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寫文章的技巧全是偷來的。偷學技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我一點都不覺得羞愧。作家的名字叫做巴特菲爾德。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手肘旁邊擺著一杯螺絲起子，自己調(diào)的。為此我在冰箱里準備了black clear的便宜威士忌，還有濃度百分之一百的柳橙汁。比例大概在1比6，我也不是專業(yè)調(diào)酒師所以只能是大概，威士忌多了就多一些酒味，橙汁多了就少一些酒味。 人生也是這樣的。多活一些就多一些銅臭，少活一些就少一些無奈，所以很多人在年輕的時候自殺了。和我睡過覺的第三個女孩就是這樣，她暑假的時候在大學的一片小樹林里上吊，尸體發(fā)臭了才被人發(fā)現(xiàn)。 我喝螺絲起子難道是因為它好喝嗎？我第一次知道螺絲起子這個酒名是在一本著名的硬漢推理小說里。因為著作權(quán)過期了我也不怕透露它的名字，不過是否透露它的名字對你來說也沒有什么所謂，所以我就不說了。你知道嗎我寫的每一句話都會考慮你的感受，這就是我寫作的秘密，雖然我從來沒寫過暢銷作品。我喝螺絲起子是因為它名字好聽，當然也因為它好喝。百分百橙汁其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么暢銷，味道太濃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往里面加一點酒精能大幅提高它的口感。 02 你知道嗎，我只想快點寫完這篇小說。我本來無心寫作，但是神對我說，寫作是你的宿命。所以我不情不愿地拿起筆來。 初中，或者高中的時候，你一定也試過寫小說吧？我就是那個時開始寫作的。我寫的第一個故事是天空開了個洞，把主角吸入另一個世界強制冒險。寫完開頭小說就被我扔到一邊去了。 那時候的我滿腔熱情，而現(xiàn)在的我只想草草了事。真是不公平啊，機遇永遠不會光顧最需要它的人。性也是一樣的。 某部著名的編劇指南書告訴我們，感情線是可以穿插在一切故事里面。你知道嗎，很多人讀一篇小說其實根本不關(guān)注情節(jié)，而只關(guān)注男女主是否能逐步實現(xiàn)一個完美的性交。 我本來想馬上滿足你們的這個愿望，但是發(fā)現(xiàn)自己還沒構(gòu)思好劇情，所以先按下不表。 03 虎虎虎。 我好像聽過這樣的書名，你聽過嗎？ 虎是我的一個朋友。有些人還覺得朋友這種東西很不可思議，但是我告訴你，朋友根本是多余的。我不是說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朋友是多余的，這樣自虐般暴露自己沒有朋友的事實，只是說在小說里面朋友是多余的。我不需要告訴你說我多么冷酷，虎多么胡鬧非為，然后兩人之間莫名其妙惺惺相惜令人作嘔。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我向你坦白，虎只是這篇小說的肌理的一部分，跟螺絲起子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除非這個朋友睡了女主角。 04 我最討厭的一本小說里面寫了一個故作姿態(tài)的廢物，他一天到晚泡酒吧，聽《加利福尼亞少女》，擦皮鞋，和女孩子睡覺，然后說話只說一半。他還說這樣的短語——“索然無味的性交”。拋開這些根本無所謂的東西，小說里還寫了一個廣播電臺。你一開始會以為這個廣播電臺只是小說肌理的一部分，但是在倒數(shù)第四章（還是第五來著？忘記了）的時候，電臺的主持人說，“今年的夏天即將過去，怎么樣，這個夏天還不錯吧？” 就是這樣一句話，卻比整本書更富有魔力。你撕開包裝紙的時候不會因為面包里面的餡還可以吃就不扔掉整個發(fā)霉的面包，但是書不一樣，有時候你會因為一個小段落而給整本破爛玩意打友情分。 05 好吧，關(guān)于電臺的事情，當然不只是這樣而已，我繼續(xù)往下說吧。 電臺的主持人開始念一封來信，信是一個電臺忠實聽眾寫的。那個年代這樣的人倒是不少，但是在這些人里面這個作者也是格外突出的，她十幾年來一直躺在病床上，透過病床旁邊的窗戶能看見港口。 電臺主持人讀完來信之后來到港口，想著說，如果你的病房能看見港口，那么港口一定也能看見你的窗戶吧。然后看著林林總總的窗戶，電臺主持人的眼淚奪眶而出。 就我個人而言，眼淚奪眶而出這一句刪掉就好了。 06 其實我很懷疑這個年代寫作還能有什么出路。但是如果不寫點什么，巨大的焦慮就會將我們吞沒，黑色的感情會被激蕩起來，在世界之夜里膨脹，然后會撕裂主體的殼噴涌而出，為這個世界降下骯臟的核輻射的鐵雨。這是神給我們準備的禮物。我們只有在書寫的時候才活著。 但是，我覺得寫詩是愚蠢的，雖然我父親也寫詩，但是我還是要說。特別是寫現(xiàn)代詩的人。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他們逃避競爭，逃遁進互相追捧的舒適圈里，無論寫的東西多爛，他們有自己的評價體系。站到頂端的人開始在圈子里賣酒，你能想象這混沌？ 07 我作曲，為此我能夠放棄寫作的熱情。最喜歡的作曲家是巴赫。我喜歡他嚴謹?shù)膶ξ缓啙嵉某绺摺?我是放棄寫作開始作曲的。我說過我在高中的時候開始寫作，但是努力的結(jié)果是好幾個不堪入目的開頭。看著它們，我想自己可能沒有寫作的才能，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寫，焦慮就在房間的黑暗角落盯著我。沒辦法，我只好試著作曲。 和聲和樂理其實是非常簡單的東西，可是在爬上理論石階之后我看見了深淵。那是能夠吞沒一切創(chuàng)意的無底深淵，它就是世界之夜本身。這一次我沒有后退。 緊接著，古怪的辨證產(chǎn)生了，我發(fā)現(xiàn)作曲要講究起承轉(zhuǎn)合，于是我只好通過寫作練習起承轉(zhuǎn)合。 如果你沒有辦法同時跳進兩條深淵，可能會想辦法把它們整合到一塊。有些人可能會說，音樂也是一種語言，寫作和作曲其實都是語言的藝術(shù)。這是我對這種觀點的回復(fù)：如果辨證的終點就是起點，我們就不需要辨證本身了嗎？ 08 我寫文章的技巧全部來自巴特菲爾德。巴特菲爾德是我虛構(gòu)的作家。他的原型之一是馮內(nèi)古特，生日是1922年11月11日。 巴特菲爾德受《白鯨》的影響很大，我在讀完他所有的長篇小說之后又重讀了白鯨，然后寫了一篇短評叫做“為何你不應(yīng)該讀白鯨，美國最偉大的小說？”。 巴特菲爾德寫過一篇科幻小說叫做《火星的井》。講的是探險隊來到火星上之后發(fā)現(xiàn)火星上打滿了深井，人們搞不清楚這些井是用來做什么的。唯一可以排除的是取水的可能性，因為這些井巧妙地避開了水源。這句話可能是多余的，畢竟我們這個時代的井不可能只是用來喝水的。 一個旅行者，在結(jié)束了漫長的旅行之后隨便找了一口井爬了進去。這里的旅行象征的是塵世的生活，作者注。這井果真奇妙，他不停地爬不停地爬，等到從另一個出口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十五億年。當他一籌莫展的時候，風向他打了招呼，原來這里的風承載了火星人的意識。 “我能問一個問題嗎？”，旅行者問。 風默許了。 “你們怎樣性交？” 偉大的故事。 09 性交這個詞用太多了，我感覺它漸漸失去了作為一個詞語的活力，所以在下面的章節(jié)里我不再使用這個詞。 我說過自己作曲對吧，作曲就是單純的作曲，不包括歌詞。連帶歌詞一起創(chuàng)作的話那就是寫歌了。寫歌這個詞聽起來很粗俗。但是我最近開始寫歌，下面是我最新寫的歌詞。 女孩來自加州海岸， 那兒時光流轉(zhuǎn)緩慢， 在你店里買下唱片， 后來我們時常見面。 女孩來自加州海岸， 那兒時光流轉(zhuǎn)緩慢， 當我開始感到懷念， 吧臺冷清唱片空轉(zhuǎn)。 10 呃，是這樣的，我在開頭不是寫了一個吊死的女孩嗎，但是這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片，都沒見再提起這件事。是這樣的，這是一種寫作風格，你知道嗎，就是那種類似于美國實用主義的那種…對，意識流。 就是說，她不是情節(jié)的一部分，話說回來這故事真的有情節(jié)嗎？有的有的，有幾條交叉的線。 好吧，我坦白說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關(guān)于這個女孩的故事，我只知道她和我睡覺，然后上吊，我連她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你還能讓我寫出什么東西來？ 我知道這樣寫能營造出這樣的效果，那樣寫能營造出那樣的效果…效果主義你知道吧，所以我干脆就沒構(gòu)思有關(guān)她的情節(jié)了，多想沒用，且聽風吟。 11 說白了我很討厭這種故作姿態(tài)的文字，你懂我意思嗎？我這個故事根本是抄來的，而且抄的是我最討厭的一本小說。我不知道1979年的文壇抽了什么筋才讓這種東西得獎。這絕對是文壇的一大損失，讓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國家誕生的文字都扭扭捏捏故作姿態(tài)。單刀直入地說，話只說一半的人都去似。整天聽加利福尼亞女孩做什么，聽聽巴赫啊巴赫！和女孩睡覺就睡覺啊，說什么“索然無味的性交”?。∥艺媸懿涣诉@戰(zhàn)后一代寫的玩意了，再見，就此擱筆。 12 呃，是這樣的，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杰的酒吧。我忘記那個酒吧是叫什么名字了，那里的調(diào)酒師叫杰，外國人。是這樣的，我在上廁所的時候看到她攤在地上。那是在廁所啊，地面很臟。 然后因為她的臉是我能夠接受的類型所以我開車送她回家了。不要誤會，這個行為是經(jīng)過大家一致同意的，決不是出于某種骯臟的動機。 是這樣的，她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一絲不掛，顯然將我所做出的高潔的行動本身誤會成了某種卑劣的行徑?？墒且路撬悦院臅r候自己脫掉的，我這樣對她說了，但是她不信。我覺得如果發(fā)生了一些什么她自己應(yīng)該也感覺得到才是，這顯然是故事的瑕疵之一?？傊覀兊谝淮我娒婢鸵赃@樣的方式收場了。 13 第二次見面。 是這樣的，虎過一段時間要過生日，我打算送他幾張唱片，畢竟是我可有可無且重要的朋友。這個時代唱片被認為是一種相對高雅的禮物。 我來到酒吧附近的一家唱片店，發(fā)現(xiàn)女孩是那兒唯一的店員。買完唱片我問她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她說不去。她的意思是不想和我這樣卑劣的人有交集。她顯然對那天晚上的事情還有誤解，但是我也不好說什么。 我執(zhí)著于她的主要原因，我說過了，因為她的臉是我可以接受的類型。好吧是我喜歡的類型。 唉能不能快點結(jié)束啊。 14 我用了很多次“是這樣的”，感覺它漸漸失去了作為一個短語的活力，所以在下面的章節(jié)里我不再使用這個短語。 我和女孩的關(guān)系變好了，是這樣子的，也不知道她內(nèi)心是發(fā)生了什么轉(zhuǎn)變，我隔了一段時間沒去酒吧，她就給我打了電話過來，號碼是向杰要的。 我去她家吃飯，她自己做了頓，啥來著忘記了，牛肉什么的，總之就是熱乎乎的一頓晚餐。 吃完以后，她說自己要去旅行，大概去一個星期，回來后和我聯(lián)系。 我們沒有一起睡覺。 15 你知道吧，母貓在懷孕的時候特別親人。 好吧，說直白點，她根本沒有去旅行，而是去打胎了。我不喜歡這個表達，太粗暴了。我承認原作在這里寫的比我好，但是我也無意跟他比較。到頭來我們之間些微的溫情，不過是類似吊橋效應(yīng)一樣的東西罷了。 她回來之后，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更好了，但是也僅止于此。對于我來說，她是易碎的玻璃瓶，而對她來說，我是遙不可及的某種東西。好吧這是我猜的，我根本不知道她怎么想。 你知道嗎，我們潛意識地選擇那些安全距離以外的事情述諸以文字，她跟我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所以我才能借她來懷念那個時光流轉(zhuǎn)緩慢的時代。 時光荏苒，故事也迎來尾聲。 16 我懶了，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