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單休工作offer的畢業(yè)生，試圖用行動證明：“內卷”并不是生活唯一的選擇。

作者｜阿瑞

編輯｜DR

題圖&封面?| 《未生》

進入新一屆的校園招聘，HR們發(fā)現(xiàn)畢業(yè)生變了。

從前，在提問環(huán)節(jié)，大學生最關心的問題是公司的晉升機制、崗位的發(fā)展空間以及薪資福利問題。而現(xiàn)在，校招宣講會上，他們還大概率會加上：工作強度怎么樣、加班有沒有加班費。

都說就業(yè)越來越卷，但地獄模式般的就業(yè)形勢下，這屆畢業(yè)生依然有自己的堅持。

前程無憂《2023校園招聘白皮書》顯示，畢業(yè)生找工作最看重的因素中，前四名分別是成長機會、工作與生活平衡、相互支持與信任、公平公正。

簡而言之，發(fā)展前景依然可貴，卷生卷死的話就要考慮考慮了。

對此，應屆生的答案非常坦率。一名2024屆畢業(yè)生告訴新周刊：“在畢業(yè)生眼中，WLB（Work Life Balance，工作生活平衡）的重要程度已經超過薪資了。”還有的應屆生，拒絕了好不容易才收獲的第一個offer，只因公司是單休制度。

與85后、90后甚至95后那些表現(xiàn)得更“傻白甜”，但也屢屢被批判一代不如一代的大學生相比，當00后走上職場，這屆年輕人已經不會為招聘企業(yè)花里胡哨的宣傳所輕易打動。

他們在社交軟件上搜索勞動合同、五險一金的相關知識，也會翻天眼查、企查查和脈脈這樣的網站，學著辨別一家公司是否靠譜。企業(yè)跟他們談努力、忠誠，而他們更關心有什么福利、加班多不多，努力必須建立在合理的回報上。

但在與他們打交道的HR看來，如此理性的一代，仍然有天真的一面。

“只會畫餅的宣講會，

再也不想參加了”

參加校園招聘究竟有多磨人，大學生會在各種社交平臺發(fā)帖告訴全世界。

倒也難怪，當有的人花幾天時間去聽招聘方的宣講會，期待能在線下“撿漏”崗位或彌補一些信息差，結果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有的企業(yè)現(xiàn)場開放的崗位根本不是自己想投的；有的企業(yè)只是宣傳自己，并不收取簡歷。想要得到一個面試機會？自己去官網申請吧。

而在網上海投了幾百份簡歷之后，得到一個面試機會甚至還算不上過了第一關。通常而言，“先筆試，后面試”是不少崗位的基本操作，想見HR的面，你還得“考試”。

但也有應屆生吐槽，現(xiàn)在一些企業(yè)在筆試環(huán)節(jié)就“玩出了花”來。除去考查專業(yè)知識的筆試題，還時不時附加上百道性格測試題，有時前腳剛剛“交卷”，在下一家公司發(fā)來的題目中又會和熟悉的題目再次見面。

做測試“做吐了”的大學生，也只能上網抱怨：“反正測評題庫只有那幾家，建議筆試設置成統(tǒng)考，公司篩人效率更高，我們也好省出時間去準備那些真正有希望通過的面試。”

這樣黑色幽默的吐槽，甚至有幾分現(xiàn)實主義——一家5000人規(guī)模的公司的HR告訴新周刊，在崗位需求數(shù)量為100個左右的情況下，他們每年校招能收到超過10000份簡歷。

這意味著，歷經群面、業(yè)務面、HR面，求職者需要漫長的過五關斬六將，而最后能拿到offer的人也堪稱鳳毛麟角。“00后投200份簡歷面試70家終獲offer”，這條能輕易讓正在秋招的大學生破防的熱搜，顯然不是孤例。

然而，即使求職競爭激烈，畢業(yè)生也想在有限的范圍里，盡可能做出最好的選擇。

雷雷是某985大學的法學研究生，從去年秋天持續(xù)求職到今年夏天，才確定了某律所的工作，正處于第一年的實習期。在此之前，她還拿到過廣州、深圳、鄭州等城市的律所offer，“鄭州實習律師薪資三四千元，廣州的五六千元，雖然不是紅圈所，但也是不錯的大所”。

如果只為更好的發(fā)展前景，雷雷應該選擇去廣州，但她最終選擇的是家鄉(xiāng)省會鄭州，因為擔心廣州律所的薪資不足以覆蓋生活成本。“一年的實習律師期蠻難熬的，所以還是想離家近一點?！?/p>

律所的工作強度非常大，案子多的時候，雷雷每天從早上8點忙到晚上10點，周末也要工作。“這個行業(yè)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WLB，我當初想著學都學了，還是干點和專業(yè)相關的工作吧，結果現(xiàn)在看那些沒有從事法律工作、不怎么加班的同學，他們都過得好開心。”

事實上，比起長遠但不確定的發(fā)展前景，越來越多的應屆生在找工作時，更加關心眼下實實在在能攢在手上的福利。

西安某大學的應屆研究生Momo讀的是西班牙語專業(yè)，截至10月初，她投遞了20多家企業(yè)?！拔冶荛_了一些風評很差、加班嚴重的公司，所以可選范圍不大，目前只參加了一次面試。”

Momo告訴新周刊，自己之所以不考慮加班嚴重的公司，是因為在其中工作的師兄師姐們離職率很高。在小語種專業(yè)中，外貿公司是許多同學畢業(yè)的首選，但這個行業(yè)加班到凌晨是家常便飯，再加上單休，“他們有得抑郁癥的，有入職一年就體檢出很多健康問題的”。

因此，即使工作難找，Momo也不想妥協(xié)，“可能會考慮工資很低但壓力也小的崗位，或者做自由職業(yè)者，接一些筆譯的活兒”。

另一位畢業(yè)生小祁表示，自己在不久前剛收到第一個offer，是一家實力不錯的公司的財務崗，結果一問是單休，經常加班，還是無償加班，“果斷拒絕了，這公司實力再強都沒用”。

對小祁來說，其實單休不是不能接受，但高頻率且無償?shù)募影?，會讓她覺得沒有自己的生活。況且，對方開的薪資，也沒有達到讓她心甘情愿加班的地步。

“大家關心單雙休、加班補貼、調薪幅度這些實際問題，因為都知道現(xiàn)在的工作不被裁員就不錯了。校招宣講會上談職業(yè)前景、晉升空間，聽起來更接近畫餅。在追求晉升之前，應屆生肯定要先面對日常的工作壓力，所以大家都想問清楚，優(yōu)先評估自己能不能堅持得下來?！?/p>

拒絕瘋狂加班的畢業(yè)生明白：“普通人再卷也卷不到能輕松買房的工資水平，而很多獨生子女的父母有房，暫時不再買房的話生活壓力確實不大，還不如讓自己快樂些?！?/p>

應屆生反向背調企業(yè)，有用嗎？

做HR的皓月也發(fā)現(xiàn)，這屆畢業(yè)生的想法確實跟以往有很大不同。

“感覺現(xiàn)在的應屆生比較佛系，以前大學生找工作的積極性比較高，會穿正裝來參加招聘會，但現(xiàn)在很少有人這樣。很多人有父母支持，暫時沒有感受到生活的壓力，也有資本做選擇，比如去考研、考編之類的。”

皓月有十年的人力資源經驗，待過家居、地產、物業(yè)等行業(yè)，經常負責校園招聘的項目。據他了解，對很多求職的大學生而言，“反向背調”公司已經是慣常的操作。“他們會看脈脈、小紅書、知乎，還會去問往屆的師兄師姐關于公司的情況”，為的就是確保這份工作的福利足夠有保障。

在社交平臺上，往屆生對自己公司的吐槽往往集中于工作量、管理制度、薪酬福利等。皓月覺得，現(xiàn)在的大學生更加看重公平感，也追求相對舒適的福利待遇，會要求“必須要準點下班”“加班必須要有補貼”等。

皓月遇到過不少大學生，他們爭取更高薪酬的理由往往與自己的生活成本有關?！白夥恳獌扇?，吃飯交通也要幾千塊，還要存錢，于是就覺得七八千的工資不夠了?！?/p>

皓月認為，網絡上一些真真假假的信息，可能讓大學生造成了“月入過萬很普遍”的誤解，尤其是這幾年畢業(yè)的大學生，在校期間很少能進行線下實習，對真實的職場更缺乏概念。

但從企業(yè)的角度來看，“花每月八千塊請一個沒有經驗的人來，還有相應的五險一金成本，很多人可能工作一年就辭職了，這是不劃算的”。而經歷疫情后，企業(yè)的生存競爭壓力也很大，不少公司都會根據情況收縮崗位需求。

投遞崗位的人多了，HR的工作卻并沒有變得更容易。皓月表示，相比以前，現(xiàn)在校園招聘增加了面試輪次，也增加了溝通成本，而且領導們的期待更高了。“以前招到一位7分的人才就滿意了，現(xiàn)在他們可能想要8—9分的，還有了更多軟性的要求，反而眾口難調。”

應屆生與企業(yè)對彼此的期望，總是不在同一頻道上。企業(yè)希望招進來的畢業(yè)生踏實努力、不要“躺平”，而應屆生則對企業(yè)持警惕態(tài)度，試圖避免一切壓榨和不公。

Selena是一家外資廣告公司的HR，她認為，大學生向職場人轉變的時候，不必先入為主地認為企業(yè)在PUA、畫餅，因為任何工作都需要努力才會有收獲，“員工和企業(yè)的付出是相互的”。

當然，Selena也見過許多求職者吐槽雙休的工作很難找。這些人中，有不少最終還是不得不向現(xiàn)實低頭?！叭绻髽I(yè)說不交五險一金，那我覺得年輕人可以再選一選，還是要有底線的?！?/p>

見慣了互聯(lián)網上的勞動糾紛，年輕人早早學會了多留個心眼。在社交平臺上，不乏博主教大學生談薪技巧，列出一長串詳細的問題清單。

倪倪是去年參加校招的職場新人，她告訴新周刊：“當時在簽約會上，最多人問的就是‘保證不裁員嗎？保證不采取末位淘汰制嗎？工資會準時發(fā)嗎？五險一金的基數(shù)和比例是多少？’。我們甚至還私底下給HR的回答錄了音?！?/p>

盡管HR給了足夠的保證，但入職以后，她發(fā)現(xiàn)加班遠比她想象中的嚴重。“提前問過加班情況也沒有用，HR說的不加班，并不可信?！?/strong>

不想加班，但工作還是要找

在一些過來人看來，應屆生找工作要雙休、要加班費，或許是因為他們還沒經歷過社會現(xiàn)實的“教育”。

皓月上大學時，也曾想象HR的工作就是在漂亮的寫字樓里約約面試、喝喝下午茶，但實際上，負責校招項目的時候，他往往忙到連軸轉，就連周末都在開宣講會、面試學生——理所當然地，這樣的加班，同樣沒有補貼或調休。

而他所在公司往屆的管培生，即使入職前希望能少加班，真正工作以后往往也事與愿違?！氨M管很多人排斥加班，但是他們一旦調整好心態(tài)，理解了這份工作的意義，也會愿意投入，獲得快速成長?！?/p>

雷雷也感嘆：“雖然大家都渴望WLB，卻沒見到周圍哪位朋友真的完全實現(xiàn)了。”

絕對意義上的零加班難以實現(xiàn)，一些適當?shù)募影嗷蛟S對個人成長有好處，可對于另一些人來說，抗拒加班的理由是實實在在的。

30歲的徐先生在讀研之前工作過兩年，今年畢業(yè)參加秋招時，他會在宣講會上直接問HR該崗位的每周工作時長。不過，他沒有得到任何一家公司的正面回答，倒是有HR反過來問他：“你覺得工作多長時間是合適的？”

徐先生表示：“其實我的提問并無惡意，同樣是加班，一天10個小時還是16個小時是不一樣的，我只是想了解我的心臟和工作能不能同時‘跳動’?！?/p>

有大學生稱，自己原先并不在意，直到實習經歷過單休，才真正理解了“單休等于沒休”這句話。有人體會過找工作的內卷，也只肯讓步到考慮大小周，依然不考慮單休。

如果高強度工作能換來高回報，當然也有人不會拒絕。“有一家公司大小周，月薪高達1.6萬，我覺得可以接受，但如果月薪八千，就不行?！?/strong>

當應聘的人數(shù)越來越多，校園招聘的流程也越來越長，找工作變成了一場馬拉松，而終點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隨機的。而在可能的妥協(xié)到來之前，大學生已經認識到，即使成功找到了工作，大概也無法在加班與高薪、晉升之間畫上等號。

但無論如何，這屆畢業(yè)生正在用行動探索——在“內卷”與“躺平”之間，生活是否還有其他選擇？

校對：黃思韻，運營：嘻嘻，排版：沈早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