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怪談X凱爾特神話】古海之子 第一節(jié) 長夢 part01

透過層疊的綠意,格雷薩爾東部的陽光依舊明媚動人。
艾利克薩驅(qū)趕著睡意,馬車還在山路上顛簸,這讓他腦袋有些犯渾。他四下摸索,最終找到了熏香劑,長吸一口,馬鞭草與丁香的清芬隨即將他自疲憊中救出。不久后,山毛櫸的枝葉間裁出點點瓦藍,斯特尼爾河的水聲也清晰起來。
這意味著這段旅程已臨近終點。
離開山谷后,此行的目的地——特里姆茨堡便映入眼簾。它被群山所環(huán)抱,氣候濕潤涼爽,卻又以陰晴不定著稱,這讓此城就像嬰兒的情緒般難以琢磨。但這并未磨滅艾利克薩心中的激動,這是他首次以御用劍士兼調(diào)查員的身份處理案件。盡管在此重案中,他僅作為后備人員參與調(diào)查,但這也夠讓他在同齡人里揚眉吐氣一番了。
一想到這,他的思緒也隨就會飄回那個遙遠的午后。那是他的成人禮。在那儀式中,他就像個真正的馬爾斯人一樣,沐浴著榮光與贊美。
而在數(shù)百年前,巫術(shù)的裹挾卻讓成人禮變得十分致命:術(shù)士在操辦這一儀式前,會先與先祖的魂靈溝通,讓自己變得神志不清。他們給男孩放血,服用顛茄,還用坩堝熬煮起毒蕈傘和水銀,再把這湯劑敷到受試者的體膚上。大多數(shù)孩子會因此死去,就算得以存活,余生中也只剩痛苦與殘疾相伴。
不過,仍有人相信會有極少數(shù)的孩子能留存理智,并擁有了預言與通靈的力量。但染指未知,這在舊紀元便被視作禁忌。不少文獻也表明,比起獲得超凡之力,更多的孩子會化為一種怪物:他們會汗流不止,緊接著是長達數(shù)日的發(fā)熱與抽搐。不出一周,人們再也無法覺察到他們的脈搏和呼吸,就像長眠于石中的蟾蜍,平靜且詭異。
在各類說法中,大眾普遍相信:那些受試者的靈魂是去往了別界。與希歐多爾不同,那里住滿了惡魔、邪靈、以及一些生性邪惡的妖精。要想回到人間,他們必須得像市集上的肉販砍斷肋排一樣,把自己的靈魂獻予惡魔一半。而后,他們將從死亡中重獲新生。
與尋常人不同,他們不會染病,就連容顏也恍若冰封,更有甚者所獲學識遠超常人??煞彩陆杂写鷥r,從別界深淵歸來的他們身體異變嚴重,最顯著的便是那雙眼眸:它們色如殷血,陰冷似蛇。此外,也有學者聲稱,異變者們大多缺乏情感,也無法節(jié)制欲望,對于社會而言只是隱患與禍害。
但到了艾利克薩這代,成人禮已與薩溫節(jié)或五月節(jié)無異,長輩會燃起篝火,為孩子籌置盛宴。艾利克薩還記得,那個負責點心的仆人皮利斯特。那次,他烤了一整盤蜂蜜蛋糕,連廚房里最大的焗爐也顯得擁擠不堪。迪米羅默斯先生也登門到訪,他身后跟著一支樂隊,手鼓、風笛、曼陀鈴一應俱全,演奏起來有時熱烈似火,有時又余音悠長。
薩克雷·瓊斯也會奏樂助興,與賓客一同縱酒尋歡。他是迪米羅默斯的助手,平日里負責打理鋪面,接待病患。作為南方人,他活力充沛,時常吟詩作賦,對莫里斯舞更是拿手無比??砂怂_的父親,內(nèi)森尼爾·畢肖普,卻并不歡迎這位客人:
在國王的詔令尚未傳及恩施塔邁恩時,他便公然反對史諾尼亞地區(qū)的新稅法,還對卡盧戈地區(qū)的通商政策憂心若焚。有人猜測他背景雄厚,不然僅是這些言論,哪個領主都有權(quán)讓他鋃鐺入獄。
可在艾利克薩和他妹妹普米菈眼中,薩克雷總有說不完的趣聞,作為玩伴也溫柔又耐心。當艾利克薩想打探更多時,他只莞爾一笑,介紹自己是青春仙女赫卡蒂的酒侍,自晨霧中來,有朝一日也會如晨霧般消散不見。他只為追尋一個亡靈而來,后者會以超凡之力作為承諾,用人皮剝制的書籍與凡人締結(jié)契約。薩克雷還嚇唬兩個孩子,無論是否與那亡靈簽訂契約,只要與其接觸,下場都是變成瘋子,并對嬰兒糞便和魚內(nèi)臟產(chǎn)生依戀。
對于這些說法,艾利克薩和妹妹都只當是薩克雷在編故事。可鎮(zhèn)上的姑娘卻半信半疑,她們厭倦了在雜務與瑣事中消損姿色,薩克雷的到來就像童話成真——雖然他并未騎著白馬,手執(zhí)銀劍,但他仍是姑娘們所見的最英俊、也最像一位王子的異性:他有頭烏木色的鬈發(fā),如瀑布般散于右肩,氣度十足;但讓姑娘們最為傾醉的,還是那雙眼眸。它們藍得澄澈,一旦染上愁意,便美得如同兩支在風中顫搖的勿忘我。
姑娘們的歇斯底里持續(xù)了數(shù)月。她們私下打探他的住址,還屢次攪擾迪米羅默斯工作。后來,她們發(fā)現(xiàn)薩克雷的其他方面也是有修養(yǎng)的典范:他從不賴床,飲酒也淺嘗輒止。每個清晨,他都在窗邊彈奏豎琴,房間里也會飄出葡萄籽與接骨木的迷人香氣。閑暇之時,他也會邊在田野中漫步,邊將那些遭人遺忘的古語詩韻律優(yōu)美地歌唱出來。
偶爾,艾利克薩也會瞥見他憂郁的一面。那是在墓園外,在水光瀲滟的恩施塔邁恩湖的映襯下,薩克雷望著那叢白玫瑰失神許久。那時,艾利克薩還沒體會過什么是痛心入骨,卻也能隱約覺察到,那些花兒承載了對方靈魂中早已無從尋回的一部分。
直到某天,一陣濃霧從湖面飄來。大家都傳言,那是赫卡蒂的侍從有所疏忽,把那取自不死母牛的奶液弄灑了,這霧氣才久久不見散。薩克雷的話應驗了:仙女召回了他,鎮(zhèn)上再聽不見豎琴的奏樂聲,姑娘們也心灰意冷地操作著紡梭,像被魘魔竊走了心。
盡管于心不忍,但根據(jù)目擊者的證詞,一個同薩克雷般相貌出眾的年輕人曾于特里姆茨堡出沒——他隨霜霧現(xiàn)身,又在命案發(fā)生前的兩天影蹤全無??紤]到已掌握的線索,蒼狼衛(wèi)也只好將納入嫌疑人之列。在調(diào)查中,艾利克薩也曾被傳喚,并作為證人提供相關訊息。
死者名為巴赫·羅伯茨,是個當?shù)氐臒煵萆藤Z。五天前,他應情人梅琳達所邀,參加了聯(lián)合商會舉辦的宴席。根據(jù)傭仆所述,巴赫在其情人的甜言蜜語下,喝了個酡然大醉,直至午夜才回到家中。翌日傍晚,管家備辦好了餐點,敲門多時卻沒有響應。
情急之下,仆人們用斧頭破門而入??砂秃找褱喩肀鶝?,逝世多時。作為一個貴族,他的死相算不得體面,甚至可以說頗為凄慘:屎混雜著血沾滿了他的褻褲,還把那上好的銀綢被褥弄得污穢不堪。驗尸官對遺體進行了檢測,發(fā)現(xiàn)其肋骨有所斷裂,各臟器也磨損嚴重——這意味著內(nèi)出血可能是其死因之一。
但有個疑點,就連在場的學士也難以置信:巴赫的肺部積液明顯,這是溺斃者的特征。特里姆茨堡地處內(nèi)陸,遠離河湖,可死者腹腔內(nèi)的海水卻是貨真價實。
考慮到羅伯茨家族地位顯赫,巴赫本人雖膝下無子,但此案事關卡盧戈地區(qū)通商條款的簽訂,蒼狼衛(wèi)在處理時更是不敢有一絲怠慢。沒過多久,蒼狼衛(wèi)便在房間內(nèi)發(fā)現(xiàn)了端倪:巴赫本人嗜煙如命,平日里對蘭甸所產(chǎn)的“羅卡斯”雪茄獨有情鐘??烧{(diào)查員們掘地三尺,都未能在現(xiàn)場找到“羅卡斯”雪茄的哪怕一點煙燼。而另一種熟成度差異巨大,帶有維利亞標識的雪茄卻離奇地出現(xiàn)在了盥洗盆中。
介于巴赫在聯(lián)合商會中話語權(quán)很重,加之其對通商條款持反對態(tài)度。因此,該案也被蒼狼衛(wèi)初步推斷為仇殺。就當所有人確定了調(diào)查方向后,新的線索卻推翻了一切:起初,調(diào)查員們發(fā)現(xiàn)宅邸的地下室被人清理過,除卻少數(shù)賬本,書櫥中藏書均不翼而飛。
而后,他們也發(fā)現(xiàn)一個規(guī)律:無論如何催促隨行的狼犬,它們都表現(xiàn)得驚慌不安,且極不情愿靠近一堵墻。幾番摸索下來,眾人實在找不到開啟暗室的方法,遂掄起重錘砸開墻面。也正是此舉,那幅壁畫才得以重見天日。那一瞬,詭異感扼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喉頸,案件的調(diào)查也就此陷入了超自然的漩渦之中——
畫的主體是條巨蛇。它通體猩紅,尖鱗倒豎,并擺出首尾互銜之姿,仿佛不知苦楚,不懼虛無。
對于這個發(fā)現(xiàn),學士認為這畫像具備圖騰性質(zhì),向上可溯源至舊紀元的異教派。在阿塔利文明式微后,原本尊奉古海神為萬物共主的信眾們也在養(yǎng)精蓄銳,時刻籌備著讓信仰之火再度燎原。在一眾教派中,通靈教表現(xiàn)得尤為激進,他們收集無辜者的靈魂,更有甚者不吝為古老神祇獻以自己的一切;他們崇拜蛇,并將其視作完滿與智慧的象征,為此,他們追求脫離凡胎,渴慕肉體的不朽。
相較于艾利克薩的疲態(tài),他的搭檔,海戈涅斯·瓊納斯一路上卻活力滿滿。有人說,阿德里安公爵貴為先王要臣,手握大權(quán),德望在外,卻對家中次子海戈涅斯并不待見:
公爵與其妻子潘妮拉是總角之交,并在瑪查女神的注視下喜結(jié)連理??勺源蚝8昴拐Q生后,潘妮拉便大病了一場。所有牧師都說,她的臉頰比凜冬之月還要蒼白,身上血液也幾近凍結(jié)。不出一個月,這位善良虔誠的女子便病死在榻,魂歸赫卡蒂的庭院了。
但一事歸一事,公爵仍在海戈涅斯身上傾注了心血。作為次子,海戈涅斯在爭奪家族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中劣勢占盡,一度瀕臨被送至修道院的命運。倘若不是國王陛下的密友蒞臨,公爵做夢也想不到,那個平素不成體統(tǒng)的孩子竟是騎射奇才,馭起良駒來快若雷霆,遠在一百四十碼外都箭箭中靶。
這奇聞傳到了伊格拉姆耳中,這位邀無數(shù)女子遐想聯(lián)翩的白馬騎士,竟親自為海戈涅斯拋來橄欖枝。說實話,若非親眼所見,艾利克薩絕不會相信,有誰能優(yōu)秀到無可挑剔:能說會道,待人和善,甚至就連武藝詩才都樣樣精通。也正因如此,卡農(nóng)頓的學生們都失去了氣焰,只要有誰在哪門課上勝過了海戈涅斯,就會被傳得如公雞下蛋般神奇。
可近日以來,海戈涅斯少有闔眼。他在案宗室中翻閱了所有與特里姆茨堡有關的資料,一樁舊案也很快映入眼簾。失蹤者名叫安娜·佩蒂,是名染坊的女工。在五朔節(jié)前后,她前去給客戶送貨,卻在進入山道后下落不明。領主菲茲曾遣派獵人搜山,卻都以無果告終。最后,此案被歸咎為熊羆傷人,從此無人關心。
海戈涅斯敏銳地覺察到,該染坊也是羅伯茨家族的資產(chǎn),調(diào)查員甚至在巴赫房內(nèi)的熏香中檢測出了勞丹脂。而該染坊前身便是本地的萃取工坊,產(chǎn)品正以琥珀香與勞丹脂為主。
下馬車后,兩人按計劃分開調(diào)查:海戈涅斯動身去染坊搜尋;艾利克薩則前往地下室。但在這之前,艾利克薩他必須要跟上級接頭。
特里姆茨堡依山傍水。斯特尼爾河,這條河亮如青練,慷慨溫婉,曾是格雷薩爾東部主要的經(jīng)濟命脈之一。按理來說,這里的城鎮(zhèn)應該干凈整潔,人聲鼎沸??勺咴诼飞?,艾利克薩卻不得不小心牛糞與泔水坑;河岸上擠著一座座土房,它們單調(diào)且乏味,像菌落般扎根在了這片昔日里富饒無比的土地上。
恍惚間,他有了種不好的預感——這座舊城已處于瀕死之態(tài),利益掏得她徒剩一副空殼——這在許多留存著阿塔利遺跡的舊鎮(zhèn)古都中已屢見不鮮,人們?nèi)狈匆?,缺乏信仰,帶來的毀滅遠多于創(chuàng)造。他步入神殿,這座建筑曾一度宏偉巍峨,而阿爾斯特七騎士的雕塑護了此地百年安寧,今時卻在祭祀的煙火中模糊了面容,再無人加以修繕。
走廊里,一名男子正倚著石像,傾聽信徒們念誦禱詞。他生有一頭烏發(fā),油光可鑒,顯然是平時打理有度;其五官也還算長得標致,唯一的瑕疵,便是那對嘴唇略顯干薄。再往下,則是那典型的魯納??をT士裝束:棉內(nèi)襯黑白相間,罩袍上的刺繡徽記是只雙首鷹,爪尖握著自敵人處繳獲來的血矛;還有那條菱紋腰帶,假如不是其上掛著匕首與劍,艾利克薩絕對會驚異于對方竟把活蛇纏在腰間。
“安尼洛先生,今天的天氣真可愛呀。”艾利克薩向男子問好。“這雕像刻畫的是騎士康諾爾吧?他是艾波娜的兒女,于湖面上的月影里誕生?!闭f罷,他又指了指男子身后的雕像。
男子眨了眨眼,他的雙眸綠瑩瑩的,很是好看。“是你功課不到家,還是現(xiàn)在卡農(nóng)頓連歷史都教不好了?埃索倫兄弟有魔力傍身:每至黃昏時分,他們的脊背和臂膀都會長出羽毛,變成一對貓頭鷹,停歇在歌弗的白塔上;而當朝霞織上海岬時,他們又會飛入宮殿,變回人形。在后世,人們常以公正無私稱頌他們,你也能看到,不管是宗教彩繪,還是石英雕塑,埃索倫兄弟總是手執(zhí)天秤,肩上伴著貓頭鷹。”
說罷,艾利克薩望向雕像的肩膀。那里的確有只大鳥。只不過,在長久的熏烤下,它羽毛上沾滿煙垢,比起貓頭鷹反倒更像只滑稽的烏鴉了。
“梅迪爾·埃索倫,是兩兄弟中的兄長。他天秤上放的是苦艾酒,瓶子是兩夸脫制的。有人說,那是獻給阿塔利王子的貢禮,可以在飲用后與神明溝通。康諾爾·埃索倫,他的天秤上放著大麥,浮尼亞流出潔乳與蜜糖的圣壤孕育了那飽滿的谷物,無數(shù)阿塔利人更是靠它們才渡過了大饑荒……”
安尼洛邊講著,邊把袖子放下來。此時,艾利克薩也留意到,對方的手腕上留有疤痕——那很像燒傷,但暗紅的血肉暴露在外,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是不是中了詛咒,那傷口才格外難愈。
出于身份上的顧忌,艾利克薩沒有詢問這傷疤的由來。突然,他發(fā)現(xiàn)七座雕像并非都偉岸莊嚴:在走廊入口,有位石雕騎士手執(zhí)銀劍,一身鱗甲威風凜凜;可與這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軟皮斗篷上滴落的糞水,以及那張被砸毀得觸目驚心的面容。
“他是?”
“騎士奧洛夫。在阿爾斯特勇士團中,論武屬他第一。話說回來,我承認他英勇過人,但違背誓言,忤逆神意卻又是重罪一樁,落得這般下場純粹是他自找。不過,歷史這種東西都是當權(quán)者書寫,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絕大多數(shù)人看不到真相,只能被時代的轱轆無情碾軋。說不定,我們一直以來堅守的正義,到最后卻搖身一變,成了將我們引至萬劫不復的餌鉤?!卑材崧逭Z帶愁意,他沒有在意艾利克薩的滿腹疑問,徑直地邁向陽光下。
兩人備鞍上馬。
輾轉(zhuǎn)間,清晨的涼意已散去大半。鄉(xiāng)舍間滿是蚊蟲,馬兒在悠哉地走著,艾利克薩卻煩躁地亂動著。但他依舊心神澹蕩。自從他去了塞日尼亞,成了墨丘利爾陛下身旁一位光榮的御用劍士后,那些美夢似乎就此褪色:榮譽斜挎、鷹翼武勛,這些最高榮耀的象征,后來也隨著背不盡的規(guī)矩、望不到頭的工作而丟掉了吸引力。但在艾利克薩心中,這份驕傲依舊根深蒂固。以至于每當路旁有孩子在和泥巴,拾牛糞時,他都喜歡把騎姿擺得端正些,好讓那些艷羨的目光能更多地落在身上。
“特里姆茨堡真是個好地方?!卑材崧遢p聲感慨?!霸谖夷贻p時,父親他總是把我關在書房里。好在,我跟我的劍術(shù)老師交情不淺,那個心寬體胖的老頭子很欣賞我,還幫我從馬廄里偷來騸馬。那是我第一次跑那么遠,當時時值七月,艾爾芬河已進入汛期,我一路向西,心里滿是快意與自由。那時,河岸上開滿了洋甘菊花,風一吹,就像女孩的眼睛般一眨一眨的;還有那些隱沒于林間的堡壘,它們雖已頹敗,卻仿佛仍在訴說過往的鼓樂喧天?!?/p>
艾利克薩傾聽著??稍谒抗馑爸?,只有斷墻在樹影中忽隱忽現(xiàn)。綠水拍打著灘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卻始終沒能推倒渡口旁那幾座燒焦的木屋。
“哦,這里的姑娘也是一絕?!卑材崧暹€在說著,他神情恍惚,仿佛迷失在回憶的光景中?!耙坏奖R古斯節(jié),她們都穿上了綠長裙,佩戴好花環(huán),打扮得光彩奪目。我估計,就算是太陽神盧古斯親自下凡,也會被這些嬌艷的花兒迷得如醉如癡。”
兩人走入內(nèi)城。晴空當下,幾只烏鴉于城堞上落腳,叫聲聒噪無比。
“恕我冒昧一問,都五年了,領主沒有對特里姆茨堡的外圍進行整飭嗎?”
“小子,你聽過維利亞重騎兵嗎?”安尼洛冷言說道。
“父親他跟我講過,那是由維利亞王室所培養(yǎng)的一種特殊兵種。他們身披黑甲,頭戴飾有鴉羽的角盔,沖鋒時黑壓壓的就像一堵墻?!?/p>
“嗯,都是些流口常談,我隨便在村口逮個小孩來都會這套。我跟他們打交道多了,才深知這群怪物有多可怖:他們就像渡鴉般,每至一處,就會帶來病痛與死亡;那鐵蹄踏過的每寸沃土,都會化為沙礫,再無法孕育出麥穗??ɡ锬诽m那堆老古董認為,這樣的造物與煉金術(shù)脫不開關系——魔藥讓他們強壯如牛,代價卻是一副鐵石心腸,以及相比常人更短的壽命?!卑材崧孱D了頓,又接著說道:“前些年,包括卡盧戈地區(qū),所有河道都被尸骸所壅塞,腺鼠疫在城鎮(zhèn)中肆虐無忌。我們剛解決了內(nèi)患,為了平息民憤,別說菲茲這癩痢頭,哪怕是墨丘利爾陛下,也只能通過征用土地和沒收教會稅款以求度過難關。”
在談話間,商賈的宅邸闖入二人視野。僅外表而言,這座建筑并沒有艾利克薩所想的那般神秘:紅瓦白墻,露臺圓窗,一切都中規(guī)中矩,原料也大多就地取材。可一靠近地下室,一股海腥味便涌入艾利克薩的鼻腔。
那條蛇正安靜地蜷縮在墻上,無論人在周圍如何走動,那雙豎瞳都像在緊盯著踏入此地的冒犯者。繪制者也深諳蛇類的軀體構(gòu)造,沒留下任何閑筆。描繪得最為細致,最為生動的是蛇鱗:它們疏密有致,就連冬夏交替形成的鱗褶都清晰可辨。
可即使是這般古老且強大的存在,在這個時代也不免遍體鱗傷。望著畫像,艾利克薩心中泛起一絲落寞,繪制者就像是巨蛇最虔誠的信徒,那神祇的每道疤痕,每個瘡孔,都能借助其筆觸將所有故事娓娓道來。
艾利克薩想起,調(diào)查員曾在報告中言及壁畫旁的上古文字。而眼下,那墻面灰黑斑駁,鑿痕無規(guī)律地密布其上,怎么看都再尋常不過。
突然,黑暗籠罩了一切。艾利克薩立刻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羊角燈無征兆地滅了。
。他邊呼喚著安尼洛,邊扶墻前進,但掌心傳來的異物感卻讓他心頭一怵:那石墻已不像方才那么平整,反倒像鯨背,長滿了簇狀的藤壺;而透過每塊古舊的磚,潮汐在這個時空中激蕩不息。
燈火再度燃起,但顏色卻非那溫暖的橘黃。那青灰色像孤魂,燒起來不帶半點聲響,令人懷疑其是不是脆弱到只要一滴淚便會蕩然無存。艾利克薩下意識地踮起腳,走了幾步,他才意識到這些水都是假象,根本不會讓他的鞋襪糟成一團。
一段石階浮上水面,長藻如蛇群般攢動,像在吸引無知者葬身黑暗。艾利克薩提緊了羊角燈,透過不定的水光,一個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梅琳達·布萊德,維利亞人口中的綠河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