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館前的花圃一片綠茸茸的，泥土異常軟嫩，黝黑，完全沒有一丁點垃圾雜物。九點鐘的陽光，很溫柔，慢慢鋪蓋在草叢上，就像一位母親給踢床的小孩拉好被子。一草一木，都仿佛發(fā)著光。

　　這是因為澆過水嗎？所以有了些許反光？

　　我尋思著，擺弄著發(fā)圈，漫不經(jīng)心四處張望著，卻不小心走快了，一下子撞到了李凝身上。

　　“哎呦，我天，走神了?！?/p>

　　我拍了拍腦袋，作抱歉狀。

　　“沒事?！?/p>

　　她回頭撇了我一眼，就繼續(xù)向前走，仿佛啥事也沒發(fā)生。

　　她總是這么酷，真是的。我苦笑搖了搖頭，不經(jīng)想起那會兒第一次見到她。

　　那天，也是陽光明媚，但冬天的冷卻還未全部散去。學校新請的那批園丁正忙著清理花圃，不少學生們就那么圍著在走廊上，趴在墻上，裹著棉外衣，夾著瓶偷買來的熱奶茶，嘰嘰喳喳閑聊著。

　　我那會兒正好上完廁所，正巧也聽到那幾個女生的聲音。

　　“你聽說嗎？那人好高呀?！?/p>

　　“真有那么高嗎？”

　　“聽說至少176cm呢，老高了?！?/p>

　　 176？我有些困惑，這能算得上很高很高嗎？我有些好奇，沒立馬回教室，趴在走廊墻上，也假裝看遠處的園丁擺弄草叢。

　　“是咧是咧，真是的，你說人吃什么長大的，這么能長？”

　　“對呀對呀，聽說她長得還可好看呢，成績也是很強的，只是因為家里有事才轉(zhuǎn)學來咱們學校的?！?/p>

　　哦哦哦！看來聊的是轉(zhuǎn)學生！跟上話題了，好開心。

　　我嘴角略微上揚，把耳朵靠得和她們更近些，眼睛繼續(xù)盯著花圃。

　　我是個很孤僻的人，從小就很孤僻。我和媽媽爸爸說話也不多，朋友也不多。我平日里人生最大的期待就是看漫畫。每周五晚上的等待更新，是我活著的唯一動力。但很不幸。

　　上個月他完結(jié)了。

　　這真的對我打擊很深，我又要每天機械麻木般的上學放學，做那些作業(yè)。有什么樂趣呢？人生的這一切。我也想融入那群女生，但她們總是一副很客氣的樣子，也很溫柔，但從不當我是好朋友，不會和我說八卦的事，更不會和我說真心話。

　　除非我這么站在墻邊偷聽。

　　這時一個身影偷偷跑了過來，沒等我反應過來，她一把捂住我的嘴，然后半蹲著，左顧右盼。我伸手想奮力掙扎，她輕柔地將那兩只亂動的爪子撫穩(wěn)，靠在我耳畔說道。

　　“就一下，等等，再等等。你幫我遮遮?！?/p>

　　沒等我來得及反應，又一伙人沖上來了。是風紀委員，還有幾個保安。怎么回事？他們來干嘛。

　　不過我可能有透明人體質(zhì)，他們也照例無視了我，就像班上同學們無視我一般。他們只去問窗臺邊那群嘰嘰喳喳的女生。

　　“同學們，你們剛剛有沒有看到什么人走過呀？”

　　“嗯？什么人呀，沒有呀保安大叔?！?/p>

　　“個頭應該176或者178的一個女生，很高很高?！?/p>

　　“沒見到耶”眾女生茫然搖頭，保安遺憾離去。

　　那個倩影這才又偷偷溜出來，慢慢挺直了身子，就像一朵被壓彎的玫瑰，忽的重新綻放開來。

　　我這才看到她原來這么高，一頭黑長發(fā)，撲扇撲扇著的眼睫毛，還有那一身。。。。

　　我目光向下移去，端量著她。原來她沒穿校服，這身水手服是哪搞的玩意兒，學校怎么可能讓學生穿這個進來？

　　她沒有解釋，只是把嘴一抿，露了個可愛笑容，食指抵住在唇邊。

　　“要保密哦?！?/p>

　　她眨了眨眼，轉(zhuǎn)頭就又跑回去。

　　真好看。。。

　　那是我那天對她的唯一印象。不是很深刻，也不是很淺，但就是偏偏讓我晚上有時會夢到。

　　后來我問她那天為何那樣穿時，她笑了笑。調(diào)皮地指了指我手里的爆米花桶。

　　“還吃呀？！你已經(jīng)三桶了耶。”

　　“很好吃嘛！”

　　“不行，你要是吃上火了怎么辦。”我的聲音不自主大了起來。旁邊觀眾扭頭看向我，我只得重新低下頭。我以為她也會跟著羞愧，悄悄抬頭看她，卻是一張惡作劇成功后的笑。

　　“李凝！”我努力壓低聲音，肉肉的小拳頭握得緊緊。

　　她把手伸來，揉揉我的頭，我的長發(fā)亂了，幾絲飄到眼前，擋住了視線。

　　“要聽我就和你說呀。嘿嘿，那天我去參加了個漫展嘛，然后就穿了那身水手服?！?/p>

　　“這個我知道，聽你有說，后面呢？后面怎么回事?！?/p>

　　“我這不是在那個kim奶茶店門口嘛，就那個大家都去買奶茶那家，發(fā)現(xiàn)門口有只貓。”

　　哦，是了，那兒確實有只，小小的，絨絨的，也不知道哪家沒良心的扔在那。雖然是春天，但還是很冷，恐怕會凍著吧？

　　“是吧是吧！我就想，這小貓咪躲可憐，我就想給它一點溫暖?！?/p>

　　“什么溫暖？怎么給。。。？校服？你咋不用水手服呀。”

　　“水手服多貴呀，況且還那么好看。校服拿去裹貓不是剛剛好嘛。”

　　她又趁我不注意，把手悄咪咪伸向爆米花桶。

　　哼！以為我看不到嘛？

　　我使出我的“天山折梅手”，一下子就在黑暗中精準抓獲那只爪子。

　　“嗚嗚，嗯——，就再一塊嘛?！彼龜[出個可憐巴巴表情。

　　“不行！”我把她不安分的手放回她自己的膝蓋，繼續(xù)老實看電影。

　　電影講什么，我忘了，但我就是覺得心尖癢癢的，有股從五臟六腑里涌出來的熱意，直沖上大腦。

　　我偷偷轉(zhuǎn)了下頭，恰好對上她也剛好轉(zhuǎn)來的臉。

　　“噗嗤！”

　　我們都笑了，一齊急忙捂住嘴，怕又發(fā)出不必要聲響。

　　她就是那么個人。

　　很無厘頭，想一出是一出，又風風火火的，世界上應該沒人能搞清她的腦回路。為此她還鬧出了許多許多烏龍，最后大家一齊埋頭道歉時，她又在那傻笑著。唉，真是的，有時候也確實有點討厭。

　　不過也因為那件事，她才打羽毛吧？

　　她起初是喜歡打籃球的，還愛和男生打。有好幾次我都想破口大罵道，喂！那個男生為啥老擱在她后頭，這是想蹭她屁股嘛！

　　但她不以為意，一個轉(zhuǎn)身運球，過掉那名男生。接著順上一個優(yōu)雅的crossover，球穿到襠下運回她右手。收左腳，左手扶好，瞄準。

　　毫無猶豫的三分出手！

　　旁邊拉拉隊員興奮起來，更賣力揮舞手里的花球。

　　“201，加油！201，加油！”

　　“李凝好帥，好帥！”

　　“李凝加油，李凝加油！”

　　她沒有任何反應，很小氣的，一個媚眼也不愿意拋，酷也不愿意耍。

　　當場上剩余的九個男生還在傻站著，裝模作樣卡籃板，球卻劃過長長弧線，慢悠悠跌入籃筐。

　　而她，則已經(jīng)跑動起來。馬尾辮頭發(fā)跟著她的身體翩翩起舞，輕柔飄動著。

　　就像，一陣風。

　　我從回憶中回過神，發(fā)現(xiàn)電影已經(jīng)進展到我看不懂的地方，而她倒也很乖，確實沒再偷拿了，但就是露出那種小貓咪一樣的眼睛，緊緊一直盯著我，可憐巴巴似的。

　　我無奈。

　　“最后一粒哦！”

　　“嗯嗯！！”

　　她急忙用力點頭。真像小貓咪呀。

　　我隨手一模，不過有點小，重新放回，又挑了顆大的。就這么直接塞進她的嘴。

　　她一下子含住了。

　　紅唇重新并攏，爆米花粒像顆小球似的，在她嘴里來回晃悠。她像吃口香糖般咀嚼著。

　　“要是沒發(fā)現(xiàn)那件事，你后面可能就會繼續(xù)打籃球呀！”

　　我忽然沒來由說道。

　　“嗯？”她想了想，又笑了笑，“沒有啦，沒有啦，那事不過是個小借口罷了，沒有那事我也不會繼續(xù)呆久咯。作為女生，我和男生比，力氣還是沒他們大呀。防守永遠是漏勺?！?/p>

　　這倒也是。雖然她投籃很準，防守時，也確實扛不住那些彪型大漢，總是動不動打手犯規(guī)。而且太依賴手感，身體不如，沒辦法突破上籃，永遠只能外線投籃。

　　但反正沒事，后面她打羽毛了。嘿嘿，和我。

　　那時一場比賽打完后，籃球卻丟失了。已經(jīng)連續(xù)3顆了，大家都很惱火。偶然間聽有人傳聞，3班那兒好像有個籃球，很像咱們班的。

　　男生們倒是不為所動，不愿過去，即使他們才是最想打的球。

　　李凝不管不顧，直接就沖到那，踹開門，一眼瞧見那個球，直接抱上，叉著腰，大喝道。

　　“你們3班怎么回事，別老拿我們班球好不好！自己家那么窮嘛？買不起球，這樣是小偷知道嘛！真不要臉?！?/p>

　　說完，她就直接揚長而去。3班人被她氣勢嚇著了，甚至沒反應過來，只是呆呆看著，連阻攔的話都忘了說。

　　這下好了，后面3班和1班還要打比賽。3班氣不過，直接說要棄賽，給個說法。咋無緣無故拿走他們的球，沒道理！

　　 1班隊長只得自個兒陪了個禮（指給他3包煙），道個歉（指摟著背扯淡聊天）。

　　最后1班隊長就問李凝，能不能退賽呀？給個面子。

　　李凝一陣沉默，最后點了點頭，接著就走了。

　　她一離開，班隊其他男生全部興奮跳了起來。

　　“yeah！”

　　后來，班隊的積分總算趕回去了，總算擠進淘汰賽，倒也拿了個亞軍。

　　隊長找李凝去參加大合影，李凝拒絕了。

　　這次，她和以往的我一樣。一個人呆呆站在走廊上，下巴抵著墻，雙手抓著，遙望著對面的樓，還有底下快要修好的花圃。

　　花圃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月季花姿招展，有紅的也有白的，特別奪目。秋菊在一旁陪伴著，像一團燃燒的火。外頭又圍了一圈八寶，花開細小，如紫色漫天繁星。花圃里一只蝴蝶飛起，繞過人群，來到隔壁操場。

　　那里，陽光灑在每個人身上，四周飄灑著新開的花香，拉拉隊仍然激動吶喊著，跳躍著，觀眾們激烈鼓掌。

　　但，一切都和她無關。

　　現(xiàn)在，她是個被不喜歡的人。

　　我也沒去看籃球。自從她沒打，我就去看人打羽毛球了。這倒不是我之前想看她打籃球，不過她太耀眼，原本打羽毛的女生都跑去圍觀她，那段時間羽毛球場空蕩蕩的。我不得已也選擇去看人打籃球。

　　不過，現(xiàn)在又正常了。

　　我繼續(xù)呆坐著，忽然有人推我?；仡^，正是李凝。

　　“打嗎？”

　　她有點沒禮貌的直接拿羽毛球輕輕戳我。

　　“嗯。。。我不太會耶?！?/p>

　　“唉，別磨嘰了，來嘛！我看你都盯著她們好久?！?/p>

　　“嘿嘿?！?/p>

　　被人看穿自己的舉動，我有些尷尬，撓了撓頭，還是答應了。

　　那天她，穿著網(wǎng)球裙，運動衫，揮著羽毛球拍。她其實也不怎么會打，但她在羽毛球場上舞動的身姿還是那么美，像個跳舞的小精靈。

　　那天后，她加了我。

　　第一次，自從那部漫畫完結(jié)后。我原本已經(jīng)凝固了的世界，好像有什么開始融化，滴成水，積了一灘。

　　我不知道，我開始期待起夜晚。白天我還是很害羞，見到她，只會臉紅低下頭。晚上時的我們，在聊天軟件上互訴心腸，我從沒見過這么懂我的人，這么古靈精怪的人。這么的。

　　可愛的人。

　　但大大咧咧的她可不是這樣的，幾次夜聊后，我倆都頂著個大黑眼圈。她朝我的座位一步步走來，一把摟住我，硬拖著我一起去女廁。

　　旁邊同學都很吃驚，甚至安靜下來，眼光齊刷刷的，偶爾竊竊私語。

　　從那天后，班上多了個常識性八卦。

　　我和她，是好閨蜜。

　　不過她今天找我，自然還是有要緊的事。昨天我們和體育部借了10來個羽毛球，李凝打了6次高吊球，讓那些球現(xiàn)在仍滯留在外頭的花圃中。

　　我和她是來花圃，找球的。

　　她插著腰，粗暴把我摟了過去。

　　“你說，這花圃這么干凈，會不會是昨天的園丁們，把我們球撿走了呀！”

　　我一個踉蹌，差點摔進去，扶著她肩膀又站起身。

　　“不可能，園丁早一個星期就搞定了，哪用得著現(xiàn)在還來整一遍呀?！?/p>

　　她點頭同意。接著又急得跳起來。

　　“哎呀！哎呀，好煩好煩！我最不喜歡找東西了！啊??！”

　　“誰喜歡找東西呀？那咱們弄丟了，可不得找嘛?！?/p>

　　“是啊，自己弄丟的，就得找。”

　　她神情淡漠下去，應該是想起那件籃球的事了吧。真是糟糕透了。

　　“那個?！蔽遗牧伺乃谋?，“要不，咋們找不到，咱就溜出來，買幾顆賠得了吧。”

　　“哦？！逃課！”

　　她猛地一抬頭，眸子里似是閃著金光，眼神一臉熱切。

　　呃呃呃，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唉，不不不，咱們還是耐心找好了?！?/p>

　　“不！出去買新的！”

　　她拉著我的手，用力晃動著。

　　“先找，先找?！?/p>

　　“嗷嗚！”

　　她嘴巴嘟嘟。

　　唉，我嘆了口氣。真是的，這女人每次賣萌我就遭架不住。

　　“那。。。搜10分鐘，找不到，咱們。。。”

　　“逃課?。　?/p>

　　她興奮地跳了起來。簡直像個孩子似的。

　　在她裝模作樣了10分鐘后，我和她還是出校了。我本以為會去學校右邊。她卻拉我去了左邊的路。

　　買了幾串燒烤，玩了幾把游戲機，我們玩得忘乎所以。想想還真是慚愧。

　　但那天，我會銘記于心。因為她帶我去了那家男裝店。她說她很想試試，她總覺得男生的一些裝束很好看，但她害羞，不敢一個人進去。

　　“你居然也會害羞呀？”我舔著甜筒。香草味的，10塊錢3支，她吃了兩。

　　“切！我那，我那不叫害羞，不敢進男裝店算什么害羞，只不過，只不過怕遇到熟人，造成不必要誤會罷了?！?/p>

　　“哦！——哦！”我維持著我狐疑的眼光。

　　“看什么看！你那什么眼神！哼！”她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哎呀?！?/p>

　　我揉了揉。說就說嘛，老上手。但我還是和她一起進了那家店。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正中央的沙發(fā)上，一直耐心等著，進進出出了不少男的，也用著狐疑眼光看著我。我視而不見，只是慢慢舔著甜筒。

　　“咚咚咚咚咚！”

　　遠處傳來了敲鐘聲，告示著五點的到來?？磥硎勤s不上了，羽毛球得明天買明天還了。對了，還有作業(yè)，作業(yè)是啥還得再找個人問，找誰好呢。好難受，不想再和別人打交道，沒一個人我熟。

　　我愁眉苦展苦思著，更衣室的門開了。

　　她走了出來。

　　馬尾已經(jīng)重新扎好，西裝是淡灰色的，但紐扣還是沒扭，領帶斜放著，沒穿馬甲，但里面有著件白色的襯衫。腳底已經(jīng)換上了雙棕色皮鞋，走起路來，滴答滴答響。

　　她滿臉嬉笑，但又不失端莊，走到我身邊。

　　伸出右手，輕輕掛了一下我的上唇。

　　“真是的，你呀你，怎么吃成這幅德行。嘿嘿，注意點吃相好不好呀?！?/p>

　　她笑了，好溫柔，像一杯奶茶澆在我心上。

　　為什么呢。那么優(yōu)雅，那么美麗，那么有氣質(zhì)。西裝革履，風度翩翩，仿佛一個宮廷貴族去參加一場晚宴。

　　但我模糊見到的，卻似乎是另一層幻象。

　　她不是穿著那套制服，反倒憑空多了匹潔白的駿馬。她高傲地騎著馬，手握著支三米長的長槍，身披銀色盔甲，向我沖鋒。

　　我的心口關卡是薄弱的，她橫沖直撞，長槍刺入心門，一下子洞開。陣陣紅色，粉色的碎片漫天飛舞。

　　一下子破碎了，一切破碎了。她就這么肆意闖入我的心，那么霸道，甚至不多說一句，又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此離去。

　　我呆坐著，滿地零落，眸子卻只剩下她的影子，再看不到別物。

　　這么的霸道，隨隨意意侵占了我的心，又簡簡單單離開了。”

　　我不自主地抓住她的手。

　　她古怪地回過頭，一臉錯愕，接著是驚喜，滿臉都是笑。

　　“喂！李凝，你其實壓根沒你表面看起來那么高冷嘛！”

　　這是我經(jīng)常向她吐槽的一句。她則依靠著我的肩，繼續(xù)看著那不知道已經(jīng)放到哪的電影，溫柔地說道。

　　“因為，在你面前，不需要嘛?！?/p>

　　我也笑了，歪過頭，和她的頭抵在一起，兩個女生的長發(fā)混雜一塊，交錯著，似是黏住了，等下分開，又要很痛了。但有什么好在乎呢？

　　“其實和你看的電影，都好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