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世故，狗能明白嗎？

在村長家有一條渾身黑色的狗。不是那種機警的土狗，而是一條比較溫順的狗。見人也不叫，只是一個勁的搖著尾巴，等到累了，便整個身子都倒在地上了。

它的名字叫做小黑，就同它的毛色一般。小黑一整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村子里四處閑逛，這里嗅嗅，那里瞧瞧，但是從來不撒尿做標(biāo)記。特別是到了飯點的時候，小黑就如同閃電一般沖了出去。倒不是主人家不喂它吃的，而是另一家的人端著飯碗在屋外叫喚“小黑！小黑！”它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便出來了。

丟在地上的大抵上都是些碎骨頭，些許還沾著點肉沫，還有女青年為了減肥丟在地上的肥肉以及少年由于對小黑的喜愛而特意丟在地上的肉。小黑不停的搖著尾巴，仿佛這樣才能表達出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但是這家人也不都是歡迎它的，女主人便生怕它咬了人，等到小黑到她的腳前乞食時就拿腳用力的跺著地面，嘴里還發(fā)出“去！去！”的聲音。

小黑也不害怕，慢慢的扭過頭朝少年走過去了。

作為一條狗，小黑是很清楚的。就算少年對它十分喜愛，甚至拿自己的筷子夾了一塊肉想要放進它的嘴里，可它不會多看幾眼的。畢竟一條狗，只能吃地上的食物。

過了飯點以后，小黑就慢悠悠的走回到了村長家。進去在每個人的腳邊轉(zhuǎn)悠了一圈后就到了外面的空地上躺著了。當(dāng)然不會一直躺著，狗也有自己的樂趣，沒過多久，小黑就消失在外面的空地上了。

在路上碰到了對它十分喜愛的少年，小黑搖著尾巴就走了過去。然后少年用手做出了一個向下按的動作，這個自然只有人才能理解，所以小黑只是一個勁的搖著尾巴?！白『?，坐呀…”

少年仍然興奮的喊道。

過了一會，少年見小黑仍然只是不停的搖著尾巴，便沒再繼續(xù)了。轉(zhuǎn)而跑了起來，小黑也跟著跑了起來。一人一狗，就這樣慢慢的在田埂上移動著。

等到月亮出來的時候，小黑也從路邊出現(xiàn)了。在夜晚的時候，狗還是要承擔(dān)起看門的責(zé)任的。它的前爪剛剛邁進門口，村長家的小孩便吃完飯出來玩了。于是小黑也搖著尾巴跟在后面，像影子一樣跟隨著。

小孩也很喜歡小黑，不管狗身上的虱子就撲到了小黑的身上，把它當(dāng)作馬騎。小黑搖搖晃晃的前進了幾步，小孩又開始撓它的后背。這讓它舒服極了，直接倒在了地上。接著翻了個身，四肢向上，開始大口的喘著出氣。

夜?jié)u漸深了，農(nóng)村也逐漸安靜了來，只有幾陣雞鴨的夢囈，人們都進入了夢鄉(xiāng)。但是作為一條狗是不能熟睡的，周圍稍微有點動靜就得犬吠幾聲，好讓別人不敢胡作非為。

而等到黎明的第一縷光亮出現(xiàn)時，小黑早早便起來了，邁著四肢消失不見了。

對于狗來說，每天的生活無外乎就是吃東西，睡覺，到處溜溜。而這其中到別人家討食便是最重要的，無論走的多遠，在飯點的時候小黑總是能夠及時趕到。但也不是每次都有東西吃的。

“回去吧，小黑，今天沒有給你吃的”少年看著小黑說道。少年的碗里只有一些茄子和土豆。

小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個勁的搖著尾巴，因為它只知道這是它表達尊重的唯一方式。就這樣過了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小黑眼巴巴的盯著少年，許久沒有東西吃，便趴在地上了，但是尾巴還是不時在搖動著的。小黑沒有直接回去，可能是還抱有希望吧。

少年蹲了下來，把吃的干干凈凈的瓷碗朝向它，“小黑，你看我都吃完了，回去吧”。小黑看了一眼沒有起來，只是像趴在自己的屋前似的，畢竟天天在這討食，還是得要看一下門。

后面的日子里，小黑時不時能吃到一些骨頭，有的時候少年還會趁著大人不在的時候把肉丟給它吃，所以，它的毛發(fā)是油光發(fā)亮的，整個身子也是圓滾滾的。

可是好景沒過多久，小黑在這戶人家就很難再討到食物了。不僅如此，連趴在旁邊的時候也會被女主人或者是其他人趕走。小黑不明白，只能搖著尾巴離開了。

“爸爸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了，今年已經(jīng)住過三次院了……”

“爺爺又住院了…醫(yī)生說能治得好嗎？”

“一天就花了幾萬塊錢，唉，這錢不經(jīng)用呀……”

“先別管錢不錢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別讓爺爺知道了，不然他肯定會擔(dān)心的……”

小黑依舊在村子里四處閑逛著，不時靠近路過的其它狗，到了飯點便又到了這戶人家。小黑也去過其他人家，只不過都被趕走了。

“小黑，我的爺爺住院了，唉……”少年今天吃的是面，熱騰騰的白氣正徐徐上升，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能是因為好幾次都沒給小黑吃的了，少年蹲了下來，把碗里僅剩的幾根面條用筷子扒到了地上。

小黑伸出猩紅的舌頭，把面條全都吃了，順帶著舔了舔地上的湯汁，在滿是灰塵的地面留下了一團深色的口水印。

“滴！滴…”小黑聽到了車聲，讓到路旁去了。

“快點，爸爸快不行了，醫(yī)生叫我們趕緊去獻血?！迸魅怂は峦肟?，進屋穿了件衣服，急匆匆的上了車，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

少年就這樣杵在那里，看著車子慢慢消失在視野里。

冬天很快就到了，由于這個小村莊是在南方，所以并沒有下雪?？諝庾兊媚塘似饋恚炜找睬宄簾o比，只有幾朵白云在緩緩的挪動著。

小黑一整個冬季都沒有再見到這戶人家開門，它不知道是為什么，也感覺不到寂寞與悲傷。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條狗。

終于在春天的氣息到來的時候，小黑還是像往常一樣從這條路走過。

“小黑！小黑！”少年喜悅的喊道，同時蹲下來撫摸著小黑的頭部。

“我爺爺?shù)牟∏榛痉€(wěn)定了，已經(jīng)回家了”小黑看到了少年的眼眸中閃過了一道光。

這天，小黑在四處溜達的時候聽到了一些吵鬧的動靜，快步趕到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經(jīng)常討食的這戶人家在屋外打牌。

“炸彈！哈哈……要不起吧”女青年開心的笑著。

“哼，最后不一定誰會贏呢！你說對吧？爺爺”少年看向旁邊的老人。

老人只有六十多歲，卻因為滿身的疾病顯得憔悴不堪。

“專心打牌，都在這瞎嚷嚷啥呢！”老人頭也不抬的說道。

“哈哈哈……”

“小黑，爺爺從醫(yī)院回來之后精神開始慢慢變好了，今天居然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飯！”少年端著飯碗對小黑興奮的說著，接著又拿筷子夾了一塊肉丟給它吃。小黑不停的搖著尾巴，抬起頭用眼睛看著少年，試圖乞討到更多的食物。

夜已經(jīng)深了，小黑卻被一陣急促的車聲吵醒了。原來是一輛救護車到村子里了，伴隨著還有人群的嘈雜聲和幾下沉重的呼吸聲……

第二天小黑又去那戶人家乞食了，令它感到奇怪的是今天站在外面的只有女青年和少年兩個人。

“爺爺才剛從醫(yī)院回來五天了，怎么就呼吸困難了呢？”

“對呀，昨天還在和我們打牌呀”。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小黑隨便找了個有太陽的地方便開始打盹了。

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了一些動靜，睜開眼后看到有幾個不認識的人到青年的家里去了。

“汪！汪！汪……”小黑以為是小偷，邊叫邊沖了過去。

“把這些東西都搬走吧，那個碾米的拿去燒了吧，還有這些凳子也都丟出去……”一個老婦紅著眼睛，哽咽的說道。

“怎么就不行了呢？昨天還看到二伯在外面打牌”

“沒辦法了，該做的都做了，醫(yī)生也沒法子了?！?/p>

小黑看到少年也在幫忙搬東西，而女青年的眼睛開始變得濕潤起來了。到了晚上的時候，這戶人家并沒有誰在外面吃飯，大門卻打開了。小黑順著走了進去。

通過門檻，小黑看到有一個老人躺在床上，嘴里插著一根管子，手臂上也都插著一些小管子，皮膚已經(jīng)變得暗淡無光了，眼睛已經(jīng)閉上了，只剩下胸部在動。先是劇烈的浮動幾下，接著停止了，然后隨著痰在呼吸管中的滑動又劇烈的浮動幾下，然后又不動了……老人的旁邊圍著許多人，兩個中年人坐在床上，把老人因為難受而弄開的被子蓋上，老人的手想碰到胸部，卻只能無力的擺動幾下。少年則是呆滯般似的站在門口，小黑看到少年的眼睛里先是浮現(xiàn)出了一些情景，接著就有淚水流了出來，沒過多久便模糊了。女青年已經(jīng)開始失聲痛哭了……看到?jīng)]有食物，小黑便出去了。沒過多久邊聽到了鞭炮聲以及叫喊聲，隱隱約約的，好像是“爺爺！爺爺！爸爸！爸爸！……”

當(dāng)天晚上，整個村子便不再安靜了，從這戶人家穿出了敲鑼打鼓的聲音。

夜晚很快就來臨了，小黑從一條漆黑的小路里鉆了出來，經(jīng)過少年的門前時發(fā)現(xiàn)里面聚集了許多人。

屋子的大廳正中央擺著一口棺材，棺材上有由竹子和油紙糊成的小人和牛頭馬面，還有就是一頂轎子。棺材的下面是兩條深紅的長條椅。在前面擺著一張方桌，桌子上插著一根燃燒著的紅蠟燭，還有一些奇怪的符文。在大門對著的三面墻上懸掛著幾幅巨大的古畫，畫里都是一些長相恐怖的妖怪以及拿著大刀的侍衛(wèi)，端坐著的判官。有滿臉髭須的惡鬼，還有斷了手腳的小孩……

在桌子旁邊則坐著一個擊打金鈸的人，一大群人跟著一個穿著黃袍的道士緩慢的圍著棺材繞圈，每轉(zhuǎn)一圈就要對著棺材拜一下。在樂器的聲音以及道士的吆喝下，那些人如同傀儡一般一圈又一圈的走著，仿佛沒有盡頭一般。

小黑不知道平常安靜的夜晚為什么變得吵鬧起來了，也不清楚為什么大家臉上的表情都是那么的悲傷。小黑看到有個老人始終無言的看著這一切，只是一個勁的抹著眼淚。

后面的好幾天小黑都從這前面經(jīng)過，但是卻再也看不到少年了，只是多了一些身上穿著白色麻布的陌生人。

再過了幾天，是在剛剛破曉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鞭炮聲在村里響了起來。小黑遠遠的看到，一大群人用兩根結(jié)實的木頭把棺材抬了起來，還有一些穿著白色麻布的人在棺材前跪著，一個人手里抱著一張遺相，還有幾個被老婦人攙扶著的哭的快要暈厥的婦人。隨著人群越走越遠，哭喊的聲音也愈來愈來小了，最后便消失不見了……

當(dāng)太陽的余暉灑在道路上時，小黑也慢悠悠的回來了，橘黃色的陽光把小黑照的金燦燦的。小黑看著又和平常一樣的村莊，愜意的趴在了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