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由真實事件改編– “走路就別玩手機了?！眿寢屪咴谇懊?，不時擔(dān)憂地看向后面一邊盯著手機一邊走路的女孩——那是她12歲的女兒陽萊，今天她要帶她去市附一院的精神科就診。 “知道了?！痹缙鸬娜R子披散著頭發(fā)，渾身散發(fā)著一股頹廢的氣息，她不耐煩地拋出三個字，眼睛卻繼續(xù)盯著手機。 “幾點了？快要遲到了吧？”媽媽又轉(zhuǎn)頭詢問萊子，卻看到她還不緊不慢地站在后面，手指在屏幕上快速點擊，氣就不打一處來，“別再玩了！” 媽媽一把奪過手機，牽著萊子的手從去往醫(yī)院的斑馬線穿過，中途還不忘快速把數(shù)據(jù)流量關(guān)掉。 萊子腦中有短暫的一瞬間空白，不過她很快就恢復(fù)過來，麻木地把另一只手伸進口袋，面無表情地任由媽媽牽著。 他們很熟練地從醫(yī)院側(cè)門進入，那里可以直通精神科，不需要繞太多路。 萊子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緊張，她的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感覺自己完全不能呼吸，她甚至能聽到自己重重的心跳，身體很冷，并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她時而坐著，時而站起來走幾步，時而又蹲下低著頭，腦中像是幾條線糾纏在了一起，無法好好思索，臉也漲得通紅。 “你好好的呆在原地不行嗎？” “你不知道?！?“我知道?！?“不，你不知道?！?“我知道的。” 萊子不再說話，也不再動來動去，她蹲在一個角落，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精神科門診人很多，有人把習(xí)題冊放在腿上，用了半截墨水的筆唰唰在紙上寫著，有人面無表情地刷著手機，還有人和別人坐在一起，嬉笑聊天。 萊子覺得鞋子在地上動來動去，地面上的花紋也不斷在眼前搖晃，她感覺自己快要失衡。 想起不久前站在去往學(xué)校的車?yán)飼r，萊子也是如此，她感覺暈頭轉(zhuǎn)向，幾近暈厥過去。 “媽媽，手機?！比R子抬頭望著媽媽，伸出千瘡百孔的手。 “你就知道玩手機，你不能休息一下嗎？”萊子媽媽無奈地嘆了口氣，但她還是從包里拿出手機，輸入密碼遞了過去。 萊子不是不想休息一會，而是擔(dān)心一休息那些奇怪的念頭會在她的腦子里胡亂飛來飛去，她只有無時無刻強迫自己干點什么，才不至于讓那些念頭越來越多，越來越復(fù)雜。 她快速地點開手機里的QQ，好友基本不會主動聯(lián)系她。 被她放在置頂?shù)模且粋€備注為“賀茂哥哥”的人。 那是萊子2019年初認(rèn)識的男孩。 那時，萊子把一個特別的賬號借給了姐姐，她曾經(jīng)用那個賬號犯了錯誤，很長一段時間陷入恐懼與自責(zé)中無法走出。 盡管當(dāng)事人原諒了萊子，但還是有其他人不依不饒，幾句話就把萊子貶得和那些站在街頭拿身體換錢的女人還要下流得多。 她為此夜夜失眠，睜著眼睛從天黑到天亮，腦中不斷飛速閃過回憶，一想到那些話就淚流滿面。 退群之后，她一度痛苦地想要自殺，她想用死來為她的錯道歉。 她再也不敢觸碰和那個群有關(guān)的一切。 “如果我可以消失的話，一切都會因此而好起來吧。” 當(dāng)陽子出現(xiàn)在那個賬號里唯一一個群聊時，曾帶頭欺負(fù)萊子的人立刻站出來和她對罵起來，陽子作為上網(wǎng)慣了，經(jīng)歷過多次這種事件的人，憤憤不平后自是不慌不忙地反擊。 眼看他們越吵越兇，和陽子對罵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個男孩作為群里的管理員不得不站出來維持群內(nèi)秩序。 事后，他加了陽子好友，陽子也和他說了很多萊子的情況，他還加了陽子大號。 ??后來的某一天，萊子回憶起那段故事，她忍不住問:“當(dāng)時你為什么要加我？” “因為我想認(rèn)識你，想和你做朋友啊。” 陽子和男孩總是聊萊子的事，萊子當(dāng)時認(rèn)為，居然這個男孩知道了自己的故事，那么就應(yīng)該和他聊聊，畢竟那時還沒幾個人知道她的故事。 但在不知不覺中，她漸漸被這個男孩吸引了，他們每天都聊幾句，萊子在那一個月里發(fā)了上千條消息。 ?回憶起這些，萊子忍不住臉紅，她微微地笑了，這時的萊子，更像個小女孩。 “22號，巫萊?！? “到了，快點進去。”萊子媽媽拉起萊子，急急忙忙地沖進了診室。 萊子乖乖把手機遞給了媽媽，她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她拿著手機想把日記找出來給醫(yī)生，但醫(yī)生卻盯著手足無措的她，不冷不熱地問:“是我等你先玩完呢，還是你放下手機我們先看病呢？” 萊子忍不住一顫。 他們坐在醫(yī)生面前，萊媽媽把檢查單和病歷本放在了桌子上。 按照醫(yī)生的要求，他們上個星期做了很多檢查，萊子只記得好像有核磁共振、血液檢測和幾張量表。 記憶尤深的是，看到量表上寫著重度抑郁重度焦慮的那一刻，萊子忍不住崩潰大哭，原來她不是任性矯情，不是故意逃學(xué)，原來她是真的生病了，原來她病的那么那么重。 但她很快就擦干了眼淚，媽媽帶她走進診室，她一如既往地穿著黑色衣服，低下頭沉默。 醫(yī)生簡單詢問了一些問題，媽媽代她回答了。 “目前這個情況，我還是建議她吃藥，你們家長愿意給她吃藥嗎？” “愿意?！?“你先出去等一會好嗎？” 萊子聽到這句話，逃似的從診室出去了。 過了幾分鐘，萊媽媽走了出來，她眼圈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萊子小心翼翼地帶上耳機，媽媽帶著萊子去拿藥。 每次看完病，媽媽都會變得很溫柔，但這僅僅持續(xù)幾個小時，萊子深知這份溫柔里一定傾注了媽媽對她的心疼和愧疚，但最長也不過兩天。 “餓壞了吧？”媽媽問，“你要吃點什么嗎？” “不用了?！?“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嗎？”萊子媽媽又問了一遍。 萊子搖搖頭。 萊子媽媽嘆了一口氣，指著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說:“那我們?nèi)ツ沁呑嚢伞！? 他們很快就等到了公交車，萊子還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公交車經(jīng)過了一條火車軌道，但她看不見盡頭，那是未知的遠(yuǎn)方。 她忍不住在腦海中寫起了故事: 那是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一個女孩穿著單薄的衣服，冷風(fēng)吹到她身上每一個地方。 她坐上沒有多少人的公交車，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 車停在一個車站，車站的對面是一條鐵軌，鐵軌不知道通向何方。 她下了車，腿已經(jīng)凍得發(fā)抖，她步履蹣跚地向那條鐵軌走去。 第二天，人們看到了一具尸體在鐵軌被發(fā)現(xiàn)的新聞。 …… 每個人都有兩幅面孔，甚至無數(shù)幅面孔。 3月26日的新聞上，寫著這樣一則標(biāo)題:“某高校女生被教師性侵，眾學(xué)生表示老師平時對他們很溫柔?！?這讓萊子想到《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她只是聽聞過這本書，卻一直不敢看。 “比故事本身更可怕的是，這個故事是真實發(fā)生過的。” 萊子昏昏沉沉的腦子里依稀飄過這樣一句話。 這是一個炎熱的午后，萊子剛剛起床。 她昨晚睡的很早，但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她一直睡到現(xiàn)在。 她手里捧著手機，指尖不停地敲擊著屏幕——她在寫要交給醫(yī)生的故事。 說起來，萊子作為一個13歲的孩子，經(jīng)歷的真的不算少，她的故事足足可以寫上幾萬字。 所以，她也有異于同齡人的早熟。 當(dāng)今社會，受家庭、學(xué)校和網(wǎng)絡(luò)的影響，很多孩子都普遍早熟，患抑郁癥的兒童、青少年也逐漸增多。 對于這些現(xiàn)象，萊子只深覺無能為力。 年幼的她不能做些什么，只能默默祈禱他們能夠被治愈。 她有時會去網(wǎng)站里講述自己患病故事的視頻下留幾條評論。 “我想祝你開心，但我知道那很難，所以我祝你平安?！?“好啦，你只是太累了，好好休息一會，做自己好嗎？” “想哭就哭吧，哭累了記得歇一會，擦點面霜，喝點溫水。你總會遇到一個愛你的人，在ta還沒到來之前，不管是為了ta還是為了自己，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 這些話會給他們帶來一點點溫暖嗎？ 萊子一邊淚流滿面地敲下鍵盤，一邊想。 這是對他們的安慰，更多卻是萊子對自己的安慰。 很多時候，她認(rèn)為自己不應(yīng)該感到開心，不應(yīng)該覺得舒服，因為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和她一樣患病的人正深陷痛苦的泥潭之中，他們比她陷得更深，更難以掙扎。 她為此感到焦慮和痛苦，她覺得她很自私。 發(fā)第一條這樣的消息時，萊子有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或許也是個善良的人。 這是一種自我救贖嗎？ 也許算是的。 “這是你寫的嗎？” “是她寫的?！?萊子媽媽和醫(yī)生兩人在為了那張萊子寫給醫(yī)生的紙談話。 萊子無動于衷，她坐在原處，淡然地低著頭，仿佛一切和她無關(guān)。 “那么這里的‘這件事一直讓我十分痛苦。’是什么事呢？” “好像還有一張紙?！?萊子終于還是坐不住，她開始劇烈抖動雙腿，雙手緊握在一起。 漸漸的，她感到手有些發(fā)熱，她開始用力掐手指，直至手指被掐得發(fā)白。 醫(yī)生接過那張紙，粗略的看了幾眼。 “好的，我都明白了。以后你可以把想說的寫在手機上給我看?！?“我姓徐?！?“你先出去一下好嗎？我跟你媽媽說點事?！?徐醫(yī)生又把萊子叫出去了，萊子輕輕關(guān)上診室的門，在大家詢問似的眼神中強擠出怪異的笑容。 她繼續(xù)拉下帽檐，半蹲著靠在座位旁，隔著厚厚的衣服，她仍然能感覺到冰涼的座位扶手。 即使不抬頭，她也能感受到周圍的目光如火炬一般射來。 精神科門診里依舊跟萊子進診室前一樣，只不過她覺得沉悶極了，即使開著燈，萊子也覺得周圍的世界是黯淡無光的，她無力地抱住自己，不知不覺中眼中已盈滿了淚水，這也許就是她一直低著頭的原因吧。 媽媽出來了，萊子幾乎困得快睡著，她昨晚又失眠了，在凌晨三點好不容易睡著后，她又做了許多斷斷續(xù)續(xù)的夢。 “我們可以走了。”媽媽拿著病歷，“現(xiàn)在去繳費處繳費，再去藥房拿藥?！?萊子站起身，媽媽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旁邊有椅子你為什么不坐呢？等過一會你腿就該麻了?！?萊子沒有說話，只是在前面走著。 媽媽很快就跟上了，母女倆相對無言。 “你在這邊等著，我去繳費?！?萊子站在原地，局促不安地擺弄著頭發(fā)，曾經(jīng)鮮亮有光澤的黑發(fā)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枯草一般雜亂的發(fā)絲。 萊子隨便擺弄了幾下，頭發(fā)就掉了一大把，她不悅地把頭發(fā)抓成一把，狠狠扔到地上。 “別玩頭發(fā)了，你這個頭發(fā)該好好洗洗了?！眿寢尠呀煌曩M的單子放進隨身攜帶的包里，又牽著萊子快步走向藥房。 每次到醫(yī)院看病，母女倆都是如此步履匆匆。不，準(zhǔn)確來說，大家?guī)缀醵际侨绱瞬铰拇掖业卦卺t(yī)院奔走，萊子小心翼翼觀察時，很少能看到他們臉上帶著笑意，這可能也是因為萊子自身就蒙上了一層悲傷的影子吧。 消毒水的氣味彌漫在醫(yī)院的各個角落，路過一些地方時，萊子能聞到淡淡的中藥味。 他們很快就在藥房取了藥，藥并不多，但也不算少。 媽媽把藥裝進袋子里，想牽起站在后面的萊子。 只不過這一次，萊子怎么都不肯讓她牽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