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想打擾你們，但你最好醒醒。”突然，被罌粟花的色彩填滿的兩汪泉水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搶占了那個承載了無數(shù)記憶的靈魂體。 他的身后伸展出一對雪白的翅膀，比沃利爾的毛發(fā)更加純凈，每一片羽毛都像風(fēng)信子般搖動，作為無名的書簽插入精神的頁碼中。同他如此之近，他可以清晰地觀察灰狼身后那雙并不自然的羽翼，羽毛的紋路應(yīng)當(dāng)屬于鳥類，卻突兀地生長在他銀灰色的背后，如此龐大，甚至將比他大出半倍的自己都可以完全籠罩。 吸引他注意的，還有那雙令人著迷的雙眼，如此清澈，褪去了血色應(yīng)有的粘稠與混濁，多出了寶石般的晶瑩，讓他自己的身影在其間折射，再進(jìn)入自己的雙眼。兩顆嵌在雪球中的寶石，將色彩的脈搏輸入秋的四周，僅露出細(xì)小、狹長如樹根的小道，染出幾片玫瑰花瓣的色彩。 那雙眼睛如此令他癡迷，像是從他懷中之人分離出的，最澄澈的靈魂所在，以至于他沒有聽見對方不耐煩的呼喚聲。 “沃利爾！沃利爾?貝爾沃克，醒醒！”對方卻伸手撫摸沃利爾的臉頰，明明尚未開口，那激動的聲音卻已在他的耳畔回蕩。那是鎮(zhèn)靜的神態(tài)，卻莫名有些時過境遷的慈祥在其中游弋；那是不屬于他的神色，披著他的外皮，卻更改不了那顆溫暖的靈魂，像落日吻別白晝留下的一抹焰紅，蓋滿他的身體。 “Rat，真是和你的容貌不符。”他倚在沃利爾身前，頭靠頸邊，羽翼蓋過光明。在陰影下，他伸出手撫摸沃利爾的臉頰，一指向右，一指向下，再以手掌為傘，蓋住他的眉心。 “什么？”沃利爾無法辨析出那些陌生的語句，盡管他能夠聽到某些熟悉的聲音，卻難以捉出那些片段。 “牢記契約，平息反叛之心?！蹦侨溯p輕撥弄著沃利爾的頭發(fā)，銀色的毛發(fā)在此時卻那般陌生，像是倒伏的苜蓿，難以辨認(rèn)出過往的神采。 “這是脫離輪回的唯一途徑?！睂Ψ降氖趾鋈淮┩噶宋掷麪柕纳眢w，與此同時，身體不斷上浮，雙翼舒展，隨心跳而振動。 “享受最后的安定吧?！蔽掷麪栐噲D躍起，去握住對方的肢體。不過，他還沒有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境遇。他原本倚靠的雪原上生出了許多綠意，還有些許其它的色彩，零零散散，遠(yuǎn)沒有星辰在天空中密集，卻是另一種別樣的美感。 褪色的冰山在光芒中融化，變?yōu)楹Ｑ蟮囊徊糠?，還有些露出草色或土色的皮膚，和他一同呼吸著。他躺在草坪上，看著不遠(yuǎn)處的雪原悉數(shù)融化，閉上雙眼。 “沃利爾！”雜音徘徊在他的耳旁，讓他有些上心。 “沃利爾！”雜音愈發(fā)擴(kuò)大，像挖掘機(jī)的轟鳴聲般，似乎正在挖開他的身體，去找出他的內(nèi)臟。 那段聲音，不斷重復(fù)，不斷徘徊，像是彷徨的幽魂，困擾著他 。 等到他總算能聽見耳邊的某種呼喚聲，卻鑲嵌上了電流，反倒更像是某種噪音。他分辨不清那略顯陌生的語言，但他仍會嘗試睜開雙眼。 “威廉......是你嗎？”沃利爾艱難地轉(zhuǎn)身，他能夠感受到身體的某些部分正在脫落，卻沒有任何疼痛感。他伸出一只手去，試圖抓住什么東西。 他沒有抓住任何物什，卻被另一只手握住。那是只略顯小巧的手，像嬌小的藤蔓纏過他的手腕，無法包裹他的手腕，只能像爬山虎般依傍著他。 某種低吟聲傳入他的耳邊，像無數(shù)真菌爬滿他的耳廓，讓他感到陣陣瘙癢，卻無法伸手去剝開菌絲。 他的視線，或者說，在眼皮覆蓋下的所見變得昏暗，周遭的噪音也開始散去。不再有轟鳴，不再有喧囂，而是寂靜，像冰封般的寂靜。 他沒有說話，不是因?yàn)榱獾牧魇В莵碜詢?nèi)心的一種不安感迫使他沉默。他的呼吸仍然平緩，心跳卻愈發(fā)激烈，并非加速，而是更為明顯，像噴薄前蠢蠢欲動的火山。 他選擇繼續(xù)沉睡，冥想，靜思，動用自己尚能感運(yùn)用的所有感官，嘗試?yán)斫猬F(xiàn)在的狀況。 若隱若現(xiàn)的腳步聲，兩種節(jié)拍截然不同的呼吸聲，都在極其微弱的交談聲里淡去，落入淡紫色的漩渦中，如此神秘，如此奇異。 他亦可以聞到熟悉的氣息，生長于汗液中，像是雨天后將泥土彌散的清新，或許有些刺鼻，但隨著時間加長而濃郁，讓他沉浸于這份標(biāo)志性的味道。而那些塵埃的氣息，像久睡后日曬的被褥，少些清新，多些暖意。 黑暗中，殘缺的形狀，可以感知卻無法叫出名字的色彩，組織成印象派畫師筆下超凡的畫面。那或許是生活的姿態(tài)，卻著上了異乎平日的顏色，變?yōu)榱伺で幕貞?，張開其雙臂，熱情地歡迎你去駐足欣賞那畫中的影子。 他開始動用自己的所有記憶，依靠芯片的最大計(jì)算能力，提出了唯一可能卻相當(dāng)不可思議的一種可能狀況： 原本應(yīng)該發(fā)生在半年后的事，悄無聲息地提前到了現(xiàn)在。而此時的自己，仍被大劑量的麻醉劑干擾，原本的肉體機(jī)能近乎全被凍結(jié)，僅僅運(yùn)用大腦的自主思考都萬分艱難。 “我是在做夢嗎？”他如此想著，電流聲卻不絕于耳，籠罩了他的所有思維。此刻的他，仿佛正是過往電刑的受害者，被疼痛所包裹，刺激每一根紊亂的神經(jīng)，即使是叫聲也難以發(fā)出。 他仿佛又看見了，夢里的那片羽毛。他伸手去抓握，卻只感受到一股電流穿過他的手心，令他的肢體動作呆滯、僵硬。身旁的影子臉盲抓住他伸出的手，按下，并輕撫他的臉頰。 他想要叫出他的名字，卻只是任憑精神停駐，就此假死，若一具骷髏，躺在柔軟的靈柩中，讓身旁的親人替自己蓋上面紗，不再去面對這些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