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三羨三 第四十七章 善惡有報 天理昭彰(二)

第四十七章 善惡有報,天理昭彰(二)
【所謂試煉,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隨心而為,抉擇所向,一切自會有判斷的?!?/p>
往事不可追——回憶里的這些先輩過往,如今也皆是如煙幻夢;
之于寒潭洞的眾人而言,藍翼宗主所言的這一切,早已是現(xiàn)如今不可改變的事實;
如何向前,方是他們現(xiàn)在需要思考的。
藍翼放下懷里的雪兔子,轉而伸手,面含輕愁,頗為眷戀地撫了撫冰案上的七弦琴,“陰鐵是天生地靈之物,無法盡除,而且斷為碎片之后怨氣四溢,埋藏之地定會出現(xiàn)妖邪?!?/p>
目露憂慮的女子雪色紗衣的倩影幻象恍惚了一瞬,她環(huán)顧了一圈魏嬰唐三等人,語調(diào)沉重:“現(xiàn)如今,為絕后患,唯一的方法就是將幾塊陰鐵碎片找回,永鎮(zhèn)寒潭。”
“可我......”藍翼撫著弦琴的雙手攥緊,她沉痛地搖了搖頭,“我大限已到,靈識大抵也無法再維持住這后山結界了....”
“原本,我偷生這百年便是為了還債贖我罪孽,如今待得你等前來,我也不用再勉強,能夠有所交代了!”
眼見得面前女子的幻影越發(fā)恍惚朦朧,藍氏四人皆是沉痛驚詫。
藍曦臣作為現(xiàn)任姑蘇宗主,更是深感肩上重責所在,忙上前兩步作揖施禮,穩(wěn)住情緒沉聲朝藍翼應答:“望先祖放心!我等后輩,自當承您之志?!?/p>
“藍氏后人,義不容辭;找回陰鐵,永鎮(zhèn)寒潭。”
魏無羨見得此狀,心中頗為感慨,面上也生了沉重——
在魏嬰看來,他自覺藍翼當年之念并未有錯;
換做是他自己,希望能夠借助陰鐵這天地至寶之力,造福世人,匡扶正義,這樣的想法自是一番難得的良苦用心,他并未覺這有什么不妥。
然而到頭來,天不遂人愿。
一切的陰差陽錯,大抵只是這世界實力至上的真實寫照罷了。
換句話說,若是當年藍翼當真找到了什么克制陰鐵的方法,或是能尋得他人一起齊心戮力、共克難關,或許又會是另一番光景。
但現(xiàn)今如此猜想,也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魏無羨忽覺心頭一陣難言的復雜,是遺憾,是惋惜,也似是生了些許不可查的迷茫和困惑。
他垂眸斂眉,無聲地攥緊了心口胸前的衣襟,心底隨之而來的某些火熱又洶涌的情緒,讓十五年歲的少年人神色奇異。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這個瞬息,魏嬰心底微動,某種沖動的下意識,讓他側了側眸看向了身旁的唐三。
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唐三與在場的眾人好似都不一樣。
在所有人都若有所思、面露悲色的時刻,清雋的俊美男人卻依舊面色如常,深邃的鳳眸里清亮雋永的異芒灼灼,視線吝嗇又專注地,分不出去分毫給其他人,只停留在身前的魏嬰身上。
饒是魏嬰早已覺察到唐三對他的關注,現(xiàn)下看過去對上這人動也不動的視線,也覺得臉上不自覺著起了火。
他抑著心底蠢蠢的悸動看進唐三的眼睛里,張了張嘴,有些字節(jié)到了嘴邊,卻又好似如鯁在喉。
魏無羨腦子停頓了一息,不曉得自己剛才胸腔里突然生出的困惑是個怎么回事。
當事人還正踟躕著,那頭接住他目光的人卻神色輕暖,極好看的瑞鳳眼笑瞇了弧線。
唐三瞧見魏嬰下意識看向自己,喉結微動著抑住了低笑。男人朝著魏嬰伸手,攤開掌心來。
魏無羨歪歪頭怔怔,小步子挪過去,呆愣愣地將自己的手塞進了唐三的掌心。
自家小戀人傻乎乎的下意識動作惹得男人失了笑。
唐三牽住人收緊了指節(jié),輕手給人額上彈了個腦瓜崩,嘴邊細碎的話音寵得溺了水
“傻阿嬰。”
不知是不是魏嬰的錯覺,他總覺一些現(xiàn)時自己都還沒想明白的東西,他的三哥卻好似不用聽也知道。
這倒也真的并非魏無羨的錯覺——
魏無羨畢竟才年方十五,經(jīng)歷過七年前的變故后,孩子的心性也不再如此單純天真的毫無顧慮了。
唐三懂魏嬰未說出口的猶豫,那些少年人尚未能宣泄于口的不安,他又哪里會遺漏呢?
——可那又如何呢?
你覺得正確的,那便去做就好。
赤誠驍勇著向前,心有正道,那便很好。
他會在,永遠與他一起;
所以,傻阿嬰,不必困惑什么。
那些所謂世俗的眼光,所謂特立獨行的代價,還有可能到來的如同藍翼這般的后果......
唐三迎著魏嬰信任的視線回以微笑,彎著眼眉的笑靨風華無雙;卻無人得見,俊美無儔的男人斂瞼的某個瞬息,鳳眸眼底寸寸的腥暗。
無人知曉的插曲過去,那頭的魏嬰得了唐三的回應,明明人家也沒說什么,他卻覺面前好似有撥開云霧的清風徐過。
少年晦黯的桃花眼閃閃,就只是這人的一句話,牽過來的一攏暖融的大掌,也讓他仿佛得了糖般雀躍安定。
無人能及的心照不宣,這是只屬于唐三和魏嬰之間的默契。
魏無羨想著自己不久前在這寒潭洞中與冥王弓的對話——
【隨心而為,抉擇所向?!?/p>
魏嬰魏無羨,從來都是果斷驍勇之人。
去了迷惘,他心下有了定論。
身姿挺拔的少年人挽劍躬身,隨著藍曦臣的話音后,清朗的聲線響徹寒潭洞:“藍翼前輩,晚輩魏嬰魏無羨,家母藏色散人師承于抱山散人門下,聽聞前輩的一番話,自是無法坐視不理?!?/p>
“我?guī)熥鏋榱岁庤F避世百年,如今前輩之托為我所知,于情于理,魏嬰也希望能盡一份心力?!?/p>
少年擲地有聲的話音成功讓唐三抿緊的唇線扯得更高,落后于魏嬰半拍,頎長身形的青年人也挽臂沉聲,施了一禮,“事關陰鐵與阿嬰的師祖,我唐門自是也不能袖手旁觀?!?/p>
藍翼嬌顏上起了欣慰感慨之色,清冷的女子面上終是有了笑色:“抱山之徒,隱世風骨,當如此?!?/p>
“記住,陰鐵之事,困難重重?!焙抖辞啾躺挠墓饫?,藍翼的身形愈發(fā)虛幻,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若隱若現(xiàn)的雙手,面上卻是淡然無波的笑意,環(huán)顧了一圈在場眾人,女子的聲量也開始飄忽不定,“不管如何,希望你們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轍......”
青蘅君為首的藍氏四人眼見得此,個個面露沉痛。
他們感受到了寒潭洞四處逐漸開始潰散的靈力波動,便也知曉這是他們的先祖大限臨近了。
卻不想在這樣的時刻,身前的唐三卻含笑著截斷了藍翼未完的話音,“藍翼前輩?!?/p>
藍曦臣蹙眉,與身邊的青蘅君、藍啟仁和藍忘機一起,齊齊望去;
魏嬰感受到自己掌心傳來某人輕捏的觸感,他不解地擰起眉宇,也看過去。
與此同時,青年獨有的清越磁性的嗓音落了地。
“我想,關于陰鐵之事,我等晚輩雖義不容辭,但還是少不得需要前輩您的指點和教導的。”
藍翼聞言僵住了身子,杏眸瞠大了兩分。
青蘅君手指抖了抖,連同身旁的藍氏三人也怔住,他追著唐三走過去兩步,聲音里不可查的驚疑。
“唐三,你這話是......”
“呵——”某人摩挲著左掌心的印記,瑞鳳眸深處飄過淺淡的幽光,朗笑出了聲,“青蘅君,我想,或許我和阿嬰需要與您和藍先生告假一番了。”
“畢竟,修復這后山結界,以及穩(wěn)固住藍翼前輩的靈識,還需要我等去采辦些材料才行?!?/p>
眾人的視線中心里,唐三挑眉揚起的笑靨甚至起了幾分戲謔,現(xiàn)時的他看起來,分明還有了兩分魏無羨式的蓬勃風華。
“卻不知,您和藍先生可準假嗎?”
姑蘇藍氏,后山山腰,來姑蘇聽學的一眾門生們在放燈。
藍啟仁自清河座談會回歸,休沐了數(shù)日的藍氏聽學又重新走上了正軌。
唐三和魏嬰要下山一趟,是借口,卻也是事實。
是唐三帶著不安分的戀人貪玩兒的借口;也是的確需要搜尋些情報和材料,更是為了陰鐵碎片。
只不過,借由一點冥王弓留存在殺神印記里的力量,好歹是延續(xù)了藍翼在陰鐵結界中的靈識,但長此卻也的確堅持不了太久,該想辦法的還是得想。
唐三心底已經(jīng)有了計量,這趟下山帶著魏嬰既是私心,也是真心需要一點某人機靈鬼才的符咒才學。
然而,在此之前,還有一個問題。
“青蘅君,藍先生,還有藍宗主,二公子,溫氏溫情與溫晁那邊,恐怕還得麻煩藍氏配合著,尋個法子避開他們?!?/p>
藍啟仁捋了捋他的那把山羊須,側眸過去與他的兄長對視了一眼,應了唐三的話:“此事,我與兄長已有了對策。”
“哦?”
“說起來也很簡單——夜獵?!?/p>
云深后山山腰,大家三三兩兩扎堆,各自嬉鬧談笑地綁著手里的燈紙。
“魏兄魏兄?。 甭檻焉]著手里故作風雅的紙扇,面上帶著忐忑的笑。
見到唐三也在一旁,聶小公子撓撓后腦勺,也甕聲喚了句“三哥”。
招呼過唐三,聶懷桑湊過去魏無羨的身旁。
機靈的小公子知曉著身旁二人的親密關系,倒也識趣地沒有靠得太近,只那么搖著扇子掩面低聲,壓低著過去與魏嬰說話:“吶吶魏兄!今日這放燈祈愿過后,咱們明日就要組隊去夜獵了?!?/p>
“那.....你與三哥一定是一道的吧?”
魏嬰笑瞇了眼,矜傲地抬抬下巴,頗為得意的樣子:“我與三哥是什么關系!那自然是一道的呀!”
聶懷桑眼睛一亮,神色間更是多了興色,他的視線飄過去唐三那邊,巴巴地看了眼,又轉回來盯著他的好兄弟,瞳眸間的期待之色滿得都要溢出來了。
“那....你與三哥實力那么強,這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不如......”聶小公子合上紙扇,討好地扯住魏無羨的袖擺,“不如你和三哥考慮考慮,帶上我一個唄!”
聶懷桑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唐三在一旁看了都忍不住搖頭失笑。
魏嬰也悶笑出了聲,但即便如此,雖說也心有不忍,但為著正事這回他卻也真是無法答應下來。
魏無羨眼睛咕溜溜轉著,正想著怎么尋個忽悠的好借口來回絕了懷桑;
卻不想就在此時,一旁有人伸過來一臂拉住了小公子。
江澄還是那張兇巴巴的傲嬌臉,一副別人欠了他三五八萬的模樣。銳利的英俊五官崩著緊蹙的眉宇,江少主瞅著手上拉住的聶小公子,臉上再分明不過地寫著“恨鐵不成鋼”。
聶懷桑被人拉住了手臂,正撲楞著有些怔神,江澄卻不管那么多。
某人意味不明的視線飄過去魏嬰和唐三的身上定了兩秒,直看得魏無羨渾身不對勁,但下一刻,這人卻又不聲不響地兜住了人,嘴里罵罵咧咧地給人指指點點的:“聶懷桑,昨夜不是你找的我一道夜獵的嗎?”
“我做好了準備,你這又溜去找魏無羨做什么?不相信我的實力?嗯?!”
“我....我這不是看三哥和魏兄一道,這不是強強聯(lián)合嘛....”聶懷桑底氣不足的聲音被江澄拉扯著越來越遠,漸漸聽不清后續(xù),“江澄我跟你說......”
魏無羨挑了挑眉,半瞇的桃花眼底精芒爍爍,他偏側著腦袋去看自家的三哥,語帶好奇:“三哥,江澄這態(tài)度.....總感覺是知道些什么呀?”
“我還真有點好奇了——”少年人微挑的眼尾勾人,笑靨明朗又動人,“三哥你剛來聽學那天,親手交給江澄的那封信,江叔叔都說了些什么呢?”
唐三斂著睫揚唇,他抬手過去捋了捋魏嬰搖頭晃腦的額須,同樣挑了挑眉,含笑不明的答他。
“誰知道呢?”
藍氏聽學一貫有夜獵實踐的課程,青蘅君與藍啟仁在其中做了調(diào)整,既是掩護,倒也并不刻意。
按往年姑蘇的風俗,以消災許愿為名,門生們?yōu)槠谖迦盏囊公C實踐前才有了這場特許的天燈祈愿。
漸暗的天光下,云深不知處的后山山腰滿目蔥蘢,攜著朝氣蓬勃的少年少女們思緒萬千的心愿,不可數(shù)的天燈升上天幕。
唐三和魏嬰也不可免俗,仰著頭出神地瞧著,那兩盞屬于他們的天燈漸飄漸遠。
魏嬰六藝皆精,寫得一手好字,也畫得一手好畫,那燈上相依相偎的兩道人物剪影自然是出自于他手;
而唐三,則是與魏無羨的手巧走了不同的路線,自小而來的各項手藝,鍛出了一雙巧匠的靈手。
他只消得瞧上一眼構架,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十指翻飛,一盞精巧匠心的手作天燈便自眾人中脫穎而出,比之燈會里才能買到的花燈也不遑多讓。
澄黃漸變成了茜紅,火燒云來得快去得也快,好似天燈都還沒飄出去云深的后山,天就已經(jīng)整個暗沉了下去。
夜幕之下,飄高的孔明燈好似乘著心愿行遠的舟船,卻又好似觸手不及的細碎繁星。
云深后山山腰,大家不約而同地扣掌闔眼,虔心祈愿。
唐三頓后了半拍沒有動作,他悄悄斜眼過去,鳳眸深深地凝視著魏嬰斂瞼的側顏。
【雖說這玄正之界,因神戰(zhàn)而神祗凋零,幾無殘存,但我還是需要與您、與修羅冕下言明;】
唐三長翹的眼睫顫了顫,記憶里冥王弓陽淵的話好似又在腦海里起了回音。
漸漸地,那把少年音與面前魏嬰闔眼許愿的聲線有了重合。
【冥王之責,主司陰陽生死,掌怨邪鬼怪,需閱世間丑惡而無垢,歷萬千妒恨而無霾?!?/p>
【所望所求無非便是:】
魏嬰清朗的少年音區(qū)別于冥王弓的奇異,是舒服又爽朗的山林清風,卻在唐三心尖驚起了驚濤駭浪。
“愿我魏無羨,能夠一生鋤奸扶弱,無愧于心?!?/p>
【愿佑這世間萬事萬理——】
【善惡有報,天理昭彰?!?
那個瞬息,唐三想:
或許,的確是再沒有人,能比他的阿嬰更值得一聲“冥王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