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艾特以前并沒有現(xiàn)在的光亮。

????????先天的殘疾讓她將自己視作一個“怪胎”，她無力改變這份不同。她的病沒有能徹底治好的辦法：呼吸困難、左眼失明、失去左臂、無法長時間站立或行走的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這顆幼小而脆弱的心。

????????但最令她感到痛苦的，是她的父母親。

????????艾特有一張漂亮的臉，這是父母給她最好的禮物——至少小姑娘是這么認為的。但是家里只有她一個孩子，也并不富裕；除了日常的基本支出，每個月還需要一筆不小的開銷——給艾特做心肺功能檢查和買藥。父母的工作也很普通：父親是一家福利院的保安，母親是村子里一所小學(xué)校的老師。夫妻倆每月的工資刨去所有開銷后所剩無幾，有時甚至需要依靠隔壁鄰居的救濟度日。盡管如此，夫婦二人還是盡心竭力地照顧著女兒，承擔(dān)著一切；他們從未在艾特面前露出過難色，好像天底下沒有什么能難倒他們的事。

????????可越是這樣，艾特越是心酸：是她拖累了原本應(yīng)該幸福的父母，讓他們遭受來自他人異樣的眼光。大概也是因此，她總是把自己關(guān)在小房間里，盯著灰土色的墻，思緒扭成一團，任憑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被時光剝?nèi)?。她知道這樣會讓父母擔(dān)心。她也想振作起來，但她早就殘破不堪的神經(jīng)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崩塌。她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用盡了力氣。

????????每當(dāng)如此，那兩個身影都會出現(xiàn)在她身邊，默默陪伴著她。

????????她感傷，而又感激。

【一】

????????“236天……”艾特低聲數(shù)著。她顫著雙手在墻上刻畫了一道橫線。

????????這是她在家中連續(xù)度過的第236天，也是她“拖累”父母的第9個年頭。

????????自從第一次離開了醫(yī)院，她再沒有振作起來過。簡陋的家庭布景讓她極為震驚：這和她在醫(yī)院預(yù)期的大相徑庭。父母每天都穿得整齊、扮得優(yōu)雅，給她一種“家里條件很好”的錯覺，而這場夢在她第一次來到家后便醒了。

????????那一年，她7歲。

????????艾特白天總和父親待在一起。這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會陪著女兒聊天，同時給她講點有趣的故事、做些游戲，付出十足的耐心，只希望看見女兒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一笑，哪怕只是微抿起嘴角；夜晚，她在母親的懷抱和安撫中入睡。她經(jīng)常因痛恨自己的缺陷而哭泣，只有母親的安慰才能止住這泉涌。

????????“這么漂亮的臉蛋，可不能被眼淚弄得皺皺巴巴的哦？”

????????艾特明白父母親的愛，她盡力滿足雙親的欲求，但又是那么無力。糟糕的身體狀況在她沉郁的心境中放大，前幾次離開醫(yī)院后，往往不到一個月就會因為病發(fā)而被迫重新住進去。她更加痛恨這病體、愧對于家人，但似乎沒有人能夠聽見這內(nèi)心深處的嘶啞的呻吟。

????????236天，她堅持過來了；父母也提心吊膽了這么多時日。艾特不清楚為什么自己要用本就不算堅固的墻記錄這些天，可能因為她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鍛煉可做了吧。

????????她把頭扭向一邊。身旁的父親正捧著一本書，靜靜等著女兒的回應(yīng)。

????????那是艾特最喜歡的一本書，它記敘著一個鄉(xiāng)村女孩樸素卻又堅韌的一生。這個女孩家里很窮，家人的身體也不好，但是她很樂觀地承擔(dān)起照顧父母親的責(zé)任，每天起早貪黑的打工賺錢，一有時間就坐下來念書。最后她的孝順和堅強為社會所知，大家紛紛伸出援手，幫助她們家過上更好的日子。

????????艾特也希望自己能扛起這份責(zé)任，但這個世界根本不需要殘疾人；她羨慕書中姑娘能夠為社會所知，反觀自己，似乎除了這個村子——甚至這條街，再沒人知道她們家正處困境。她只能用書中的這份美好點燃零星一點的希望，之后陷入更深的黑暗。

????????艾特沉默良久，最后終于抬起了一點頭，強笑著，望著父親。

????????“……來看書吧，爸爸?！?/p>

【二】

????????鄰居嬸嬸家的孩子考上祈寧大學(xué)了，設(shè)了豐盛的慶功酒宴。平常安寧的小鎮(zhèn)一下子熱鬧起來，笑聲，干杯聲，鞭炮聲不絕于耳。

????????大家都圍在嬸嬸一家人身旁，唯獨艾特縮在角落里背對著大家，把頭埋進懷里。父母很想讓艾特加入這宴會，奈何她拒絕了。

????????宴會的主人公是一個溫柔的大哥哥。因為家就住在隔壁，艾特天天都能見到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樣，他有不少的朋友，經(jīng)常請他們到家里一起玩。他想和艾特交朋友，但艾特總是避而不見。

????????……她永遠無法忘記第一次和“大家”接觸的痛苦。

?

????????那時她才三四歲，還是個有些倔的小姑娘。在無數(shù)次嘗試爬行過卻都以失敗告終后，她被診斷出下肢神經(jīng)發(fā)育異?！獛缀鯚o法走路。她對自己的殘疾感到害怕而茫然無措，生命開始的幾年都只有父母在她身邊陪著。每次醒來，映入他眼簾的只有這兩張面孔。隨著艾特漸漸長大，父母都希望她嘗試交幾個朋友，或許這能減輕她對殘疾的恐懼。

????????一個陰沉沉的下午，天氣很涼爽。母親推著載著女兒輪椅在醫(yī)院樓下的院子里散步。這時她看見有一群小孩在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其中不乏有一瘸一拐、跛腳的孩子，但大家看起來都很開心。

????????“你看，有的小朋友的腿也是不方便的，但是照樣能玩的開心。咱們加入他們一起玩游戲吧？”母親俯身問艾特。艾特遲疑了一下，最終表示要試一試。

????????母親推著艾特到那群孩子身邊笑問：“大家玩得好開心呀，要帶上我們家艾特一起玩嗎？”

????????那群孩子看著坐在輪椅上的艾特，猶豫得很：他們不知道這樣的人能不能跑動起來。母親也看出了他們的疑慮：“你們中的某一個人可以推著艾特跑起來啊？輪椅很好推的，就像推小車一樣?！?/p>

????????其中的一個女生立即開口道：“不要！我們?yōu)槭裁匆M大力氣推一個不會走路的人玩？”

????????這句話震驚了母親和艾特。艾特也表現(xiàn)出難得的堅持：“誰說的！我……我可以站起來！我可以走路！”

????????“那你站起來讓我們看看??？”那女孩的語氣中多了幾絲不屑。

????????艾特瘦小的右手臂撐在扶手上，兩腿用力，顫顫巍巍地勉強站了起來。她剛把腿往前一邁，身體就失去了平衡，輪椅也像受了驚似的往后滾，可憐的孩子一屁股摔在地上。母親趕緊伸手扶她起來，那群孩子反而哈哈大笑著。

????????“哈哈哈哈哈哈——站不起來還想和我們玩？”

????????“說什么呢你們？！”母親氣憤地抬頭死盯著那群孩子。

????????“嗚哇哇哇阿姨好兇——”孩子們叫喊著，扭頭跑到了更開闊的地方。

????????母親又露出了原本仁慈的面容抱女兒起來，但是艾特的眼睛里失去了光芒。

????????“艾特？艾特？”母親輕晃著女兒的身體。她只是低聲啜泣著，即使母親把臉貼近她、安慰她，她也像沒聽見一般，一點反應(yīng)沒有，似乎傻掉了。

????????母親推著她回到了病房。突然地，艾特嚎啕大哭起來，哭的委屈，哭的撕心裂肺。漸漸她喘不上氣來，痛苦呻吟著，又一次因為窒息而昏迷。

????????……

????????大概過了很久很久吧，艾特終于有力氣睜開眼睛了。和往常一樣，視線里只有父母。

????????看見女兒醒了，夫妻倆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二人撫摸著小艾特的頭，逗了逗她，但這次，艾特沒有笑。她空洞的雙眼里依舊充斥著恐懼與不安。夫妻倆很心疼，他們也不想讓女兒受到那樣的侮辱。可誰叫這世道就是如此呢？

?

????????“艾特？”哥哥的一聲問候驚醒了艾特。她神色慌張的抬頭看著哥哥，但很快又把頭扭到一邊。哥哥也是個識相的人，沉默著坐了片刻，之后便起身離開了。

????????熱鬧的慶功宴終沒有她的份。那次受到的打擊太大了，她對人多的場合有著難以拔除的恐懼。

????????“對不起……爸爸……媽媽……原諒女兒永遠不能讓你們也感受到這種快樂……

????????“我好沒用……如果有方法能不讓我拖累父母，就好了……”

【三】

????????只是平淡的一天。

????????艾特還是對著墻干坐著，在她眼里，生活不過是挨日子罷了。不過這天父母都沒有去上班，所以即使是白天，夫妻倆也能陪著自己的寶貝女兒。有母親陪的白天畢竟不多，艾特一直依偎著媽媽。旁邊的爸爸笑著撫摸女兒的頭。

????????家里出奇的安靜。后來父親打破了這份沉默。

????????“閨女，想知道爸爸媽媽平常都干什么嗎？”

????????艾特扭過頭，好奇地注視著父親。雖然她和父親白天基本上都在一起，但她好像從沒有聽父親談起過自己的工作。

????????“你老爸我啊，說來也就是個做保安的。社會還是安定啊，平日里，包括值夜班，也都沒什么事。經(jīng)常就是看著那里的孩子跑來跑去，玩得可開心了——”說到這里，他頓住了。

????????艾特低下了頭。不過沒過多久又問：“爸爸的工作……竟然也會和孩子打交道嗎？”

????????父親尷尬的笑了兩聲：“……是。不過那群孩子都是身體有殘疾的孤兒。”

????????“身體有殘疾？孤兒？”艾特有些吃驚。

????????父親點了點頭?！暗悄侨汉⒆由畹煤茏栽?，很開心，我經(jīng)常聽見他們笑著喊著，就好像什么事都沒有?！?/p>

????????艾特眼里閃過一絲光芒：“啊……真羨慕他們……”

????????“是啊，你看，很多時候生活還是美好的?！蹦赣H接過了話茬子，“他們是孤兒，但是艾特是有爸爸媽媽的、更幸福的孩子，應(yīng)該更開心才是哦？”說著捏了捏艾特的小臉蛋。

????????艾特笑了，夫妻倆笑得更開心。

????????“媽媽的工作就是教書育人，不僅教書，更要育人，尤其是教育好自己的女兒。其中一項很重要的任務(wù)，就是讓你樹立起自信心，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母親展現(xiàn)出了平日在家難得的鄭重，小艾特也認真地望著母親。

????????三人很久都沒有這樣親密過了。艾特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xù)下去。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