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你明天真的有空嗎？”

　　4月20日晚上, 嘉南第三次向肖俊發(fā)出提問。

　　他們倆在客廳玩數(shù)獨游戲，嘉南填錯了一個數(shù)字，拿橡皮擦掉。

　　“有空。”肖俊在小方塊里寫上正確答案。

　　鉛筆再次傳給嘉南。

　　嘉南盯著縱橫交錯的數(shù)字方塊, 思維混亂，開始跟不上了，干脆憑感覺亂寫。

　　“如果沒空, 我可以自己去?！?/p>

　　肖俊把數(shù)獨小本收起來, 決定就到這里為止。

　　“不是說好我陪你去復(fù)診嗎？反悔了？”

　　“也不是?！奔文辖忉尣磺宄约好艿男膽B(tài)。

　　她想要肖俊陪同, 但是又非常討厭醫(yī)院, 擔(dān)心從杜明康嘴里說出不好的事情。

　　擔(dān)心自己的恢復(fù)情況不好。

　　“我送你過去，在診室外面等也可以。”肖俊退了一步, “到時候你叫我, 我再進(jìn)去?！?/p>

　　嘉南點點頭, 細(xì)微的愧疚感像螞蟻在她心臟上攀爬。她用小拇指勾了一下肖俊手腕上的紅繩，示好。

　　“德俊，你太好啦?！?/p>

　　肖俊手指間轉(zhuǎn)動的鉛筆停下來，看向她, “是想給我頒朵小紅花？”

　　嘉南摸到茶幾上的熒光筆，說：“我給你畫一朵吧, 我畫畫還可以?！?/p>

　　她抓住肖俊的手。

　　等拔了筆帽，又改變主意：“聽說你們男生都喜歡挖掘機(jī), 不如我給你畫個挖機(jī)吧？”

　　肖俊：“……”

　　嘉南：“怎么了？”

　　肖?。骸罢f機(jī)不說吧, 老江湖規(guī)矩了?！?/p>

　　嘉南遲疑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 臉微熱, “噢，我下次注意?！敝貜?fù)的時候格外小心：“那、我、給、你、畫、個、挖、機(jī)?！?/p>

　　肖?。骸澳懵犝l說的？我沒說過我喜歡?！?/p>

　　嘉南：“從電視里一個趣味社會調(diào)查上看到的……說是百分之九十的男性從小就對挖掘機(jī)和推土機(jī)感興趣?！?/p>

　　嘉南犯難了，低著頭陷入猶豫中, 考慮究竟要畫個什么才能讓肖俊一定喜歡。

　　肖俊任憑她虛握著，熒光筆的筆尖點在皮膚上有點癢，他沒把手抽出來。

　　筆尖終于動了。

　　姜黃色的熒光筆在手背上慢慢勾出一個橢圓，兩邊再疊加上幾層，再添上瓜蒂。

　　“這是什么？”肖俊明知故問。

　　“小南瓜?！奔文险f，“看不出來嗎？”

　　肖俊直勾勾看著她，眼睛里沒藏住笑，彎了彎嘴角，但不說話。

　　嘉南倏爾被他看得有點惱了，扭過身子，跪在地毯上佯裝整理熒光筆和筆袋，“是你自己說過喜歡的。”

　　這次肖俊沒有再否認(rèn)，也不敢否認(rèn)。

　　全世界他最喜歡小南瓜。

　　嘉南拿上東西回臥室，關(guān)上房門后，又歪著腦袋探出頭，對肖俊說：“早點睡覺，不要熬夜。”

　　“好。”肖俊還在看手背上的小南瓜，夸贊了她的繪畫水平：“確實畫得不錯?！?/p>

　　*

　　第二天是4月21日。

　　星期六，天氣晴。

　　嘉南早上看手機(jī)才發(fā)現(xiàn)，昨晚大家在班級群里交了一次班費(fèi)，作為替班主任慶生的費(fèi)用，是買蛋糕和中午聚餐的錢。

　　每人只要交十塊。

　　孫汝敏說少了她來補(bǔ)。還有其余費(fèi)用，都由她來承擔(dān)。

　　大家直接在群里發(fā)十元的紅包給孫汝敏。

　　到現(xiàn)在，只剩下少數(shù)幾個人還沒交錢。

　　嘉南不太使用手機(jī)支付，操作生疏地完成了這次轉(zhuǎn)賬行為。

　　群里的最后一條聊天記錄停留在凌晨兩點多，今天早上還沒人出來冒泡。

　　嘉南發(fā)出的轉(zhuǎn)賬信息孤零零地躺在手機(jī)屏幕中央。

　　孫汝敏約摸還沒醒，遲遲沒有點擊收款。

　　嘉南沒再管了。她還要去醫(yī)院，得早點準(zhǔn)備出門。

　　洗漱的過程中，嘉南發(fā)現(xiàn)洗手臺下面的管道壞了，水流出來，打濕了她的鞋面。

　　肖俊走過來問怎么了，嘉南含著牙膏沫，指了指臺子底下。

　　肖俊用手電筒一照，發(fā)現(xiàn)老化的水管上裂了兩條縫。

　　“能修好嗎？”嘉南問。

　　“樓下五金店應(yīng)該開門了，我去買根新的水管換上就行了?！毙た∧闷鸱旁谥梦锛苌系氖謾C(jī)，低頭看了眼嘉南鞋面，說：“去換鞋?！?/p>

　　布面拖鞋濕得很快，嘉南扯出紙巾擦了幾下，放到陽臺上晾曬。

　　早上就不太順利，她難免聯(lián)想到今天要出門去醫(yī)院和參加班主任的慶生會，覺得是個不太好的預(yù)兆。

　　嘉南有時候不信這個，還有比如同桌口中經(jīng)常提到的水逆和星座運(yùn)勢。

　　有時候也會不可避免地胡思亂想。

　　肖俊說很快就能修好，比嘉南以為的還要快，幾分鐘而已，沒耽擱他們出門的時間。

　　好像那些對于肖俊來說甚至算不上麻煩，隨手就能解決掉。

　　他讓嘉南覺得許多問題根本不是問題，沒有必要為此煩惱，或者不開心。

　　因為有肖俊在，每次讓嘉南覺得糟糕的局面，最后都會變成還可以，還不錯。

　　*

　　今天天氣不算太冷，又有太陽。

　　嘉南穿了件薄毛衣，在衣柜里僅有的幾條裙子里挑來挑去，最后選了米白色的長裙。

　　她第一次在去醫(yī)院那天化妝，想讓自己看上去氣色好一點。

　　醫(yī)院里，杜明康發(fā)現(xiàn)了嘉南的變化。

　　“今天不太一樣?！倍琶骺的樕闲χf，又問她：“最近情況怎么樣？”

　　嘉南如實告訴了他。

　　照舊掏出記錄自己身體狀況的小本，描述得比較詳細(xì)。

　　唯獨其中一點，她說得比較猶豫：“我覺得我好像長胖了，不過沒有上秤……也只是猜測而已?！?/p>

　　自從離開文化宮以后，嘉南便沒有再記錄自己的體重。

　　在學(xué)校和別的地方看見電子秤，也都繞開了。

　　“你還有在練舞嗎？”杜明康問了一個看似跟病情毫不相關(guān)的問題。

　　“沒怎么練，大概每天花三十分鐘，不到一節(jié)課的時間?！奔文险f：“拉筋，做些基礎(chǔ)訓(xùn)練?！?/p>

　　……

　　嘉南跟杜明康聊完，拉開診室的門。

　　在走廊上等待的肖俊第一時間朝她望去，眼神似乎在詢問：“怎么樣？”

　　“還好。”嘉南說，“又開了一個療程的藥?！?/p>

　　她拿著身份證，去一樓窗口繳藥費(fèi)。

　　前面有不少人在等電梯。

　　肖俊攥了下她手指，把她拉到身邊，避開了旁邊的陌生人。

　　進(jìn)了電梯，地方擁擠，兩人幾乎擠到一起。面對面站著，嘉南的臉快要貼到肖俊的外套上。

　　狹小的空間內(nèi)，無比安靜，沒有半點聲音。

　　嘉南沒說完的話卡在嗓子眼。

　　等出了電梯，她像重新獲得了氧氣，對肖俊說：“下回你陪我進(jìn)去么？可以旁聽。這次是……是……”

　　“好。”肖俊替她解圍，“循序漸進(jìn)嘛?！?/p>

　　“你看，來醫(yī)院也沒什么大不了，用不著苦大仇深的?！彼麅筛种缚ㄔ诩文夏樕?，想給她擠出個笑。

　　從昨晚就開始擔(dān)心的嘉南配合地?fù)P起了一個超級標(biāo)準(zhǔn)的笑。

　　陽光從醫(yī)院一樓大廳照進(jìn)來。

　　嘉南背著日光，用肖俊的手機(jī)玩斗地主，因為太菜了，被隊友連續(xù)砸了兩個爛番茄。

　　肖俊從窗口拿完藥回來，接過手機(jī)一看，歡樂豆輸了個精光。嘉南把藥接過來塞進(jìn)書包里，拉上拉鏈。

　　“你們幾點聚餐？”肖俊問。

　　嘉南：“他們說十一點集合，提前布置現(xiàn)場。地址在井悅新城，五樓的火鍋店?！?/p>

　　肖俊看了看時間，“直接送你過去？”

　　“可以的?！奔文险f。

　　他們到達(dá)井悅新城的時間還比較早，剛過十點半。

　　周末人流量大，商場里逐漸熱鬧起來。

　　頂層有家規(guī)模比較大的室內(nèi)游泳館。透過玻璃墻往里看，水面如同一面完整的鏡子。

　　有兩個隊伍要比賽，穿紅泳衣和藍(lán)泳衣的小隊員入水，將水面攪碎，蕩出粼粼波光。

　　嘉南看完了一場即興比賽，最后紅隊贏了。

　　底下有琴行在招攬生意，時不時響起各種樂器的演奏聲。

　　兒童天地前擺了一排夾娃娃機(jī)，小型的水池里游著不同種類的漂亮金魚。旁邊圈出一塊綠色草地，支起的屏幕上在播放宮崎駿的電影《懸崖上的金魚姬》。

　　嘉南和肖俊坐在木臺階上，不遠(yuǎn)處有幾個看電影的小孩，大家仿佛一同置身于類似于節(jié)日的熱鬧氛圍里。

　　嘉南想要一整個春天都這樣度過。

　　和肖俊在一起，無所事事。

　　“你要去火鍋店了。”過了會兒，肖俊提醒她時間。

　　十一點到了。

　　“那我先走了哦?！奔文险f。

　　“嗯?！?/p>

　　嘉南突然有點過意不去，“我好像每次都把你撇下，去見別人?！?/p>

　　“哦，”肖俊說，“原來你也知道。”

　　嘉南仿佛從他冷淡的聲線和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了怨念。

　　沒多久，走了的嘉南手里拿著一個冰淇淋回來了，“德俊，給你。”

　　她在哄他。

　　他們一個坐，一個站，難得嘉南比肖俊高。

　　冰淇淋幾乎要喂到他嘴邊。

　　肖俊就著嘉南的手，張嘴咬掉一口，說：“味道還行?！?/p>

　　旁邊的小孩忘記看電影了，看著肖俊的冰淇淋，咽口水，有點兒饞。

　　*

　　五樓的火鍋店門口，已經(jīng)到了部分同學(xué)，還有一些人在路上，正往這邊趕。

　　昨晚李思跟火鍋店聯(lián)系了，本來打算要包廂，他們?nèi)颂嘧幌拢缓迷诖筇貌贾矛F(xiàn)場。服務(wù)員熱情地幫忙打氣球，掛彩帶。

　　孫汝敏和兩個女生提著定制的大蛋糕來了。

　　鮮花也已經(jīng)準(zhǔn)備到位，甚至夸張地拉起了橫幅，慶祝老班五十大壽。

　　班主任被班上的體育生騙過來，還真以為學(xué)生在外面打架斗毆鬧事了，到了店門口，才反應(yīng)過來，聽見吵吵鬧鬧不太整齊的“生日快樂”祝福。

　　班主任感謝大家，說了些話。

　　火鍋店服務(wù)員特別會來事兒，適時打開音響，播放背景音樂。

　　場面一度變得十分煽情。

　　感性的同學(xué)已經(jīng)紅了眼眶，開始抹眼淚。

　　嘉南身處其中，融入不太進(jìn)去。

　　她與班主任關(guān)系平平，遠(yuǎn)不到要為此熱淚盈眶的程度。她看著面前的師生情深，有種局外人的漠然，覺得慶生場面過于隆重。

　　這一步程序走完之后，終于開始分蛋糕。

　　服務(wù)員提前拜托過，最好不要在店內(nèi)打蛋糕仗，那樣會增加他們打掃衛(wèi)生的工作量和難度，還可能影響到在大廳就餐的其他客人。

　　于是大家按耐著沒動，只單獨給班主任在臉上糊了堵蛋糕墻。

　　吃完午飯，直接移步去桌游室。

　　因為班主任還在，其他人也都沒走。

　　孫汝敏提前包場了，里面只有他們班的人。

　　許多聲音在夸孫汝敏大方。

　　嘉南掏出手機(jī)翻看群消息，發(fā)現(xiàn)自己早上發(fā)出的轉(zhuǎn)賬，仍沒有被接收。

　　雖然只是十塊錢的事。

　　孫汝敏剛好走旁邊經(jīng)過，嘉南還是主動說明了：“昨晚沒看到群消息，錢發(fā)出去了，麻煩收一下。”

　　孫汝敏拿了瓶果汁，“是嗎？”

　　她也翻了翻手機(jī)，說：“沒看見。要不你加下我微信，單獨發(fā)給我?！?/p>

　　孫汝敏已經(jīng)打開了微信掃一掃的界面，嘉南掏出十元錢紙幣，“我直接給你現(xiàn)金吧，懶得麻煩了?！?/p>

　　微信沒加上。

　　孫汝敏剎那的錯愣之后，又笑了，收回手機(jī)，打量嘉南的臉。

　　“你今天化妝了？口紅顏色很漂亮?！彼龑文险f。

　　周圍許多人，覺得她們兩人之間氣氛有點奇怪，多看了兩眼。

　　大家各自選擇自己喜歡的游戲玩，狼人殺，犯罪現(xiàn)場，誰是臥底，飛行棋……

　　“嘉南，你會狼人殺嗎？我們這邊還差一個人。”嘉南被同桌拉去小圓桌前。

　　狼人殺至少要六個人才能玩。

　　“我只知道大概的規(guī)則，不太會。”嘉南說。

　　“沒事沒事，懂規(guī)則就可以了。”同桌跟對面的男生說，“洗牌吧?！?/p>

　　“加我一個。”后面來了新的人。

　　圍繞在小圓桌前的人變成了七個、八個、九個。

　　孫汝敏是第九個來的。

　　她坐下，在嘉南對面的位置。

　　在場有三狼三神三民。

　　嘉南抽到了女巫牌。她剛才跟同桌說的話并非她謙虛，而是確實是新手，不太會玩。

　　觀望了一番后，她對場上的局勢仍一頭霧水。發(fā)言劃水，僥幸活了兩輪。

　　出局之前還有一瓶毒藥沒有用，她可以選擇毒殺在場的任意一名玩家。

　　嘉南掃視一圈后，指向了對面的孫汝敏。

　　直覺她是狼人。

　　天亮了。

　　上帝宣告嘉南和孫汝敏出局，游戲繼續(xù)。

　　最后一輪游戲投票結(jié)束后，上帝宣布好人陣營獲勝。

　　嘉南盲刀帶走孫汝敏，是好人陣營獲勝至關(guān)重要的一步。孫汝敏是老手，全場攪局，把狼人身份隱藏得很好。

　　“還說不會玩，我看你明明很厲害?！睂O汝敏笑容滿面。

　　她是輸家，卻表現(xiàn)得像是贏了，主動提出輸?shù)囊环奖仨毥邮軕土P。

　　跟她同為狼人陣營的另外兩個人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輸贏沒都差別的話，太沒意思了。”孫汝敏說。

　　桌游店老板跟孫汝敏認(rèn)識，端了幾份牛排上來。

　　“不是吧，吃牛排也算懲罰？真的不是獎勵嗎！”嘉南的同桌說得最大聲，“我也想加入狼人陣營?！?/p>

　　湊近一看，發(fā)現(xiàn)牛排上帶血絲，中間部分是生的，可能只有三分熟。

　　在場的人都習(xí)慣吃熟食，對這幾塊大牛排有點下不去口。

　　突然覺得，勉強(qiáng)也可以算作懲罰了。

　　嘉南看到圓桌上那碟深紅色的肉，胃里的不適感涌了上來。

　　孫汝敏最先叉了一塊，送至嘴邊，慢慢地嚼啊嚼，像在仔細(xì)品嘗味道。

　　她的唇一張一翕地蠕動，眼睛看著嘉南。

　　牛排上的血水溢出了一點在唇角。

　　孫汝敏用紙巾擦了擦嘴。

　　“懲罰總不能一成不變。下局輸?shù)娜顺缘襞Ｅ?，然后三秒鐘后吐出來?！?/p>

　　周圍人議論：

　　“哇，這么刺激的嗎？”

　　“聽起來感覺更惡心了。”

　　“誰能把吞下去的東西又馬上吐出來??？”

　　孫汝敏的目光始終注視著對面，問：“嘉南，你能做到嗎？”

　　嘉南拿起自己的書包，說：“你們玩吧，我有事先走了?！?/p>

　　“班主任都還沒走呢?！睂O汝敏跟著她起身，撥開幾個擋路的同學(xué)，“你有什么急事嗎？”

　　“家里人找我?！奔文项^也沒回。

　　她們在桌游室靠里的小房間，需要穿過外面相連的大房間，才能走出去。

　　嘉南腳步越來越快，像身后有怪物追趕。

　　孫汝敏的步子也越邁越大，伸手抓住嘉南背上的書包。

　　書包帶從嘉南肩膀滑落，拉鏈被強(qiáng)行扯開，露出了裝在里面大大小小的藥盒。

　　“你……”孫汝敏喉嚨里剛吐出一個音節(jié)。

　　頭頂所有燈光同時熄滅，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眾人嘩然。場面混亂。

　　室內(nèi)無窗，加之玩某些游戲需要刻意營造氛圍，入口處掛著厚重的雙層門簾，沒有透進(jìn)丁點兒光。

　　此刻在白天，卻猶如進(jìn)入了深夜。

　　有人靠近，像陣凜風(fēng)，帶著陌生危險的氣息。

　　“把你的手拿開。”黑色的影子擦過孫汝敏身側(cè)，她抓住嘉南的那只手受到外力，被迫一松。

　　嘉南立即不見了。

　　孫汝敏耳邊的聲音卻又隱秘地響起：“離她遠(yuǎn)點兒，不然背后那雙眼睛會離你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