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瞬朝霞（二）

“長官，報告。容我再確認一下，忒瑞思港主頒布過指令，一切非馬蘭人員都不允許進入港灣，所以……”

“你們的‘非馬蘭人員’除了我以外就是那個實驗體？”提爾斯把手背在背后，看都不看領頭士兵一眼。

“是的……雖然是‘實驗體’，他們似乎也算‘人’……吧……”

他的話音一落，腳步聲戛然而止，金發(fā)的青年轉過頭看著這名士兵，身后跟著的偽裝成士兵的帝月·銀亦有些驚訝。

“士兵?！?/span>

“抱歉，我不該多嘴的?！鳖I頭的士兵后退了幾步，低下了頭。

提爾斯控制著面部的表情，嘴角卻有些抑制不住的上揚。要知道，在馬蘭這個完全把AGE當兵器的地方，居然還有人把他們當人看，簡直是大海撈針，只可惜他并沒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權利，一天是馬蘭的人，到死也走不了。

——提爾斯自己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因為“到死也走不了”不一定指老死在馬蘭，更多的可能是指不定就把你殺死在馬蘭變成實驗的一部分。

這個地方滿腦子都是實驗，馬蘭允許任何的實驗，無視一切倫理觀念，把全世界的臟話甩馬蘭身上都不見得能淹死它。AGE追根溯源也是實驗產(chǎn)物，但那只不過是把適應灰域的人類強行征兵罷了，可也正因如此人類才能繼續(xù)活下去。

越是到末日，人就越接近野獸的天性，不擇手段的生存，就像幾億年前從猴子猩猩進化時一樣，只要能繼續(xù)繁衍種族，哪怕違背地球意志和自然規(guī)律也要前進。

“無妨，繼續(xù)帶路，士兵。非馬蘭人員的事情我會負責。”

提爾斯這時的語氣明顯輕了許多，眼神示意他走到前面去，領頭的士兵或許聽出來了面前這名馬蘭少校的語氣變化，敬禮致意后小跑到了前面。

很快，在這名士兵的帶領下，繞過了迷宮一般的港灣，穿過都是研究員的房間，走過上層走廊，來到樓梯最上層的密碼門前，熟練的拿出身份卡掃描后掃描瞳孔，推開門讓提爾斯和另一名士兵進入后自己再帶上門走到前面。

“就是這里了，少校。是否需要我先進去報告一聲？”

“不必，你，還有你，在這等著?！碧釥査怪噶酥改敲勘蜕砗髠窝b士兵的銀，兩人立刻背靠門前端著神諭特化槍站在兩邊。

提爾斯點了點頭，推開門走了進去。

“士兵！出事了！立刻進來！”

“?。渴?！”

還沒等提爾斯進去一分鐘，洪亮的嗓音從房內傳來，領頭士兵聽到命令馬上開門，手剛握在門把手上，后腦一下子被槍托擊中，直接失去了意識順著開門的方向倒進房間，早就等著的金發(fā)青年一把抱住拖了進來，銀收好自己的槍，撿起掉在地上的另一把槍，左右確認沒人后跟進房間鎖上了門。

“干得好，恭喜你沒演砸了。”提爾斯把士兵拖到角落，掃視了一圈后徑直走到辦公桌前開始翻找。

“話多，好說歹說也在港灣呆過?！便y扯下面罩和護目鏡，一手拉卡衣領，另一只手當扇子扇著風，“呼，就是這東西穿著是真的悶，本來這個地方就夠悶了?！?/span>

“車里那個怎么樣了？”

“估計在孟婆那排隊?！?/span>

銀解開衣扣，把沾了血的刀刃用外衣擦干凈別在腰上，看了看周圍，“哼，本來還能再送一個去排隊，可惜了?！?/span>

“忒瑞思·福爾羅恩。沒想到他現(xiàn)在居然不在。曾經(jīng)和父親是戰(zhàn)友，灰域發(fā)生后轉入馬蘭，并作為……”

金發(fā)青年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不大情愿說下去，“并作為，馬蘭首席的克隆權威研究者?！?/span>

“嗯，這個頭銜厲害，一下子把不少矛頭都對準了?！便y撿起地上被燒成殘片的一張紙，揉搓了幾下，“你呢，也是一樣？杰作之一？”

“姑且算吧，理論是他的，不過不是他親自動手的?！碧釥査箾]有抬頭，拿出一沓文件開始快速的瀏覽。

“‘不是親自動手’，是吧？那看樣子這個人的城府很深啊?！?/span>

“你指什么？”

“這堆燒了的東西，是故意留在這的吧?！?/span>

“什么？！”

提爾斯放下文件，走到銀的旁邊，擺在銀面前的鐵桶里堆滿了燃燒過的文件，有一些部分甚至沒有燒完，銀手里拿的就是一個燒了半邊的馬蘭印章殘片。

“這人早就猜到我們會來了，他不是不在港灣，打從一開始就是以我們混進來為前提?！?/span>

“……說得對，我現(xiàn)在才反應過來我用少校這個身份多愚蠢?！碧釥査挂Я艘ё齑?，“我臥底被發(fā)現(xiàn)，沒理由不通知下面的所有港灣知道提爾斯少校是假的，而這的士兵居然完全不知道?！?/span>

“故意引狼入室，嘖，他是多久開始就知道你的行蹤的？”

白發(fā)的少年站起身，走到了辦公桌的旁邊，四處拉開抽屜，不一會就發(fā)現(xiàn)一處抽屜像是卡住了一樣，抽出刀刃抵著縫隙，一個簡單的杠桿原理撬開抽屜夾層，一個被砸開的紅色開關映入眼簾，旁邊的被碎裂的通訊器上還殘留著玻璃碎片和還沒干掉的血液。

“這就不好玩了……”銀扭過頭，看向窗外，一輛越野車在荒漠的盡頭愈來愈遠，“該死！提爾斯！我們得走了！”

“等一下，你來看看這個?！碧釥査瓜崎_另一個角落里的帳篷布，發(fā)現(xiàn)了不少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很明顯這是從辦公桌那甩過來的。

“……文檔？這些名字是……”銀皺起眉頭，挨個名字往下看。

“泰利·杰爾曼……馬娜琳……雯莉……”

“【凱麗·尼爾】……”

兩人對視了一眼，提爾斯按著頁碼抽出凱麗的那份檔案，瞳孔一縮，嘴微微張開顫抖。

“凱麗，實驗體編號……于扳機加速實驗中半身受損，引至忒瑞思的港灣進行克隆重塑……”

“……實驗體抵抗強烈，欲以強制措施?！?/span>

“克隆體完好，受損情況0，神諭細胞適應性完好?！?/span>

“自我覺醒意識不完善，視作無效覺醒……”

“舍棄實驗體，重新編號新克隆體?！?/span>

“目前狀況進入可控期，原實驗體生理活動逐漸消失，眼球干癟，予以機器輔助生存，以提取神諭細胞。”

“……實驗報告到此，等待后續(xù)移植可控記憶與腕輪組?！?/span>

“PS：實驗體可能會出現(xiàn)細胞壽命異常加速的狀態(tài)，目前依舊無法解決?！?/span>

“味覺敏感性會逐漸喪失，神諭細胞無法完全控制?！?/span>

“報告結束。”

銀狠狠錘了一下墻壁，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他應該更早發(fā)現(xiàn)才是，結果只顧著自己對付奧丁細胞，完全沒注意凱麗早就開始出現(xiàn)的異常，“該死！該死?。?！”

“現(xiàn)在生氣沒什么用，忒瑞思為什么要把這些東西放在這才是最大的問題?！碧釥査狗畔聶n案，咬肌繃緊，語氣卻比銀要冷靜的多。

“為什么？動動腦子提爾斯！”銀叉著腰轉過身，一腳踹開旁邊的辦公桌，連著桌子內側的電線一下子被拉扯出來，“你要不要分析分析這是什么東西？”

提爾斯瞄了一眼，立刻攥緊了拳，他根本不用分析，在馬蘭臥底的時間不知道給多少港灣安裝過這東西，嘴上說是在荒神大量侵入時的保險裝置，實際上就是馬蘭隨時能毀尸滅跡的炸彈，只要啟動，只要任意擁有荒神核心的【東西】踏入這個基地一步，馬上就能把這夷平成跟周圍荒漠一樣。

“留下燒掉的文件，扔給你凱麗的實驗報告，隨時要爆炸的港灣，說明他就是通過那個避難所找到你的行蹤的?！便y食指敲了敲太陽穴，放慢呼吸的節(jié)奏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是在故意誘導你，提爾斯?！?/span>

“他想讓我滾出去，想讓我現(xiàn)在就退出港灣回避難所，他們在那守株待兔?！碧釥査惯艘豢?，“已經(jīng)犧牲了那么多，現(xiàn)在讓我離真相一步之遙的地方讓我滾蛋，想都別想?！?/span>

“你錯了?！便y指了一下提爾斯，“他要的就是你這種固執(zhí)，他知道你跟你父親很像，他太了解你父親的為人了，如果是【艾德里克】，他可能就不敢這么賭了，但你是【提爾斯】，是真正繼承你父親的孩子?！?/span>

“所以你想告訴我什么？！”

提爾斯把檔案砸到桌子上，終于是失去了冷靜，“我好不容易到這里！經(jīng)歷了那么多找到這里！就在這！這地底之下！你讓我放棄這一切打道回府？！父親的遺愿和我的理想就這么化為泡影嗎？！”

“那凱麗他們呢？！”銀也不甘示弱，兩個年輕人面對面的拍案而起，“你已經(jīng)犧牲那么多了，你還要犧牲多少？！”

“這是最后的真相！”

“真相就是我們已經(jīng)踏入了陷阱！你只要下去那個地方調查，放出來人型荒神這種帶【核心】的【人】，這個破地方就能把我們都埋了?。。∧愕恼嫦嘞雮鹘o誰？！”

“我他媽能逃掉?。?！”

一反之前的形象，提爾斯抿了抿嘴唇，側過身，“能逃掉……能逃掉，能逃掉！”

銀歪著頭抱起手，“你想騙誰？你比我還了解這東西有多惡心，就算噬神者和AGE有自愈能力，我們畢竟不是荒神！沒有炸成碎片還能復活的力量！”

最后一個字落在地上，房間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兩個人，一個人靠在翻倒的桌前，一個人倚著墻坐在地上捂著頭。

“銀……我……我必須要知道馬蘭在藏什么東西……”

懇求和糾結混雜的語氣從提爾斯的牙縫里擠出來，他甚至不敢看著銀說，心里太清楚了，這次放過，不可能再有下次能接觸到地球意志和馬蘭相關的東西了，然而凱麗她們在的避難所又是現(xiàn)在自己唯一的歸宿，自己就算找到真相，失去最后棲身之所自己的下場只有崩潰。

臥底這個身份對其他人來說是英雄，是堅毅不拔的戰(zhàn)士，這句話在戰(zhàn)爭的前幾年確實沒錯，可一旦長期臥底的人生存到了最后，只有“家”的歸宿才能讓他們維持住理性。

這種人見證了過多的犧牲，而且不少都是自己曾經(jīng)愛的親人、家人的犧牲，更有甚者為了維持身份，不得不親手殺死自己人，一次、兩次、三次、無數(shù)次。戰(zhàn)爭一旦結束，如果他們沒有找到歸宿，瘋狂和崩潰會毫不猶豫的把他們引向自盡的道路。

銀緩緩閉上眼，默默搖了搖頭，他也清楚面前這個金發(fā)青年的處境，頂替【艾德里克】的身份潛入馬蘭，幾年過去終于探查到了真相的苗頭，暴露之后逃亡，因緣巧合之下被自己所誘導，兩人會見之后，他循著自己留下的線索找到了幽靈灰域跋涉船和那些奧丁細胞實驗體，進一步發(fā)現(xiàn)了這個港灣的存在。

現(xiàn)在，離找到真相就差臨門一腳，但是忒瑞思卻開了一個最惡心的玩笑。

凱麗的文檔和隨時會炸的港灣就是告訴提爾斯“你要么挖出最后的真相，等著你僅剩的避難所被我查到，最后摧毀；要么就回來幫助他們，永遠跟真相告別，過你遺世獨立的生活?！?/span>

出于父親的遺愿和他自己的理想，提爾斯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都已經(jīng)犧牲了那么多，這是最后的犧牲，未來能救下更多的人。

——但作為【克隆體】、【曾經(jīng)的實驗體】來說，凱麗所經(jīng)歷的，那個避難所的一切，這相當于他的【同胞】。

到底是為了理想，拯救【人類】？還是為了自己，拯救【同胞】？

曾經(jīng)銀也想拯救AGE的同胞，企圖通過建立那唯一的AGE港灣來讓所有的AGE覺醒，結果諷刺的是他的兩位摯友都因此而死。

海格，為了守住身后的港灣，與馬蘭上的AGE變異的狼型荒神戰(zhàn)到最后一刻，至死不倒；瑪茵，被那些受到奧丁細胞影響的“AGE同胞”背刺，侵蝕一號尸體后絕望殺光所有實驗體，最后自盡融入神機。

現(xiàn)實無法逃避，沒有跳過選項這一說法，你必須作出選擇，哪怕這個選擇會讓你痛苦萬分，流著淚滴著血也必須走下去。

“沒有時間了?！?/span>

銀用剛剛吼過略顯沙啞的嗓音打破了沉默，站起身，“走，去地下實驗室?！?/span>

就這一句話，提爾斯重新抬起頭，白發(fā)少年側過臉，紅色的雙瞳此刻如水晶般晶瑩剔透，那是噙著的淚珠點出的模樣。

“看什么啊，走，時間不多了，如果要在那群雜種過去以前逃出來，現(xiàn)在就得動身?！?/span>

意思很明顯了，【老子全都要】。無論是真相還是避難所的大家，這次一個都不放手，既然命運如此，那就用盡全力拼一把，至少，對彼此來說——

【無憾！】

提爾斯輕笑了一聲，一掃臉上的陰霾站起身，“別想獨自承擔責任，想讓我最后怪罪到你身上?！?/span>

說著金發(fā)的青年在旁邊的柜子里翻了一會，不一會嘴角上揚，抽出最里面夾層的文件，打開后，就是這里的港灣構造圖和鄰近港灣的位置坐標。

“馬蘭啊馬蘭，你們還是喜歡把這些東西藏在這些地方?！?/span>

“這是什么？”銀湊了過來問道。

“港灣的構造圖。我之前在馬蘭的時候不是第一次幫忙毀尸滅跡了，這些東西連這的管理員都不知道在哪，只有G部門和馬蘭港主知道，目的就是能找準一切情報位置處理干凈?！?/span>

“忒瑞思也不知道？”

“他跟G部門老水火不容了，躺在那的士兵不就是個佐證，他自然不知道港灣構造圖居然在自己這?！碧釥査拐Ａ讼卵劬Γ孕诺男χ?，“更沒想到，有人能在幾秒鐘內把這些記在腦子里。有了這些，我們就有辦法躲開爆炸中心位置了?！?/span>

“瞬間記憶，厲害啊，什么時候教教我?！?/span>

“等我們活下來的時候?！?/span>

“呵，那看樣子你必須教了?！?/span>

“凱麗和玥要是比你先學會我就笑死你，哈?！?/span>

兩人會心一笑，互相擊了下拳，提爾斯收好構造圖和鄰近港灣的地圖，銀重新戴上面罩和馬蘭士兵的偽裝，撿起桌子掉出來的火柴，把剩余的所有文件扔進鐵桶，一把火丟了進去，隨后拉開門走出了港主辦公室。

“這兩個小鬼……有意思，有意思！人類，真是品不盡賞不完的母親最強大的造物！哈哈哈！”

黑霧從房間的天花板落下，穿過了地板的縫隙，掠過一個又一個的管道，掉入地下的大空洞里，融入了空洞中央綁縛著的黑色的繭中。

橢圓形的黑色巨繭被十幾根鐵鏈拴著，很快，繭的中心開始龜裂，黑霧形成的“長發(fā)”飄逸在這空洞之中，一聲碎裂的響聲，“它”面前的所有研究人員霎時眼神迷離，跨過防護欄一躍而下，地下布滿的巨大尖刺毫不留情的刺穿他們的身軀，血流遍整個地板，此前已經(jīng)有很多的尸體流盡鮮血，現(xiàn)在的護欄與鐵板鋪成的走廊下已經(jīng)是一片血池。

碎開的繭中探出來的“長發(fā)”下的“臉”布滿了各種動物的眼睛，隨意的到處窺視，身軀被綁的如同竹竿，形似樹枝的肢體擠開鎖鏈布滿整個空間，部分像是幻化的黏液觸手包在周圍。令人恐懼的黑色勾勒的笑臉像花一樣“長”在肢體末端，一聲聲猶若嘲笑、譏諷、鄙夷的笑聲充滿著整個空間，凡是看到或者聽到的會直接喪失理智陷入瘋狂。

“歡迎你們~帝月·銀，提爾斯·維克多利亞~嘿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