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話:立于雨日的提問
手機(jī)震動著,我關(guān)上了設(shè)置的鬧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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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個懶腰,嘆了口氣。不知是不是因?yàn)闊o意識的緊張,感覺肩膀好像有點(diǎn)酸痛。順便活動活動雙肩,我開始收拾起了雜亂鋪開的學(xué)習(xí)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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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為十九點(diǎn)。窗外夜色漸濃,雨水打濕著玻璃。正如天氣預(yù)報所說,從傍晚開始下起的雨,到了晚上雨勢似乎也沒有減弱。將整理好的教科書塞到書包里,拿起掛在桌子上的傘離開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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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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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應(yīng)在前臺的人物不見了蹤影,我的呼喚也沒有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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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進(jìn)行那本連環(huán)畫的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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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想這樣做不錯,但我和林的接點(diǎn)近乎等同于沒有。也一定不能「因?yàn)槭峭嗤瑢W(xué),所以能正常搭話」。理由簡單明快,如果因?yàn)榕c紺野不和而被孤立的我想要向林搭話的話,下次可能連林也會被好奇的視線處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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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惱的結(jié)果,便是采用最質(zhì)樸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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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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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是。田崎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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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林作為圖書委員值班那天為止,頻繁往返于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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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這個暴露給高坂的話,一定會被踢一腳「不要在別的女孩子身上頭熱,快去和千尋和好吧!」。說不定只是被踢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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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但在此之前我無論如何都想要提前確認(rèn)一下林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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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書我沒帶過來,但已經(jīng)看完了,想和你聊一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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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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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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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總感覺有些焦躁,支支吾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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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面前,我該說些什么呢,該問些什么呢,思緒亂成一團(tuán)。因?yàn)槲彝耆恢?,林究竟在那本書中裝入了怎樣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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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像是要拯救我的思考,點(diǎn)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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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話題,邊回家邊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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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說的是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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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做了這樣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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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崎君,嗚,抱,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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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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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打開圖書室的門走了進(jìn)來,頭發(fā)和襯衫都濕透了。我慌忙從包里拿出運(yùn)動毛巾壓給了林。因?yàn)橘N在身上的襯衫,透出了淡藍(lán)色的內(nèi)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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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把這個也穿上?。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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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太好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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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guān)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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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完一遍后,我把自己的制服外套塞給了她。她好像很不走運(yùn)地,沒有穿著外套過來。她的內(nèi)衣在還沒干透的襯衫上還隱約可見。也許她還沒有意識到,但我還是強(qiáng)迫著想要拒絕的她,穿上了外套。好好地將前面扣子全部扣上,幫她挽起長出來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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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因?yàn)槌叽a相差太大,顯得十分臃腫,但總比不穿要強(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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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感覺,田崎君很像個媽媽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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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知道我的擔(dān)心,林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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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媽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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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微有點(diǎn)生氣,用中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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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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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我還以為你先回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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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要一起回去嗎?我皺起眉頭嘆了口氣,林看起來萬分抱歉地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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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啊,那個……今天我好像忘帶雨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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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淋濕了是因?yàn)槿フ矣昃吡藛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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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是坐電車上學(xué)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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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從家里騎自行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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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在哪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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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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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所說的地址,在一個車站的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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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話,從車站走回去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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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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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是幸運(yùn)嗎,冬木給我準(zhǔn)備的傘在男性用具里都算大號的。像林這種程度,進(jìn)去也露出出來吧。大概是沒能完全聽懂,林有些疑惑,我催促她往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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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去車站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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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傘,林終于明白了過來,不知為何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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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難,難不成要同打一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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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討厭的話,那就不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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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話,下次和林說話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了。并且,達(dá)成的結(jié)論是,沒有讓林在雨中獨(dú)自回家的選項(xi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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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全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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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臺來回走動,林氣勢洶洶地收拾起東西,抱著它跑回我身邊。深深吸氣,呼氣。再一次吸氣,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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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準(zhǔn)備好了?;厝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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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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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走廊,回到校舍,在樓梯口換好鞋子。與下午剛開始下時相比,雨勢似乎弱了一些。啪地一聲撐開傘,讓開了握手側(cè)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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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jìn)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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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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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了進(jìn)來,她緊緊抱著自己的書包,以免被雨淋濕。我們在肩碰肩的距離感下,按照步幅較小的林的節(jié)奏,在雨中向車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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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聽說上次委員會結(jié)束后,有個像玲央君的人在體育館里……田崎君見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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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校門,林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頭看向我。這也許是被從體育館傳來的籃球聲所誘導(dǎo)的吧。我邊遠(yuǎn)遠(yuǎn)聽著,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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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了。身高啊,長相啊,說話方式啊,和去美國之前完全沒變化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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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車劃開道路上的雨水,嘩啦嘩啦地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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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和車燈的管線,照亮了劃出無數(shù)白線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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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化的僅有他那令人眼前一亮的籃球技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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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玲央,關(guān)系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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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起猛然刺向胸口的痛感,我向林發(f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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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教室里完全沒有同齡人的我而言,玲央君是唯一一個可以能輕松交談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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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畫也畫得相當(dāng)好呢,林有所懷念地回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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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樗o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我一聽到傳聞就想起來了。不過那個時候,玲央君已經(jīng)去美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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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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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xué)三年最后的大賽,夏季總體大會。玲央受到了許多名校的邀請。不僅在國內(nèi),連國外都一樣。他們想要的,便是玲央那舍去防御,壓倒性的得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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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只是一支由玲央一人支撐起來的隊(duì)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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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因?yàn)椴簧瞄L運(yùn)動,更看不透了,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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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能從那么多的比賽中獲勝,連全國大會都能進(jìn)入,我覺得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這不只是因?yàn)橛辛嵫刖牧α?,而是因?yàn)橛兄锲榫推渌?duì)友才能做到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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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林所言,在全國大會之前,我們和許多隊(duì)伍碰上,取得了勝利。能夠取得優(yōu)勝的只有到最后都未曾輸過的隊(duì)伍。除此之外便是全然敗北的隊(duì)伍。我被其中之一絆了一腳,結(jié)果連以為是隊(duì)友的那群家伙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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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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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崎君,你討厭籃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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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傘之中,靜靜回響的那個聲音令我心生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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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籃球那時候經(jīng)常看的NBA比賽也好,現(xiàn)在也完全不看了。以前為了磨煉比賽技術(shù)而一直堅持的訓(xùn)練也好,現(xiàn)在也完全不做了。在大會上優(yōu)勝而取得的獎狀或者獎牌也好,現(xiàn)在也不再裝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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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這樣吧。畢竟,我已經(jīng)不是籃球選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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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變得討厭了,也完全沒辦法呢。田崎君明明沒有錯,卻沒有人相信你。這種事情,根本沒有辦法不是嗎?不是只有,逃跑這一條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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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種錯覺,去車站的道路突然變得很長。那是因?yàn)槲以谂浜喜椒^小的林的緣故嗎?比起這個,聽完林的話,我的腳步十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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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情,已經(jīng)退散了是嗎?」
(這里退散「さめる」和醒來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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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從夢中醒來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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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聽到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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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啊,你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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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理解了那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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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名為籃球的夢中醒來的我,就像那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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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發(fā)現(xiàn),我和紺野的事情也是,與之類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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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jīng)是籃球選手,為了逃避這個現(xiàn)實(shí),我選擇了高中出道。然后筑起和籃球完全無關(guān)的友人關(guān)系,成為現(xiàn)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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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因?yàn)榻C野把我甩掉,再次從夢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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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我感到很不可思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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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的聲音中,帶有萬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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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經(jīng)從夢中醒來了,田崎君還在找紺野同學(xu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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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黃金周結(jié)束后開始做的事情,但相反的,我變得被紺野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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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沒有必要,勉強(qiáng),做那種事情。被露骨地避開,但是,明明不去,和她相見也可以。最近的田崎君,總感覺,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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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嘴很毒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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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那毫無回音的話語,仿佛在代述我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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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變成孤身一人的我不同,在學(xué)校找總是被別人圍住的紺野,并沒有那么難。我想去見她,想和她相談,想為自己的逃避而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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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上,想好好地和紺野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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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作自受這個詞是最適合這種情況的。就像我躲著紺野一般,紺野也無視我,不予理睬。這時斷然放棄,認(rèn)定事情已然結(jié)束,肯定會很輕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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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必須要面對千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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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嘩啦一聲涌到腳邊。大概是排水溝堵了吧,往前一看,道路已經(jīng)被水淹沒了。比路高一截的步行道還不至于被淹,我把林從車道一側(cè)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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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經(jīng)被避開了,還要這么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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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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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會受到多余的傷害,還要這么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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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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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的聲音中帶有一份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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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會被討厭,還要這么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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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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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如此,我仍點(diǎn)頭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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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yàn)楸煌┕日f的那些話。我,是因?yàn)樽约旱囊庵荆畔牒徒C野面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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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槿绻也贿@么做的話,就會重蹈覆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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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不想去了解紺野一般,說不定我會再次不將某人放在眼里。然后再次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討厭,被告知分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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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被桐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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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我想有這類想法……也不想讓其實(shí)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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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崎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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銳亮的車燈,從后面照耀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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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是在哭呢,還是在笑呢,我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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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被那曖昧的表情,奪走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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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想得,要堅強(qiáng)許多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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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水嘩啦嘩啦的聲音做出反應(yīng),僅在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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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住林的手,把她壓到房子墻上。不一會兒地面上就嘩啦濺起巨大的水花。因?yàn)閭阋脕肀Wo(hù)林的腳下,所以我從上到下都濕了個凈透。用身體沒法擋住的部分,似乎由我借給她的制服外套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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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趁著水滴還沒沾到林身上,移開了身子。堅強(qiáng),嗎。真是意外的謬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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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一點(diǎn)不堅強(qiáng)哦。但是,你能這么看我的話,多虧了那本連環(huán)畫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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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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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掉在地上的傘遞給林,她頭深深埋下,隱藏起了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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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到尾都萬分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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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又沒幫你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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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崎君也要早點(diǎn)回家,注意保暖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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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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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心翼翼地抱著我遞給她的傘,向我鞠了好幾次躬后,朝著檢票口的另一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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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前輩呆站在那種地方,是有什么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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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頭問道,近藤抱著胳膊從墻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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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愁眉苦臉的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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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已經(jīng)上高中了,所以不知道。我聽說,優(yōu)馬的傷和你也有關(guān)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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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聽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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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優(yōu)馬那里。發(fā)生過那種事情,實(shí)在是不能置之不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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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嗎,我輕念一句后,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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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從優(yōu)馬那里聽來的,那應(yīng)該不會產(chǎn)生某種程度的誤解,直接傳達(dá)到近藤那里。特意不想重提的過去被別人知道了,會不情愿也沒辦法呢。大概是察覺到了我不想坦白,近藤用腳尖嘎吱嘎吱地踢著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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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要爭一口氣啊,這種想法你就沒有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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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一口氣?錯的明明是他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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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我是在問你有沒有那種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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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耐煩地砸了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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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會有。我沒有再多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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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著背過身去的我,近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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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yàn)檫@樣,你才會被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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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管閑事了哦,前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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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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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變得沒有人跡的車站入口。也許是因?yàn)樘淞?,我打了一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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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摩挲著凍僵的身體,在雨中步履蹣跚。