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歲次壬寅，虎年?；⒒⑸缁⑻硪?，龍騰虎躍，虎嘯龍吟，“氣吞萬里如虎”……

無論公歷還是農(nóng)歷，今年都是個好年。

公歷，2022，有幸邂逅三個“2”——三個“愛”，一生中肯定僅此一次。“仁者愛人”，愛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情感，也是人類自救的惟一“疫苗”、惟一處方！

農(nóng)歷，歲次壬寅，虎年?；⒒⑸缁⑻硪?，龍騰虎躍，虎嘯龍吟，“氣吞萬里如虎”……

虎的故事不知幾多。有也湊趣講一個。講我翻譯的村上春樹與虎、與中國東北小老虎的故事。

一般人以為村上沒來過中國。實則不僅來過，而且來了兩個星期。時間是1994年6月。路線是經(jīng)大連、長春、哈爾濱、海拉爾去內(nèi)蒙古新巴爾虎左旗，去那里考察諾門罕戰(zhàn)役遺址。村上一向喜歡動物。途經(jīng)大連時看了大連動物園里的貓：“貓弓成一團靜靜睡著，眼皮全然不睜，看樣子睡得甚是香甜?！蓖窘?jīng)長春時去動植物公園看了貓的大師兄老虎，還抱著小老虎來了張合影。起因是虎山后面豎有一塊牌子寫道“抱虎照像”，費用十元。村上君立馬來了興致，“十元才相當(dāng)于一百三十日元。有句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出一百三十日元就能抱上真正的虎子，真?zhèn)€十分了得，不愧是中國?！?/p>

本以為“虎子”頂多貓那么大，而看了飼養(yǎng)員抱來的“虎子”，村上頓時心里發(fā)慌：“胳膊都比我的粗得多，牙齒也長得和大虎沒什么兩樣。若給它咬上一口，大有可能忽地咬出一個洞?！黄淙?，虎轉(zhuǎn)到脖后準(zhǔn)備咬我。來中國被虎咬了如何得了！我從背后死死抱著撲撲騰騰的老虎，由對方照了相?！毕嗥铱催^，村上的確一副畏敵如虎的樣子，臉繃得緊緊的，視線直直的，大氣不敢出?！杜餐纳帧防锏亩蛇吘故呛鲇婆f：愛你的感覺就像抱著小熊在長滿三葉草的山坡上玩了一整天。而村上本人的膽量全然比不上他筆下的主人公。就獸性發(fā)作而言，小黑熊和小老虎沒什么區(qū)別的嘛！

順便稟報，我也抱過虎——一只名叫“虎虎”的狗。狗假虎威？半個世紀(jì)前的事了，念小學(xué)五六年級的我養(yǎng)了一只狗。一身黑毛，僅眼窩那里各有一小撮白毛，俗稱“四眼狗”，“個頭”一般。但我和弟弟給它取了個極威風(fēng)的名字“虎虎”。那年冬天剛剛看完長篇小說《林海雪原》，不過我的偶像不是楊子榮，是203首長少劍波。帥，英俊，把小分隊漂亮的衛(wèi)生員白茹迷得好苦。我就向少劍波學(xué)習(xí)：上山打柴時把“綁腿”（寬幅帆布帶）綁得緊緊的，因沒有皮帶，腰間扎一條麻繩意思意思?？钢L柄柴刀，時而正一下狗皮帽檐兒，昂首挺胸目視前方——可惜沒有小白茹——領(lǐng)著虎虎一路正步急行。

進了山，不覺之間天色暗了下來。無邊無際的原生雜木林，除了雪就是樹，除了樹就是雪，人影只有我和弟弟。如此置身于林海雪原，我就完全忘了自己是《林海雪原》里的少劍波——沒準(zhǔn)連小白茹也不如。心里有些怕，趕緊大聲叫：“虎虎——”也怪，原本不知跑去哪里的虎虎每次都飛一般應(yīng)聲而至，歪腦袋蹭我的腿，伸舌頭舔我的手，甚至立起前肢貼我的臉，眼神乖順、溫和而又有些凄寂。我和弟弟抱住它的脖子，把凍僵的手伸進脖毛里取暖，有時腳一滑，就一起在雪中滾下坡去……即使幾十年過去的現(xiàn)在，我也能真切記起虎虎脖毛那特殊的氣味和溫暖?；⒛辏⒒?！

不過在東北話里，“虎”也有“傻”的意思，卻又并非全傻，而多少帶有“憨”“很逗兒”的意味。我小時候那個年月，兒女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齡，倘有媒人上門，老人往往問一句：“那人虎不虎？”言外之意，好看不好看、個頭高不高都可商量，而若“虎”了，往下免談。結(jié)婚是要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留下“虎”的后代，那可是一場大麻煩。如今當(dāng)然沒人那么問了。如今怎么問呢？這么問：那個男的是干什么的？一個月能掙多少錢？能不能在城里買房子？他爹是不是當(dāng)官兒的？言外之意，只要這些“考核”過關(guān)，多少“虎”點兒也不礙事。

噢，“虎”點兒還真可能不礙事。母親活著的時候，時常說我“虎”：“你們六個就你虎！錢沒少花，力沒少出，心沒少費，還沒人夸你好?；⒉换?？”可是就結(jié)果來說，我們六個（我有兩個弟弟三個妹妹），頂數(shù)我這個“虎”的混得風(fēng)光——喲，連大上海的名報都找俺寫稿……（林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