更多的西班牙人前,我們會有一個愉快的晚上。"
我們?nèi)匀环牧怂拿睿?#34;黑隼"號上的船員們對我們的意外收獲和延遲出航的消息感到歡呼雀躍。但有三個人被留在了船上,因為無法參加狂歡大發(fā)牢騷;盡管在那個寧靜的港口,這樣的警戒實際上是沒有必要的。我們其他人則來到了岸上,帶著裝酒的潘尼肯酒杯,以及盛宴的食材。然后,我們收集了一些漂流物,用以生火,并在沙地上抓了幾只大體型的海龜,把它們藏起來的蛋挖出來,這樣我們便可以有豐富多樣的美食了。
在這些準(zhǔn)備工作之中,我并無特別熱衷參與。德維爾船長熟悉我有禁酒的作風(fēng),但他那輕微的惡意和挑逗的幽默,使他公開要求我出席夜間的宴會。然而,我只是期待著在這種時候會有一些以我為目標(biāo)的嘲諷,這是慣例;而且我偏愛新鮮的龜肉,所以我并不是完全不愿意成為其他人的巴比倫式醉酒的見證者。
夜幕降臨,晚宴和飲酒開幕了;浮木的火苗在盛大的篝火中泛起淺藍(lán)、深綠、灰白等等詭異的色彩,在黃昏中不斷高躍,而此時的太陽在紫羅蘭色的海面上宣告消逝,唯剩一輪深紅色的光暈。
船員和船長用他們的酒壺喝的是一種奇怪的古酒。我看到那液體又濃又黑,好像和血混在一起;空氣中充滿了那些異教香料的氣味,燥熱的、豐富的、褻瀆的,那可能是起源于古代帝王的陵墓之物。更奇怪的是,那酒的醉意;因為那些喝了古酒的人都變得沉默寡言,胡思亂想,悶悶不樂;無人歡唱低俗的歌曲,亦無人展開滑稽的游戲。
鮮紅之巴納比相比我們喝得更長時間,在船員們準(zhǔn)備狂歡時,他就在品嘗古酒了。令我們驚奇的是,他在喝完第一杯后就不再咒罵我們,不再命令我們,也不再理睬我們,而是呆坐著觀望夕陽,從他的眼睛里閃爍著不為人知的夢幻般的光彩。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喝酒,其他人也同樣受到影響,因此我對酒的力量感到非常驚訝。以前從未見過這一性質(zhì)的迷醉;他們既不聊天,也不吃肉,沉默良久后舉起酒杯在大酒壺里添酒。
夜空在閃爍的火光之外變得像靛藍(lán)一樣黑暗,沒有月亮;地上的篝火遮斷了天際的星辰。但是,在間隔一段時間后,喝過古酒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從他們的位置上站起來,一齊查看那大海的黑暗。他們不安地站立著,緊張地朝前看,就像看到某種奇妙的事物般,詳細(xì)地、全神貫注地;令人咋舌的是,他們開始絮絮叨叨,聊著讓我半懂不懂的內(nèi)容。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催@樣盯視,這樣嘀咕,除非是由于酒后的非理性狀態(tài);我在漆黑中看不到任何東西,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啊,倒是能聽見小浪拍打海岸的低沉雜音。
這些喃喃自語的議論聲開始失控;部分的船員揮舞手臂、指向大海、胡言亂語、狀若癲狂、神志不清。我焦急地觀察他們的舉止,并懷疑他們的瘋狂還會有進(jìn)一步的發(fā)展,于是我想到了沿著海岸線撤退的思路。但當(dāng)我付諸實踐前,那些離我最近的船員像是從夢中驚醒,用粗糙的雙手制止了我的離去。然后,他們企圖以醉醺醺的言語向我傳達(dá)著什么,我無奈地表示自己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么,但他們無助地拉扯我,而他們中的一人強迫我喝下那盛滿紫酒的酒壺。
我與他們抗?fàn)幹?,加倍不愿品味那無名的美酒,結(jié)果大部分酒水都灑了出來。那液體嘗起來像液體蜂蜜一樣甜,但在我的喉嚨深處卻像地獄之火一樣燃燒。我變得暈乎乎的;一種黑暗的混亂逐漸占據(jù)了我的感官;啊,使我所聽、所見、所感發(fā)生難以言喻的變化,仿佛置身于病情不斷加重的某種熱病之中。
我周圍的空氣似乎霎時豁亮,到處都是幽異般的血紅;這種光芒既非來自于篝火,亦非來自于夜空。我有注意到飲酒者們的臉孔和形狀,此刻他們并沒有拖著本應(yīng)存在的影子,而是仿佛被一種玫瑰色的磷光所籠罩。而在他們之外,就在他們焦慮地將視線投射的海上,靜謐的灰暗被奇異的幽光抹除了。
在我目之所及都是瘋狂、褻瀆的光景:首先,港口的海浪不再沖擊著沙灘,大海的存在、其本身宛若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黑隼"號,在原先的礁石上方,矗立著一面巨大的大理石墻壁,色澤猶如落日之余暉,光彩仿佛朱紅之寶鉆。其上堆砌著高潔傲岸的異教風(fēng)格的寺廟穹頂和宮殿尖塔;其下壘砌著空闊優(yōu)美的車水馬龍的繁華街道和鼎沸堤道,簡直是地上天宮、絡(luò)繹不絕。啊,我認(rèn)為我所目擊的是某座古老的城市,因為它正如我們世界的壯年期般繁盛;且看梯田與花叢展現(xiàn)的壯碩果木,相較伊甸園栽培的棕櫚樹不是更加絢麗嗎。
我在詩意的恍惚中聆聽婦人為祈禱遠(yuǎn)出的良人能平安而夾帶著呻吟的杜琴聲;
我在詩意的恍惚中聆聽勇者為懷念一度遺忘之榮光而起誓永遠(yuǎn)歌頌的角笛聲;
我在詩意的恍惚中聆聽萬民為慶祝隱秘圣潔的大歲而徹夜獻(xiàn)上美妙的詠唱聲。
我凝視著那冷艷的輝光從街區(qū)和民居的縫隙間誕生,直到它由城內(nèi)傾瀉而出。古城全然遮蔽了我的視野及上空;而遙遠(yuǎn)明晰的地平線早已消失在閃耀絕倫的薄霧中。美輪美奐的古城里有一幢高聳入云的高塔令我很是在意,因為它擁有遠(yuǎn)高于其他建筑的窗臺,從高塔打開的窗口里流淌出炫目的極光;從高塔敞開的銅門里傳出了悠揚的樂聲,洋溢著難以名狀的深邃魔力和唯美意境,仿若神代之禱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