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涯——獻給林沖和魯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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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第五回:趙員外重修文殊院,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對床四五個禪和子跳過來勸時,智深撇了狗肉,提起拳頭,去那光腦袋上嗶嗶剝剝只顧鑿。滿堂僧眾大喊起來,都去柜中取了衣缽要走。此亂喚作卷堂大散。首座那里禁約得???”
2022年5月16日13:49讀至此處,寫有讀書筆記:魯智深,跟魯迅這個名字一樣,就是因為沒腦子,所以才魯,所以才要智深。
魯和深,粗魯和智深。
魯和迅,魯鈍與迅捷。
一而二,二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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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魯智深和魯迅的名字一樣,林沖和陸謙這對名字,也蠻有興味的。
這個興味,也要有個對比才好覺察。
比如我的朋友沈浪有段時間的座右銘是:謙沖自牧,務盈守虛。
所以令狐沖與任盈盈能成為在這個日日血雨腥風的險惡江湖當中難能可貴的神仙眷侶。
謙沖自牧,務盈守虛。嗯,再來一遍,想念一下我的朋友沈浪。
那么林沖和陸謙就要算作怎么一回事兒了呢?
梁家輝徐錦江版《水滸傳之英雄本色》,林沖誤入白虎堂,叫來陸謙對質(zhì),質(zhì)問陸謙為何要害他,陸謙也是心平氣和:“既生瑜,何生亮!”
令狐沖與任盈盈這樣所謂的沖盈是ok的,林沖和陸謙這又是沖又是謙的,就有些極端與失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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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林沖在牢城營當中知道妻子被殺后,很平靜,前所未有的平靜,魯智深先前一直苦勸林兄弟上梁山入伙,這次就更勸了,林沖很冷,前所未有的冷,冷冷地說,我擅闖白虎堂,我有罪,該受處罰,我是罪人了,我就該在牢城營呆著,你走吧。你不走,我就同你割袍斷義;你再不走,就是擅闖牢城營,刀劍無眼,傷了你,或者是殺了你,也是你罪有應得。
直把老魯氣得一個勁兒地猛拍自己的大腦瓜子,就好像當年在五臺山上一個勁兒地鑿師兄弟們的光腦袋一樣。我心里也大罵,他媽的林沖你腦子秀逗了嗎?老婆都給人殺了,蒙受不白之冤,還這么死守規(guī)矩,犯得著嗎?
直等到魯智深走遠了,林沖才慘然一笑,說,好兄弟,就該是有福同享,有禍,我當。
他媽的,賺人眼淚,給編劇加雞腿。

4
梨園行有句話,叫做男怕夜奔,女怕思凡。
說這《夜奔》,它難??!
想當年,段小樓也是費了大氣力才拿了下來繼而成為這梨園行的大拿的。
然而,真要從根兒上說,這夜奔,第一個,是林沖的夜奔,所以,第一個覺著難的,該是林沖。
林教頭他難于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
豹子頭他難于似這鬢發(fā)焦灼,行李蕭條。
林沖他難于望家鄉(xiāng),去路遙,想母妻將誰靠?俺這里吉兇未可知,她、她那里生死應難料。嘆英雄氣怎消?嘆英雄氣怎消?
英雄氣,他借酒消!
管什么英雄氣,管什么林沖令狐沖,還不都是日日深杯酒滿,自歌自舞自徘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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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林沖自幼同陸謙相識。就好像白孝文自幼與黑娃相識一般,黑娃后來打折了白嘉軒的脊梁,因為他這脊梁太直了,因為黑娃覺得這輩子一直都欠著他白家,他不舒坦。
比起林沖的優(yōu)渥家境,陸謙他也不舒坦。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夫人就是秀于他林沖家的那良木,高衙內(nèi)就是那一陣風。
林沖結(jié)交了陸謙,至少有一點兒是值得的。
后來,陸謙陪同高衙內(nèi)到林沖家強搶林夫人,高衙內(nèi)拔出陸謙的佩刀,威脅林夫人,就要霸王硬上弓的時候,慌張慌亂當中,陸謙幫了高衙內(nèi)一把,借力打力,輕輕巧巧地將刀尖送入了林夫人的胸膛。
這,也許是陸謙唯一能為他從小長大的玩伴兒林沖做得到的事了吧?
導演翁劼2014年的時候曾經(jīng)制作有定格動畫《風雪山神廟》,動畫的最后,受傷的林沖在風雪之中躺倒,林沖躺倒的時候暈死了過去,暈死的林沖做了個夢,夢中他再一次回到溫暖的家,夢中他再一次看到他的嬌妻,他這嬌妻披了紅蓋頭,這紅蓋頭,他這一輩子,都沒能揭開。
夢,醒了。
人,淪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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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
任賢齊在《天涯》當中唱道:
可愛的 可恨的,多可惜
夢中的夢中 夢中人的夢中
傷神的 傷人的 太傷心
害人的 迷人的 癡情人
也掙扎 也牽掛 也不是辦法
今天涯 明天又天涯
是啊,今天涯,明天有天涯,夜奔的林沖,可不就是如此嗎?
是啊,今天涯,明天又天涯,那么,對于林沖而言,昨日之我呢?
7
昨日之我,昨天涯。
那是沒有風吹拂的夜晚,那是沒有琴撩撥的酒館,有一對陌生的男人,面對面隔著那扇門,他們戴著面具,親吻,沉淪。
昨天涯,我林沖和魯智深這樣的一對男人,以武技親吻,沉淪。
那是舊世界最漫長的夜,那是舊時光最遠的邊界,紅色舞鞋永不停歇,在衣裙紛飛里幻滅。
昨天涯,我林沖與夫人這樣的一對眷侶,以嘴唇親吻,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