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富二代
燈火通明的一線城市,是冒險家的樂園。
這是夢想的出生地,也是理想的墳場。
大鵬市,作為改開的橋頭堡,無數(shù)政策的試驗田,多年來一直穩(wěn)居一線城市行列。
晚上十一點,寫字樓的某一間,LED燈仍然忠實地工作著,就像它所照亮的那個人影一樣。
想要工作,想要生活,就得加班。
求職者面試的時候,HR會問:“你的抗壓能力怎么樣?”潛臺詞是:“我們這里需要加班,強度大時間長。不能接受就滾?!?br> 加班這種事情,你情我愿。
“徐寧,甲方那邊又在催了,動作快點?!焙永甑慕浝砼呐男鞂幍募绨?,然后掏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噴出一個和他的眼神一樣疲憊的眼圈。
“知道了。”戴著眼鏡的男青年有氣無力地回答道,連平日里最不能忍受的煙味,都懶得去躲避了。
從早上九點算起,他已經在電腦前連續(xù)奮戰(zhàn)了十四個鐘頭了,連中餐和晚餐都是在工位上解決的。徐寧的雙眼滿是血絲,上下眼皮直打架,整個人在座位上晃來晃去。
公司老板是個年輕的80后,投入大價錢為員工配備了站立辦公設備,以及舒適的座椅。
將軍賞給士兵武器,是希望士兵為自己效死。公司老板可不是,投入不菲的金錢,是為了員工能夠有更多的產出,有更高的工作效率。
可是人和機器的不同,就在于人是會犯困的,當疲倦襲來的時候,人的工作效率會呈現(xiàn)斷崖式下跌。徐寧目前的狀態(tài),基本就是懸崖底下了。
“加油,好好干,我看好你。”經理臨走前鼓勵道,“年輕人就是有沖勁啊,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像你一樣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日子啊?!?br> “你看好我有用嗎?”徐寧沒說話,連聳聳肩膀的力氣都沒有了,暗自腹誹經理臉皮的越來越厚了,全公司誰不知道這貨找了個本地的女朋友,家里六套房子,不然哪有悠閑日子過?
“我決定了!”徐寧“騰”地站了起來,“干完這一單,我就辭職!”
“你又決定了?”經理美滋滋地吞云吐霧著,一點都不以為意,“這是你這個月第五次說要辭職了吧?!?br> 徐寧無力地回到座位上,辭職這種事情,也就說說而已吧。哪怕回家里,還不是一樣過么?又不可能不上班。
唉,自己要是富家子弟就好了,混混夜店,泡泡妹子,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呀!
“咔嗒”一聲,玻璃門自動上鎖了,這下子,整個公司終于只剩下徐寧一個人了。
“甲方,甲方,就知道甲方!甲方是你爸爸?。俊币粋€人的時候,徐寧終于可以宣泄一下負面情緒了。
他沒說錯,對干這一行的人來說,甲方還真是跟爸爸差不多。
甲方的態(tài)度,直接決定了他們能不能拿到錢,所以,設計院,設計公司,只有把甲方當爸爸一樣供著。市場供求關系決定了他們的弱勢地位。
而甲方又總能提出各種千奇百怪的要求,讓人啼笑皆非,卻又不能不聽。
“誒,你能不能把PS的這圖翻過來,我想看下背面啥樣的?!?br> “說了多少遍,我要的是PS,不要photoshop!”
“你做的這個挺好的,就是差點感覺。還不夠大氣,大氣你懂伐?”
“不單單要簡約,還要復雜一點?!?br> “我不要這個黑色,我要那種五彩斑斕的黑色?!?br> 面對著這些明明很外行很不合理的要求,身為設計師的徐寧也只有乖乖地改,什么審美啊,節(jié)操啊,統(tǒng)統(tǒng)向金錢屈服了。顧客是上帝,徐寧只能把做好的設計稿一改再改。
于是電腦桌面上就有了如下字樣的文件夾。
“初稿”
“二稿”
“終稿”
“最最終稿”
“再給你改我就是你兒子!”
“爸爸你要的稿子”
最終反饋到甲方那里,對方說:“我覺得還是用最開始那一版吧,挺好的?!?br> “噗!”徐寧吐血身亡。
當然也碰到過“直接重做”的情況。
不過這種事情,吐著吐著就習慣了,哪個當設計師的沒有經歷過?
無數(shù)次想過對客戶爆粗口,可是強烈的求生欲,讓徐寧每次都能把已經到了嘴邊的“我艸你大爺”給硬生生地改成“我這就改,您放心”。
徐寧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就這么咸魚下去了吧,大概是沒什么翻身的機會了。
五月天有一首歌里都唱了,“咸魚就算翻身也還是咸魚”,徐寧覺得特別貼切,這就是自己的真實寫照了。
想到那家因為要求員工長期加班,而在網上被各種噴的某菊廠,徐寧不禁感嘆:“要是那公司肯要我就好了。人家加班時間長歸長,可工資高??!”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上設計培訓班,學個java、C++什么的,還不是美滋滋?
他想起網上那些關于程序員的千奇百怪的段子,什么三十來歲就禿頂了之類的,徐寧摸摸自己的腦袋,還沒禿,不過好像已經開始掉頭發(fā)了。據說變禿了就能變強,他現(xiàn)在已經有變禿的趨勢了,然而變強的趨勢還沒有看到。
把又一個版本的文件發(fā)過去,徐寧往靠背上一靠。
說起來,今天晚上跟晚約了吃小龍蝦,可是自己又要加班,她一定很生氣吧。因為加班,他已經無數(shù)次放了女朋友的鴿子了。妹子也真是好脾氣,居然能忍受到現(xiàn)在,可以說是真愛無疑了。
然而真愛總是用來被辜負的。
例如今天,徐寧已經兩次在微信上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會馬上過去了。
但是他還不能走,他屁股仍然坐在位子上,而兩眼始終盯著電腦右下角的那個圖標,正是讓白領們又愛又恨的tim。據說有些公司還要用釘釘,白領們聽到“叮”的一聲都會不寒而栗,徐寧覺得慶幸,自己的公司不用這玩意兒,甚至可以不打卡。
別閃,千萬別閃,徐寧在心里吶喊著。他給自己定的時間是五分鐘,也就是每次把稿子發(fā)給客戶之后等五分鐘,如果五分鐘之內沒有收到客戶的意見,就默認通過然后閃人。
當然了,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一個小小的設計員,哪有資格在客戶面前擺譜。哪怕回家躺下了,閉上眼睛了,一個電話過來,還不是只有乖乖打開電腦。所以,徐寧的五分鐘,更大程度上是一種自欺欺人。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是這個樣子的。老板都不敢說自己能絕對掌控自己的時間,他一個打工的,何德何能?
“yes!”徐寧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然而就在起身的那一刻,tim圖標開始跳動。
“艸!”徐寧本不是一個愛爆粗的人,但是這種事情遇到多了,脾氣再好的人也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著,他只有乖乖坐下來。
終于改完,客戶那邊也沒有要求更改,徐寧今晚第N次起身,這樣的事情幾乎每天都在發(fā)生,他早已經習以為常。
這時候手機微信響了,點開,是女朋友發(fā)來的語音。
“徐寧,我們分手吧!”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分手了,但是徐寧選擇坐下來,然后打電話過去。這年頭,這種長得漂亮又不費錢也不作的女孩子,打著燈籠也難找,他很舍不得。
可是電話那頭帶著哭腔的聲音,讓他無言以對:“我有要求你給我買過什么嗎?”
“沒有。”兩個人在一塊兒以后,妹子從沒有對徐寧提出過什么物質上的要求,還給他買了很多東西。徐寧一直覺得自己真是八輩子修來的服氣。
“我就想你多陪陪我啊,徐寧!你工作忙,我理解,可是,你說說,你已經放了我多少次鴿子了?”
“我……”徐寧想說點什么,可是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無話可說。
什么話最難反駁?當然是真話。
某處大排檔,許多人都驚異地望著那個哭花了妝的姑娘,已經有單身青年義憤填膺地開始想著是不是妹子遇上負心漢了,自然也有摩拳擦掌打算上去安慰的。
“對不起!”徐寧沒有別的話可以說,“你真的很好,是我的錯。”
她很好,可以是他舍不得的理由,但不是這段感情能夠維持下去的理由。
電話那頭傳來不知道是誰的手機鈴聲:“你幸福就好,不愛我就拉倒?!?br> 徐寧沒聽過這首歌,但他知道這是周杰棍的聲音。畢竟是周天王,哪怕是這種一點都不走心的口水歌,也可以這樣扎心得恰到好處。
“請你一定要過得幸福!”徐寧整個人都癱軟在椅子里,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徐寧,你混蛋!你去死吧!”
是啊,我是混蛋。如果我有錢,我不用上班,可以從早安陪你到晚安。
徐寧掙扎著起身準備回家,卻頭一昏,一頭栽倒在地上。
電話沒有掛斷,另一頭的姑娘擦干了眼淚,一直靜靜地等著電話這頭的聲音,卻只聽到“啪”地一聲,手機落地。
“美女,你要的小龍蝦。要不要來點酒水?”
“好,兩瓶啤酒?!彼肫鹆藘扇说谝淮慰赐觌娪?,就是在這里吃的小龍蝦,她也是喝了兩瓶啤酒,現(xiàn)在,卻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次日,來公司上班的同事發(fā)現(xiàn)了倒地的徐寧,身體已經僵硬了。
尸檢排除了他殺可能,認定徐寧系過勞死。
網站發(fā)表題為《警惕!白領正成為猝死高危人群!》的文章,然而無數(shù)個徐寧的同行們,看到了,也只有付之一笑,然后繼續(xù)加班。
這樣的故事每年都發(fā)生,在這城市之中,無數(shù)個徐寧倒下去,無數(shù)個徐寧涌進來。誰在乎?
只有一個姑娘,泣不成聲。
幾天以后,錢塘某小區(qū),一個抱著盒子的姑娘,按響了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