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與血火
開端
? ? ? 隆冬臘月,新陽村并沒有下雪。天是一色的蒼灰,沒了葉子覆蓋的樹安靜的佇著,地上是一層敗了地脆呼的灰樹葉,老吳家正對門除了一條兩人深的溝就是這一大片楊樹林,樹林再后面是被挖機挖的深溝,溝南邊靠著地的就是嫩生生的發(fā)芽的麥地,筆直的嫩綠夾著微聳出來的細碎土塊是這土地主人勞動的證明。當然,老吳家對面的田并不是老吳家的,這和上廁所進門時看到的第一個坑是不是你的差不多。這片樹林連帶著靠著溝的二畝半地是后街徐春的,地是趙常媽種的。在村里人看來,老吳和徐春二人關系不錯,就是不久前徐春死在家了。
? ? ?老吳出了門,看著路上的人煙,左朝路東瞅瞅,右朝路東望望,沒人。他接下來就去了那片樹林,找定了一個地方,把樹葉抱一堆,推翻了幾棵細枯樹,聚了很多柴火,老吳看看這倆東西,剛把手伸口袋摸東西,就被丁立國一群嚇一跳。
? ? ?“嘿!老吳!烤火吶!”他們在老吳家門口喊。
? ? ?老吳輕聲啊了一聲,他自己都沒聽見,又大聲對他們啊了一下“??!對!”
? ? ?“嗨嗨!自己烤火多沒勁兒咧?!彼麄儙讉€已經(jīng)踏著咯吱咯吱響的樹葉來到柴火邊了,汪軍猴一樣,一下子跳到柴火邊折了幾根樹枝,抓一把樹葉,掏出打火機升起火來,于是他們自然地圍著火,眼瞅著或升起來,旺起來。老吳把他找的樹枝木頭搬了幾趟搬到火邊,蹲得離火很近。他們一群看到老吳面火的一面變成燒紅的鐵的顏色了,喊起來:
? ? ? “老吳!你傻啦?離火嫩近不燒?大春兒傳染嘞你?”
? ? ? 丁立國把老吳抓得遠了些。
? ? ? “這一大垛柴火夠燒!”丁立國笑道,“老吳你看火!”
? ? ? 火生的很熱烈,不知不覺又引來幾個想找人說話的。
? ? ? “天真冷呵!”鄭正對插著袖管,也咯吱咯吱走過來。
? ? ? “呀!來吧來吧!烤火吧?!?/span>
? ? ? 鄭正走近火也蹲下來,“好險沒凍死!”
? ? ? 丁立國打著嗨嗨:“火在這,放心你成不了大春兒?!?/span>
? ? ? “不似,老丁哥,”鄭正抬頭看著他:“他凍死他活該,嫩冷咧天,自介也不穿衣裳,說自介管凍,這不是!”鄭正掏出雙手一拍,“啪!凍死了?!笔钟植暹M去,頭扭到一邊,臉上表現(xiàn)出來的是惋惜。
? ? ? 可不是咋!插上衣兜的莫開稍息一樣站著,又說:“要不是我去他家要夏天澆地錢,他說不定都臭了。我叫大春兒沒人應,門還大開著我推門一進去,嫩猜咋著?一個柜子一張床,灰都落一層,房沒有一絲兒人氣兒!傻大春兒沒穿衣裳跟和尚樣擱床上打坐嘞!我一戳他都戳不動——早都硬嘍!”
? ? ? “大春兒還打坐?嗨嗨!再念個經(jīng)真成和尚了?!蹦_哈哈笑。
? ? ? “別說,他還真念經(jīng),我都看著大春兒跟老吳一齊念過!”汪軍說。
? ? ? “耶?嫩倆可成高僧了!”丁立國也打哈哈。
? ? ? 老吳并沒有說話,搗著火炭。
? ? ? “唉,也不知道造的啥孽......”老劉頭呣的吸口煙斗,煙打嘴里出來。
? ? ? “也幸好他沒兒沒女沒媳婦兒,不然,嘿,還得遭罪?!倍×鴽]說遭罪的是誰。
? ? ? 鄭正說:“不會吧,他都恁大歲數(shù)了,四五十除了傻點兒也沒啥病,都沒個缺胳膊少腿嘞女嘞嫁他?”
? ? ? “那誰知道!”丁立國小聲唉了一聲,小心地說:“我記得傻子本來也不是咱村兒的嘞。”
? ? ? “那是哪的?”
? ? ? “誰知道,不知道從哪里跑過來的?!倍×粗慌缘馃煑U的老劉頭,老劉頭正聚精會神的看著火抽著煙。便試探的叫:
? ? ? “老劉叔?”
? ? ? 老劉叔緩緩嗯了一聲,煙冒出鼻子,松開了嘴里的煙嘴。
? ? ? “老劉叔,您歲數(shù)大見識多,徐大春兒,凍死那個。”丁立國向劉老叔彎彎腰,手虛空指了指:“不是咱村兒的吧?”
? ? ? “咹~,好像不是......”老劉頭搖搖頭,又呣地抽一口,鼻孔出煙的時候發(fā)現(xiàn)幾個人連著老吳都看著他。
? ? ? “那他原來是哪個莊的呀?!?/span>
? ? ? 老劉頭又呣地抽了一口。
填筑
??????八十年代,徐春出現(xiàn)在新陽村和縣道的唯一通路上,拖著塞成圓筒的尿素袋子進了村,吸引得路邊噴唾沫星子的女人驚奇的停了嘴打量著這人,抽著煙的男人瞇眼思考著這人。并沒有人上去問,這實在不是事:一個流浪漢拖著東西從你住的村莊過,不管不顧也沒有什么錯。況且新陽村原本就有兩個傻子,一男一女,男的是個老頭,一身灰色,小襖總是嵌在身上一樣每天上午傻笑咧著黃色黑斑的牙夾著個半空的白色化肥袋子勾頭走過來,走回去。女的是個精神病,褲子高提到胸下露出高聳的腹,紅白點襯著兔子卡通頭的上衣前擺塞進褲子里,后面蓋著屁股。上午和傍晚夸張的甩著膀子也是走回來走回去,走回來走回去,她走兩趟??蛇@個流浪漢和正常人一樣的穿著,一絲一毫沒有流浪漢的襤褸邋遢。無非是拖著尿素袋子的走路姿勢很疲憊。這很奇怪。幾個閑著的老頭老太小心跟在他后面左右伸頭張望著他,他跟沒事兒人似的竟在村子里逛開了。道路伸到的、延出的、沒鋪石子的有鋪新土的他的尿素袋子都拖了個遍。天黑下來,老人們在村里的消息飄著散著。天亮時候就有頑童們呼叫著帶來了消息:流浪漢在村子東邊一處廢舊的紅磚房里住下了。
? ? ? “那一片楊樹那點兒?”汪軍說。
? ? ? “好像是吧?”丁立國回應著汪軍,臉對著老劉頭?!拔矣浀檬谴箨牪可w的是。”
? ? ? 鄭正踢了一下腿:“嘿,他還撿了便宜住上現(xiàn)成的房了。”
? ? ? “說的啥話?那房七幾年八幾年都沒人住了,要你去住你去不去?”劉老叔把煙吐出來駁著鄭正。
? ? ? 徐春站在落了灰的藍漆門前的土地上打量著,這地方并不好找,西邊和北邊是種滿楊樹的坑,南邊是一排房墻。只有東邊被拉拉秧留出來延過來一條黃色小道。大門上邊突出來幾個圓凸印,圓印上部分被灰塵染成土黃,下面的門縫里塞滿了爛葉子,外面門縫被拉拉秧嫩蔓蓋緊。門把脫了銹干成鐵黃色,徐春拎著尿素袋放到一邊草上,端起門上一指粗的鐵鏈打量起來。過了多久了,要鑰匙肯定是做夢。徐春摸著鏈上的鐵銹,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鏈環(huán)口開的并不小。徐春丟下鏈子,門被打的咣咣震了幾聲,他搓打了手,翻開西邊茂盛的拉拉秧局促的下了坑,停在半坑腰,背著樹冠在這里盯找,找到了半塊磚頭,就是要的這個。徐春一手拿著磚頭一角,一手撥找出那個脆弱的環(huán),吭哧!吭哧!成功了,鐵鏈被徐春砸開,兩半都像年久的麻繩蛇盤在他的腳下。咣吱推開門,灰塵又混著腐味的風吹了他一臉。鳥咕嘰喳的叫。除了門口的兩間屋子,正中的一間堂屋,就是院兩邊的兩顆杏和桃樹以及滿院的葉子。徐春拖著袋子進了門,先試探著推開左邊的半掩的木門,滿是灰的地面雜亂著深淺不一的腳印,又從右邊缺了一塊的木門往里看,全是垃圾,堂屋,也是正房,兩邊的窗戶上黑洞洞的,列著鐵棍護網(wǎng)和木窗框。得,省了開門,徐春走到一邊的窗戶,里邊空蕩蕩的,風蕩著蛛網(wǎng),又一邊的窗戶里是掉了門的柜子和斷了幾根木架的床。有床就行。徐春正式站到堂屋土黃的木門前,試著推開門。萬好沒有被椽上,他就在這里住下來。
? ? ? 第二天,原新陽縣八隊隊長,沒了大隊后成了大隊部干部的老張帶著幾個人,跟著前面幾個嘻嘻哈哈的小孩兒來找這“流浪”來的徐春。他們很驚奇站在院子里的看著被大掃帚刮出一道道印子的濕土色的地面,原來滿院的枯枝敗葉,現(xiàn)在聚堆在西邊的墻邊。破柜子,破床給許春搬了出來,抓著樹葉當掃帚掃了又掃。老張看著站在面前的人,盤問到了他叫徐春,從縣里來的,絕對沒有犯法的事,徐春甚至發(fā)了誓。又看看其他人東瞅西瞅,觀察院屋,確實沒什么發(fā)現(xiàn)。沒說什么,只交代一句,這是原來知青住的地方,地是村里吳邊防的。想住下來就跟他說買下來,記得到村委會來辦。
? ? ? 老張他們一行人走了,他們認為這個叫徐春的流浪漢不會有錢,就算有也不足以買下來地。要么他住幾天住不下去自己走,要么就是吳邊防不得勁,勸或罵,趕他走。再要么,是他真的一下子買下了地,那也可以接受,起碼在他找活干的日子里可以觀察他。一旦有壞苗頭,立即以本村人的名義驅逐。并沒有什么實際的壞處。
? ? ? 從后來的找事做的情況來看,徐春這個外來者是有想住在這里的心思,村里的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什么惡劣心境,徐春很老實的在找事做,起先,他作為村子里的勞力去給政府挖溝。挖溝管飯,沒錢發(fā)。他沒有發(fā)牢騷。但他發(fā)現(xiàn)同行的村里人貌似有意無意的觀察他,他不自在,混在其他村的人里挖。
? ? ? 老章他們上午去找的徐春,對他說的買地的事。下午徐春就摸到大隊部,請求跟吳邊防談談買地的事。老章讓人叫來吳邊防,幾個人在大隊部屋子里商量。
? ? ? “他真買了老吳嘞地啦?”莫開看著蹲在對面的老吳。
? ? ? “要不嘞?”汪軍笑起來,這是要開玩笑的意思?!熬屠蠀悄切难蹆悍忾]嘞很,上回不吭聲,摘走俺家門口的大葫蘆,我正準備摘起包葫蘆包咧,一轉眼沒有了,叫我好問的?!?/p>
? ? ? “我去給你拿錢...”老吳說。
? ? ?“中了中了,就是說說,門口種嘞,就是誰想吃成拽了,用不著!”
? ? ? 丁立國也打圓場:“都門口咧,嫩見外弄啥!”走幾步拉住真轉身回去的老吳?!袄^續(xù)烤火說說話唄!你看沒你掌火火都快沒勁兒啦?!?/p>
? ? ? 他們坐在大隊部里,吳邊防臉上有些緊,徐春交握著手,老章抱著胳膊靠著椅背。兩人在老章和其他干部的陳列一樣的簇擁下談定了價錢。這對于吳邊防是筆不小的收入。徐春這看起來身無分文的樣子也一定難交得起。確實。在商定價格后的沉默里,徐春雙手貼撫著大腿,不久摸出幾張票子,舔舔手,拽住幾張大票挺一下身子給吳邊防遞了過去。吳邊防捏在手里橫看豎看瞇眼瞄著數(shù),勉強十分之一。吳邊防收進腰里吭的咳嗽一聲,翹起二郎腿,手扣著膝蓋說:“你可以慢慢給,當欠我的。打個欠條吧!”徐春在幾個人的見證下簽的名字,按的手印。
? ? ? “老吳,大春還沒還完吶?”莫開問。
? ? ? “啊...啊,還上了?!?/p>
? ? ? “問的廢話嘛,大春兒還當過老板的,當過老板咋會還不上?!编嵳f。
? ? ? “大春兒九幾年的老板那會兒八幾年嘛!”莫開又說。
? ? ? “哦,想起了想起了!你忘了大春擱那兒?!编嵳钢黝^的面粉廠“大春兒擱那打過工!”
? ? ? 徐春把錢給了吳邊防后,老章起身去了隔屋。隔屋是辦公的。吳邊防也跟了進去,徐春待在那兒仍是交攥著手。這屋沒人,那屋有人。門掩著,動靜就傳了過來。徐春不小心的聽著。在發(fā)現(xiàn)有面粉廠三個字后提了精神。
? ? ? 吳邊防應該是將錢又掏出來地給了老章:
? ? ? “章隊,這錢就算我家出的蓋面粉廠的錢?!?/p>
? ? ? 老章一定把錢收了起來,因為他說:
? ? ? “好,算你家的?!毙齑阂频綇拈T縫里,看到老章拿出個本子寫著,邊寫邊重復吳邊防的名字和錢數(shù)。
? ? ? “章隊...”徐春扒開門站在無吳邊防后面
? ? ? “噢?沒走啊,有啥事兒呀?”老章并不反對叫他張隊,他還笑著答應著徐春
? ? ? “咱村要蓋面粉廠?”
? ? ? “嗯,是有這回事兒?!崩险滦笨恐巫訉χ齑海执钤诳勘成?。
? ? ? “我能不能...”
? ? ? “咋,你也要捐錢呀?”老章他們笑起來。
? ? ? “不是不是...我能去里面干活兒嗎?”
? ? ? “啊~這事兒啊?!崩险律ιΡ亲?,“現(xiàn)在還早呢,房才蓋一半。嗯當然肯定是優(yōu)先招本村兒的人的,別誤會哈?!崩险率种腹瘟讼履槪窏l一簽了也算買了地咯,這樣,廠開了一定通知你,行吧?”
? ? ? 老章看著徐春捏握著褲子口袋,臉上表情是恍然大悟的。
? ? ? “哦,想打工掙錢?”
? ? ? “哎,對,對對,”徐春點著頭,點的看不清東西。
? ? ? “嗯,你剛來也確實不熟?!崩险轮钢渌藛枺骸澳銈兌贾烙心恼腥??!逼渌讼∠±瓝u頭否認。
? ? ? “那麻煩了呀?!崩蠌埫掳??!澳芨芍鼗畈荒??”
? ? ? “能,能干重活。”
? ? ? “那去蓋面粉廠吧。我和幾個蓋房班的人說一聲,看誰要你?!?/p>
? ? ? 徐春成功入了工地,面粉廠蓋好后老章安排招工。徐春也招進去了。面粉廠有些效益,員工工資也不錯,幾年后徐春還完了買地的錢。又一年多,徐春從面粉廠辭職。收拾東西離了村,這時候是90年代打工潮。
? ? ? 劉老漢停了下來,沒有朝下講。
? ? ? “咋不講了,劉老叔?”丁立國問。
? ? ? 老劉頭搖搖頭,“后面我就不太清楚了?!?/p>
? ? ? “老叔也打工去了?”
? ? ? “我這把老骨頭打的什么工,有人要嗎?”老叔又灌一鼻子煙,“我兒子給我接城里了那時候?!?/p>
? ? ? “老叔兒子真孝順,我兒子整天就是在氣我?!逼渌硕家哺胶椭×淅鲜搴酶?。
? ? ? “我回來的第一天晚上徐春就傻了,后來的事還是村里打聽來的。”
? ? ? “那可邪了門兒啦,剛回來的時候可神氣,然后突然就傻啦?!?/p>
? ? ? “老吳,老吳!”汪軍喊叫起來,“少放些柴火,看這火大的撩人!”然后有些得意的說起來:“你都不知道吧,我可聽說了些,記得趙常吧?”
? ? ? 趙常是個痞子,新陽村后街的。爹趙安國是退伍兵,情節(jié)頗濃。甚至以極嚴的紀律管束趙常。不從不服不聽話時,趙安國臉發(fā)紅,青筋額頭脖子連成一片,怒目圓睜,大罵:不肖子孫!然后弓一樣一巴掌呼下來,把趙常呼的眼里淚里全是憤恨。初高中是叛逆期,和父親打罵了一架。后來高二輟學,翻出來家里的錢自己離家出走,兩年才回?;貋頃r后面跟個女的,小腹鼓了起來。他本想著來要錢,錢到就走,卻剛進門就看到趙爹背對著他們磨著刀,嚇得女的躲在門后。趙媽出來接水,一看兒子在門口,趙常趙常的叫起來。越叫聲越大。趙爹回頭看了一眼,繼續(xù)磨刀,直到趙媽驚呼的兒子領來個懷孕的女的時,先是一頓突然呼吱呼吱的大聲戲著氣,抓著刀的手和腿彎著,僵硬地抖顫著??谕掳啄傻埂Zw爹從此癱在了輪椅上。幾個月后,為了看病家里的錢也花光了,女的也快生了,沒辦法,趙常提著包瞞著趙媽裝了把刀去打劫,錢匯來了幾十塊,人被判了三年,進去那天他媽告訴他,他媳婦兒被計劃生育的抓住,他們也要錢。
? ? ? 徐春是在趙常進班房第三年開轎車進村兒的。普桑。進了村第一件事就是開著車到大隊部捐錢。錢數(shù)足夠支撐面粉廠三個月的開銷。瘋了,消息傳瘋了,半個小時,全村老少甚至兩歲的小孩兒,竟開口說徐春二字了。老頭老太,半大小伙圍著大隊部窗戶看徐春和老章說說笑笑。圍著桑塔納轉圈欣賞,出神的摸。幾個小孩對著排氣管聞。門把清脆的響,震得觀眾們鬧起來。老章開了門,讓徐春滿臉笑的一步踏出來,面對他們站著,老章也掛著笑,在徐春站定后關上門對觀眾做噤聲手勢。
? ? ? “鄉(xiāng)親們,我給大家重新介紹一下!這是我們村第一個企業(yè)家,我縣新陽大米代理徐春,徐總!”老張雙手舉到頭左邊熱烈的鼓掌。觀眾叫了幾聲好。
? ? ? “各位?!毙齑呵迩迳ぷ樱匀毁N著笑,面向太陽的他瞇著眼。徐春對大家說著感謝云云,并承諾會給村里每戶一袋新大米,由他雇的車已經(jīng)在路上,由章隊帶頭發(fā)。村里人很高興出了一個能人。熱烈的叫好。老章還宣布:徐老板要在村里蓋一個小廣場,地點暫定在趙常家的地和場,一會兒叫趙家媳婦兒來領錢?!胺判模a償肯定會讓人滿意!”
? ? ? 趙家媳婦兒后頭跟個兩歲模樣的孩子來了,徐春自在的癱在沙發(fā)椅上抽煙,老章他們?nèi)ヂ?lián)系貨車司機搬米去了,趙家媳婦兒沒找到干部,看著徐春一副老板樣就向著徐春提問:“是你要買我家的地?”徐春夾著煙的手在黑茶幾的煙灰缸上彈彈煙灰,煙灰缸旁邊是一個黑包。
? ? ? “我要包你家的地,還有那片場?!?/p>
? ? ? “要蓋房?”
? ? ? “不不不,我要給村里做慈善,買些健身器材,修個小廣場?!?/p>
? ? ? “十畝半的地可不小”
? ? ? “再蓋一些小房子嘛?!痹S春在幾根煙嘴里摁滅煙頭,利落的劃開黑包,丟放在黑茶幾上幾沓錢?!皦虿粔??”
? ? ? 錢沓嘭的一聲,震的茶幾似乎彈了一下,趙家媳婦兒變了臉色,眼里閃過一絲熱情,又轉瞬被她掩蓋住,她絲毫不客氣地對著徐春坐下來,把孩兒放在腿上,孩子被嗆到一樣的咳嗽。一個干部趕回來,老章要他來拿村戶本,他聽到到徐春和趙家媳婦兒各自的笑聲很奇怪,像憋了什么放不出來。
? ? ? “趙常媳婦浪的很,我聽說她可是沒閑著?!蹦_你突然放低聲音,火嗶嗶叭叭的應著每一個字節(jié):“趙常不在,她可流了幾次胎?!?/p>
? ? ? 汪軍迷了一瞬,馬上眼神里滿是驚奇,但在眼里的火焰頃刻把驚奇燒成灰卷走,幾人都沒發(fā)現(xiàn)。他變了一個不可置信的語氣:“你知道?”
? ? ? 莫開笑笑,不置可否,繼續(xù)看著火。
? ? ? “老吳火小一點兒,這么燒柴火都不夠。”
? ? ? 汪軍說:“算了,人都進去了,我就全說了,反正趙常打死他媳婦兒,全村都知道了。我跟你們說,我可是第一個知道的!”
? ? ? 徐春還住著他原來的那個房子,但是卻不常來,村里人經(jīng)常性的看到徐春上午在一道街上走過去,快吃飯的時候走回來,下午不見人,快黑了個把小時,人又走了一個來回。終點是哪兒?在搞什么?在村里的人似乎猜出來了,并心知肚明,并不擺在明面上。像地下的暗河,平日安全無事,一有裂口馬上涌上來成灘泉。
? ? ? 該澆三水了,這次水一澆就可以安心等麥子黃,然而等井口等的并不安心。種地的似乎很少在搶井口上安排有序過。按古老的先祖遺則:先到先得。農(nóng)家凌晨便起來占井口。澆半天澆一天輪到下一家。可每家地又不止一塊兒。汪軍就是起的很早,在他家的三處地忙活。一處已經(jīng)澆完了,另兩處里一處地勢比旁邊的地要低,土質稍硬,很少會鉆水,澆著省事兒,水帶一伸一出水就能坐下來。另一處不一樣,土很松,周邊又是墳,所以難免有洞,水會流或浸到別地,要一直看著。汪軍正準備齊全去澆三水,卻發(fā)現(xiàn)水帶少了一圈兒,少了一圈兒就澆不到自家的地。他馬上就想到去借,可都在澆地,誰家肯定會多?又馬上想到趙家賣了塊地肯定有剩的,他就騎著裝滿水帶鐵鍬的車到了趙家。剛出門就碰到趙媽帶著孫子也去澆地。汪軍說:“老嬸去澆地嘞,你家有多余的水袋沒有?我借一個。”趙媽減速對他說:“有,在家呢,你去吧,俺兒媳婦兒擱家里。”趙家的門大開著,汪軍跳下車進了門走到了院子中央,剛想喊趙家媳婦兒說借個水袋就納悶兒到聽見了些聲音,男的女的激動的壓低嗓子說話的聲音。
? ? ? 汪軍發(fā)現(xiàn)了徐春和趙家媳婦的秘密。
? ? ? 他感到不安,眉毛飛了起來,后背一陣熱流激起一背的冷汗。不知道為什么害怕,但就是腿軟。他扭著臉和嘴擺著身子到門口想坐上車就發(fā)現(xiàn)迎面走來的,喜洋洋的,似乎是剛出獄的提著大包小包東西的趙常。他發(fā)現(xiàn)半跪在車邊的汪軍,敘舊的招呼卡在了咽里,奇怪的眼神跟著顫抖的手指看見了屋里的二人世界。
? ? ? 趙常把胳膊一甩,包向兩邊拋出去,紅色的門被斗牛撞開,發(fā)現(xiàn)混著干樹葉和枯樹枝發(fā)酵的沼澤地中央的圓木頭上,疊著一小一胖癩蛤蟆,小蛤蟆呱呱叫,大蛤蟆不叫,斗牛被充血的紅色腥了眼睛,奔著踏著蹄子。小蛤蟆呱呱叫的跳到一邊蜷成團,大蛤蟆哇哇叫的跳到一片荷葉上,呱呱咕咕的叫個不停。斗牛聽不懂蛤蟆的語言,他覺得聒噪的很,幾蹄子把小蛤蟆踩死,用牛角頂著掛著摔到了桌子角上,小蛤蟆流血死掉了。胖蛤蟆用荷葉遮了生癩豆的腿,一只蹼粘掛著荷葉,三只蹼跑跳,一不小心絆到門口了,碰了門頭了,荷葉脫了蹼落下來,胖蛤蟆蜷成了西瓜蟲。斗牛低了頭頂著沾血的腳眼看刺過來,胖蛤蟆的后蹼瞬間像人一樣跪下來,前蹼舉著作揖,儼然是在求饒,還呱呱的說著要給斗牛一處沼澤里面有好多蒼蠅,蚊子和萍草。斗牛聽不懂蛤蟆說話,小蛤蟆的血腥了他的角。他憤怒的低頭一挑,沒戳到胖蛤蟆。卻讓胖蛤蟆原地打了個空翻,頭著地昏死過去了。做完這一切斗牛轟的趴下來,震嚇到了門口扒著車把的癩黃狗嗚嗚的悲叫。斗牛前肢抵后腿立的站起來,晃晃悠出了門,嚇得小黃狗又嗚嗚汪汪的凄叫,竟下一秒握著車把竄出去了,斗牛望著黃狗哞哞幾聲,晃晃頭,向著派出所去了。
? ? ? 警察一會兒來到案發(fā)現(xiàn)場,幾天時間后,在村委會大喇叭的通知下,大家明白了:
? ? ? 趙常殺掉了偷情的媳婦兒,打傻了徐春。
? ? ? 趙常打許春下手輕了,應該拿刀一片一片刮肉。
? ? ? 徐春不是一個企業(yè)家,是個黑心商販,確實做的大米生意,不過是從南方進的劣米,然后上蠟打光當成新陽大米加價賣出去,已經(jīng)有人吃出病了。
? ? ? 領了徐春發(fā)的米的人家把米扔到溝里或者扔到徐春家里了,吃了徐春發(fā)的米的人家嘔了三天,小孩嘔不出來,大人把指頭塞小孩嘴里催吐。
? ? ? 汪軍說:“趙常來我旁邊的時候,我以為他也要殺我呢,我對他說我只是路過,馬上就跑了,都沒敢回家,當天在地里睡的,第二天別人澆地聽趙常被抓了才敢回家,”
? ? ? 丁立國說:“你這出息,你又沒干啥,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知道?”
? ? ?“老丁哥,不是我有出息沒出息,你看那眼神你也害怕,血森森惡狠狠的。不行,我害怕,我走了,我什么也沒說?!?/p>
? ? ? “你看看,給嚇傻了!”莫開指著王軍的背影,嘿嘿嘿笑起來。別人,除了老吳也笑起來。
? ? ? “老吳!給,柴火?!倍×直н^來幾把柴放老吳身邊。卻聽到老吳的嘀咕:戰(zhàn)天斗地...破壞自然...丁立國不知怎么的打了個寒顫,對老吳說:“老吳你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啥咧?多放些柴火,給火加大點兒,我都冷了?!倍×s著脖子搓著手。
結局
? ? ? 老劉叔說話了:“這汪軍嘴里沒實話。”
? ? ? “就是,他就指著第一搶,他會第一個知道?上次一個卡車過路碾死老陳家的一只雞,我和其他人還有汪軍就在旁邊看著,一看碾死只雞,汪軍立馬跑出去訛了人家司機二百,然后對老陳說吃了他一只雞給五十塊錢?!倍×劾锇l(fā)光,有些稱贊的意味?!巴糗娬媸琴囎?。”
? ? ? 老劉叔說不是這個。
? ? ? “那是哪個?老劉說你說啥嘞?”
? ? ? “徐春不是趙常打傻的,壓根沒這事,徐春開車回村的時候不傻,回來的幾天后村口有群人。一天晚上把徐春綁走打了一頓,這才打傻了,打傻后來才在村里轉,他沒去趙常家,趙常殺人是真的,被趙常打傻是假的。”
? ? ? 那天下午,老劉頭受不了城里的生活習慣跟兒子搭著車回村。前面有輛大卡車像領著他們一樣和他們同路,一直到了村口噗的一聲停下來。村口路窄,大卡車就堵的嚴絲合縫。老劉頭他們也停在村口等。他們決定停車的時候,延大卡車門上就跳下來幾個人,最后一個在準備跳下來的時候扭頭跟里面動了動嘴皮。老劉叔猜測是搭車的給司機道謝呢。跳下來的那幾個人交頭接耳,圍著大哥大指指點點,一會兒終于有個人打通電話,身背頻頻帶著頭向下點,滿臉討好。掛了電話,那人跟幾個人掂跳著腳插著褲兜走到老劉頭車這兒。
? ? ?“老師兒?你是這莊咧不是?”
? ? ? “是,咋嘞?”老劉叔兒子答著話。
? ? ? “嘿,你發(fā)財!我們就問一下。”他指著他們幾個人,“這村是不是有個人叫徐春?”
? ? ? “徐春兒?”老劉叔打起精神,“你們是從哪過來的呀?”
? ? ? “我們吶?”他們面對面瞄一眼,說:“從縣里來噠,都他親戚兄弟,這不徐春賣米發(fā)財當老板了嘛?來投奔他嘞?!?/p>
? ? ? 老劉頭驚奇到徐春竟發(fā)了財,小心掃了他們?nèi)膫€人一眼:“哦,親戚啊...”
? ? ? “對嘛。”
? ? ? “村里是有個叫徐春的,不知道是不是你們找的。”
? ? ? “噢~”他像雞一樣的伸出脖子打鳴:“中,謝謝你啦?!彼恢缽哪抢锩鰜礅n票,扔進老劉頭懷里?!澳懿荒苈闊┠惆研齑航械竭@兒,我們跟他說說話,說完就走?!崩蟿㈩^又說:“你們不是來......”“誒~”他們打斷老劉頭,又給了一張,擺擺手,走到一邊的草里,老劉頭攥錢想喊住往回走的他們。
? ? ? “老師兒!錢收下吧,忘了我們這幾個人!”
? ? ? 老劉頭感嘆到要出事兒,兒子勸他沒事兒。剛進村,就發(fā)現(xiàn)汪軍和卡車司機在說話,汪軍神采飛揚。老劉頭讓兒子繞路回家。一到家,老劉頭趕忙點上煙斗,一盞接一盞的點,鼻子里源源不斷的升著繚繞奇曲的煙。他聽到兒子對他說他去徐春家了,老劉頭看到兒子褲袋里浸了他手汗變成深色的錢跟著兒子去了徐春家。
? ? ? “那群人跟徐春有啥仇?”
? ? ? “賣假米么!還擺了新陽大米的聲譽,有的是人打他,”老劉說著又抽了口煙。
? ? ? “唉,也活該。我跟你們說,徐春剛來的時候可勤快了,我家要打墻的時候雇他幫忙,他把小推車的土裝的可滿了,一車頂人家兩車。我都害怕小推車壞掉。”
? ? ? “那可是,吃的也多!我讓他幫我搬家具留在他家吃了飯,好家伙。”莫開伸出三個指頭,“一頓吃了我家三個瓷饃,這么大?!比齻€指頭收起來,雙手成箍框出一個區(qū)域。
? ? ? “當老板有錢的時候也沒找媳婦兒,徐春真傻。”鄭正說。
? ? ? “嘿,當老板的時候指不定又糟蹋多少呢。”莫開不正經(jīng)的回應著。
? ? ? “火太大了,撩人!老吳,老吳!你他媽聾了么!”丁立國終于開罵了。
? ? ? “圓滿升天...圓滿升天...”
? ? ? “我說老吳你媽的一直嘟囔嘟囔什么呢?剛開始你就一直嘟囔嘟囔......你干啥?離火遠點兒,老吳!”丁立國沒抓到老吳的衣服?!袄∷ ?/p>
? ? ? 老吳一下子撲進火堆。
? ? ? “他撲進去了!”鄭正高喊。
? ? ? “?。 ?/p>
? ? ? “滅火滅火,去找水鏟土!”老劉拎著一只樹杈在打火。
? ? ? ......
? ? ? 趙媽領著孫子來到這生火的地方,火并沒有被滅完,閃閃的發(fā)著紅光。趙媽把家里的一節(jié)蜂窩煤放進紅炭里。她家火死了,沒法兒做飯。趙媽彎腰在火堆旁撿到了一張紙條:

? ? ?(氣死了氣死了,紙條上的字過不了審。多重要的結尾反而被扣了!總之是老吳徐春信x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