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已經(jīng)四月份了，市政廳也該開始準(zhǔn)備仲夏夜慶典了吧？你準(zhǔn)備讓哪個女孩當(dāng)你的舞伴？”米內(nèi)憧憬著那場盛夏之夜的慶典。

? ? ? ?每年馬斯頓都會舉辦仲夏夜慶典，度假的游客和本地人載歌載舞豪飲香檳，度過一個難忘的夜晚。那天晚上大家都會喝醉，喝醉了胡說八道，或者說你心里最想說的話，男孩們都說那是初戀的慶典，你就該在那個晚上愛上某個女孩，對她當(dāng)眾表白。

? ? ? ?“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她們中有誰不那么討厭的話，我倒是不介意跳幾支舞?！蔽鳚蔂柕卣f。

? ? ? ?“總有個大致的目標(biāo)吧？跳舞跳得最好的肯定是蘇姍咯，不過舞伴其實不是需要跳得多好對不對？要說漂亮的話還是安妮，喔那對長腿！棒極了！但你會不會覺得她穿了高跟鞋的話會有點高不可攀？要我說的話還是沙亞娜最棒，她可是很媚的哦，站在你旁邊都會有意無意地靠在你身上，要是跳起舞來……喔喔喔喔！”米內(nèi)浮想聯(lián)翩。

? ? ? ?“喔喔喔，你是公雞么？”西澤爾輕輕地出口氣，“你是在考慮我的舞伴人選還是回顧自己的意淫史？”

? ? ? ?“我雖然意淫可沒用啊?！泵變?nèi)毫不掩飾地自己對伯塞公學(xué)中那些出名的漂亮女孩的憧憬，“她們對未來的米內(nèi)男爵沒什么興趣，我看得出來，她們看我好像在看雞蛋！對你可不一樣，她們就搞定你這件事暗暗較勁呢！”

? ? ? ?學(xué)校里的人都說西澤爾有雙魔鬼的眼睛，因為在圣典中描述惡魔多半都說它有雙妖異的紫瞳。可這句話由男孩或者女孩說出來，含義是不一樣的?；蜷_朗或矜持的女孩都在關(guān)注西澤爾，很多粉紅色的日記本里寫著西澤爾的名字。安妮那身六兩重的蟬翼紗的舞裙就是做了要來挑戰(zhàn)西澤爾的，在仲夏夜的舞會上筆直地走到他對面，挑釁地盯著他的眼睛，看他敢不敢邀請自己跳舞。這是她們最美麗也最瘋狂的年紀(jì)，她們自信連魔鬼都會拜倒在自己的長裙下，用魅力征服魔鬼可比征服英雄有成就感多了。

? ? ? ?“我對自己充當(dāng)獵物的游戲沒什么興趣。”西澤爾眺望遠方，目無焦點，“你呢，有沒有女孩對你伸出橄欖枝？”

? ? ? ?“本地的土妞兒我哪里看得上眼？”米內(nèi)哼哼，“我等著翡冷翠的女孩們來，我是專門捕獵翡冷翠女孩的好獵手！”

? ? ? ?伯塞公學(xué)中不乏美少女，但男孩們最期待的是翡冷翠來的女孩，在整個伊羅伯，要說哪里的女孩最時尚、最可愛、像淑女般端莊又像狐貍般狡猾，當(dāng)然是翡冷翠女孩。有人說整個西方的美女都嫁到翡冷翠去了，她們生出來的女而當(dāng)然也是最美的，所以翡冷翠既是圣城，又是美艷和時尚之都。這倒是彌賽亞圣教的先驅(qū)者們建立那座城市時始料未及的。

? ? ? ?當(dāng)然，想要贏得翡冷翠女孩的芳心，前提是你得能配得上她們。米內(nèi)這么說，主要還是因為他在伯塞公學(xué)里的機會著實有限，他嚴(yán)肅正經(jīng)的時候倒也能算個美少年，問題是他嚴(yán)肅正經(jīng)的時候太少了，動不動就露出賤兮兮的嘴臉來。

? ? ? ?“想追翡冷翠的女孩就送她們玫瑰和珠寶，向她們朗誦些長詩，談些音樂和藝術(shù)，有神職身份更好。如果你是大國的公爵或者侯爵繼承人，那就不用追了，她們會對你投懷送抱的。她們很簡單。”西澤爾的聲音很平淡，但言辭刻薄，這是他素來的說話風(fēng)格。

? ? ? ?“說起來西澤爾你家不就是翡冷翠的么？”

? ? ? ?“算不上家鄉(xiāng)，但十四歲之前我一直住在那里。”

? ? ? ?“家在翡冷翠卻來馬斯頓上學(xué)？翡冷翠有的是名牌的神學(xué)院啊，梵蒂岡學(xué)院可是號稱世界最高學(xué)府的?！泵變?nèi)說，“就是太貴，錄取也太難，要不然我也去考?！?/p>

? ? ? ?“你不會喜歡翡冷翠的，你只是喜歡翡冷翠的漂亮姑娘。”西澤爾微笑。

? ? ? ?“你家在翡冷翠住，應(yīng)該認識很多大人物吧？”米內(nèi)繞著彎子想打聽西澤爾家的情況。

? ? ? ?一直有人猜西澤爾是個東西方的混血兒，因為他黑發(fā)紫瞳，不太像純正的西方人，但西澤爾從未談及自己的家庭。

? ? ? ?最奇怪的是他沒有姓氏，在花名冊上他就叫西澤爾。伯塞公學(xué)里都是貴族學(xué)生，對貴族來說，姓氏是最能體現(xiàn)身份的東西，在公眾場合大家都會自豪地念出自己的全名，但西澤爾就只是“西澤爾”而已，好像沒父沒母。

? ? ? ?西澤爾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在溫暖的春夏兩季，鐺鐺車是不裝玻璃窗的，隨時都有清新的空氣從乘客的身邊流過。眼下正是月桂花盛開的季節(jié)，風(fēng)中滲透著冰冷清冽的滑向，陽光灑在西澤爾那精致而鋒利的臉上，零星的粉色花瓣從山坡上飄了下來，落在他的眼角眉梢。

? ? ? ?沒人陪米內(nèi)聊漂亮女孩了，米內(nèi)覺得有點無聊，只得翻個身，望著外面發(fā)呆。其實那些話都是廢話，米內(nèi)很清楚西澤爾對學(xué)校里那些聲名赫赫的女孩沒興趣，西澤爾只在意伯塞公學(xué)的第一美女，阿黛爾。

? ? ? ?但阿黛爾是西澤爾的妹妹，親妹妹。

? ? ? ?三年前的冬天，西澤爾和阿黛爾從翡冷翠轉(zhuǎn)學(xué)來馬斯頓。人沒到，消息先到了，各年級都在議論有轉(zhuǎn)學(xué)生要從翡冷翠來。

? ? ? ?他們來的那天，學(xué)生會派人去接車，很多女孩也要求跟著去。男孩們憧憬著翡冷翠的女孩，女孩們也憧憬著翡冷翠的男孩，馬斯頓雖然也是歷史名城，但跟翡冷翠相比還只是適合度假的鄉(xiāng)下地方，最顯赫的家族都居住在翡冷翠，那里年輕的公爵和侯爵數(shù)不勝數(shù)，嫁給翡冷翠的男孩才能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夫人。女孩們對這個翡冷翠男孩很期待。米內(nèi)也跟著去了，因為好些漂亮女孩去。

? ? ? ?那天意外地冷，傍晚的時候飄起了細雪，列車晚點了。為了給翡冷翠男孩留下好印象，女孩們都穿了漂亮裙子和高跟鞋，凍得瑟瑟發(fā)抖。就在她們快要喪失耐心的時候，汽笛聲由遠及近，從翡冷翠遠道而來的列車帶著濃密的白色蒸汽，穿越群山之后減速進站，緩緩地?？吭谠屡_上。

? ? ? ?黑衣的少年從蒸汽中走出，站在空曠的月臺上，像是一只離群的黑山羊。

? ? ? ?女孩們失望極了。男孩穿著一件簡單的黑風(fēng)衣，沒帶仆役，也沒有佩戴任何飾品，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大貴族家的孩子。大概是某個破產(chǎn)貴族的孩子吧？這個無依無靠的男孩，帶著他同樣無依無靠的妹妹來到到馬斯頓投靠某位遠房親戚？

? ? ? ?那天從翡冷翠來的客人很少很少，雖說是旅游城市，但馬斯頓的冬天是絕對的淡季，貴族們都去南海的海邊過冬了。男孩孤零零地站在月臺盡頭，扭頭掃視周圍，直到確認安全之后才轉(zhuǎn)身伸手到蒸汽里，呼喚說，“阿黛爾?！?/p>

? ? ? ?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從蒸汽中探了出來，搭在男孩的手臂上。穿白色裙子和白色羊絨大衣的女孩從車上跳了下來，她的鞋跟上鑲了金屬鞋掌，落地時“?！钡囊宦?。

? ? ? ?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了，那個女孩到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團光，照亮了陰霾中的馬斯頓。

? ? ? ?哥哥那么樸素，妹妹卻是一位真正的公主，那身真絲刺繡的長裙毫無疑問是東方頂級工匠的手藝，鹿皮雕花的高跟靴子時尚又保暖，頭戴著翡冷翠風(fēng)格的精致小帽，帽子上系著淡藍色的蝴蝶結(jié)，長長的白紗在風(fēng)中飛舞。

? ? ? ?女孩站在寒冷的風(fēng)中，呵出一口白色的氣，下一刻雪花就落在了她長長的睫毛上。

? ? ? ?“這就是馬斯頓么？真冷啊?！彼p聲說。

? ? ? ?本沒有什么特殊含義的話經(jīng)她的嘴說出來，就帶著一種讓人憐惜的意味。

? ? ? ?是啊，天氣怎么能那么冷呢？誰能忍心把這種玫瑰般的少女送到這么冷的地方來？凍著了她怎么辦？她難過了怎么辦？她這一生就該呆在陽光充足的暖房里，被人照料，被鮮花絲綢和蕾絲簇擁，這個世界上適合她的城市只有翡冷翠啊！男孩們都這么想，有點痛心疾首，甚至想要捶胸頓足的感覺。

? ? ? ?西澤爾脫下風(fēng)衣搭在妹妹身上，幫她把扣子扣好，摸摸她的面頰，“辛苦你了，陪我來那么遠的地方?！?/p>

? ? ? ?“不辛苦，”妹妹往手心里吹氣，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來，“有哥哥在就不辛苦?！?/p>

? ? ? ?“從地圖上看車站到學(xué)校還有幾步路，我得找輛馬車，要走幾步路，還能堅持么？”

? ? ? ?“可以的，走不動的時候，會跟哥哥說的。”

? ? ? ?男孩拎著箱子，和女孩相互攙扶，走在白色的蒸汽和白色的飛雪里，月臺上留下兩串并行的腳印，男孩的腳印清晰，而女孩穿著高跟靴子，腳印像小貓的足跡。

? ? ? ?米內(nèi)忽然記起幾句講述亞當(dāng)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園的詩來，“兩人手攜手，慢移流浪的腳步，離開伊甸，踏上他們孤寂的旅途。從今往后，世間再無立錐之地?！币搽y得他想起詩來。

? ? ? ?“這么看哥哥還是蠻帥的哦！”露露輕聲贊嘆。

? ? ? ?“是啊是啊！”安妮也醒悟過來，“剛下車的時候還沒有覺得！”

? ? ? ?“安妮你不是也有哥哥么？是你哥哥帥還是那個翡冷翠男孩帥？”

? ? ? ?“這種時候不要提我家里的那頭豬啦，如果你不嫌棄的話送給你好了，但我要事先提醒你，他是那種會毫不猶豫地搶了妹妹的蛋糕往嘴里塞的謎樣生物哦?！?/p>

? ? ? ?女孩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臉上帶著明顯的嫣紅。說來也怪，妹妹出現(xiàn)之后，她那黑山羊一樣寒酸的哥哥好像忽然英俊起來了。他像是黑暗中的黑曜石雕像，乍看上去黯然無光，而他的妹妹是溫暖的燈，沐浴在燈光中的時候，黑曜石雕像會反射出格外耀眼的光芒。

? ? ? ?等她們醒悟自己是來接站而不是八卦的，那對兄妹已經(jīng)站在車站門口等候馬車了。

? ? ? ?她們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大聲呼喊著，沖著他們招手。西澤爾轉(zhuǎn)身把妹妹擋在身后，眉峰一振，這一刻他忽然變作警覺的野獸，目光兇猛，拒人千里之外。

? ? ? ?極少數(shù)情況下西澤爾會暴露出這種眼神來，極不討好，令人厭惡和不安。米內(nèi)總是想不明白，西澤爾那種聰明人為什么會流露出那么不友善的眼神，直到后來他在草原上和獅子偶遇，獅子站在上風(fēng)口，冷冷地看著他。米內(nèi)忽然明白那是宣告領(lǐng)地的眼神，你不進攻，它就不會傷害你。

? ? ? ?“我們……我們是伯塞公學(xué)學(xué)生會派來接站的……”學(xué)生會主席露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

? ? ? ?阿黛爾愣了一下，無聲地笑了，她拎起裙子，行優(yōu)雅的屈膝禮，裙擺打開仿佛一朵盛開在雪中的白色玫瑰。

? ? ? ?幾秒鐘后，所有女孩都拎起裙子行屈膝禮，男孩們也不得不手按胸口鞠躬。他們來這里本是要迎接一對身份不明的翡冷翠兄妹，后來又懷疑他們只是破產(chǎn)貴族的孩子，最終卻像迎接王子和公主那樣，用上了最隆重的禮節(jié)。

? ? ? ?綿綿細雪落在他們身上，男孩女孩們依次報上自己的全名，最后是阿黛爾，她輕聲說，“我是阿黛爾·博……”

? ? ? ?“來到馬斯頓，你已經(jīng)失去了自己的姓氏，”西澤爾打斷了妹妹，“從今以后你的名字只是阿黛爾而已?！?/p>

? ? ? ?很久之后米內(nèi)才意識到初見的那次阿黛爾的舉動已經(jīng)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貴族們見面的時候，最后一個報上姓名的自然是身份最高貴的人，便如皇家舞會上，公主總是等著名媛們自我介紹完之后才會用從容淡定的聲音說出自己那尊貴的姓氏。

? ? ? ?你雖然擁有那種天使降臨般的妹妹，但其實也很沒勁，米內(nèi)經(jīng)常教育西澤爾，這樣別的漂亮女孩在你看來都是庸脂俗粉，你這一生還能愛上誰？可那又是你妹妹，妹妹就是哥哥的臨時財產(chǎn)，早晚是要轉(zhuǎn)交出去的，既然要失去，不如不擁有。

? ? ? ?西澤爾總是很淡定地說，米內(nèi)你知道么？我最佩服你的一點就是，你能用下半身指揮大腦，這真是生物學(xué)上的奇跡啊。

? ? ? ?過了好一會兒西澤爾也沒出聲，好像真的睡著了，米內(nèi)把頭探出車外，仰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電線把天空切成幾何形的碎片，天上白云舒卷，一對紅隼翻轉(zhuǎn)著飛翔，大約是猛禽間的求偶儀式，列車帶著“鐺鐺”的聲音爬山，下方是培植郁金香的梯田。

? ? ? ?這樣美好的下午在馬斯頓并不很稀罕，在這座遠離權(quán)力中心的溫泉小城，人們每天都是這么輕松地度過。

? ? ? ?多年后米內(nèi)總是回憶起那個下午，就在那個下午，歷史的洪流洶涌而來，席卷了馬斯頓和這座城市里的每個人。他離開了世外桃源，從此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