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安迷修快要離開了。
我說的是離開這個世界。
他活了這么大半輩子,最終還是得面對這一遭。
醫(yī)院里像他這樣臨近生命終點的老人很多,但特別的是別的老人都是子女輪流著照顧,可他卻是一位和他差不多大的老爺爺照顧。
我曾問過緣由,但安迷修的身體實在是太過虛弱,常常是還未聽到末尾便是幾聲咳嗽,嚇得我不敢再提,只好等待一個恰巧的時機。
我等到了。
那是一個很溫暖的午后,在這個寒涼的秋季很是罕見。安迷修的身體狀況逐漸穩(wěn)定,靠著床背盯著從窗簾縫隙擠進來的光束發(fā)呆。我心領(lǐng)神會,上前把簾子拉開,陽光傾瀉,安迷修身上落滿光斑。
窗外有一棵銀杏樹,看起來倒是有些年份。
可是,醫(yī)院里明明從來不種銀杏樹。
安迷修看著燦燦的銀杏樹,平靜地笑了一下:“是雷獅向你們申請移植過來的吧。”
我這才想起院長之前確實提過這件事,只是因為最近事務繁忙才淡忘了些。
明白過來后我忙不送點頭,替安迷修掖了掖被角,順勢問道:“安爺爺,您口中的雷獅是那位經(jīng)常來照顧您的老人嗎?”
安迷修眸中滿含笑意,微微側(cè)目看我:“是啊?!?/p>
“這樣。那能問問您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嗎?”我潦草地整理了一下堆在床頭柜上的東西,坐在木板凳上好奇地問道。
“這個啊…”安迷修閉上眼略微思量,聲音微啞卻又渾厚,給我一種和藹的感覺,“他是我的愛人?!?/p>
聞言我一愣,反應過來后即刻收拾好外泄的情緒,揚揚嘴角淺笑:“那你們應該很幸福吧。安爺爺,能給我講講你們之間的故事嗎?讓您印象深刻的就好?!?/p>
老人一般都喜歡回憶過往,我想安迷修也不例外。
安迷修又抬眼看向微顫的銀杏枝葉上,瞇眸淡笑:“好啊?!?/p>
“雷獅那家伙,七八歲那會不知道從哪拿了顆橢圓形的樹種,硬要拉著我跟他一起種…我拗不過他,就陪著他挖洞啊,澆水啊,他當時還信誓旦旦地說什么一起種了樹就不能分開,否則樹會枯死之類的…你說他怎么這么幼稚?”
雖然安迷修嘀嘀咕咕像是告狀,但他眼底泛濫的笑意已然暴露他真實的想法。
“最后照顧得最認真的還不是你。”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不用猜就知道是安迷修口中的雷獅。“安迷修,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背后說人壞話的習慣?”
我迅速起身向雷獅微微鞠身,對視時似乎在他紫色的瞳孔里看見了沉睡的獅子的靈魂。
我離開了病房,給了他們獨處的空間。
過了幾天,安迷修走了。
那天陽光明媚,銀杏樹揮灑閃爍的光點,雷獅站在樹底下,目光黯淡。我沒去打擾,站在窗前摩挲著玻璃,最后拉上了窗簾,任由縫隙落灰。
后來我因為個人原因辭去了職務,臨走前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滿樹金黃的銀杏樹,恍惚間似乎看到兩個幼童打鬧,又看見他們拉著勾,答應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