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惠輕聲地感嘆著。

外面的操場上，被炮火砸出大小不一的土坑，在這場雨中化成散亂的水坑。

她隨后看到了玻璃中映照的自己：凌亂的校服，蓬松的頭發(fā)，憔悴的臉色，以及懷中抱著的紙袋。

只一會，呼出的氣體已經(jīng)讓玻璃蒙上了一層霧氣，將千惠的臉龐隱藏起來。

學校這個時候真是安靜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可以重新熱鬧起來呢。

她也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天橋，下了一樓。

室內鞋在一間沒有標牌的教室處停了腳步，低下頭，她深呼了一口氣，緩緩打開了木門...

“你回來了！”

在開門的那一剎那，隨著一聲高興的呼喚，一個身影撲向了她。

隨后千惠便做出了反應，雙臂抱住了眼前的這位少女。

“嗯，我回來了，雅子?！?/p>

她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你讓我好擔心?！毖抛右廊痪o緊地抱住她。

“放開我，你身上臭死啦?！鼻Щ莼瘟嘶渭埓安虏吕锩嬗惺裁?？”

“肯定不會是我們昨天說的奶油蛋糕！”雅子將課桌抵到了門后，隨后抱著一堆書籍放到了上面。

“我記得很早以前，你還很討厭呢。”千惠將紙袋放到課桌上，接著做出了一個拱手的動作，“請這位小姐趕快就坐?！?/p>

她們相視一笑，都坐到了椅子上，互相說道：“我開動了！”

兩袋真空包裝的面包，一瓶沒有開封的礦泉水，她們依然吃的津津有味。在只有兩個人的教室內，傳遞著孤獨的只言片語。

“這面包是從老師那里拿來的？”

“嗯，好吃吧？”千惠咀嚼著來之不易的食物，“雅子，此時我覺得，我們才是這個城市里最幸福的人呢。”

雅子微微一愣，隨后說：“是啊，我們是這場戰(zhàn)爭中，最幸福的人吧?！?/p>

遠處的炮火開始響起，她們的身影被忽明忽暗的火光拉長拉細，也讓玻璃上的水滴閃閃發(fā)亮，就像最貴重的鉆石，伸手就可以摘下。

“我把窗簾拉上吧?！?/p>

“嗯，好?！?/p>

昏暗的蠟燭，搖曳的火光，教室后面的雜物間內，早就放下了兩床小小的床鋪，她們躺在床上，望向發(fā)潮的灰色天花板。

“吶，你知道么？我們學校其實有好幾種蝴蝶存在呢?！毖抛优e著綠色書封的百科書，得意洋洋地向她介紹道。

“是么？不過我倒是沒見過幾種?！鼻Щ莘藗€身，看向了雅子。

“而且這個時節(jié)正好是它們的結繭期?！彼龑鴾惤伺赃叺南灎T，“真想去看一看?！?/p>

“學校里應該也會有的?！鼻Щ荽禍缌讼灎T，引的雅子不滿地嘟囔著。

“早點睡啦。”

“明天你還去？”雅子從被窩里抓住了千惠的胳膊，“不如休息一天，我們可以...”

一根手指豎到了她的嘴邊，止住了言語，以及雅子隱隱的擔憂。

“我喜歡你?！?/p>

千惠說完便抱住了雅子。

“嗯，我也喜歡你。”

雅子也輕吻了前者的額頭。

她們溫柔的呼吸互相纏繞住了臉頰，長發(fā)交織著。

而窗簾外，還隱隱有著槍聲和炮彈落下的爆炸聲。

“有時候我想...”

“什么？”

“想變成一只蝴蝶，飛出去?！?/p>

“會有那么一天的，等戰(zhàn)爭結束以后，我們還可以坐飛機出去旅游呢。”

“那真的是很棒啊...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讓那些男孩子看花眼！”

“甚至還可以，盡情地吃奶油蛋糕...”

這些天真的幻想后，她們逐漸的睡著了，就像童趣未退的孩子。

第二天，在戰(zhàn)火紛飛的午后，雅子緩緩轉動著半截粉筆，在黑板上勾勒出粗糙的線條，涂上不一的色彩，描繪出她心目中的夢想。

很快，一只亮麗色的蝴蝶出現(xiàn)在了黑板的小小角落。

粗糙的手指輕輕撫向上面的印痕，指尖便留下了五顏六色的粉末。

“它真的很漂亮呢。”雅子呢喃道。

就像千惠每天飛走的背影。

而她，只能在這個看似安全的教室里，等待著那只蝴蝶的到來。

這是我的自私么？

校園祭的她，坐在頂樓的臺階處，穿著cosplay禮服的千惠，第一次向她伸出了手。

而放學回家，看似認真地介紹著馬路的標語，實則尷尬收場的少女。

在逛街時，又計較衣服價格的她...

愣完神，雅子才發(fā)覺自己的手指已經(jīng)涂花了蝴蝶一半的翅膀，才連忙收手，啞然失笑。

這下，她又可以忙一個下午了。

她是最美麗的蝴蝶不是么？

當上課回答問題的時候，千惠坐在旁邊擺著手勢，當你選出答案時，老師又再一次地讓你難堪，隨后她便會偷偷地笑著，捂住自己的嘴唇。

第一次談到男孩子的時候，又會流露出一知半解的模樣，明明自己一點都不懂呢...

這個看似活躍的女孩卻為了一個玩具熊花了10枚游戲幣，還是新手的自己卻用了一次機會便成功抓住。

而后，是自己脫口而出那句覆水難收的話。當時千惠害羞的臉頰，便是雅子腦海中最珍貴的回憶。

當完成這一切時，雅子便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著這只蝴蝶。

而外面的雨一直沒有停下，反而給天空蒙上了濃重的云霧，下午五點，天空已經(jīng)與晚上無異。

“轟??！”窗簾閃過一陣光亮，隨后便是雷電落下的聲音，讓沉思的雅子回過神來。

而教室，已經(jīng)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千惠...

雅子想起了什么，這個教室里所缺少的東西，便是坐在身邊的她。

這只漂亮的蝴蝶，怎么還沒有回來呢？

而時間的流逝依舊，雨滴的落下，呼吸的頻率，雅子的每一次心臟的跳動。

“咚，咚，咚?！?/p>

她便感到自己的身體發(fā)冷，手指末端不住地顫抖。

這種寂靜和漫長的孤獨，再也不想嘗到了。

于是雅子站了起來，快步走向門口，搬走書籍，推開桌子，抓住了門把手。

可是！

可是...

父母的哀嚎，槍聲和爆炸，木頭燃燒的噼啪聲，和自己無助地哭喊...出現(xiàn)在了雅子的腦海中。

爸爸，媽媽。

她握住門把的右手緩緩地松開，接著便失去了力氣，滑落在地。

“爸爸媽媽，我還是做不到啊?！?/p>

她掩住面龐，低聲地哭泣起來。

原來自己一直都活在過去，那段沒有傷害，沒有戰(zhàn)爭的日子里。

自己明明那么弱小，不像千惠一樣堅強...

雨越下越大，她蹲坐在地上，一言不發(fā)。

門卻漸漸地打開了，一個身影倚靠在門邊，在雅子的不可置信中，她馬上意識到了這個身影究竟是誰。

“千...惠？”嘶啞的嗓音也掩飾不了雅子的驚喜，她卻沒有聽到意料之外的回應。

千惠里卻在自己的目光中，緩緩地倒下。

“千惠！”雅子草草點燃蠟燭，卻發(fā)現(xiàn)少女的校服已經(jīng)被撕爛，右臂的傷口用繃帶草草的包扎，而臉上也骯臟不堪。

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在微弱的燭光映襯下，那被鮮血染紅的短裙。

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話了。

當雅子把她抬到桌子上，用剪刀剪開撕爛的衣服，正想重新包扎的時候...

卻發(fā)現(xiàn)雅子的后背和腹部，全都是牙印和燙傷，以及舊疤和瘀傷，在柔弱的身軀上肆意地遍布著。

“這是？”雅子看著這些丑惡的傷疤，竟一時間忘記了呼吸。

千惠...她究竟在外面，做了什么？

也許是寒冷，也許是疼痛，千惠的眉毛微微顫抖，隨后便睜開了雙眼，“雅子...原來是你啊?！?/p>

“不！你告訴我！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她興許連問出來的勇氣都沒有了，但身體卻下意識地做出了問責。

“這些是我原本就有的...”千惠此時還在辯解。

“你在騙人，幾個月前你明明沒有這些傷疤的，難道你...”雅子的腦海中得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答案，一個黑暗童話的結局，讓她險些窒息。

千惠盯著她的眼睛，似乎知道了什么，輕聲說道：“我不想告訴你的?！?/p>

“我們這個月所換的食物和糖果，原來都是你...都是你...”雅子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椅子上。

“對不起，現(xiàn)在說，也遲了很久吧，咳咳！”千惠劇烈地咳嗽起來，“否則，我怎么可能自己找到那么多東西。”

雅子下意識地握住了千惠里的手。

“你是知道我的，犧牲自己...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不是么？”千惠的手指輕輕顫動，“我們被困在這里，出去哪有什么食物？只有狙擊手和紅眼的士兵罷了...”

“但你可以跟我商量啊...”雅子語無倫次地辯解道。

千惠笑了，笑的很璨爛，“小傻瓜，如果戰(zhàn)爭真的能夠商量的話，我們就不會在這里，不是么？”

“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都答應了...對！是不是西樓的那群學生？！”雅子問道。

“不是...不是。”千惠里想隱瞞什么，又劇烈地喘息著，瘦骨嶙峋的肋骨上下浮動，很快又平靜下來。

玻璃發(fā)出嗡嗡的聲音，豆粒大的雨滴拍打著玻璃，雷電不住地打著。

此時，千惠的嘴唇顫動。

“是，老師跟我做的交易哦?！?/span>

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被值日生拖亮的教室地板，黑板上老師寫的板書，以及外面藍天和白云，那一成不染的天空。

還有...人們臉上的笑容。

雅子坐在椅子上，盯著眼前的作業(yè)，上面還殘留著些許的筆記，還有自己的姓名和班級。

這是真的，對么？

她疑惑地用手掌撫摸光滑的紙張，趴在了課桌上，一股油墨的味道。

這讓她感到莫名的欣喜，以及淡淡的恐懼。

“你怎么了？”雅子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于是她抬起頭來，看見了千惠。

此時的她穿著一成不染的學校制服，穿著白色的室內鞋，微笑地盯著自己。

“惠里？你也在這里么。”訝異很快就變成了極度的高興，她站起來擁抱千惠，“你也活下來了？”

“是啊，雅子?！焙笳咻p輕撫摸著她的長發(fā)，“原來，你也死了啊?！?/p>

不寒而栗的話語，使雅子說不出話來。

于是她緩緩地抬起頭來，卻發(fā)現(xiàn)千惠變了，衣服變得破破爛爛，而右臂還緩緩地流著鮮血，順著手掌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洼。

“是不是要陪我玩了？”她的臉變得蒼白無比，“好啊，雅子，只要你跟我一起走，我們就可以永遠玩下去了哦?！?/p>

只聽到一陣爆炸，教室被劇烈的燃燒所吞噬，而千惠的身影，也消失在火海中...

“千惠！”雅子大叫出聲，從夢中清醒了過來，此時她的額頭上已滿是汗珠。

原來是夢啊。

她憑借著微微的光亮，看清了機械時鐘上的時間，已經(jīng)是午夜十二點了。

雅子站了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胃已經(jīng)痙攣，疼痛進一步地加劇，而且身體也非常虛弱。

她打著微微的寒蟬，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秋天了，而她們卻只有夏季的校服和臨時找來的破舊外套，這樣下去，遲早會凍死在這間教室里。

“千惠？”她輕輕地呼喚著，壓著自己的腳步，來到了房間內，在角落摸索到了千惠的身體，卻發(fā)現(xiàn)她也打著寒蟬，手也非常地冰冷。

千惠的額頭，滾燙無比，明顯是傷口感染的癥狀。

這樣下去，她明天晚上很有可能...

不行，不能這樣想，雅子搖了搖頭。

那現(xiàn)在又有辦法？她必須要抗生素，還有食物！

而雅子不踏出這個教室，休想找到這些東西！

但，走出去以后呢...外面的每個街道所隱藏的危險都是致命的！

學校里面是有校醫(yī)室的，但在西樓，而西樓那里，正是滯留的不良學生以及...老師？

她想到了什么。

不！就算你過去獻出了一切，只要這個怪物出爾反爾，她們都得死！

雅子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到了，自己的選擇就像風中殘燭，稍加翻動就會熄滅。

還有選擇么？還有別的選擇么？

比如...放棄千惠...

她回頭盯著少女痛苦的臉頰，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嘗到了鐵銹味。

這是不可能存在的選擇，那么她必須二選一。

雅子很快，便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天色逐漸放亮，雨也開始淅淅瀝瀝地開始下小。

“滴答，滴答?！?/p>

明亮的早晨，朦朧的玻璃灑上了點點水痕。

一雙白色的室內鞋出現(xiàn)在了走廊的盡頭，上面還有些許的血漬。

它們自顧自地邁出步伐，走了一段時間，便在天橋處停了下來。

隨即一張帶血的手掌，貼到了玻璃上。

“原來，雨停了啊?！?/strong>

雅子輕聲地感嘆著。

她隨后看到了玻璃中映照的自己：整好的校服，梳好的頭發(fā)，削尖的半截剪刀，以及懷中裝著抗生素和食物的紙袋。

只一會，呼出的氣體已經(jīng)讓玻璃蒙上了一層霧氣，將雅子冷漠的臉龐隱藏起來。

學校這個時候真是安靜啊。

如果一直這樣安靜的話，真的挺好的。

她也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天橋，在一間沒有標牌的教室處停了腳步。

低下頭，她深呼了一口氣，緩緩打開了木門...

卻沒有得到回答。

但她卻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自顧自地喊道，“千惠，我回來了！”

而窗外的蝴蝶則展開了自己的翅膀，飛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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