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寺廟的石猴(三月二十五日記夢)
我們是作為異地的旅客來到這里,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留在了這個落后的山村里,也許是因為大巴開走了。不過還好當(dāng)?shù)厝藷崆楹每?,我們暫時住在了一座寺廟里。
小莉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靜靜和小默是兩個高中學(xué)妹,不在同一個年級,我并不知道這個人員搭配是什么意義,但是小默是唯一一個尚未高中畢業(yè)的人,寺院的結(jié)構(gòu)很復(fù)雜,也許是因為這是山村里唯一一個宗教場所。人們的敬畏之情溢于言表,便將其修得很大,村里的街道幽暗狹窄,并不能和廟里的廣場相提并論。除此之外,寺廟的側(cè)面有一片大花園,直欄橫檻,勾心斗角,正是古典園林的模式,而且看上去養(yǎng)護(hù)很精心。村里的不少年輕人便是在這里私定終身。
因為有晚睡晚起的習(xí)慣,住下來的第一天晚上,我在住所里獨自一個人整理著藥理學(xué)。合上書本睡覺時似乎正好零點,這時我只是突然感到一陣陰氣上升起來。這讓我感覺很不好,但好在這種寒冷感旋即消失。住在古老的寺廟里往往會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我像來不怕鬼,從前在宿舍里經(jīng)歷什么鬼壓床的時候,除了第一次大呼小叫,后來早已熟悉套路,因為科學(xué)無法解釋,不妨就理解為大多數(shù)鬼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不會沒事去找素不相識的人勒索錢財什么的,況且鬼也不需要這個。
一夜安穩(wěn)地過去,早上醒來已經(jīng)接近中午了。走出門來,打算去趕廟里最后一頓飯——午飯,僧人們是過午不食的,之前我也交代過幾個女生,而且住在廟里的話,一般就不要在廟外面吃什么葷腥了,我是這樣說的:“你們可以不信,但是必須入鄉(xiāng)隨俗?!?/p>
外面沒有一絲的風(fēng),這讓我感到些許詭異,當(dāng)然,直到飯點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到一些問題。
白天11點是午時,一般來說開飯時間在十點半,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十點半了,寺廟里卻一個人都沒有。我找到大殿,寺廟做儀式的主要場所,也沒有絲毫的一個人,偌大的寺院里我有些慌,看來是要出門去找了。我想,如果是女生們出去玩的話,應(yīng)該會去花園那邊,不如先把她們找到,至于午飯問題,實在不行也可以請求村里的民居做一些素食吧。
果然,在花園那邊的廟門口,看到了小默。
她并沒有向我問好,而是指著花園那邊:“你快去看看,姐姐們都怎么了?”
走進(jìn)花園,沒多遠(yuǎn),看到一個戴著面具的人,小默躲在我身后,說:“這好像是莉莉姐?!?/p>
不錯,看身上穿的衣服,確實是小莉平時穿的衣服,仲春時節(jié),還穿著長袖,但是我卻看不見她任何裸露的皮膚,大面具就像是一只猴子臉,但是有著十分的詭異。她就這樣躺在欄桿的長凳上,一聲不吭。
“你還好嗎?”我問,并沒有得到回應(yīng)。
我便想著把面具摘下來,但是碰到面具的時候我感覺不好了,因為面具徹骨的冰涼,說實話,那種冰涼我只在實驗室造出的冰那里感受過。我摘不下面具,就強行把面具的嘴掰開。里面似乎是人的皮膚,但是只有嘴唇還像,其他的地方是蒼白的帶著少許血絲的皮膚。
我愣了一陣,感受到背后的衣服在發(fā)抖——拽著我的小默怕得不行。
……
遇到這么奇怪的事情還是第一次,我大聲呼喚小莉的名字,三次。這一次有了回應(yīng)。
“唉,是我,是我……”
很困難似的,看著她的手從袖子里伸了出來,這次是正常的膚色。就像初春從土里鉆出的蛇,漸漸地暖回了身子。不一會,臉上的面具脫落了下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像是被大地吸收了一樣,消失了。這時候小莉慢慢坐了起來,顯得很疲憊的樣子,但是已經(jīng)完全是正常的樣子了。
還沒來及問她,她背后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嚇得她趕緊跳了起來,也躲在我后面。這時候我看到,一個石頭的猴子,臉圓圓的,戴著瓜皮帽,似乎有八條棱,眼睛也瞪得圓圓的,空靈地似乎要把人吸進(jìn)去。它沒有身體,就是一個圓圓的腦袋。
“你……?”
我還沒來及問完,它便又碎掉了,一樣粉碎的干干凈凈。
我回頭看了看她們倆,沒啥異常的變化。
接下來是靜靜,也在不遠(yuǎn)處,一棵桃樹下,桃花還開著,也是一樣的癥狀。我用同樣的方法喚醒了,同樣的面具粉碎,同樣的石猴,同樣的碎得連渣都不剩。這一次,靜靜完全恢復(fù)之后,園中吹起了和煦的風(fēng)。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帶著大家一起回到了廟里??吹綇R里的師父們正在準(zhǔn)備午飯。
……
經(jīng)歷了這樣的事情,我不免有些擔(dān)心。莫不是這些小姑娘觸發(fā)了什么機制,引來了什么猴子怪之類的。畢竟猴子有時候猴急,發(fā)起火來會咬人。我就去問了師父,結(jié)果得到的是一個不幸的消息。
具體的我也記不清了,大概就是若干年前有人抓住了一只猴子,然后有意無意的猴子被弄死了。后來不定期的都會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但是不一定在哪里,卻離寺廟越來越近,這一次甚至來到了花園里。之前變成那般模樣的人,任誰都叫不醒的。這一次我們幾個外鄉(xiāng)人遇到了這事,解藥竟然也出自我這個外鄉(xiāng)人。也許事情會有些變化。
雖然如此,我并不打算對這個事情的變化做什么貢獻(xiàn),畢竟作為一個外來者,村子里不同生物間的恩怨,怎么好插手呢?再說,這事情來得太邪乎,我也沒那個膽量。
然而也許作為解藥,我是逃不開了。等待大巴的日子里,也不能總是在屋里學(xué)習(xí)什么藥理學(xué)??偟贸鲩T溜達(dá)。妹子們聽了我的話堅決不敢出去,我就帶她們在這個復(fù)雜的寺廟里溜達(dá),直到我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東西。
那是一排石欄桿,全部是方頭的,沒有盧溝橋那種獅子,但是唯獨有一個,是一個蔥頭狀,不,那不是蔥頭狀,這里不是什么清真寺,那是一個瓜皮帽,八棱的。
我走過去想要摸摸看,這石頭是不是和欄桿長成一體了,結(jié)果我剛要伸手,它又碎了。
至此我可以確定,還是那天的猴子,只不過更隱秘了,而且可能還是要對我可憐的學(xué)妹下手的,并且,它可以進(jìn)到寺廟里來了。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一直以來在我心中,寺廟是萬千大小鬼怪莫能踏入的。
師父表示,如果那天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沒中招,那就要小心了,說著就把小默嚇哭了,她那天正是因為在廟門里面,所以沒有變成她的兩個姐姐那樣,所以也才能讓我知道那天的花園里有了多少危險。
一面安慰著小默,另一面問師父,這可有什么方法解這個局么?
……
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惶惶不可終日。我心里知道要讓這猴子碎九次,才能解開這局。我已經(jīng)忘記我是怎么知道這個原理的,但是現(xiàn)在,我和小默24小時待在一起,在廟里,尋找著所有可能的蹤跡。
第四次,是在廟門的石獅子上,偽裝成了獅子的毛發(fā),被我發(fā)現(xiàn)。
第五次,是在旗桿頂上,球形的那塊變成了瓜皮帽,這告訴我,不只是石頭可以變,其他的,比如金屬也可以了。
第六次果不其然,在來祭拜的人帶的孩子遺落下來的巧克力上。
第七次甚至是一坨狗屎。
第八次則是在齋堂的南瓜上。
很快已經(jīng)到了第六天,早上去大殿,突然,小默發(fā)起抖來。
我想這事可不妙。就迅速找了四周可能的位置,但是都沒看見那瓜皮帽在哪里。
“可惡?!毙睦锬胫珔s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抱住小默想要用自己把她暖起來。
想不到這種原始的方法竟然起效,接著我聽到我的背后一聲脆響。原來,那家伙竟然敢于偽裝成佛祖的發(fā)髻。
九次都已完成,事情應(yīng)該過去了吧。
……
當(dāng)天晚上,全村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儀式,這只猴子也許從此就成為了歷史。廟里面是清素的齋飯,歡迎大家赴宴,廟外面也照顧了食肉的眾生,由他們自己辦起了盛大的酒肉宴席。雖然我對此感覺不可茍同,但是也在廟外看望了村里人,他們把我當(dāng)成救命恩人。當(dāng)然,我希望自己能救很多命,但卻并不喜歡這樣子被人供起來。我一概拒絕了所有敬酒——不只因為我酒精過敏,還因為我有更好的飲料和敬意,那廟里山泉泡出的清茶。
可惜事情并未就此過去,當(dāng)天晚上,新的怪事出現(xiàn),在寺廟外的人們,宴席還未吃完,就紛紛腹痛腹瀉。按理說應(yīng)該用雷尼替丁或者鹽酸小檗堿治療,但是,我覺得這樣子沒用,因為……
廟里的人也開始腹瀉。
找不到原因的我,也跟著一起,廁所里人滿為患,人們的眼神盯著我,渴望著我有什么解決的辦法,那就像一個垂死的人渴求著我開出一個救命的藥方一樣。
蹲在廁所里,我思索著,唯獨沒有吃晚飯的靜靜、小莉和小默,還有師父們沒有腹瀉。我想,那一定是食物出了問題,所有的食物都出了問題。
是啊,植物和動物做成的食物有什么區(qū)別呢。里面都是糖類,蛋白質(zhì)和脂肪。不論是淀粉還是肌糖原,大豆蛋白還是肌絲蛋白,抑或是大豆磷脂或卵磷脂,都有什么區(qū)別呢。再換句話說,里面都是碳?xì)溲醯琢蚵?,又有什么區(qū)別呢。甚至說,都是電子中子質(zhì)子,都是夸克。我們本來來源于自然,為什么會出現(xiàn)有益有害呢?為什么非要把自己和其他割裂開來。我是人,而你只是只猴子呢?肉麻一點,為什么人值得我們?nèi)?,而動物就要低人一等呢?為什么只有異性戀是合法的,而同性戀就是魔鬼異端?甚至說,每個人都會犯的錯誤,為什么我活著的方式是這樣,就一定要別人都和我一樣呢。為什么穆斯林要搞什么圣戰(zhàn),為什么羅馬教皇要燒什么異端。甚至甚至甚至,宇宙的千千萬萬種不同的事物,為什么一定要互相討伐?
當(dāng)然,這些都是很淺表的東西,最深層的東西,我不知如何表達(dá),但是,我似乎懂了。
也不腹瀉了,接下來,我知道,這件事情真的要一了百了了。
站在花園門前,靜靜問我。
“你真的不怕嗎?要去找他”
月光很明亮,花園里的路一清二楚。
“不怕?!?/p>
“是因為,你有著堅定的信仰,所以一定有神保佑你嗎?”小默問我。
“這倒并不是,我還信仰馬克思主義呢,也沒見他老人家來保佑我嘛?!?/p>
“因為有了信仰,所以該頂起來的責(zé)任,就一定要頂起來,即使是送命,也在所不惜,信仰并不會使生活變得更好,但是,會讓你變得更幸福,雖然窮困潦倒,雖然生死攸關(guān),但是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為了你,為了她,為了這個世界,為了蕓蕓眾生,為了整個宇宙。也許你只是在搬磚,你不搬磚也有別人來搬,但是這小小的變化,影響有多巨大,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清楚?!?/p>
“我害怕?!?/p>
“小默不怕,未來總是難以預(yù)料,你們就這樣等待吧。不妨鄭重道別一下?!?/p>
說罷,我走向花園。
月光最亮之處,果然,熟悉的猴子。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瓜皮帽,這一次,圓圓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些許渴望。
我笑了笑:“你這是何苦呢?!?/p>
它只有我一半高,我走過去,蹲了下來,這次它沒有碎掉。我抱緊了它,臉頰貼在它的額頭上。
就這樣,似乎,過了很久。
突然,它動了一下。我松開它,看到地面上濕濕的,似乎是它的眼淚?
但是很快,月光越來越亮,照在它的瓜皮帽上。光柱旋即上升,向著遙遠(yuǎn)的天邊飛去了。
我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花園,回頭去找她們,明天就是到這里的第七天了,按理說,就是大巴回程的日子,還要帶他們趕緊收拾行李呢。
……
……
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在南中醫(yī)的宿舍,此時夜深人靜,凌晨四點半多。感慨頗多。
2016年3月25日中午13:44記錄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