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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的世界很簡單，想的事情也簡單，她覺得事情本身就簡單，只是因為人，想法多了，就把它變復(fù)雜了。在家?guī)魞旱臅r候，就想著怎么把夢兒帶好，她覺得是應(yīng)該的。出門干活想著把活兒干好，她覺得是應(yīng)該的。月兒覺得：大?；丶乙彩菓?yīng)該的，他有老婆孩子呢。月兒常常想大牛，她想大牛的時候感覺很特別，想大牛的時候很甜蜜，有時還很心疼，一點也不像對龍飛的樣子。

跟龍飛見第一次面是相親，第二次見面就結(jié)婚了。相親的目的就是結(jié)婚，既然兩人想法一致，就結(jié)婚唄。夢兒突然來到這個世界，月兒是沒有預(yù)期的。月兒甚至懷疑自己的能力，怎么我月兒就成了母親呢？做了母親的月兒就有了神圣，盡管這神圣還有點笨拙。嫌棄夢兒？這是龍飛家人早前的集體想法，夢兒奶奶意志最不夠堅定，她看著一天一個樣的夢兒，態(tài)度轉(zhuǎn)變明顯，就喜歡上夢兒了。在月兒手忙腳亂的時候，奶奶會及時引導(dǎo)，甚至讓月兒站到一邊，自己親手示范為夢兒洗澡，換尿布洗屎片，這時候的月兒感覺媽媽就在身邊。這是女人的天性吧？為啥女人的天性會變，這是月兒還沒弄懂的問題。

跟大牛是第幾次才在一起的？月兒覺得自己很笨，就是想不起來。想不起就想不起唄，為啥就那么沒羞沒臊？

大牛說：“這叫愛情，愛情會讓人放棄物質(zhì)性的東西，讓靈與肉合二為一?！?/p>

“那你與老婆呢？”

“那叫婚姻?！?/p>

月兒想想也是，自己和龍飛不也是這樣嗎？婚姻可以不需要愛情，因為有了物質(zhì)。愛情也可以不需要婚姻，就是因為愛情，像月兒和大牛。月兒覺得自己跟龍飛結(jié)婚是有所圖的，開始就變味了。這樣一想，月兒有點害怕自己了：把婚姻當成了上船的跳板，就是沒有虔誠地尊重婚姻。大船遠航的時候，跳板要么搬掉放在彼岸，要么扔到了船的某個角落，不再關(guān)注。

月兒無師自通地想著這些事，火急火燎地去趕車。她可不能因為自己的私事去影響工作，或者說去影響女主一家的日程安排。

“早上好！”刷完卡的月兒發(fā)現(xiàn)司機跟自己打招呼，有點奇怪。這是一個帥氣的公交車司機，月兒慌忙點頭回應(yīng)，月兒不會因為疏忽而無視別人的好意，善意是需要交換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一種交流。月兒第一個上車，后面全是空位，為圖方便，她坐在了右手側(cè)面的位置。月兒注視了一下司機，這是一個挺陽光的大男孩，年齡跟自己差不多少。

月兒覺得剛才自己禮貌不夠，就趕緊主動示好：“師傅你可真早呢！”

司機一邊等人一邊就跟月兒聊了起來：“你是月兒吧？”

“你怎么知道我叫月兒？”這倒讓月兒有些奇怪。

“你現(xiàn)在成了‘網(wǎng)紅’呢，怎么不知道？”

“網(wǎng)紅”是什么玩意兒？月兒有些不解，就沒法接這個話茬。

“我叫徐一航，這是我的名片?！标柟饽泻⒄f著話，遞給月兒一張名片。月兒正考慮接還是不接呢，一群晨練的老人上車了，老人們背著長槍短棍，清一色的白褂藍褲，上車就開始熱鬧著搶位子。月兒接過名片，就主動起身到后面的位子上去，她覺得老人們坐在前面會方便一點。

坐在后面的月兒就在想“網(wǎng)紅”的事兒，想了一會兒還是沒弄明白，又不好再擠到前面去問司機，就放棄了這種好奇。月兒只想一些簡單的事，她看了下手中的名片，上面的姓名、工號、手機號都看了一遍。名片左上角那張照片倒是吸引了她，如果時光倒流至小時候，這個男孩一定是個人見人愛的妙人兒?？戳艘换?，就把名片揣進了里衣兜里。

徐一航剛發(fā)動汽車，車外不遠突然響起鞭炮的聲音。

“快走快走師傅?！?/p>

“這鞭炮太嚇人了，沒防備，我這老心臟喲?！?/p>

車子就在這鬧嗡嗡的談話聲中出發(fā)了。

“是進新房還是工地開工呀？”

“誰知道呢。反正不是進新房就是工地開工，工地開工就是為了進新房，進了新房工地又得開工?！?/p>

“你就繞吧，把自己繞成老糊涂才行?！?/p>

這種環(huán)境有點亂，月兒想不了自己的心思，她就聽，樂呵呵地聽，她覺得這就是生活，很親切。聽著像抱怨，其實是開心。誰都會有抱怨，誰都會有指責，因為某人某事不遂自己的意，不能滿足自己要求。其實就是權(quán)欲作怪。世界這么大，哪就人人事事圍繞你一個人轉(zhuǎn)，除非你是皇上。過去月兒總感覺夢兒爺爺就像一個皇上，他要家里人誰都怕他，那他在單位一定也是皇上。

月兒真正開始怕夢兒爺爺，是那次洗衣服吧。剛到龍飛家不久，龍飛他們上班，一人在家的月兒見沒啥事干，就有點著急，就準備洗衣服。月兒不喜歡洗衣機洗，覺得那樣會傷衣服，她喜歡用手搓，用手搓洗就能想起貓耳刺河。坐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不緊不慢地搓，揉，然后搥打。腳放進水里，一只兩只都行，就有魚有蝦從腳背上游過。這時的月兒就覺得自己融化在河水里，像水像影又像魚，衣服洗好又一點一點合成了自己，就挽著籃子唱著歌兒回家。河水洗過的衣服是清朗的，一件一件掛起來，那根晾衣服的繩索就搖晃成了一首歌。月兒就聽到了整天的歡悅。

月兒碰到了一團硬硬的東西，趕緊撈起衣服。爺爺?shù)囊路匠６际悄棠滔?，今天看來是疏忽了，裹進來了。月兒抽出那些硬的東西，是一摞卡片，覺得有點好奇，就翻看了一下，有七八張的樣子：“要這么多房卡干嗎呀？”這是別人送給爺爺?shù)馁徫锟?，月兒當然不認識。月兒把這些卡片甩甩干，疊整齊，放到了爺爺常坐的沙發(fā)上?；丶业臓敔敯l(fā)現(xiàn)了這件事，大罵了一回：“以后我的東西誰也不許碰！”知道爺爺這個誰也不許是專指自己的，月兒從此就不碰爺爺?shù)臇|西了。月兒覺得爺爺有很多秘密，害怕爺爺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房價就是這么漲起來的。”

“江北過去都沒人問津，你看現(xiàn)在都四萬了?！?/p>

“就是這些農(nóng)村人把房價抬高了?！?/p>

“切！就你這么一個城市人！三代之前你家不是農(nóng)村的嗎？回家查查去！”大家互相戧著，都不生氣，無處不在的笑聲感染著月兒。

“城市不該只是城市人的城市。”有一個老者幽幽地說了一句，月兒琢磨著這話，覺得很有道理，北京城還是安徽朱家人建的呢。月兒慚愧的是：自己偏偏被那個小城趕了出來，月兒成了空中飛人，每天就這么無根地亂撞，好在夢兒是那根繩，貓耳刺河也該算是根繩吧。

月兒趕到女主家的時候，女主還沒走。

“教授早上好！怎么還沒去上班呢？”

“等你唄，身份證帶了吧？”

“帶了帶了?！?/p>

“家里能不收拾就不要收拾，沒那么多講究。等會兒你就去行政服務(wù)中心，要填寫一些資料。我呢先送孩子上學，然后上班，沒時間送你過去?！闭f著話的女主遞給月兒一張紙，紙上把目的地位置、坐幾路車都標注得很清楚。等月兒點頭說都知道了，女主就準備開車。

月兒追過去：“什么叫‘網(wǎng)紅’呀姐？”

“哈哈，傻丫頭，這個都不知道呀！晚上告訴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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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女主家多久了？月兒時常問下自己，她這樣問自己其實是在檢討自己，是否因為疏忽而做錯了事。當然做錯事了，月兒竟然不知道女主的名字，這讓她很不好意思直至汗顏。

月兒遞上身份證，窗口工作人員探出頭，仔細辨認了一下：“你就是月兒呀？”

月兒有點奇怪這個人的語氣，好像認識自己似的，沒見過呀。發(fā)了一會兒呆，就趕緊回答：“是啊，我就是月兒呢?！?/p>

“你就是喻蔚然介紹的那個月兒嗎？”旁邊的工作人員補充問了一句。

“誰叫喻蔚然？我不知道呢?！?/p>

里面的兩人就笑了起來，盡管月兒能聽出人家沒有惡念，是善意，但月兒還是感到了尷尬，只能陪著笑。笑過后，里面的人忙說：“我們沒別的意思，就覺得你這人吧挺逗的。你現(xiàn)在是名人了，大家都知道你的故事，我們都是你的粉絲，都支持你?！?/p>

今天這是怎么回事，啥時我又成名人了？還有粉絲？月兒木木地站在窗口。里面的人很快地填寫好資料，然后遞給月兒簽了字。這時候聽到里面的人說：“月兒，過去照張相吧。資料上還要貼你的二寸近照?！痹聝耗弥砀袢サ嚼锩娴臄z影室。

月兒好久沒照過相了，夢兒出生后就沒再照過了吧，離婚后她甚至連鏡子都不再碰了。有時候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這是跟誰較勁呢？當初是因為漂亮才被龍飛相中的，以為這樣可以一生無憂，可最后還是被人甩了，看來這漂亮是沒有價值的，月兒有點仇視自己的漂亮。拍照的是個小女孩，還沒長開的那種，她遞給月兒一面大鏡子。月兒的頭發(fā)很簡單，輕輕松松一馬尾，好打理?？粗R中的自己，月兒輕聲地嘆了口氣：“老了哦?！睌z影女孩不停地指揮著月兒，調(diào)整姿勢抓鏡頭，連續(xù)拍了幾張后，忍不住叫住月兒：“姐，你來看看你的照片，可以當明星哩?！?/p>

“妹妹這是逗姐開心吧，謝謝你！姐已是當媽的人了，當明星是你們年輕人做的夢喲?！?/p>

月兒將表格遞到窗口里面，剛才的工作人員說：“月兒，回去告訴一下喻蔚然，你的經(jīng)適房的事，要等一段時間才有消息。如今，國家已放開了農(nóng)村戶口，我們這個城市呢，也已按照國家政策制訂了相應(yīng)的落地辦法，執(zhí)行起來還有一個過程，這就要時間。她是我同學，你告訴她就行，沒事的?！?/p>

女主名叫喻蔚然，月兒還是第一次聽說。來她家做家政前，月兒在中介登記了信息。月兒只記得男主叫斯林，并沒有看到女主叫什么。斯林也叫過女主名字的，只是月兒聽到的是叫女主為大寶，這應(yīng)該是個特定的稱謂吧，月兒可不敢亂叫，月兒依然稱呼她老師或者教授。

斯林叫大寶的時候，喻蔚然正躺在他的身上。斯林不知說了什么，女主就笑了起來，并在斯林懷里滾來滾去，然后就聽到叫大寶了。如果喻蔚然成了大寶，斯賢就順理成章成了小寶唄。

月兒喜歡并羨慕這種感覺，夫妻二人就該這樣把心給了對方，這才叫愛情，這才叫幸福。斯林那么嚴謹?shù)娜硕寄芊畔律矶?，這樣寵著他老婆，這是愛的魔力。什么是家呀？家就是盛放愛的地方，權(quán)勢、利益和世俗全部都得走開。愛又是什么呢？愛就是彼此關(guān)心彼此溫暖，愛是一個擁抱、一個輕拍、一次撒嬌，月兒想著這些時就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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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轉(zhuǎn)變了對這個城市的看法，一切轉(zhuǎn)變都在慢慢地進行，她自己并不知情。這個城市像一個慈祥又睿智的長者，張開雙臂把月兒摟進懷里，給她以機會、自信和溫暖。像春風，像大牛，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人吧。那些投身這個城市的年輕人，一批又一批地從月兒身邊經(jīng)過，月兒感受到了春風滿面，或者是希望滿懷。

女主，月兒習慣于這樣稱呼，知道她叫喻蔚然后，月兒還是只能叫她教授的。直呼其名月兒不愿意，那是不尊重。一個大學的老師，應(yīng)該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是被捧在大眾手心里的寶，但女主卻選擇俯下了身子。女主視月兒如姐妹，不僅僅是因為尊重。月兒在小城里失去的，在這里，正在一點點找回。車過高架橋，月兒看到“包容，奮進”幾個大字橫幅正在安裝工人手下一點點展露出來。眼前的城市天天都在變化，樓房在一天天成長，月兒有一種被喚醒的感覺，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愿望。

晚上教授回家，放下背上的斯賢。月兒趕緊拿過來益智玩具，斯賢叫了一聲謝謝阿姨就一個人玩去了。教授拿出一款手機：“月兒，用這手機吧，這是智能的，能看新聞能聊天，啥都行?！?/p>

“教授，我不能要?！痹聝赫嫘牟灰?，教授給予自己的幫助太多了，哪能再收她如此貴重的禮物。

“月兒，還把我當姐嗎？姐姐給妹妹送個手機，不算行賄吧?！痹聝哼€要推讓，教授已把手機塞進了月兒的手中。

“這個手機比你那個好?？梢粤奶?，不要錢，還能微信視頻。你要想女兒了，視頻一下就可以看到的?！蹦芸吹脚畠?，這是一個讓月兒心動的理由，最終月兒收下了手機。

月兒的聰明讓喻蔚然吃驚，幾乎一聽就會，這樣省了不少時間。很快，月兒就會使用新手機了：“你回家慢慢看，輸入你的名字，有好多關(guān)于你的新聞呢”。我有啥新聞呀？教授的這句話讓月兒又開始摸不著頭腦了。

“怎么這么巧？”月兒剛上公交車，發(fā)現(xiàn)是早上的徐一航，月兒沒忍住這種驚訝。

“調(diào)班了呢?！痹聝焊杏X徐一航的笑容清純透徹，還沒受塵俗的粘惹的那種。這種笑容會讓人寧靜，會平息紛爭。

此時不斷有人上車，月兒刷完卡，被人群帶著往里面走。

還是大城市里的孩子好啊。月兒想，這就是差別。就拿斯賢這孩子來說吧，人見人愛的，那種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塑造了一個人由內(nèi)而外的氣質(zhì)。感覺他啥都好，就是說不出來。那么小的人，就懂得了尊重，從沒拿月兒當外人。被尊重，讓月兒感知了存在的意義，月兒知道這是一種家庭教養(yǎng)，一種人生格局，是一種胸懷和氣度，是一個人健康成長的性格基礎(chǔ)，但月兒說不出來。她知道，自己只給了夢兒一個生命，卻沒有給她良好的教育。月兒擔心夢兒，畸形的家庭環(huán)境中，又會造成多少性格甚至人格的缺失呀。月兒以前不知道，現(xiàn)在受了教授一家的感染之后，她有了一種很強烈的危機意識。但是，月兒能改變這一切嗎？

月兒不等車停穩(wěn)，就第一個跳下來，徐一航也下了車。他在找月兒，見月兒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后，很失望。

月兒按照教授的指導(dǎo)打開了手機，然后找到新聞網(wǎng)頁。她要尋找一個答案，這些天來一些莫名的關(guān)注讓月兒很奇怪。也就在這一夜，月兒知道了什么叫網(wǎng)紅，什么叫粉絲，以及還有夢兒，還有更多未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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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推開門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有點陰暗。這一帶是棚戶區(qū)，市政設(shè)施跟不上，聽說要拆遷。很多房主把大房子改成了小房子，租住的人比較多也比較雜，難管理，出現(xiàn)過一些治安問題。月兒自上次那事后，晚上輕易不出門，回家一般都很早。今天稍稍遲了點。

月兒按亮電燈，本想關(guān)上門看手機，忽然發(fā)現(xiàn)門楣上貼有一張紙，這是廣告吧？揭下來，看了下，是社居委的一個通知。大致意思：這一片城中村改造工程即將啟動，希望廣大房主和租房戶予以支持配合。這是叫房主停租吧，月兒想，那我明天就找新住處去。

大不了再流浪一次，月兒不再自怨自艾，忍不住開心了一把，她已從壞情緒中走了出來。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是個啥狀況？月兒記得自己當時哭了，那種絕望、恐怖到極點的哭泣，沒有號啕卻極盡傷心。大概是下午六點鐘的樣子，天下小雨，月兒拉著一個大的蛇皮袋，一路拖著前行，月兒已經(jīng)沒了力氣，她已無力把行李扛到肩上。口袋里只剩下160塊錢，旅社住不了，要想在這個城市多待幾天，只能克扣自己口糧。家是回不去的，龍飛家和貓耳刺河，都回不去了。這是老天要滅我了嗎？但我不能死，我還有夢兒。月兒正蜷縮在街角，月兒的蛇皮袋突然被踢了一下，月兒淚眼朦朧地看了一下來人，是個大媽：

“小丫頭，是不是要租房子？”月兒趕緊點頭。

大媽就說：“幸虧遇到我，跟我走吧，我家還有一間，只能住一個人的，就你一人吧？”月兒誠懇地點頭。

大媽邊走邊告訴月兒：“小丫頭，你今天算是運氣好，遇到了我。遇到其他的人就難說哩。你不能找中介，中介費就是半個月房租。”

月兒小跑著跟上大媽：“大媽是好人哩?！?/p>

大媽真的是月兒的救命恩人，大媽在得知月兒只有160元后，當即取消月兒押金，租金等有了錢再付：“先住下來吧，城市機會多，你這么年輕漂亮，肯吃苦，工作一定會找到的?！痹聝嚎蘖?，她是激動，就像水中正要滅頂?shù)娜?，突然有人揪住了她的頭發(fā)，然后拉她上岸，這是被救命后的慶幸。月兒連連點頭：“姨呀，我能吃苦的，啥苦都不怕?！痹聝赫J識這個城市就是從大媽開始的。

月兒正想著一些往事，大牛的電話進來。大牛嘆了口氣，告訴月兒：回不了這個城市了。不知怎的，月兒鼻子酸酸的，想哭。準確地說，大牛是月兒愛過的第一個男人，這種愛已超出了物質(zhì)和肉體的層面，在最困難時候，大牛給了月兒一種精神支撐。身處社會底層，大牛把自己當一頭牛，在沉默中堅忍付出，只為獲得改變命運的回報，月兒很感動。大牛曾經(jīng)把夢想放在了這個城市，但那不經(jīng)意的一摔，大牛的夢想就破碎了。這也是命吧。月兒這樣想著的，眼淚就真的下來了，都是苦命的人啊。

掛了電話，月兒梳理了一下思路，對，關(guān)于“網(wǎng)紅”關(guān)于粉絲。

手機主頁上還沒有太多的圖標，月兒就點開了一個新聞資訊瀏覽器，有一些新聞標題蹦出來，面對這許多的標題，月兒有點慌張，她不知先看哪個好。停頓了一下，就按了最上面的那一個：那個豪門樓前長跪的女子如今去了哪兒？是躲避是掩藏還是遭遇他殺？這個題目是不是太血腥了？月兒就往下看，越看越感覺到是寫自己的事。這篇文章中把月兒如何嫁入龍家，如何生女兒后不受待見，如何被逼離婚，如何被搶走女兒探視權(quán)，等等，寫得極其細膩真實。沒有誰采訪過我呀，這些人是怎么挖到這些素材的？文章結(jié)尾，發(fā)出正義的呼聲：社會需要良知，弱女需要救助，請告訴我們一個真相，龍家人，你們真的聽到了嗎？月兒究竟去了何方？再往下，是網(wǎng)友們無休無止的評論。

月兒不想看又忍不住，就打開了一個長篇評論：《月收入四千的正科級局長，一家四口兩人上班為何能擁有四套大面積豪宅？》。月兒不敢往下看了，她沒想到自己的一次固執(zhí)，把龍飛一家人都卷進來了，龍飛老爸會因此深陷其中。月兒在反問自己，難道我錯了嗎？我只是想看我的女兒，我沒有其他辦法。這種自責讓月兒一夜未眠，月兒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月兒感覺哪里真的錯了。 ?

月兒的腦袋有點發(fā)木，上車后就昏昏沉沉想睡覺，并且搖搖欲墜。打從一上車徐一航就注意到了，他提示月兒身邊的乘客，幫著照看一下月兒，自己馬上向調(diào)度中心做了匯報：“調(diào)度中心，我是徐一航，車上有一乘客突然發(fā)病，需要緊急就醫(yī)?！闭{(diào)度中心的意見是：征得同車旅客同意，就近送醫(yī)。

上午十點，月兒醒了過來，醒過來的月兒就看見了徐一航：“你怎么在這里？”月兒依稀想起來發(fā)病的過程，對徐一航充滿了感激。

“給我電話，徐一航?！痹聝好钚煲缓?，這個語氣讓月兒自己吃了一驚，什么時候我敢這樣對人說話？這跟自己的性格格不入。

“你那教授我已打過電話了，她等會要過來看你呢?！?/p>

“自作聰明，徐一航，你憑啥亂替我做主！”月兒真的不想給教授添麻煩了，她那么忙，“你快走吧?！?/p>

“為啥要走，你還沒好過來，我跟公司領(lǐng)導(dǎo)請過假的。”徐一航有點倔，倒讓月兒不知如何是好。

兩人正僵著呢，喻蔚然過來了。喻蔚然直撲月兒床邊，抱住月兒：“好妹妹，你受苦了?！庇魑等徽f著話，淚水就無所顧忌地流了出來，月兒見喻蔚然流淚，自己也跟著哭起來。太多的辛酸，太多的委屈，自母親逝去，月兒再沒有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喻蔚然捧著月兒的頭：“妹妹，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p>

喻蔚然了解月兒的一切，喪母之痛，痛失家庭，愛女被奪，孤身求生，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女子，正是享受鮮花與嬌寵的年紀，老天為啥一定要讓月兒承受了這一切！喻蔚然替月兒憤憤不平！由此對月兒越發(fā)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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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有心事，信得過就說給姐聽聽?！庇魑等惠p撫著懷里的月兒，不容置疑地說。

月兒說：“逃不過你的眼睛。姐，你說龍飛爸要判幾年？”

“這個不好說，看他認罪的態(tài)度好不好，退贓是否徹底。如果不超過三百萬，判刑在六年上下。我打聽了一下，目前，龍飛爸被拘押在看守所?！庇魑等蝗粲兴迹芭行踢€沒那么快，但結(jié)果不容樂觀。”

徐一航正想說點什么，月兒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走吧，回去上班吧?！痹聝河X得自己好奇怪，怎么這么放肆，敢對一個男人發(fā)脾氣，這個男人還算陌生，還那么關(guān)心自己。徐一航也奇怪呀，我好心好意地幫你，就不能領(lǐng)個情嗎？還對我那么兇！喻蔚然更奇怪了，怎么忽然冒出這么一個男孩，這一對人物關(guān)系有點讓我看不懂。三人各想心思的時候，徐一航說話了：“月兒，我的電話號碼已存你手機里了，記住打我電話哦。教授，費心了，再見?！?/p>

在徐一航離開后，喻蔚然努了努嘴，月兒紅了臉：“姐，你亂想什么呀？公交車司機，剛認識的朋友?！庇魑等惠p輕捅了一下月兒：“怎么了，還看不上公交司機呀？我月兒眼光很高嘍?！濒[了一回，喻蔚然要月兒回家休息：“房子的事沒問題，休息好了就搬到我家一起住。姐知道你心思，想回家就回趟家，錢不夠我打給你。”月兒無法更多地表達自己的情感，摟了摟喻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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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必須回家，自己能做什么？月兒并不明白。

月兒對小城還是很陌生的，這是一種人為的陌生。剛嫁龍飛的時候，就聽到龍飛爸的告誡：注意領(lǐng)導(dǎo)家屬的形象，盡量少拋頭露面，不要把自己混同于普通老百姓。月兒是個聽話的孩子，因為聽話嫁給了龍飛，因為聽話就不出門，因為聽話就離了婚。但月兒唯一不聽話，就是讓她放棄夢兒，閻王老子的話她也不會聽。

對這個生活三年多的小城，月兒有感情，但有點說不明道不白，愛過也恨過，這些月兒都不計較了?？词厮驮诓贿h的地方，龍飛家河流的下游，但對于龍飛家人來說，咫尺即天涯。

看守所的鐵大門，很厚，很重，望而生畏。月兒靠近大門，伸手想敲門，頭頂就有聲音傳下來：“這里是看守所，無關(guān)人員切莫靠近。”月兒循聲望去，塔內(nèi)有人，正盯住自己。

“我是家屬吶，聊幾句就走?！?/p>

“下面的人聽著，我現(xiàn)在警告你，請你馬上離開，否則后果自負?！痹聝郝牭嚼瓨屗ǖ穆曇簦栠罂奁饋?。站崗的士兵傻了眼。正哭著，有人開門：“誰在外面吵鬧？”見到開門的人，士兵馬上立正，喊了一句：“敬禮，首長好！”

月兒聽說是首長，哭得就更兇了。面對一個梨花帶雨的女人，首長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我說姑娘，我們這是看守所，是關(guān)犯人的地方，你進去干啥呀？”

“我爸在里面，我只想看一眼我爸?！?/p>

“你爸是誰呀？”

龍局長叫什么名字？月兒不知道。因為壓根就沒人說過：“那個龍局長?！?/p>

“你是說龍威吧？剛進來的那個？”

“對，就是他。”首長猶豫了一會兒，然后叫過來一個士兵：“龍威是個還沒定案的嫌疑人，進來后情緒極不穩(wěn)定，讓他見一下家屬。你去安排一下，要做好防范，阻隔一切串供的可能?！?/p>

士兵敬了一個禮，就帶著月兒往里走。不一會兒就到了一間大房子里，墻壁上有許多攝像頭，大房子被橫向隔成了兩間，隔斷是很厚的玻璃，還焊有很粗的柵欄。玻璃上開有小孔，小孔下擺放著電話機。

月兒正在張望，見對面就走過來三個人，兩邊是士兵，中間就是龍威局長了，龍局長更瘦了。龍威看清是月兒，轉(zhuǎn)身想走，兩邊的士兵阻止了他，龍威不想見到月兒。

“爸爸呀，女兒不孝，讓你受苦了，你就責怪女兒吧！”月兒大哭起來，撕心裂肺，這一刻，月兒真的感到龍威好可憐，她想起了自己苦命的爸爸，“爸爸，你是個好爸爸。為了孩子，你做了這一切。我知道，這是一種愛。這種愛或許有對有錯，我沒法去評判，但爸爸，作為女兒，我該怎么做才能報答你的恩情？”龍威似乎被感動了，開始往月兒跟前走。

淚水沖刷著整個臉龐，那么肆無忌憚地流淌，月兒也不去擦。

龍威突然掙脫士兵的手，撲到了月兒面前：“月兒，你真的不怪我們了嗎？”

“爸，怪你啥呀？離婚也是我同意的事。就是離婚了，你還是夢兒的爺爺呀，不管你是局長還是平民，你永遠都是夢兒爺爺。爸，我不能跟仇恨過一輩子?！痹聝鹤プ↓埻氖郑骸鞍职?，從今天起，月兒就是你的女兒了。你養(yǎng)了我三年，我就養(yǎng)你一輩子?！?/p>

“好女兒，都是爸爸一時糊涂啊?！饼埻煌５卦抑约旱念^，月兒阻止不住。

“爸爸，要那么多房子干啥呀？沒有人住的房子不是家?。魞翰灰蠓孔?，有了媽的夢兒才有家！”

“女兒呀，我是權(quán)迷心竅呀，有了權(quán)我就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饼埻恼J識來得有點遲，但月兒總算放心了：“爸爸，我們都在等你回家呢?！?/p>

“放心吧孩子，爸爸知道怎么做的?！睖I水，無眠，龍威就這樣度過了一夜。他慚愧呀，覺得自己比不上月兒明白事理。龍威好想回家，在這失去自由的時候，龍威是多么渴盼家的溫暖。

從看守所出來，月兒給龍飛打了個電話，夢兒的事必須談一次，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月兒現(xiàn)在誰也不怪了。

離家不遠處有個茶座，月兒知道那里，龍飛讓月兒去那里等，不久，龍飛、夢兒和奶奶一起過來了。

“媽媽，我要媽媽。”夢兒掙脫奶奶，投入到月兒的懷抱。月兒抱著夢兒，親啊搖啊，好幸福。奶奶看著這一切，不停地擦眼淚，哪個孩子不要媽媽啊，這都是誰造的孽喲！

龍飛趕緊問月兒：“我爸怎么樣了？”

“媽媽快坐，夢兒，去請奶奶過來坐?！甭牭皆聝航袐尩臅r候，夢兒奶奶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哭了起來：“月兒呀，聽龍飛說你去看他爸了，好孩子啊，我哪配有你這樣的好女兒?！?/p>

夢兒奶奶平復(fù)下來后，月兒就說：“爸爸目前狀況良好，你要常去看他。如果我在那邊發(fā)展很好，就把夢兒帶過去，誰是監(jiān)護人并不重要，只要夢兒承認我這個媽就行?！?/p>

“女兒是獨立的，不是你我的私有財產(chǎn)，只要為了她好，怎么著都成?！边@一刻，龍飛覺得月兒變得特別陌生，甚至有了畏懼。作為月兒曾經(jīng)的丈夫，他甚至有些慚愧，他給月兒的實在太少了。在權(quán)力和利益面前，家庭最本質(zhì)的屬性——親情倒成了一種奢侈，這是多么悲哀的事啊。

“今晚媽媽陪我睡覺覺啰?！痹趬魞旱男〈采?，夢兒一直沒撒開媽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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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想著夢兒醒來后的情景，她會找媽媽，她會急得揪小辮兒，會大哭，月兒想著這些，忍不住掩面而泣。

月兒又想起貓耳刺河，那是月兒永遠割不斷的根。今晚的饅頭河應(yīng)該也有月兒的，有月兒的饅頭河永遠是歡快的。

月兒打開手機。有兩條短信，一條是教授的，一條是徐一航的。

教授說：“月兒，替你報了一個外來務(wù)工者技能培訓班，地點就在我任教的那個大學。月兒，你的職業(yè)不能只定位于家政服務(wù)。你是一個讓夢想住在心里的人，那就讓這夢想插上翅膀，飛吧。天那么高那么闊，飛到哪兒姐都支持你?；貋砗?，搬來我家，咱姐倆一起住?！?/p>

讀著教授的信息，月兒想，我現(xiàn)在是站在教授的肩膀上呢。月兒得學習，得先讓自己有本事。再把哥哥、嫂嫂、大牛、春風都叫過來，把這些有夢想的人全部叫來，一起做事，然后掙錢買房子，再像這個城市的人一樣生活。

月兒發(fā)了一會兒呆，再看徐一航的信息：月兒，怎么說走就走了，也不告訴我一聲呢？月兒，我感覺已經(jīng)愛上了你。

月兒想：傻蛋，這也太快了吧，才見兩面就能愛上？你們這些城里人，月兒真的不懂。愛是需要時間的，需要把兩顆心都捧出來，剔除全部蕪雜，然后上鍋，用炆火，慢慢煨，熬，這樣的愛才能入味，懂嗎？

信不信，我會等你三年？徐一航并不在乎月兒回不回信息，接著又發(fā)來一條短信，月兒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