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4年的夏天了，我在一家會計事務(wù)所實習，跟著一位新疆來的美女小姐姐屁股后面幫閑。

要不是我上班第一天就打翻她的水杯，直接把她的生產(chǎn)工具燒了，后面的工作我倆也不至于淪落到漂流瓶對接。

會計事務(wù)所在相關(guān)專業(yè)的學生眼里屬于高大上的存在，畢竟這個專業(yè)的學生在學校里要么抱著一本《會計——從入門到入獄》學習做假賬；要么就憋著考研考證進事務(wù)所，日后抓那些作假賬的同學，當然要是那個同學剛好和自己搶過女朋友，那就得幫他爭取十年以上了。

就是這樣一份高大上的工作，干起來卻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這里就要說到審計行當里一項人神共憤的工作了——盤庫存。

簡單來說，我們?nèi)テ髽I(yè)審計，不能企業(yè)說自己有多少存貨我們就信他有多少存貨，這種唯心主義的做法只能存在于那些學作假賬的那一波同學身上，既然選擇了不入獄的路子，那當然還是要貫徹唯物主義的。

所以我們要去倉庫親自數(shù)企業(yè)的庫存，你們聽聽，這項工作無聊瑣碎到光聽到描述就讓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我愿將其與土木專業(yè)的隧道工程，建筑行業(yè)的畫設(shè)計圖并成為三大職業(yè)幸福感洼地。

而作為一個實習生，自然是要去洼地的。

如果你說，不就是數(shù)數(shù)貨而已，無聊歸無聊，至少簡單輕松。

閣下這么認為其實也沒錯，但是我要說這家企業(yè)是家養(yǎng)豬的畜牧企業(yè)，閣下又當如何應(yīng)對呢？

是的，要盤這家養(yǎng)豬企業(yè)的庫存，就得開100多公里的車，去鄉(xiāng)下養(yǎng)豬場數(shù)豬去。

我無助地望向那個漂亮姐姐前輩，忽然眼前一亮，心說至少還有漂亮姐姐陪著數(shù)豬。

誰知下一秒漂亮姐姐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小滿啊，姐姐是新疆來的呢?！?/p>

于是我就揮別了姐姐前輩，來到了那家命中注定的養(yǎng)豬場。

下了車的一瞬間，養(yǎng)豬場鋪天蓋地的臭味就像一個禁欲了一個月的蕩婦一樣，瘋狂地勾引我腹中的食物殘渣。

當昨天的晚飯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騷動，頭也不回的撲向那個蕩婦的時候，我知道，所有打翻的水杯，命運早已暗中標注了價格。

盤庫存的工作本就枯燥無聊，更何況還是在養(yǎng)豬場盤庫存，如果你現(xiàn)在笑話我的悲慘遭遇，那么我告訴你我的朋友，你笑得太早了。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養(yǎng)豬場是臭的，卻沒想到養(yǎng)豬場得豬居然也有細分領(lǐng)域，種豬、肉豬、母豬各司其職，在人類得管理下仿佛是一套與人類企業(yè)并行得嚴密組織。

當然這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因為不能讓養(yǎng)豬場鉆了把肉豬算成種豬，從而虛增庫存價值得空子，這就需要我仔細檢查每一只種豬身上是否配備了生產(chǎn)工具，如果一只種豬身上沒有生產(chǎn)工具，那么它當然無法履行相應(yīng)的崗位職責，這是顯而易見的。

至于怎么檢查，我的朋友，你真的不必對所有的事情都保持孩童般的好奇心。

第一天我結(jié)束工作的時候，我覺得我不僅肉體上被那股蕩婦般的味道玷污了，并且靈魂都不甚干凈了。

回到宿舍，我打開水龍頭邊洗邊哭，嘴里嘟囔著諸如我好臟啊，我不干凈了這種話。

我徹底理解了生活的真相。

洗完澡出來，手機上是管食堂的老朱發(fā)來的信息，告訴我他給我留了小灶，說實話這里的飯菜我真的難以下咽，倒不是老朱的手下廚藝不精，實在是因為在這里吃魚香肉絲總讓我覺得我在抱著豬直接啃。

不過盛情難卻，我還是去了小食堂，和一般單位的食堂一樣，管理層總是有一間在二樓的小食堂，樓下是不銹鋼餐盤一葷兩素排隊打飯，樓上是雞湯排骨小龍蝦其樂融融。

作為審計方，我自然是被帶去二樓其樂融融去了，只不過二樓倒也沒有其他人，畢竟管理層們也是人，也是長了鼻子的。

于是這頓飯就成了我和老朱兩個的小灶。

席間，我看著老朱大腹便便的造型，不由地贊嘆道：“朱總胃口是真好啊，在這里都能吃成這樣?！?/p>

隨即我意識到這可能不是一句贊嘆。

不過老朱倒是不以為意，哈哈大笑道：“一切生物都有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本能，用你們的話說，這叫主觀能動性?！?/p>

我詫異一個食堂管事的居然懂得辯證唯物，正欲與老朱繼續(xù)探討哲學方面的問題，然而老朱似乎不愿意和我一個半瓶水的大學生深談，笑著指著我面前的糖醋排骨：“這排骨是聽著莫扎特和貝多芬長大的，嘗嘗吧?！?/p>

老朱說的莫扎特和貝多芬是指這個養(yǎng)豬場的推出的高端產(chǎn)品，讓豬聽著歐洲古典音樂長大，據(jù)說這樣的豬肉肉質(zhì)鮮美，自帶一種接近胡椒的香氣。

不過我知道這純屬扯淡，用村口的擴音喇叭連上qq音樂，我還能給豬聽七里香，不知道這樣的豬肉會不會吃上去像炸雞屁股。

當然人家端上了自己拳頭產(chǎn)品，我當然也不好說什么，只是默默點頭，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莫扎特。

不得不說，雖然不至于自帶胡椒香氣，不過確實肥美多汁，黏糊糊的膠質(zhì)順著舌頭一路流到食道，讓我想起了北歐神話中的詩之蜜酒。

于是我又夾了一塊貝多芬。

當晚席間再無他話，老朱是個不茍言笑的性格，不適合這種接待的工作，企業(yè)方派他來做接待工作讓我覺得這家企業(yè)確實是在合規(guī)經(jīng)營的。

轉(zhuǎn)眼數(shù)日，我總算盤好了庫存，我也漸漸適應(yīng)了養(yǎng)豬場的生活，久居鮑魚之肆不聞其臭，古人誠不欺我。

臨走的前一天，照舊是我和老朱兩個人吃小灶。

我正在報仇雪恨般地吃著歐洲音樂家們，老朱忽然笑著問我是不是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里地環(huán)境。

我一愣，想起了第一天老朱和我說的那句：”一切生物都有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本能。”

心想老朱這人還真是古怪，不過也老老實實的回答：“適應(yīng)了，現(xiàn)在聞不到臭味了?！?/p>

老朱聽了我的話，微笑著點頭：“好不容易適應(yīng)了就要回去，是不是挺可惜的?！?/p>

我說：“沒有什么好可惜的，只是適應(yīng)了而已，該臭還是臭的?！?/p>

老朱聽了難得地大笑起來：“是啊，你們都說由檢入奢易，由奢入檢難 ，我看由奢是入不了檢的了，擁有過美好的東西，差一點的都成了講究?！?/p>

這是要和我說情史了？我下意識地這樣想，雖然老朱現(xiàn)在看上去肥頭大耳，走夜路都有可能被同事抓去聽貝多芬的那種，不過看看老朱頭頂濃密的頭發(fā)和尚可的皮膚，說不準年輕時候也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俊后生。

隨即，老朱臉上有浮現(xiàn)出一抹失落之色：“我也要回家了。”

“是要退休了？恭喜啊，可以回家?guī)O子了?！蔽以囂降溃恼f戲肉來了。

“不是的，不是退休，只是回家?！崩现煺f著，竟還抬頭望了一眼窗外的星空。

回家？你看星星是幾個意思？你大名朱敏俊嗎？我滿腹狐疑，同時略感失望，居然不是什么老朱艷史。

老朱看穿了我的心思，嘿嘿一笑：”小兄弟，你猜的沒錯，我來自星星?！?/p>

我看你來自四院。

老朱沒有理會我的異常，繼續(xù)自顧自地說道：“不僅是我，這個養(yǎng)豬場里所有的豬都來自星星。”

我啞然，顯然老朱在以一種很新的方式和我聊天。

不過事情接下來的發(fā)展出乎了我的意料。

老朱的面孔在我面前就地融化，身體也迅速坍塌，很快就變成了一頭活生生的豬。

當然老朱在變身前沒有搞什么脫衣變身的儀式，因此原本身上的那件北京歡迎你的福娃背心還崩在那只豬的身上，看上去像是一只被套了衣服的寵物豬。

當我再醒來的時候，老朱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人類的形狀。

我心下稍微好受了些：”我暈過去了？“

”3個小時，用你們的時間。“

你們的，這三個字在我腦海里忽然炸開，我忽然想起老朱每次要說一些地球上的諺語都會說你們的，我起初以為那是他為了和我們這些大學生區(qū)分開來的一種表達而已，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這樣。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艱難地開口問道：”所以這個養(yǎng)豬場其實是個外星人，哦不，豬的基地？“

”可以這么說。“老朱給了我肯定的答復(fù)。

”你們來地球是為了給人類吃的嗎？“我想起了我吃掉的那些莫扎特，心說壞了，那些可是老朱的同胞。

”是的?！?/p>

”你們圖什么？“

老朱點燃一顆華子，順手朝我仍了一顆，我接過點燃，這是我第一次抽煙，給我遞煙的是一只豬，一只來自星星的豬。

”你知道癌癥嗎？“老朱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著。

”那肯定知道啊。“

”癌癥有什么特點？或者說癌細胞有什么特點？“

我感覺到老朱在循循善誘，于是我也順著老朱地思路：”只要條件允許，無限增殖?！?/p>

”不虧是大學生，從某種角度說，我們的母星所有人都是癌細胞?！?/p>

我的腦袋轟地炸開，一種猜想脫口而出：”你們星球上地每個人只要條件允許都會無限地增長？“

”是這樣的，你可以想象一下，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在不斷地變得更高，更大，隨即消耗的資源也越來越多，會怎么樣？“老朱繼續(xù)循循善誘。

”星球不堪重負，資源枯竭？“

”對嘍，于是我們開始尋找新的星球。但你知道的，每一個新的星球都很快被我們的文明消耗了?！?/p>

”你們?yōu)槭裁床徽鞣厍?？?/p>

”因為一位前輩，他生活在，用你們的話說，宋代。他遇見了一個地球人，叫蘇東坡?！?/p>

”發(fā)明東坡肉的那個？“

”對，那位前輩就是在蘇府的豬圈里幫閑，算是我們星球入侵前派出的探子?！?/p>

我心說你們都搞星際穿越了，入侵個十世紀的地球至于派探子嗎，不過這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有時候這位前輩會去蘇府的伙房偷吃，你知道的，我們的身體天生具有強烈的食欲，這是與生俱來的?！?/p>

”那他會很快長的很大，會被發(fā)現(xiàn)的吧？“

”不錯，所幸我們可以控制自身的增殖部位，于是那位前輩每次都會長出一塊肘子自己割下，偷偷再放回伙房里?！?/p>

我去，狠人啊，不，狠豬啊。

”結(jié)果那位前輩的肘子無意中被廚師燒成了東坡肘子，這位前輩才忽然發(fā)現(xiàn)，人類的腸胃是可以無害化掉我們的血肉的?！?/p>

”這個發(fā)現(xiàn)對于我們的族群意義重大，因為那是附近的宜居行星已經(jīng)被我們的文明毀滅殆盡，而人類就是我們族群存活的關(guān)鍵?！?/p>

”于是你們就變成了豬，扎根在了養(yǎng)豬場里，吃著泔水，割下自己的血肉給人類享用？“

”不錯，我們在地球極為控制自身的繁衍，大部分雄性都主動進行了閹割，只留下少量的低出身的雄性用來繁衍種族?！?/p>

”為什么不是貴族來繁衍種族？“我疑惑不解，上層擁有更多的生育權(quán)在人類的世界里是一個普適性的真理。

”因為家已經(jīng)不在了，我們種族只能依附人類存在，吃著這樣的泔水，割下自己的血肉來求的卑微的生存，明白嗎？那些聽莫扎特的貴族，也只能巧立名目的來欣賞高雅的音樂而已?！?/p>

”文明的第一要務(wù)是生存?！拔颐摽诙?，這是前不久剛看的《三體》。

”不受控制的欲望是毀滅文明的最大誘因?！袄现炜偨Y(jié)道。

”那你說的回家是指？你們的星球不是已經(jīng)荒蕪了?！?/p>

”落葉歸根，這不是什么鄉(xiāng)愁，死豬人類是不會吃的，沒有經(jīng)過人類消化的血肉，終將毀滅這個星球，于是我們都要回家，在死之前?！?/p>

”懂了，那一路順風?！?/p>

”謝謝，祝你學業(yè)有成，用你們的話說?！?/p>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不怕暴露嗎？“我拋出了最后一個問題。

”你往外說唄，說了就進四院。“

說著，老朱的飛船已經(jīng)停在窗前，老朱朝我揮了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

之后的幾天我都精神恍惚，回到事務(wù)所后新疆小姐姐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覺得我是數(shù)豬數(shù)出心理陰影了，直接在我的實習證明上蓋了章，放我回家了。

不過看著她護住茶杯的樣子，我知道她只是想讓我快點走而已。

回到家里，我打開冰箱，看見媽媽剛買回的排骨，不由得想到了老朱臨走前留下得那句話：

”買回家得肉要趕緊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